江冽塵道:“怎麽,隻你一人會動感情?沈世韻就不能真心喜歡皇上了?那美玉頑石,世人各有所愛。”李亦傑突然喝道:“江冽塵,你不必貓哭耗子假慈悲,要不是你造的孽,韻兒現在還是無影山莊的大小姐。皇上與我有雲泥之別,當然他為美玉,我是頑石,還有什麽好說?韻兒是堂堂的金枝玉葉,難道讓她跟著我這窮小子過活?她有了好歸宿,我代她歡喜,我祝福她!可是,可是……”嘴裏說著狠話,身子卻直挺挺的向後倒去。


    楚夢琳嚇得忙叫:“雪兒姐姐,你快來看看李大哥!他……他這樣子不對勁啊……”南宮雪冷冷的道:“不用了,隨他去罷,如果他過不了這一關,但凡遇到一點小事就尋死覓活,永遠都隻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沒有人幫得了他。”江冽塵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是他生就如此呢?”南宮雪微微動容,問道:“你說什麽?”江冽塵道:“得不到他的愛,並非你的過錯。他一向怯懦怕事,需要的伴侶是待其體貼寬慰,柔情似水,才會傾心於那沈世韻溫婉嫻淑。你雖足夠獨立堅強,但不時給他當頭棒喝,警醒正誤,隻適於做良師益友,難為佳偶。”


    南宮雪默然不語,心直如撕裂一樣的痛。她常苦苦思索與李亦傑咫尺天涯,究竟是自己哪裏有所欠缺,而真相從未如此刻般明朗,卻也從無如此刻般痛不欲生。幽幽的歎了口氣,哀聲道:“或許你說的對。嗬,江少主,你真是事事精通。可我絕不會為迎合師兄而委屈求全,虛偽的假扮小鳥依人,我做不到,我也變不成沈世韻!”江冽塵冷笑道:“廢話,你要還有些自知之明,就別去東施效顰,沈世韻也是你能扮得出?這等奇才是世間罕見,絕非如你們所想徒具美貌,中看不中用的尋常女子。她既有閨閣小兒女的多才多藝,才貌雙全,亦似江湖中人誌存高遠,自入宮以來,協助皇上廣施仁政,將這紛亂格局整治得井井有條,國泰民安指日可待,難道僅是貪圖享樂?且深諳‘順者昌,逆者亡’,應狠即狠,當機立斷毀掉沉香院,永絕後患。遂撥銀兩款項興建私塾,籌辦科舉諸務。倘有高官企圖越級涉政,她也均能一一識破,擺平得幹淨利落,不與皇上添擾,宮內人人心服口服。這些事換作是你,辦得到麽?”南宮雪聽得一愣一愣,半晌調皮的眨眨眼,笑道:“怎麽,你是在誇她?啊喲,我沒聽錯罷?原來你除毒舌之外,也會誇人?”武林中眾多享譽已久的前輩均經他冷嘲熱諷一通,貶損得一錢不值,而今聽其言下之意,卻似對韻妃娘娘頗為欣賞,還真想見識見識這位能令盟主大失常態,又得這狂妄魔頭倍加推崇的奇女子。


    江冽塵冷哼一聲,道:“是又如何?我不過據實而論,單看對方作為,與其身份地位無關。縱觀天下,也惟有她如此識大體,善謀略,才夠資格做我的對手。她的一舉一動,我盡皆了如指掌,以為躲在深宮中就沒事?我早晚會捉了她出來,且看這場遊戲究竟如何了局。”南宮雪苦笑道:“照你所說,沈小姐真稱得上‘巾幗不讓須眉’,還是當之無愧的女中豪傑。不是她配不上師兄,倒是我師兄配不上她。”


    胡為帶頭拍起了巴掌,上前幾步,拱手作揖,笑道:“江少主說得精彩,小人真是今日才懂得了何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怪不得韻妃娘娘吩咐對您‘特別優待’。您與娘娘既是英雄惜英雄,何不到吟雪宮坐坐?促膝長談,一笑泯恩仇,到時娘娘開心了,皇上龍顏大悅,賞小人升官發財,也給您封個王爺當當,咱們豈不是各全其美?江少主,您是想騎馬呢,還是我給您找輛騾車?反正隻消吩咐下來,說一小人從一,說二小人從二,無有不遵。”他搓著雙手,上身前傾,滿是討好之色。這哪裏是押解囚犯,反是以座上賓禮節相邀。江冽塵未置可否,唇角微揚,淡淡一笑,胡為也忙咧開嘴笑得更歡。江冽塵終於開口道:“是她在求我見她,隻派個跑腿傳話的通報,有失誠意。另外要不要見,主權在我,何時閑來無事,不妨順路去瞧瞧,消遣須臾,也可使得。”


    胡為臉上笑容漸漸消失,腰板挺直,搓手的動作改為將指關節扳得哢哢作響,幹巴巴的道:“江少主,你也別忒將自己當個人物,說話不能客氣些?韻妃娘娘是什麽身份,她開恩召見,這是無上的尊榮,你就該感激涕零,俯地叩謝。我們如今對你寬厚,是娘娘要親手了結你這死敵,不想讓你給人胡亂殺了。自己好好掂量清楚。”楚夢琳心中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哼了一聲道:“沈世韻是什麽身份了?她在窯子裏做歌伎之時,撫琴唱曲,任人可聽。你看不起她舊日討生活混飯吃的營生是怎地?富商豪賈隻要給足銀兩,她也一律給足麵子,不管讓她做什麽,都不成問題。江少主,哦?隻是那些相貌平平的王孫公子同她一來二往,相安無事。你是怎麽惹得這癡情怨女千裏追殺啊?嘖嘖……”突然心有餘悸,悄悄向李亦傑看去一眼,見他無何反應,這才放下了心。胡為怒道:“大膽!”楚夢琳故作懼怯,道:“我可不敢跟你比大膽,韻妃娘娘讓你將沉香院的姑娘殺得一個不留,你卻抗旨不遵,私放院中的名花魁,該當何罪?”


    一旁那將軍麵色一沉,冷冷的道:“胡為,這是怎麽回事?”胡為額上沁出汗珠,總不能實說韻妃娘娘便是昔時沉香院頭牌,賠著笑道:“卑職膽大包天,看那姑娘有些姿色,就將她金屋藏嬌,欲納其為妾,卑職回京後,擔保立即將她宰了。”那將軍冷笑道:“美人又不是牲畜,說宰就宰,豈不是暴殮天物?聽說你新近才討了個如花似玉的老婆,本大人垂涎已久,娘娘卻將她配給了你,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這樣罷,你既然看上別家姑娘,想來對她沒什麽感情,放棄她也不是損失。不如你把她獻給我,咱兩個互通口迅,我不在娘娘麵前饒舌。”


    胡為率人出力滅沉香院,沈世韻賞其有功,且冀其此後辦事愈發賣力些,便作主將一名官宦之女下嫁與他,那女子生得標致,胡為生恐行事冒失,唐突了佳人,始終相敬如賓,連一根手指頭也沒碰過她的。而如今竟先要便宜了那將軍,賠了夫人又折兵,苦於別無他途,如雞啄米般連連點頭,憋了滿肚子窩囊氣,抽出長刀在楚夢琳鼻間虛晃,作勢欲劈,忽聽得東首樹梢有人格格嬌笑道:“你殺呀,楚姑娘就是少了一根頭發,我們這裏可也有人要生氣的。既是你膽子特別大,不怕身首異處,這一刀就盡管砍下去,到時不論任務完成與否,反正是沒機會活著回去複命了。”這聲音如銀鈴微蕩,眾人齊向聲音來處望去,那說話者何時藏匿在旁,事前竟全沒一人稍有覺察。若說是早就伏在樹頂,內功高深如通智、孟安英等人也應能辯出呼吸之聲。而聽她說話語氣,又顯是祭影教一黨的強援。但聽得“唰”的一聲,天邊斜垂下兩條綢帶,那是極輕柔之物,卻在勁風中仍能拉得筆直,一條緋紅妖豔,一條銀灰冷冽,一對容貌俊俏的少年男女足尖分踏兩側,輕盈走下。這一幕本是絕美脫塵,有如仙子下界般超俗,但待群雄認出那二人正是素以狠辣無情著稱,江湖上聞之色變的五仙教教主紀淺念及“殘煞星”暗夜殞之時,乃唯感詭異而已。


    暗夜殞雙足觸地,隨手收去綢帶,快步向前,走到胡為身後未止,二話不說,提起他後領向外擲出,不知是有意而為還是力道過大,將他身子正砸在那將軍胸前,兩人撞成一團,齊齊滾下馬背。那將軍大怒,正欲破口大罵,提起的馬鞭卻驀然兜轉,將頭頸纏在一起,二人發急拉扯,忙中添亂,互相妨礙,口中唔唔連聲。楚夢琳拍手笑道:“摔得好,摔得妙哇,殞哥哥,回去後你要教我這一招!”暗夜殞雖想答複她,拘於身份高下,唯有先向江冽塵躬身道:“少主,屬下救駕來遲,請少主恕罪。”江冽塵微笑道:“殞堂主,此為事出有因,你代我受苦,賞猶不及,何罪之有。但你更擔心的,該是你的小姐罷?”暗夜殞一經獲準,忙扶住楚夢琳,從頭到腳打量一番,道:“小姐,你沒事罷?”楚夢琳想到自己表麵雖與江冽塵齊名,但在教中卻早已給劃分了等階,如今誰對他恭謹,就是跟自己作對,別開頭,嗔道:“我死了,早就給你們氣死啦!”暗夜殞慌道:“你怎麽會死?誰敢害你,除非先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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