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他大唱反調,盛稱無佛。結果,在齊永明七年(489),以竟陵王蕭子良為首的佛門信徒與範縝展開了一場大論戰。


    一天,蕭子良問範縝說“你不信因果報應說,那麽為什麽會有富貴貧賤?”範縝說“人生如同樹上的花同時開放,隨風飄落,有的花瓣由於風拂簾帷而飄落在廳屋內,留在茵席上;有的花瓣則因籬笆的遮擋而掉進糞坑中。殿下就猶如留在茵席上的花瓣,下官就是落於糞坑中的花瓣。貴賤雖然不同,但哪有什麽因果報應呢?”蕭子良不能駁倒範縝這番有理有據的答辯,無言以對,心裏卻對範縝深為不滿。


    經過這一次交鋒,範縝覺得有必要將自己無神論的觀點加以係統闡述,他遂寫出了著名的《神滅論》(今天所見的設賓主形式的《神滅論》並非初稿,是範縝在梁時的修訂稿)。他以犀利的筆鋒,形象的比喻,簡明扼要地概括了無神論與有神論爭論的核心問題,即形與神之間的關係,將有神論批駁得體無完膚。


    範縝在《神滅論》一開始就提出了“形神相即”的觀點。他說“形即神也,神即形也。”所謂“形”是形體,“神”是精神,“即”就是密不可分。範縝認為,精神與形體不可分離,形體存在,精神才存在;形體衰亡,精神也就歸於消滅。在範縝看來,形體和精神是既有區別、又有聯係的不能分離的統一體,即兩者“名殊而體一”,或曰“形神不二”。


    範縝在“形神相即”,“不得相異”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了“形質神用”的著名論點。他寫道“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是則形稱其質,神言其用,形之與神,不得相異也。”即認為形體是精神的質體,精神是形體的作用;兩者不能分離。他打了一個恰如其分的比喻說“神之於質,猶利之於刃;形之於用,猶刃之於利。利之名非刃也,刃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利無刃,舍刃無利,未聞刃沒而利存,豈容形亡而神在?”這就是說,精神與之間的關係,就好像刀刃與刀刃的鋒利之間的關係,鋒利指的不是刀刃,刀刃指的也不是鋒利。然而,離開刀刃也就無所謂鋒利,離開了鋒利也就無所謂刀刃。既然從未聽說過刀刃沒有了而鋒利還存在的,怎麽能說死亡後而精神還能存在呢?這就有力地證明了精神對形體的不可分割的依賴關係。


    範縝對“質”和“用”的範疇也給予了深入淺出的論證。他提出,不同的“質”有不同的“用”,而且精神作用隻是活人的特有屬性,宣揚佛教的人以樹木和人為例,說人和樹木同是質體,但人有知覺,樹木則沒有,可見樹木隻有一種性質,人有兩種性質,所以人的精神可以離開形體而獨立存在。範縝反駁說“人之質,質有知也;木之質,質無知也。人之質非木質也;木之質非人質也。安有如木之質而複有異木之知?”所以,質的不同,決定了人的“有知”和木的“無知”,即特定的質體具有其特定的作用,不可混為一談。同時,範縝還從發展、變化的觀點闡述了質與用、形與神之間不可分割的關係。他駁斥了佛教徒對“生形”與“死形”、“榮木”與“枯木”之間區別的故意混淆,說“生形之非死形,死形之非生形,區已革矣!”人從生到死,木從榮到枯,形體發生了根本的變化,所以質的作用也隨之而變化。所以,隨著人的死亡,精神活動也停止消失了。這樣,佛教鼓吹的靈魂不死的謬說,即“神不滅論”便不攻自破了。


    範縝不僅指出了“用”隨“質”變,而且辯證地認為物體的變化有其內在的規律性。如人的生死,必是先生後死;木的榮枯,必是先榮後枯,順序不可顛倒。他還認為,事物的變化有突變和漸變兩種形式。突然發生的事物,如暴風驟雨,必然突然消失;逐漸發生的,如動植物,必然逐漸消滅。故他總結說“有欻有漸,物之理也。”認為突變和漸變是客觀事物自身的發展規律。


    範縝在對形神關係作深入探討時,還把人的精神活動分為互相連接的兩個階段,把人的生理器官看作是精神活動的物質基礎。所謂精神活動的兩個階段,即一是“痛癢之知”(感覺),二是“是非之知”(思維);兩者的區別是“淺則為知,深則為慮”;兩者又是屬於一個人的精神活動的整體之中,即“手足雖異,總為一人;是非痛癢,雖變有異,亦總為一神矣。”他認為,口、眼、耳、鼻、手足擔負著不同的感知職能;由於科學水平的限製,他還不了解大腦的作用,錯誤地認為“是非之慮”由“心器所主”。但是盡管如此,他的論述也揭穿了佛教徒的“慮體元本”,即思維活動沒有自身的物質基礎,精神可以離開人的形體而獨立存在的謬論。對輪回說是一個有力的駁斥。


    範縝在神滅論的最後部分,無情地揭露了佛教的欺騙性和對社會的嚴重危害。他寫道“佛教損害了國政,僧尼敗壞了民俗。佞佛如同驟起的狂風迷霧,弛蕩不休。我有感於這一弊端,渴望拯救沉溺於佛教的人們。為什麽人們都要傾家蕩產去求僧拜佛而不肯去接濟親友、撫恤貧困呢?這是由於佛教重於利己而輕於濟世。所以佞佛之人在窮親貧友相求時,都不肯解囊相助,而是斤斤計較,吝嗇已極,但卻將千萬資財貢獻佛寺,獻媚求歡於僧尼。豈不是在於從僧侶那兒可以撈取好處,而在親友身上卻無油水可榨;加上拜佛雖破費錢財,還可以獲得周急積善的美名。人們又受到佛教種種虛誕說教的迷惑、引誘、恫嚇和欺騙,紛紛擯廢禮教而遵從佛法,家家不講孝悌,人人不行慈愛。致使兵源短缺,官府缺少辦事的官吏,土地荒蕪,糧食乏匱,而僧寺佛塔卻耗費了無數錢財,奸佞不法之徒層出不窮,人們仍粉飾太平。正由於這樣,佛教的危害和弊端是無限的。我認為人們應稟承自然天性,行自我修養,於有若無,來者不拒,無亦不求,人人各守其職,各安天命。小人甘願躬耕於田畝,君子保其恬和樸素的本性。這樣,種田打糧,糧食將取之不盡;養蠶織衣,衣服將用之不竭;百姓用衣食之餘奉獻君主,君主以無為而治天下。欲使人民昌盛,國家強大,君主權重,必須采用此道。”


    範縝的思想受時代以及其所屬階級的局限,是有缺陷的。例如把“聖人”視為生來就具有特殊的體質,因而具有“聖人之神”,而“凡人之形”則決定了“凡人之神”,不免陷入到物質結構的機械論。此外,他又以儒家的宿命論和天性論,以及儒家經典中的神道設教的學說,去反對佛教,即用唯心主義去反對唯心主義,難免在某些問題上缺乏說服力。


    決不賣論取官《神滅論》抓住了時弊,擊中了佛教的痛處。它一問世,士林爭相傳抄,朝野為之喧嘩。竟陵王蕭子良憑借宰相的權力,慌忙調集眾僧名士,軟硬兼施,輪番圍攻範縝。但由於他們講不出象樣的道理,盡管人多勢眾,也沒有壓倒堅持真理的範縝。佛門信徒太原名士王琰,借儒家講究孝道為武器,撰文立著,企圖一下子封住範縝的口,他帶著嘲諷的口吻說“嗚呼!範子,你怎麽竟連自己的祖先在哪裏都不知道!”但範縝當即反唇相譏說“嗚呼!王子,你既然知道自己的祖先的神靈在哪裏,為什麽不殺身去追隨它們呢?”王琰啞口無言,敗下陣來。蕭子良又派名士王融到範縝那兒,企圖用官位加以利誘,王融對範縝說“神滅之說既然是異端邪說,而你卻堅持己見,恐怕會有傷名教。以你出眾的才華和美德,何愁官至中書郎。而你為什麽要違背眾人的信仰,自討身敗名裂呢?”範縝聽後哈哈大笑,回答說“倘若我範縝肯於出賣人格,背叛信仰去撈取官位,恐怕早就當上尚書令、尚書仆射一類的高官,你說的中書郎又豈在話下!”


    範縝的剛直不阿的可貴品德,以及決不“賣論取官”的原則立場,在當時隻能增加他人生道路上的坎坷。齊明帝建武年間(494—498),他出尚書省,遷領軍長史。又被出為宜都太守。他仍堅持神滅論,不信鬼神。當時夷陵(今湖北省宜昌市)有伍相廟、唐漢三神廟、胡裏神廟,當地人篤信三廟有神靈,經常祭祀。範縝在任期間,下令嚴禁祭祀活動。不久後,範縝的母親去世,他因此辭官守喪,自此至梁初,他一直未出仕任官,居住在南州。坎坷的後半生齊末,梁武帝蕭衍起兵。範縝雖在守喪,仍身穿喪服去迎接梁武帝。梁武帝與範縝曾在南齊時共遊竟陵王蕭子良的西邸,關係不錯,見了範縝後暢敘友情,非常盡興。梁武帝平建康,任命範縝為晉安太守。範縝在任四年,清廉節儉,除了俸祿以外一無所取。天監四年(505),朝廷任命範縝為尚書左丞。範縝離任回京前,所有財產未給親戚,而是都贈與了前尚書令王亮。王亮是王導六世孫,範縝曾與他在南齊時同為尚書殿中郎,結為好友。齊梁之際,王亮擁立蕭衍有功,任尚書令,後因在天監二年(503)對梁武帝大不敬,削爵廢為庶人。當時範縝念及舊日友情,對王亮十分同情,仍經常去王亮家看望他,兩人過往密切。


    範縝剛任尚書左丞,一天,梁武帝設宴招待群臣。梁武帝誌得意滿,對群臣說“朕終日聽政,孜孜不倦,希望能知道自己的得失。你們可以說是人才濟濟,望暢所欲言。”範縝為人耿直,站起來說“司徒謝胐徒有虛名,不涉政務,但陛下卻如此重用。前尚書令王亮擅長治國,陛下卻廢為庶人。對此愚臣百思而不得其解。”梁武帝聽了這番話,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厲聲說“你還可以更改你所說的話。”範縝固執己見,並無懼色,梁武帝惱羞成怒,宴會不歡而散。


    事後,禦史中丞任昉遂上奏彈劾範縝,羅織罪名,說他不遵士操,弄口鳴舌,撥弄是非;指責範縝在居喪時擁立武帝,目的是想要位居台輔,而一旦未得重用,就心懷不滿,黨附王亮,二人私下議論朝政,誹謗正直。因此,建議免去範縝所居官,收付廷尉治罪,委之獄官,以法製從事。


    梁武帝對任昉奏書表示讚同,並親自寫璽書責詰範縝,列舉了王亮的十大罪狀後,氣急敗壞地問範縝“對此你還有什麽可說的,竟敢妄自喊冤鳴不平!你要對我所說的王亮十大罪狀做出回答。”在這種情況下,範縝自知有口難辯,對武帝所詰王亮十大罪狀,隻是支支吾吾,搪塞而已。但仍未能免除懲罰,被流放到廣州。


    梁朝時,南朝佛教進入了全盛時期。梁武帝篤信佛教,他在天監三年(504)下詔說“大經中說道有九十六種,唯佛一道,是於正道;其餘九十五種,名為邪道。朕舍邪外,以事正內其公卿百官侯王宗室,宜反偽就真,舍邪入正。”(《廣弘明集》卷四)這道詔令,無異正式宣布佛教為國教,一時朝野上下,佞佛成風。但也就在詔令頒發後不久,範縝不顧他被流放的不利處境,將《神滅論》充實完善,修訂定稿,並在親友中傳播,再一次向佛教發出了挑戰。


    為了不讓範縝的《神滅論》在更大的範圍流傳,當時最高的僧官大僧正法雲上書給梁武帝說“範縝所著《神滅論》,群僚尚不知道它的觀點,先以奏聞。”提醒梁武帝蕭衍用皇帝的威嚴壓服範縝。蕭衍欲崇尚佛教,當然也必須搬開《神滅論》這塊絆腳石。但為了表示他的寬宏大量,他首先解除了對範縝的流放,將他召回京師建康,並授以中書郎和國子博士的官銜。緊接著,梁武帝又布置了對範縝的圍攻。為了確保一舉成功,他頒布了《敕答臣下神滅論》的詔書,為這次圍攻的總動員令。他在詔書中首先定了神不滅的調子。詔書說“觀三聖設教,皆雲神不滅。”同時,訓斥範縝“不求他意,妄作異端”,“違經背親,言語可息”。並引經據典,說靈魂不滅在儒家經典裏是有記載的。據《禮記·祭義》說,隻有孝子才能使死去的親人享受祭品。《禮記·禮運》說,如果在祭祀前三天進行齋戒沐浴,就能見到所祭祀的鬼神。但是,為了表明自己並非以勢壓人,梁武帝又虛偽地把這次圍攻加上學術討論的裝潢,他說“欲談無佛,應設賓主,標其宗旨,辨其長短,來就佛理以屈佛理,則有佛之義既躓,神滅之論自行。”(見《弘明集》卷十)所謂“設賓主”,是當時流行的一種問答體論文體;所謂“就佛理以屈佛理”,言外之意是讓範縝放棄真理。


    範縝對此毫不示弱,他堅持真理,絕不妥協,勇敢地接受了梁武帝蕭衍以及眾僧名士的挑戰,並將《神滅論》改寫成有賓有主、一問一答的文體,共設三十一個問答。蕭衍見範縝不肯就範,於是唆使光祿寺大僧正法雲寫了《與王公朝貴書》,發動朝野僧俗,一齊上陣,輪番向範縝展開進攻。先後參加圍攻的有六十四人,共拚湊了七十五篇文章。可是,他們多是無真才實學的禦用文人,才華、文筆、思辨能力距範縝相去甚遠,隻能以謾罵代替爭論。他們指責範縝“欺天罔上”、“傷化敗俗”,叫囂取締“妨政實多”的《神滅論》。範縝從容自若,沉著應戰,據理駁斥,史稱“辯摧眾口,日服千人”(《弘明集》卷九)。當然,圍攻者中也不乏辯士。東官舍人曹思文,能言善辯,筆力不凡,接連寫了《難神滅論》和《重難神滅論》,但與範縝交鋒後,亦一籌莫展,不得不承認自己“情思愚淺,無以折其鋒銳”。


    在這場論戰中,範縝終於以勝利者的姿態出現,並被載入史冊。梁武帝對他無可奈何,隻好既不貶黜,也不升擢範縝,讓他位居國子博士,直至死。《神滅論》也未予以取締。


    大約天監十四年(55),範縝病逝,終年約六十五歲。他有文集十五卷。範縝有一子,名胥,字長才。他繼承父誌,傳父業,亦有口才。官為國子博士。


    範縝一生坎坷,然而他生性耿直,為人正派,為堅持真理,不怕威脅利誘,不惜放棄高官厚祿,以大無畏的英雄氣概向唯心主義宗教神學展開鬥爭,寫下了在中國古代思想發展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不朽作品——《神滅論》。他在形神關係的論證上,他的思想深度和邏輯的嚴謹不僅超越了在他之前的所有的唯物主義者,而且在整個中國封建思想家中,也是獨一無二的。他那種為堅持和捍衛真理而鬥爭的勇氣,更是難能可貴。李延壽在《南史·範縝傳》的論中,曾對此作出了中肯恰當的評價“縝婞直之節,著於始終,其以王亮為尤,亦不足非也。”


    第三節酈道元家世酈道元,字善長,北魏範陽郡涿縣(今河北涿縣)人,生年據後人推算,可能在北魏和平六年(4)或延興二年(472),卒於孝昌三年(527)十月。北魏傑出的地理學家。


    酈道元出生在封建官宦世家。曾祖酈紹,原是後燕慕容寶的濮陽太守。


    祖父酈蒿曾任天水太守。父親酈範,在拓跋燾時曾“給事東宮”,賜永寧男爵,以後晉為子爵、侯爵,封冠軍將軍,任青州刺史,尚書右丞等職。酈道元的童年、少年時代是在他父親任青州刺史期間度過的。酈範死後,道元襲爵永寧侯,按慣例降為伯爵,任尚書主客郎中。太和十八年(494)隨孝文帝北巡懷荒(今河北張北縣北),柔玄(今內蒙古興和縣西北),撫冥(今內蒙古四王子旗東南),武川(今內蒙古武川縣)四鎮。太和十九年(495)任治書侍禦史。景明中(500—503)任冀州東府(治信都,今河北冀縣)長史。景明末,任潁川(治長社,今河南許昌市)太守,永平中(508—5)任魯陽(今河南魯山縣)太守。延昌末,任東荊州(治比陽縣,今河南泌陽縣)刺史。正光五年(524)任河南(今河南洛陽市)尹。孝昌元年(525)以後,授官安南將軍、禦史中尉。孝昌三年(527)十月,道元和弟弟道峻以及兩個兒子被蕭寶夤的部下殺死在陰盤驛亭(今陝西臨潼縣東)。主要著作有《水經注》40卷,《本誌》3篇和《七聘》諸文。但流傳至今的隻有《水經注》一種,其餘均已失傳。


    《水經注》三國魏人寫的《水經》,記述河流37條,酈道元從小就喜愛讀它。此外,他還喜歡讀《山海經》、《禹貢》、《周禮·職方》、《漢書·地理誌》等。他覺得這些書寫的不夠周詳和完備。他把自己看到的地理現象與古代地理書籍對照,發現地理現象是隨時間的流逝而變化發展的。上古的情況已很渺茫,因為部族的遷徙,城市的衰亡,河道的變遷,名稱的更異,都是十分複雜的。如果不把這些變化了的地理現象及時記錄下來,後人就無法弄明白。由此他認識到,把經常變化的地理現象盡可能詳細地記載下來是非常必要的。於是他決定選取《水經》為藍本,為之作注。他以水道為綱,將河流流經地區的古今曆史、地理、經濟、政治、文化、社會風俗、古跡等作了盡可能詳細的描述,從而達到“因水以證地,即地以存古”的目的。這樣一來,《水經注》在內容和文字上都大大超過《水經》,河流數目由《水經》的37條增加到252條,而文字則三十倍於《水經》,達到3萬多字,成為當時一部內容空前豐富的地理巨著,是北魏以前中國地理的總結2。它在地理學上趙貞信《酈道元之生卒年考》,《禹貢》半月刊,7卷—3期,937年。王成組在《中國地理學史》中提出生於455年。


    王先謙《水經注合校》序。


    《唐六典》工部·水部郎中注。


    2侯仁之、黃盛璋《lt水經注gt選釋》,《中國古代地理名著選讀》(第一輯),科學出版社,93年。取得的成就主要有四項,分述如下。


    一、《水經注》在水文地理上的成就《水經注》講的是陸地上河流、湖泊的水文特征。全書記載大小河流252條,名稱有河、江、水、川、溪、渠、瀆、溝、澗、伏流、峽、穀、瀑布等,並按次序描述其發源、幹流、支流、河穀寬度、河床深度、流程、方向以及水量的季節變化,河水的含沙量,河流的冰期等。在給河流命名時,它有一定的指標,如河流的幹支關係,長短大小,獨流入海還是匯入大河等。如經水的指標是“水出山而流入海者”;枝水是“引佗水入於大水及海者”;川水是“出於地溝、流於大水及於海者”3。在描述河流的發源時,不是千篇一律,而是緊緊抓住各個河源的自然地理特點作仔細描述。如卷九《清水》、《沁水》和《淇水》三篇中,所記三條河流都發源在太行山東麓或黃土高原,但在酈道元的筆下,這三個河源具有各不相同的河源類型。清水是一條以山麓分布的諸陂散泉為水源的河流,“上承諸陂散泉,積以成川”。沁水是一條以山澗小溪為源流的河流,“三源奇注,逕瀉一隍,又南會三水,曆落出左右近溪,參差翼注之也”。淇水則是一條以山崖斷層瀑布為水源的河流,“水出山側,頹波崩注,衝擊橫山,山上合下開,可減六、七十步,巨石磊砢,交積隍澗,傾瀾漭蕩,勢同雷轉,激水散氛,暖若霧合”。汝水的發源地,酈道元還對照地圖和地方誌,親自進行野外查勘,然後寫入注文。


    黃河的流域範圍和流經地區的地理情況,酈道元大都引用曆史文獻予以說明,少數是他親自調查的結果。如黃河支流白鹿淵水,“南北三百步,東西千餘步,深三丈餘。其水冬清而夏濁,停而不流。若夏水洪泛,水深五丈,方乃通注”,這是道元調查以後的記錄。


    《水經注》中有不少運河和農田水利的記載。把先秦、漢晉以來各地澤渚、陂塘、堤堰的興廢狀況作了較詳細的陳述。以陂來說,共記載09個陂,較著名的水利工程有28項。象都江堰、白渠、龍首渠、成國渠、靈積渠、鄭國渠、六門碣等,都是在曆史上起過重大作用的。


    《水經注》不僅記載有水河道,而且還注意記載無水舊河道。所記“今無水”的舊河道約24條。它可以為今天尋找地下水提供線索。


    《水經注》記載的洪水,不僅有當時的,也有曆史上的。這些曆史水文資料是道元經過實地考察收集來的,非常寶貴。如穀水在魏太和四年(480)發大水,“暴水流高三丈”。道元進一步考察,發現穀水千金堨的石人記載了“太始七年(3)六月二十三日大水迸瀑,出常流上三丈”2。在伊闕左壁上,道元也發現了測水石銘上的記錄“黃初四年(223)六月二十四辛巳,大出水,舉高四丈五尺,齊比已下”3。


    酈道元非常重視收集曆代河水和泉水顏色的資料,水色不同,反映河水的所含物質有差異。黃河水色黃濁,因為水中含黃泥多,達到“一石水六鬥泥”的程度。黃河、渭水的水色有時變赤,可能是含有大量氧化鐵。有的河水呈黑色,有的呈綠色,而廬陵郡(今江西吉水縣)南城中有一口井“其水3《水經·河水注》卷一。


    《水經·河水注》卷五。


    2《水經·榖水注》。


    3《水經·伊水注》。


    色半青半黃,黃者如灰汁,取作飲粥,悉皆金色,而甚芬香”。


    《水經注》共記伏流30餘處2,其名稱有伏流、潛水、重源。但書中對黃河重源說的傳播,對濟水三伏三見的訛傳,則是《水經注》的不足。所記30餘處伏流,大部分是可靠的。道元還把有些伏流周圍的岩溶地貌作一番描述。有的伏流,道元還記有長度。


    對我國北方河流的冰期,《水經注》也有記載,如黃河孟津河段的冰層厚度是“寒則冰厚數丈,冰始合,車馬不敢過。”3《水經注》記載的湖泊類型名稱有4個,即湖、澤、海、坈、陂、浦、淵、潭、池、藪、渚、塘、澱、沼等。其中有非排水湖,如蒲昌海、卑禾羌海(青海湖)等;有排水湖,如彭蠡澤、洞庭湖、葉榆澤等;有的是人工湖,如芍陂、長湖等。有的湖泊記載了麵積大小,大的如洞庭湖,“湖水廣圓五百裏,日月若出沒於其中”4,小的如華池“池方三百六十步”5。《水經注》記載的湖泊,反映了分布不均的特點。廣大朔北地區隻有屠申澤;而在河南汝河流域的平輿縣,安徽淮河流域的新息縣則湖泊分布比較稠密,有湖陂27處。此外還記載了季節湖和沿海瀉湖。


    酈道元多次記載排水湖與河流之間的水文關係,表明湖泊可以調節河流水量。洪水期,河流將洪水排入湖泊;旱季,湖泊又把湖水補給河流。


    二、《水經注》在地質、地貌學方麵的成就酈道元在《水經注》中闡述的關於流水侵蝕、搬運和沉積作用的見解,在中國古代地質學史上占有重要位置。他通過長期觀察,確認水的侵蝕力量很強,“水非石鑿而能入石”,“觸石成井”2。他不僅解開了安喜縣(今河北定縣東南)城角下麵出現成堆積木之謎,而且體現出他具有流水侵蝕、搬運、沉積的思想。書中寫道“餘考記稽疑,蓋城(指安喜縣城)地當初,山水漭蕩,漂淪巨栰,阜積於斯,沙息壤加,漸以成地。板築既興,物固能久耳。”3秦氏建元中(374年前後)又發大水,衝崩兩岸,安喜城也崩了一角,露出了古代沉積下來的積木。這就是積木的來曆。酈道元的分析判斷很正確,運用流水侵蝕、搬運、沉積的原理,解釋了積木的來曆,很了不起。這個卓越的思想,為流水地形成因提供了理論依據,為中國古代地質學理論作出了貢獻。


    《水經注》中記載了許多化石,包括古生物殘骸化石和遺跡化石。如會稽有古脊椎動物殘骸化石,渭水上遊成紀縣(今甘肅莊浪縣)僵人峽有人類化石,湖南湘江流域石燕山有腕足動物殼體化石,湖南湘鄉有魚化石。


    酈道元很注意收集礦物、岩石資料,所記礦物有20餘種,岩石9種。


    如鹽礦,不僅記載種類,池鹽、井鹽、岩鹽、海鹽、戎鹽,而且所記產地很廣,西到天竺,東至海,北到黃河流域,南及長江流域。


    《水經·贛水注》。


    2陳橋驛《水經注研究》第43頁。天津古籍出版社985年。


    3《水經·河水注》卷一。


    4《水經·湘水注》。


    5《水經·河水注》卷四。


    《水經·河水注》卷四。


    2《水經·滱水注》。


    3《水經·滱水注》。


    《水經注》中記載溫泉3個,其中可供治病的2個。有的溫泉“赴集者常有百數”。各地溫泉水溫差異很大,有的暖、有的熱;有的炎熱特甚,可燖雞豚;有的炎熱倍甚,下足便爛;有的炎勢奇毒,可以熟米。從低溫到高溫有五個等級。在當時無溫度計的條件下,作者能用不同程度的詞匯作出區別,很不容易。它為我國地熱變遷史的研究提供了寶貴的曆史依據。此外,道元還記載了溫泉中的礦物質和生物,以及用溫泉種稻等。


    《水經注》中有豐富的地貌學內容。就地貌類型說,有3種,如山、嶺、原、丘、阪、阜、洞穴、沙漠等。有的名稱一直使用至今。《水經注》記載了岩溶洞穴4個,按洞穴結構、性狀特點取不同名稱。描述內容有洞穴大小,洞穴結構,洞穴氣候,洞**文,洞穴利用,洞穴生物等。


    三、《水經注》在生物地理學方麵的成就《水經注》全書所記植物品種大約40餘種2,不算多,但各地的植被狀況卻有不同程度的描述。如“林木茂密”、“多木無草”、“無木多草”、“少草木”、“無草木”、“無樹木”等。其中出現次數最多的是“林木茂密”和“無草木”兩種。書中記載了植物分布的緯度地帶性、經度地帶性和垂直地帶性。記載了我國東部濕潤地區的沼澤植被和水生植被,也記載了我國西部幹燥地區的草原和荒漠植被。對植被垂直分布的原因作了分析,認為是“由地迥多風所致”。書中記載的動物種類大約有00多種2,很有特點第一,明確記載了動物的分布界線,說“瞿塘峽多猿,猿不生北岸,非惟一處。或有取之放著北山中,初不聞聲,將同貉獸渡汶而不生矣”3。第二,記載了各地的特種動物,如伊水的鯢魚,若水的象、犀、鉤蛇,葉榆河的猩猩、髯蛇,吊鳥山的候鳥,沔水的猴猿、野牛、野羊,長江的鱷魚,■道縣的猶猢,瞿塘峽的猿等。第三,多次記載淡水魚類洄遊的習性,是世界上記載淡水魚類洄遊的最早文獻。


    四、《水經注》在人文地理學方麵的成就《水經注》中有關農業地理的內容很多,包括種植業,畜牧業、林業、漁業、狩獵業。其中以農田水利為中心的種植業占了很大比重,全國幾個有係統灌溉工程的大型農業區均作了重點記述。對邊疆地區的農業,如輪台以東廣饒水草的綠洲農業,西南地區溫水流域的“火耨耕藝”原始農業也有記載。在資源開發和利用上,《水經注》的記載也很有特色。如湖泊的開發利用就是一個生動的例子。它包括三個方麵的內容.湖泊的灌溉效益;2.湖泊的資源開發;3.湖泊旅遊資源的開發利用。


    工業地理方麵,《水經注》記載的門類有采礦、冶金、造紙、食品、紡織等,其中以屈茨的冶鐵工業的記載最出色,是一項完整的工業地理文獻。在這個冶鐵基地上,既有就地開發的原料和燃料,同時也有廣闊的產品銷售市場,是一個十分理想,具有很高經濟效益的冶鐵工場。此外還記載了銅、鐵、金、銀、錫等多處冶煉工場以及冶煉設備,全國各地大小鹽場8處。介紹了池鹽、井鹽、石油、天然氣、金、雄黃等礦物的開采技術和運銷範圍。《水經·沔水注》上。


    2陳橋驛《酈道元與水經注》第75頁,上海人民出版社,987年版。《水經·漸江水注》。


    2陳橋驛《水經注研究》第24頁。


    3《水經·江水注》一。


    《水經注》中有關運輸地理的內容包括水上運輸和陸上運輸。河道中的灘、堆、峽、瀨常被作為航運條件加以評價。水位的季節變化也結合航運問題介紹,如“泗水冬春淺澀,常排沙通道”。陸上運輸方麵,酈道元廣泛搜羅了各地橋梁和津渡的資料。全書提到的各種橋梁超過90座,津渡有90餘處2。橋的種類按材料性質分有藤橋、木橋、竹篾橋、石橋;按橋的結構形式分有懸索橋、平麵橋、浮橋、石拱橋。


    民族地理方麵《水經注》提到的民族有3個以上,分別介紹了他們的不同語言和風俗習慣,指明了某些民族的地理分布,敘述了各民族之間的相互關係,相互影響,彼此交流等。


    沿革地理和地名學方麵,《水經注》也是一部傑出的著作。全書出現地名約775個,有全麵地名闡釋的達234條3。全書提到的縣城、鎮、鄉、聚、村、戍、塢、墟、堡等居民點數目接近4000個4。縣級以上的行政區和居民點,大部分都記載了曆史沿革。有的地名,除了敘述沿革外,還常常進行地名學的考證。


    《水經注》是一座異常豐富的文化寶庫,除了地理學的成就外,還在文學、曆史學、民族學、考古學、碑版學、語言學等方麵有突出的貢獻。


    由於《水經注》的內容十分豐富,所以後世學者紛紛從中吸取營養,進行廣泛的研究。經曆代學者的深入研究,形成一門學問,叫做“酈學”,其中又形成了學派,如考據派,詞章派,地理派。“酈學”不僅在中國發展、壯大,而且在國外有所發展,出現一些著名的“酈學”專家,如伯希和(aulellit)、費琅沙畹馬伯樂(h·maspero)、森鹿三等。


    《水經·泗水注》。


    2《水經注研究》第7頁。


    3劉盛佳《我國古代地名學的傑作——lt水經注gt》,《華中師院學報》(自然版)983年期。4《水經注研究》第7頁。


    陳橋驛《水經注研究二集》第—3頁,山西人民出版社,987年版。第十六章慕容廆、苻堅、王猛、姚興第一節慕容廆興起於遼西慕容廆(28—333),昌黎棘城人,鮮卑貴族首領。曾祖莫護跋,魏初率諸部由鮮卑山(年蒙古呼倫貝爾盟)入居遼西地區。景初二年(238)莫護跋助司馬懿征討遼東太守公孫文懿有功,拜率義王,建國於棘城(遼寧義縣西)之北。慕容姓氏的由來有二說,一說是莫護跋好戴步搖冠,步搖的音訛為慕容;一說是莫護跋慕二儀之德,繼三光之容,遂以慕容為氏。二說無論孰是,均是鮮卑族趨向漢化的反映。


    慕容廆祖慕容木延是左賢王。父慕容涉歸西晉時因保全柳城(今遼寧朝陽地區)之功,被封為鮮卑單於,由棘城遷至漢族聚居的遼東北,於是更加速了其漢化的進程。


    慕容廆年少時就長得儀表堂堂,身高八尺,雄傑而有大度。他曾去拜見安北將軍張華。張華素有識人之鑒,看到慕容廆之後讚歎不已,對廆說“你長大後一定會成為一代豪傑,肩負起匡難救時的重任。”因此將自己的帽子送給廆,結為忘年之交。


    慕容涉歸死後,他的弟弟慕容耐篡奪了鮮卑單於之位,又企圖殺害廆。


    慕容廆被迫出逃以避禍。後來部族內部的人誅殺慕容耐,迎立廆為鮮卑單於。慕容涉歸在世時,就因求討宇文鮮卑未被晉武帝所允許而與西晉產生矛盾,並於太康二年(28)侵掠遼西,但多次都被西晉軍隊所擊敗,慕容廆繼位後,每年都侵擾遼東或遼西,亦經常受挫。為了掠奪勞動人手和財富,他又於太康六年(285)東伐扶餘國。扶餘王依慮自殺,其子弟走保它方。慕容廆屠殺扶餘國居民,又掠虜萬餘人而歸。扶餘後王依羅求援於西晉。太康六年,西晉護東夷校尉何龕遣督郵賈沈率兵護送依羅歸國。慕容廆於半路截擊,反而被晉軍擊敗。依羅複國後,慕容廆仍不斷掠虜扶餘人,然後賣往中原地區。晉武帝采取相應對策,一方麵以官物贖還扶餘奴婢,一方麵則下詔司冀二州,禁止買賣扶餘生口。


    在與西晉的戰爭中,慕容廆勝少敗多,居於下風。他感到得不償失,遂與部族人商量說“我們的祖先世代事奉中原王朝,況且華夷風俗章製不同,強弱對比懸殊,我們怎麽能夠與晉朝長期抗衡呢?為什麽一定要因雙方不和而使我們的百姓蒙難呢?”眾人表示讚同。於是廆遣使西晉求和。晉武帝對此表示讚賞,封廆為鮮卑都督。慕容廆又身穿士人服飾,到東夷府拜訪。東夷校尉何龕列兵引見。廆見此狀,遂改服戎衣入府。有人問他其中的原因,他說“主人不以士大夫之禮相待,賓客為什麽要以禮相見呢?”何龕事後得知此話,慚愧不已,對慕容廆愈加敬重,不敢怠慢。但慕容廆並不恃強淩弱。東胡宇文鮮卑、段部因廆威德越來越大,擔心自己被慕容部吞並,因此采取以攻為守的方式,經常侵擾慕容部。慕容廆非但沒以牙還牙,兵戎相見,反而卑詞厚幣對其加以安撫。


    太康十年(289),慕容廆率部由遼東北遷往遼西的青山。元康四年(294),本節主要依據《晉書·慕容廆傳》,下引此傳者不另注。


    他又移居至所謂顓項之墟的大棘城。在這裏,他對所屬諸部勸以農桑,實行與西晉一樣的法製,大大推進了慕容鮮卑的封建化。永寧中(30—302),幽州發大水,廆開倉賑給災民,幽州得以渡過災年。由此可見慕容部已以農耕為其生產形式。為了嘉獎慕容廆,朝廷特褒賜命服。


    太安初(302—303),慕容部與宇文部又發生摩擦。宇文部首領宇文莫圭遣弟屈雲侵擾邊城,屈雲的副帥素廷攻掠諸郡。慕容廆親自率軍迎戰,首戰告捷。素廷大怒,糾集十萬餘眾將慕容廆團團圍在棘城中。守城將士驚恐萬分,兵無鬥誌。慕容廆勉勵眾人說“素廷雖人多勢眾,但軍無法製。我已有敗敵之計,願諸君力戰殺敵,不必憂慮。”然後廆身著甲胄,躍上戰馬,率騎兵飛馳出擊。素廷大敗,潰不成軍。廆率軍追殺敗敵,行程百餘裏,俘斬萬餘人。


    亂中偏安幽州八王之亂和劉淵起兵,使得中原鼎沸,海內塗炭。北方的一些少數民族亦卷入到內戰之中。如鮮卑拓跋部、段部、宇文部,都依附於東海王越勢力,與成都王穎以及劉淵、石勒為敵。白部鮮卑則依附於劉淵,與西晉王朝相對立。在內亂初期,慕容廆則采取觀望中立政策,既未黨同某一派係勢力,也未獨樹一幟,趁火打劫。隻是在永嘉元年(307),他自稱鮮卑大單於,但也未公開與晉朝分庭抗禮。


    這期間,幽州局勢亦動蕩不安。遼東太守龐本以私仇殺東夷校尉李臻,結果塞外的鮮卑素連、木津二部借口為李臻報仇,連年寇掠,使得遼東百姓流離失所,歸附慕容部以求庇護者日月相繼。太守袁謙連戰失利,東夷校尉封釋欲求和於素連等。在這種情況下,廆子翰勸他說“求助於諸侯不如勤王,自古有為之君無不以此成就功業。現在素連、木津跋扈,王師敗覆,蒼生塗炭,局勢的確十分嚴重。素連等人以誅龐本為名,實則叛亂為寇。封釋欲誅龐本請和,其後果不堪設想。遼東傾沒,至今已有二年;中原兵亂,王師屢敗,故勤王仗義,時在今日。望單於出師救倒懸之命,發義兵以誅素連、木津等叛逆。這樣,上可以興複遼邦,下可以吞並二部;外可得忠義之名,內則盡收私利,同時為我們的部族奠定了發展的基礎,最終必將得誌於諸侯。”慕容廆接受了這一建議,率騎兵征討素連、木津,皆斬之。二部降廆,徙居於棘城。廆複立遼東郡,又返回遼西。


    平定遼東後,慕容廆聲望大增,成為幽州地區舉足輕重的實力人物。他奉行勤王和不受製於他人的政策,積極發展個人勢力。洛陽陷落後,冀州刺史王濬承製,任命廆為散騎常侍、冠軍將軍、前鋒大都督、大單於,企圖將廆納入到自己的勢力範圍。“廆以非王命所授,拒之”。建興中,廆接受了晉湣帝的任命,為鎮軍將軍,昌黎遼東二國公。湣帝被俘後,晉元帝又遣使拜廆假節、散騎常侍、都督遼左雜夷流人諸軍事、龍驤將軍、大單於,昌黎公。廆本想拒而不受。征虜將軍魯昌勸說道“今兩京陷落,天子蒙塵。琅邪王睿在江東承製,終將繼晉朝正統。今明公雄據遼左,跨總一方,而諸部仍聚眾稱兵,不遵從明公,原因就在於您官非朝廷任命。而今宜通使琅邪王,勸其稱帝,然後宣敷帝命,以伐有罪,誰敢不從!”廆認為魯昌言之有理,遂遣其長史王濟從海路到建康,並在建武元年(37)六月,與並州刺史劉琨、幽州刺史段匹等一百八十人上書司馬睿勸進。司馬睿稱帝後,複遣謁者陶遼到廆處重申前一次任命,廆受之,固辭公封。


    慕容廆受命,並不表明他甘為晉臣,隻是因他的勢力尚未強大到建國稱帝的程度而已。他常說“我積福累仁,子孫當有中原。”建武二年(38),世子皝得子,廆見了後,高興地說“此兒骨相不凡,必然為我家奪得天下。”為了替子孫奠定得天下的基礎,他虛懷引納,法政修明。他認為“刑獄關係到人命,不可以不慎。賢人君子是國家的脊梁,不可以不敬。農耕是國家之本,不可以不急。酒色寵佞是亂德之甚,不可以不戒。”又著《家令》數千言以申其旨,訓誡子孫。


    慕容廆所實行的清明政治,使他所控製的遼左地區在二京傾覆、幽冀淪陷的情況下,成為中原流亡士庶的歸宿之一。慕容廆遂立郡以統流民,冀州人為冀陽郡,豫州人為成周郡,青州人為營丘郡,並州人為唐國郡。當時流寓士人見廆草創大業,都懷有去就之心。河東聞喜名士裴嶷首先以廆為主,確定雙方的名分,為群士作出表率。廆非常高興,以嶷為長史,委以軍國之謀。為穩定人心,招攬人才,廆還在流民中推舉賢才,委以政務。他以河東裴嶷、代郡魯昌、北平陽耽為謀主;北平逢羨、廣平遊邃、北平西方虎、渤海封抽、西河宋奭、河東裴開為股肱;渤海封弈、平原宋該、安定皇甫岌、蘭陵繆愷以文章才俊任居樞要;會稽朱左車、太山胡毋翼、魯國孔纂以舊德清重引為賓友;平原劉讚精通儒學,任為東庠祭酒,以教授世子皝和其他鮮卑貴族子弟。慕容廆有餘暇時,還常常親臨太學聽劉讚授業,以示重視儒學。於是博得漢族士人的讚譽,在遼左形成了初具規模的胡漢結合的地方政權。當時晉平州刺史、東夷校尉崔毖自認為出身名門望族,流亡士人必然會投奔他,結果事與願違。他猜疑是廆拘留了流亡士人,遂暗地裏勾結高句麗、鮮卑宇文部及段部,企圖借用三者的力量攻滅廆並分割其地。太興二年(39),三國伐廆。廆輕蔑地說“三國相信了崔毖的謊言,為了一時之利,烏合而來罷了。既無統一指揮,又互不服氣,此敵被我所破是必然的。然而敵人剛剛會師,鋒芒畢露,希望與我們速戰速決。如果迎戰,正中其下懷。不如固守待敵,使敵人產生疑惑,互相猜忌防備。一是可能懷疑我們與崔毖私訂密約,誘其攻伐而欲削弱三國的實力;二則可能懷疑三國中有與我們相通者。等到敵人人情沮喪,然後進攻,必定會大獲全勝。”於是在三國合攻棘城時,廆一方麵閉門不戰,一方麵遣使送牛酒以犒勞宇文部。同時又故意在城牆上大聲對將士們說“崔毖昨天遣使至我方。”果然高句麗和段部中計,以為宇文部與慕容廆私下相通,遂撤軍歸國。


    宇文部首領悉獨官仗著人多勢眾,說“二國雖然撤軍,我卻可以獨自兼並慕容部,何必非要別人助攻!”遂率軍圍城,連營三十裏。守城將士生懼,內外**。慕容廆向長史裴嶷征求對策。裴嶷說“悉獨官雖然兵多勢眾,但軍無號令,兵無部陣。如果挑選精兵,攻其不備,必將取勝。”廆遂挑選精銳步兵由世子慕容皝率領,為前鋒;又讓其子慕容翰領精銳騎兵為奇兵,從旁門出,直衝敵營;他親自率方陣軍隊為後援。悉獨官自恃兵眾而未設防,直至廆軍出擊,才慌忙率軍應戰。兩軍剛一交鋒,側翼慕容翰所指揮的騎兵已攻入敵營,四處縱火。宇文部軍心頓時大亂,悉獨官束手無策。慕容廆乘勢猛攻,大獲全勝,全殲敵軍,悉獨官隻身逃脫。


    崔毖聞訊,擔心慕容廆識破自己在幕後所搞的詭計,派兄子崔燾前往廆處致賀。恰好三國使者也來廆處請和。使者都說“攻伐並非我們的本意,是崔毖挑唆的結果。”慕容廆於是領著崔燾來到大破悉獨官的戰場,並布置了戒備森嚴的軍隊,對崔燾說“你的叔父指使三國攻打我,為什麽你還來虛偽相賀!”崔燾十分恐懼,在事實麵前狼狽不堪,不得不低頭認罪。廆遂放了崔燾,讓他捎口信給崔毖說“投降是上策,逃走是下策。”隨即發兵伐毖。崔毖無力抵抗,隻好丟棄家室,帶領數十騎投奔高句麗。慕容廆收降崔毖部眾。崔毖的謀主高瞻,英爽而有俊才,慕容廆很敬重他,使他與崔燾一起遷往棘城,待以賓禮。又任命他為將軍,瞻稱病不起。慕容廆幾次去高瞻住處探視,指著高瞻的心意味深長地說“你的病在此而已。現在天下大亂,四海分崩,蒼生塗炭,流離失所。我願與諸位匡複帝室,消滅叛逆於洛陽、長安,迎天子於江南。澄清天下,建立殊勳,這就是我的心願。你是中州大族,冠冕後裔,應痛心疾首於局勢,為興複帝業而枕戈待旦,為什麽要以華夷之別而與我心懷芥蒂呢?況且大禹出自西羌,周文王生於東夷。所以看人應以其誌略如何來判斷,怎麽能因為族俗不同而不肯與之共事呢?”高瞻仍然稱病不起,慕容廆極為不滿。而宋該與瞻早有矛盾,遂勸廆除掉高瞻。高瞻風聞此事,恐懼不安,憂鬱身亡。


    太興三年(320),高句麗又派兵侵擾遼東,慕容廆發兵擊退了這次進攻。接受東晉官爵慕容廆在打敗悉獨官時,於敵營獲得三枚皇帝玉璽。為了表示自己雖逐崔毖卻並無分立之意,遣長史裴嶷去建康獻璽。過去,東晉王朝認為慕容廆盤據荒遠燕地,所以並不平等相待,而視之為邊地少數族酋豪。裴嶷到了建康後,四處遊說,讚譽廆具有雄才大略,知人善任,舉賢任能,使人們改變了對廆的成見。晉元帝欲留裴嶷於建康任官,裴嶷婉言謝絕說“在四海分崩的形勢下,龍驤將軍慕容廆雖地處邊陲,仍能效忠王室。其忠義之心,感動天地。慕容將軍為了恢複中原,奉迎皇帝回歸洛京的大業,才派遣我為使臣,不遠萬裏,表示其誠心。現在若留臣不返,必然會使慕容將軍認為朝廷不能理解他的一片丹心,遺棄他於僻陋之地,而怠懈其忠義之心。”晉元帝說“你說的對。”遂遣使者任命廆監平州諸軍事、安北將軍、平州刺史,增邑二千戶。不久後又加使持節、都督幽平州東夷諸軍事、車騎將軍、平州牧,進封遼東郡公,邑一萬戶,常侍、單於並如故;丹書鐵券,承製海東,命置官司,置平州守宰。


    慕容廆既然得到了東晉王朝的任命,遂以燕地霸主身份出現,征伐那些不肯順從聽命的部族。鮮卑段氏剛剛易主,武備未修,廆遂遣皝趁虛攻之,掠奪名馬寶物而還。石勒遣使通和,廆嚴辭拒絕,並送其使於建康。石勒大怒,派遣宇文部的乞得龜伐廆。廆先派慕容皝拒敵,又以裴嶷為右部都督,率索頭為右翼;以少子慕容仁為左翼,攻乞得龜,大敗其軍。遂乘勝攻克宇文部國城,掠得財物數以億計,又徙其人數萬戶於遼西地區。


    晉成帝即位,加廆侍中,位特進。


    慕容廆對東晉王朝苟安江表、無意北伐的態度十分不滿。他致箋於太尉陶侃,“深怪文武之士,過荷朝榮,不能滅中原之寇,刷天下之恥”借古喻今,指斥“吳土英賢比肩,而不輔翼聖主,陵江北伐”,嘲笑“今之江表為賢俊匿智,藏其勇略”。他認為,隻要“戮力盡心,悉五州之眾,據兗豫之郊,使向義之士倒戈釋甲,則羯寇必滅,國恥必除”。可惜的是東晉王朝並未重視慕容廆的建議。


    東晉王朝的無能,使慕容廆十分失望,同時也助長了他的雄據中原、獨占天下的。鹹和中,宋該等人建議廆向東晉王朝表請大將軍、燕王之號。慕容廆欣然采納,命令群僚博議。眾人都表示讚同。隻有韓恒表示異議,認為當務之急是整治軍隊,積蓄力量,一有機會則出兵中原,平定四海。功成之後,九錫不求自至。而要挾君主以求爵位,不符合為臣之義。廆十分不滿,出恒為新昌令。


    於是慕容廆授意東夷校尉封抽、行遼東相韓矯等三十餘人上疏太尉陶侃,陳述廆忠於王室、誅討大逆之功,以為“廆有匡霸之功,而位卑爵輕,九命未加,非所以寵異藩翰,敦獎殊勳者也。”要求進封廆為燕王,行大將軍事,“上以總統諸部,下以割損賊境。”陶侃收到封抽等人上疏後,回書表示了模棱兩可的態度,說自己無權對此做出決定,其進爵可否和快慢,都決定於朝廷。結果朝議議而不決,一直拖到慕容廆死,遂按下不提。


    鹹和八年(333)五月,慕容廆卒。時年六十五歲。晉成帝遣使策贈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諡曰襄。


    慕容廆死後,子皝嗣遼東郡公,以平北將軍行平州刺史,督攝部內。慕容廆生前授兵權於諸子,又寵皝庶兄建武將軍慕容翰,皝母弟征虜將軍慕容仁、廣武將軍慕容昭。廆死,皝殺弟昭,翰出奔段遼。仁據有遼左之地,自立為車騎將軍、平州刺史、遼東公。後於鹹康初年為皝所殺。


    皝嗣位後,東晉王朝隻是於鹹和九年(334)承認皝可以繼任廆生前的官爵,而仍未封其為燕王。皝認為任重位輕,於鹹康三年(337)自稱燕王,追諡慕容廆為武宣皇帝。正式建立了十六國前期的又一少數民族政權——前燕。


    前燕政權雖成於燕王慕容皝,但其實際的開國者則是慕容廆。慕容廆雄才大略,是十六國前期少數民族貴族首領中不可多見的佼佼者。他向往高度發達的漢族文化,明智地終止了與中原漢族的敵對狀態;他重視農業,發展生產,促進了鮮卑慕容部的封建化進程;他安撫流亡,刑獄修明,提倡儒學,舉賢任能,在中原動亂之時,使漢文化在其統轄區內得以保存和發展;他為人恪守忠信,虛心納諫,贏得了胡漢人民的和擁護。當然,他亦曾多次恃強淩弱,攻伐劫掠,但畢竟瑕不蔽瑜,不應苛求。


    第二節苻堅、王猛政變奪權苻堅(338—385),字永固,又名文玉,氐族人。祖父苻洪原是氐族酋長,乘永嘉之亂起兵,繼後趙之後建立政權,史稱前秦。伯父苻健嗣位,率部攻入關中,定都長安。父親苻雄是苻洪的少子,輔弼苻健,以功任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領雍州刺史,封東海王。


    苻堅聰敏好學,從小得到祖父的喜愛。八歲時要求讀書,苻洪很高興地說“你是戎狄族人,戎狄世代隻知道飲酒,你卻知道讀書呀!”於是特地為他聘請了一位家庭教師。十三歲,苻健授以龍驤將軍之號;其父戰死後,又襲爵為東海王。


    苻健傳位苻生。苻生是個有名的暴君,性殘忍,峻刑極罰,恣意屠戮大臣,上台不足二年,已經把前秦拖到崩潰的邊緣。


    這時,一場政變在悄悄地醞釀著,主角就是苻堅。史稱他“博學多才藝,有經濟大誌,要結英豪,以圖緯世之宜”。侍中、尚書呂婆樓,特進、光祿大夫強汪,特進、領禦史中丞梁平老等人是他的羽翼;薛纘、權翼二人是他的心腹,宮中侍從也不乏他的耳目。


    薛纘、權翼見朝政混亂、危機四伏,建議苻堅起來推翻苻生的腐朽統治。他們說“如今主上昏庸暴虐,君臣離心離德。繼承國家大業者,非殿下莫屬!願大王效法湯、武,上應天道,下順人心。”苻堅密召呂婆樓商議,呂婆樓向他推薦了漢族寒士王猛。苻堅和王猛一見如故,大有相識恨晚之概。“語及廢興大事,異符同契”,苻堅大喜說“我遇見你,就象是劉玄德遇見諸葛孔明了!”


    王猛(325—375),字景略,北海劇縣(今山東壽光縣)人,後來移家魏郡。他出身貧寒,小時候曾經以販畚為業。長大以後,他“博學好兵書,謹重嚴毅,氣度雄遠”。一班庸俗輕浮的士族子弟瞧不起他,他也不屑與他們為伍。桓溫入關的時候,王猛披著一件破舊的短衣去求見,一邊捉虱子,一邊縱談天下大事,麵無愧色,旁若無人。桓溫見他與眾不同,就問道“我奉天子詔命,率領精兵十萬,為百姓除害,可是三秦的豪傑都避而不見,這是什麽原因?”王猛答道“明公不遠數千裏,深入敵境,如今長安近在咫尺,卻不渡灞水,百姓不知明公有什麽打算,所以不來。”桓溫一時語塞,沉吟半晌,才慢慢說“江東無人可以與卿相比呀!”於是授予軍謀祭酒之職。桓溫準備撤兵,更拜他為高官督護,邀請他一同南下。王猛知道東晉容不下自己這樣的寒士,堅決地拒絕了。三年之後,他終於得到了苻堅的賞識。前秦壽光二年(357)六月的一個深夜,苻堅接到由苻生侍婢傳出來的密報說,天明以後苻生要對他和他的庶兄、清河王、後將軍苻法下毒手了。事變在即,不容稍有遲疑,苻堅兄弟決定立刻采取行動。於是,苻法與梁平老、強汪率領數百名壯士潛入雲龍門,苻堅與呂婆樓率領部下三百餘人鼓噪前進。宮廷宿衛將士不願替暴君賣命,紛紛倒戈。苻堅順利攻入宮中,把還在昏醉中的苻生處死了。


    政變以後,苻堅以嫡嗣即位,去皇帝號,稱大秦天王,改元永興。


    《晉書·苻堅載記》,以下凡出此者不再加注。


    打擊豪強有一天,苻堅帶著群臣遊龍門。他站在龍門山上,極目遠眺,感慨地說“這險固的山河多麽好啊!婁敬說過,‘關中四塞之國’,不是沒有根據的。”給事黃門侍郎權翼和中書侍郎薛纘回答說“臣聽說夏、商的都城並非不險要,周、秦的兵眾並非不多,但它們終於敗亡,是因為不修德政的緣故。吳起說,‘在德不在險。’山河再險固也是靠不住的。”苻堅是一個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他立誌幹一番事業,非常讚賞這些話,高興地笑了。


    他在德治上大作文章,勸課農桑,興辦學校,開山澤之利,偃甲息兵,與民休息,減收部分地區的田租等等。


    但是,在前秦社會中,氐族貴族豪強飛揚跋扈,從上到下形成了一股強大的社會勢力,危害極大。當時始平縣的氐族豪強,大多是跟隨苻洪在枋頭起兵的舊人,他們自恃有功,在鄉裏橫行霸道,無法無天。苻堅起初用王猛為中書侍郎,委以機密,這時不得不把他派到始平去擔任縣令,整頓社會秩序。王猛到任後不畏強暴,執法嚴明,鞭殺了一名為非作歹的縣吏。這下惹翻了氐族豪強,他們聯名上書誣告王猛濫殺無辜百姓。上司偏袒氐族豪強,將王猛押解還京,投入獄中。苻堅親自提審王猛,他說“處理政務的根本是要把德化放在首位,而你上任不久就濫殺無辜,未免太殘酷了!”王猛理直氣壯地回答說“臣聽說國家安定的時候實行禮治,國家混亂的時候就要實行法治,陛下不嫌棄我,派我去治理混亂的地方,為陛下翦除歹徒。如今我才殺了一個奸吏,該殺的還有很多。陛下如果責備我不能殺盡那些壞人,我甘受法律製裁;但如果加以酷政的罪名,我實在不能接受。”苻堅頓時醒悟過來,原來一味實行德政行不通,他對群臣說“王景略誠然是管仲、子產一流的人物!”下令釋放王猛,委任他為尚書左丞,管理尚書文案,監督朝廷百官;稍頃,又以他兼鹹陽內史。


    王猛日益受到苻堅的信任,“親寵愈密,朝政莫不由之”。朝中宗戚勳舊非常眼紅,妒火中燒。特進樊世是一個立有大功的氐族貴族,他憤憤不平,當眾羞辱王猛說“我們曾經和先帝共創大業,卻不能參預朝政;你沒有汗馬功勞,憑什麽擔當大任?這是我們種地讓你吃白食呀!”王猛針鋒相對地說“還正要讓你去當屠夫呢,那裏隻讓你種地!”樊世聽了大為冒火,聲色俱厲地喊道“我一定得把你的腦袋掛到長安城門上去,不然我誓不為人!”王猛把樊世的無端挑釁報告苻堅,苻堅非常生氣說“必須殺了這個老氐,文武百官才能有規矩。”一會兒,樊世入朝奏事,聽見苻堅問王猛說“我準備讓楊璧和公主成婚,不知楊璧人品怎樣?”他一時勃然大怒說“楊璧是臣的女婿,已經定婚很久了,陛下怎麽可以讓他和公主結婚呢!”王猛叱責樊世說“陛下貴為帝王,擁有四海,你膽大到竟敢與陛下爭奪婚姻,這簡直成了兩個天子,哪裏還有尊卑上下!”樊世暴跳如雷,站起要打王猛,侍衛趕忙製止,樊世就破口大罵,鬧得不成體統。苻堅忍無可忍了,下令將樊世推出去斬首。這時,殿上的氐族貴族鬧得更凶了,競相攻擊王猛。苻堅氣壞了,也不顧帝王的尊嚴,罵不絕口,又把肇事者打了一頓。從此以後,公卿以下的官吏沒有不害怕王猛的。


    甘露元年(359)八月,苻堅擢升王猛為侍中、中書令、領京兆尹。京兆是氐族權貴聚居的地區,不好治理。特進強德是苻健妻弟,他經常酗酒滋事,作惡多端,在光天化日之下掠人財貨子女。老百姓恨之入骨,但敢怒而不敢言。王猛一上任就派人把他逮起來,強太後找苻堅說情,苻堅無奈,隻得下詔赦免,使者馳馬趕來,隻見強德已經被陳屍示眾了。禦史中丞鄧羌性剛直,與王猛同心協力懲治豪強,數旬之內,他們誅殺了貴戚豪強二十多人。“於是百僚震肅,豪右屏氣”,社會風氣大有好轉。


    在苻堅的下,王猛法治政策獲得了巨大的成功,有效地抑製了氐族貴族豪強的勢力,加強了前秦的中央集權。苻堅感喟地說“現在我才知道有法的作用,才知道天子的尊嚴!”


    這年十月,王猛遷任吏部尚書,再遷太子詹事;十一月,晉升左仆射,侍中、中書令如故;十二月,加輔國將軍、司隸校尉,並以騎都尉居禁中宿衛。王猛上疏辭讓,推薦苻融、任群、朱肜代替自己,苻堅不許,另給苻融等人安排了職務。王猛時年三十六歲,一年中凡五遷,榮寵無比,權傾內外。雖然氐族貴族屢次造謠中傷,但苻堅始終對他深信不疑。


    苻堅十分重視統治階級人才的培養和選拔。他廣置學官,從郡國學生中挑選精通一部經書以上者充任,教授公卿以下官吏的子孫。他親臨太學主持考試,評定學生優劣。他經常提一些《五經》中的問題同博士討論,博士們大多回答不了。他對博士王寔說“朕一個月三次到太學,親行賞罰,不敢稍有懈怠,也許周、孔學說不至於失傳,漢代二武帝的盛世可以趕上吧!”從此,他每月到太學巡視一次。他還下令表彰在孝悌、力田、廉直、文學、政事等方麵成績卓著的優秀人才,選拔他們當官,並規定官吏舉人得當者受賞,推薦失實者受罰,即使是宗室外戚,沒有才幹也不能做官。因此各級官吏不敢妄舉,基本刹住了請托賄官的歪風。


    苻堅當政五年,據說“人思勸勵,號稱多士,盜賊止息,請托路絕,田疇修辟,帑藏充盈,典章法物靡不悉備”。史籍的記載難免溢美誇張,但當時生產有所恢複,社會秩序有所好轉則是可以肯定的了。


    平定外患內亂在割據勢力林立的社會環境裏,一個割據政權獨立發展是不可能的。建元元年(35),前秦和平寧靜的局麵被破壞了。


    前燕太宰慕容恪從東晉手中奪取洛陽後,興兵西進,占領崤山、澠池,威逼前秦東境。消息傳來,關中大震,苻堅率領大軍駐守陝城。


    不久,原來歸附前秦的匈奴右賢王曹轂、左賢王劉衛辰舉兵叛變,率領二萬人馬進攻杏城以南的郡縣,而鮮卑部落首領烏延也起兵與匈奴相呼應。苻堅乃親率大軍出征,前鋒都督楊安、毛盛在同官川大敗曹轂部,殺死四千餘人。曹轂請降,苻堅遷徙其酋豪六千餘戶到長安。苻堅擊斬烏延,另派將領鄧羌討劉衛辰部,在木根山活捉了劉衛辰。接著,苻堅進兵到朔方,安撫匈奴降眾,封劉衛辰為夏陽公、曹轂為雁門公,統率舊部。


    建元二年(3),略陽羌族首領斂歧叛變投靠李儼,而李儼則是前涼的叛將。次年二月前秦派王猛、薑衡、姚襄、鄧羌討斂歧,前涼張天錫也同時出兵討李儼。斂歧不戰而降,王猛遂克略陽;李儼兵敗於張天錫,向王猛求救。苻堅增派楊安等部將帶領二萬騎兵馳援。秦、涼二軍大戰於枹罕以東,王猛大勝,俘斬一萬七千餘人。但王猛審時度勢,不想和張天錫繼續糾纏,寫信對他說“我受詔命救李儼,沒有與涼州交戰的使命。現在準備堅壁高壘,等待命令。這樣曠日持久下去,恐怕雙方都要受到損失,不是好辦法。如果將軍退兵,遷徙民眾西歸;我押送李儼東還,不是很好嗎!”張天錫果然撤回涼州。這時李儼存心反悔,關緊枹罕城門不出來投降。王猛心生一計,便服乘車,隻帶隨從幾十人,請與李儼會麵。李儼開了城門,沒想到埋伏在附近的秦軍將士蜂擁而入,捉住了李儼。李儼被送到長安以後,苻堅任之為光祿勳,賜爵歸安侯。


    外患方平,內亂驟起。建元三年(37)十月,晉公苻柳、趙公苻雙、魏公苻庾、燕公苻武合謀作亂。早在甘露六年(34)和建元元年(35),前秦宗室前後發動兩次未遂軍事政變。第一次政變後,王猛建議將苻生的五個兄弟(所謂“五公”)一網打盡,鏟除後患,但苻堅不從。第二次政變中,不僅苻生弟苻柳陷進去了,苻堅胞弟苻雙也陷進去了,苻堅仍然不聞不問。“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一再寬容、姑息,終於招致了一場大規模的內亂。並州牧苻柳占據蒲阪、秦州刺史苻雙占據上邽、洛州刺史苻庾占據陝地、雍州刺史苻武占據安定,同時起兵,苻堅派遣使者宣喻,都遭到拒絕。


    平定內亂的戰爭打了整整一年。苻堅以楊成世、毛嵩分別攻打上邽、安定,以王猛、鄧羌進兵蒲阪,楊安、張蠔進兵陝城。楊成世和毛嵩吃了敗仗,苻堅再派王鑒、呂光諸將率領三萬人迎戰,斬苻雙、苻武於上邽。蒲、陝二軍奉命堅壁不出,苻柳多次挑戰,王猛都不予理睬,苻柳以為王猛怯陣,留長子苻良守蒲阪,而親自領兵二萬直趨長安。當苻柳剛走出一百多裏地,王猛派鄧羌以精騎七千乘夜襲擊;苻柳引軍返回,王猛又在半路上截擊,大獲全勝,苻柳隻剩下數百騎兵逃回蒲阪城中,終於城破被殺。苻庾尚未交手,就獻陝城給前燕,請求前燕發兵,他寫信給前燕吳王慕容垂等說“苻堅、王猛都是人傑,早就陰謀滅燕,今日不乘機進取,他日燕國君臣後悔也就晚了。”但前燕內部矛盾重重,自顧不暇。王猛派鄧羌、王鑒攻陷陝城,俘獲了苻庾。苻庾被送到長安,為苻堅所殺。


    統一北方從建元五年(39)起,前秦曆史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一方麵是,前秦政局日趨穩定,實力日益雄厚;另一方麵是,前秦周圍少數民族政權相繼走向沒落,其國內階級矛盾和統治階級內部矛盾不斷激化。這就是說,由前秦重新統一中國北方的客觀條件已經成熟了。這時候,苻堅不失時機地發動統一戰爭,“取亂侮亡”,終於完成了統一北方的大業。


    由於東晉大司馬桓溫北伐軍抵達枋頭,前燕朝野一片混亂。燕主慕容和太傅慕容評準備逃往和龍(今遼寧朝陽市),因慕容垂的反對才勉強出兵應戰。慕容又派遣使者向前秦求救,答應割讓虎牢城以西的土地給前秦。苻堅召集群臣商議,大家都說“過去桓溫進攻我們,兵臨灞上,而燕國在一旁袖手旁觀;如今桓溫討伐燕國,我們為什麽要救它?”王猛不同意這種看法,私下裏對苻堅說“燕國雖然強大,但慕容評不是桓溫的對手。如果桓溫拿下關東,進屯洛陽,網羅幽、冀兵眾,倚仗並、冀糧草,然後攻擊崤山、澠池,那時,陛下統一大業就付之東流了。現在不如暫時與燕聯合打退桓溫,等到桓溫退兵,燕國也精疲力盡了,那時再乘勢取燕,不是很好嘛!”苻堅采納王猛的意見,派將領苟池率領步騎二萬援救前燕。


    這年八月,王猛升任尚書令。


    桓溫在枋頭滯留了兩個多月,連戰失利,糧食又供應不上,隻得撤兵,一路上遭到前燕慕容垂、前秦苟池的沉重打擊,狼狽逃回淮南。


    但是,戰爭的勝利反而加深了前燕的危機。太傅慕容評妒賢忌能,暗中與太後謀殺功臣慕容垂。慕容垂走投無路,帶著子侄投降前秦。苻堅大喜過望,親自迎到郊外,親切地拉著他的手說“天生賢人俊傑,必然讓他們共建大功。朕要與卿一起平定天下,上泰山封禪,然後送卿回到本國,世代封為幽州。”慕容垂及其子侄受到優厚的禮遇,使王猛感到憂慮。他對苻堅說“慕容垂父子象龍虎一樣,不是可以馴服的,要是遇到風雲際會,就無法駕馭,不如及早除掉他們。”苻堅不以為然,說“我正要收攬英雄,統一天下,怎麽能殺他們?而且他們剛到的時候,我已經表示了我的誠意,匹夫還不能言而無信,何況是萬乘之主呢!”於是,任慕容垂為冠軍將軍,封賓徒侯;任慕容垂侄慕容楷為積弩將軍。


    這年十二月,秦、燕戰爭爆發了,導火線是前燕拒絕割讓虎牢城以西的土地。前燕使者說“過去的使者傳錯了話,兩國之間互相幫助,互相救授,是理所當然的,怎麽能割讓土地呢?”苻堅找到了一個進攻前燕的口實,他派王猛、梁成、鄧羌諸將統率步騎三萬伐燕。大軍出發前,王猛去拜會慕容垂,慕容垂為他餞行。王猛一副依依惜別的神態,歎說“這次遠別,不知何日能再見將軍,將軍是否送我點什麽作為紀念,使我睹物思人!”慕容垂很受感動,順手解下佩刀相贈。


    王猛請慕容垂長子慕容令為參軍,充當向導。大軍直趨洛陽,發起強攻。慕容派慕容臧領精兵十萬救解洛陽之圍,但是在滎陽遭到秦軍的伏擊。王猛寫信敦促洛陽守將慕容築投降,信上說“我軍已經堵塞網遊之重生.freexs不在平凡最新章節成皋險要,切斷盟津通道。現在禦駕百萬雄兵,從軹關直取鄴都。洛陽外無援兵,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我們圍城大軍,難道是你三百名殘兵弱卒所能抵擋的嗎?”慕容築恐懼萬分,隻得開城門投降。


    王猛對慕容垂一直耿耿於懷,但苻堅不聽勸諫,於是他設下一個圈套。


    攻下洛陽後,他買通慕容垂的心腹金熙,金熙帶著慕容垂送給王猛的佩劍,裝著偷偷摸摸的樣子找到慕容令,假傳慕容垂的口信說“我父子逃命到秦,但王猛一直把我們看成仇人,他誣蔑我們的壞話越來越多。秦王表麵上待我們很好,隻是知人知麵難知心。大丈夫為了逃命而終不免於一死,將會被天下人所恥笑。而且我聽說主上和太後都幡然悔悟了,所以我決心回到東邊去,你也要趕緊想辦法離開。”慕容令感到有些可疑,但見到父親隨身佩帶的短劍,又不能不信,於是偽裝出獵,投奔前燕石門守將慕容臧。王猛立刻上表彈劾慕容令叛逃,慕容垂一聽嚇壞了,隻得騎馬逃跑,剛逃到藍田,被苻堅派來的騎兵追獲。不過苻堅並沒有責備慕容垂,反而安慰他說“卿在困難的時候投奔我,是對我的信任。賢子不忘本,也情有可原,不必怪他,隻可惜他白白地送入虎口而已。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卿何必害怕到這種地步呢!”盡管慕容垂父子都上了王猛的圈套,但苻堅還是不殺慕容垂。


    次年(370),前秦大舉進攻前燕。六月,王猛奉命督楊安、張蠔、鄧羌等十員將領,以步騎六萬伐燕。苻堅到灞上送行,再三叮囑王猛說“今日委任卿擔負關東重任,你首先要攻下壺關,平定上黨,然後**,奪取鄴城,這就是所謂迅雷不及掩耳。我將親自領兵繼發,在鄴城同你們勝利會師。”王猛充滿信心地回答說“臣憑借陛下威名,尊奉陛下決策,掃平殘胡,一定像秋風掃落葉那樣。願不用驚動鑾駕,陛下要預先準備房舍,好接待鮮卑俘虜。”


    王猛兵分兩路一路攻晉陽,由楊安指揮;一路攻壺關,他親自指揮。


    他指揮的這一路進兵神速,不幾天就拿下壺關,俘獲前燕上黨太守慕容越,而附近的郡縣也都望風降附。楊安指揮的那一路久攻晉陽不下,王猛急忙引兵增援。他下令挖掘通到晉陽城內的地道,挑選壯士數百名從地道潛入城中打開城門,秦軍隨即湧進城去,俘虜了前燕並州刺史慕容莊。


    慕容評率領四十多萬軍隊救壺關、晉陽二城。他貪生怕死,屯兵潞川,不敢繼續北上。王猛也進軍潞川,與慕容評相持。王猛派將軍徐成出去偵察敵情,限定中午回來報告,可是徐成直到傍晚才回來。王猛大怒,下令將徐成斬首。將軍鄧羌向王猛求情說“如今賊眾我寡,立刻就要打仗,徐成是一員大將,還是饒了他吧!”王猛說“不殺徐成,還有軍法嗎?”鄧羌再次請求說“徐成原來是我的府君,雖然超過期限應當斬首,但我願意和徐成效力疆場,將功折罪。”王猛仍然不許。鄧羌發怒,回營集合兵眾,準備攻打王猛,氣衝衝地說“我奉詔討伐遠賊,今天出了近賊,自相殘殺,我要先除掉他!”一時軍營裏劍拔弩張,氣氛非常緊張。王猛權衡利害後派人告訴鄧羌說“將軍不要動武,我立刻赦免他。”徐成被釋放以後,鄧羌向王猛謝罪,王猛拉著他的手,笑著說“我不過試一試將軍而已,將軍對府君尚且這樣義氣,何況對國家呢!我不必擔憂消滅不了敵人了。”


    慕容評貪財如命,霸占山水,士兵砍柴汲水都得花錢買,軍中怨聲載道,士兵毫無鬥誌。王猛聽說,高興地說“慕容評真是十足的守財奴,這種人即使手下有千百萬人也不可怕,何況幾十萬人!”他派將軍郭慶率領五千騎兵從小路迂回到慕容評軍營的背後,縱火燒毀燕軍的糧草輜重。刹時烈焰騰空,映紅了半邊天,遠在鄴城的燕主慕容望見火光大為恐懼,派人訓斥慕容評,命其速戰。


    兩軍在潞源進行一場決戰。王猛激勵將士說“我王景略受國家厚恩,任兼內外要職,今天和大家深入敵後,一定要拚死向前,有進無退,共立大功,報效國家。來日我們在朝廷上接受明君爵賞,在家裏與父母同慶,那該有多麽榮耀呀!”全軍將士摩拳擦掌,士氣高漲,紛紛破釜棄糧,準備與燕軍決一死戰。


    但是,燕軍的人數畢竟比秦軍多幾倍,王猛心中有數,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首先必須挫敗敵人的銳氣。他對勇敢善戰的鄧羌說“今天決戰,沒有將軍就不能擊敗這支勁敵。成敗的關鍵,就在此一舉。”沒料到鄧羌竟說“如果能讓我當司隸校尉,那末明公就可以放心了。”王猛為難地說“這不是我能辦到的事,不過我可以舉薦你擔任安定太守,封萬戶侯。”鄧羌一言不發,悻悻然地走了。一會兒,兩軍交兵,王猛召喚鄧羌,鄧羌故意不來。戰場上瞬息萬變,在這關係到全局命運的決戰的關鍵時刻,王猛不再遲疑,親自找到鄧羌,答應他的要求。鄧羌這才高高興興地與張蠔、徐成諸將躍馬揚刀,馳赴敵陣。他們如入無人之境,橫衝直撞,殺死殺傷敵人數百人。燕軍士兵本來就無心打仗,見秦軍來勢凶猛,紛紛敗退,到中午時分,燕軍全線崩潰,損失五萬餘人。秦軍乘勝追擊,又殺傷俘獲十餘萬人。燕軍統帥慕容評棄軍逃走,單騎回到了鄴城。


    《十六國春秋》的作者崔鴻說“鄧羌請郡將以撓法,徇私也;勒兵欲攻王猛,無上也;臨戰預求司隸,邀君也;有此三者,罪孰大焉!猛能容其所短,收其所長,若馴猛虎,馭悍馬,以成大功。”三天之後,秦軍包圍了鄴城。王猛治軍嚴明,軍紀整肅,而法簡政寬。


    秦軍占領區的社會秩序井然,老百姓各安其業。王猛上疏報捷說“臣在甲子日大殲敵寇,奉行陛下仁愛之誌,使六州士庶不知不覺中換了新君,隻要不是執迷不悟、違抗命令的人都沒有受到損害。”苻堅下詔王猛說“將軍出征不到三個月,大敗敵人,建立了前所未有的功勳。朕即日親自統帥六軍,風馳電掣,奔赴前線。將軍暫且休養將士,等待朕到達之後,再行攻城。”苻堅率領十萬精銳部隊到達安陽的時候,王猛暗地裏到安陽謁見苻堅。


    苻堅問“從前周亞夫不出軍門迎接漢文帝,而將軍為什麽在大敵當前之時遠離軍隊呢?”王猛回答說“周亞夫不朝見皇上,是為了沽名釣譽,臣瞧不起這種人。況且前燕是垂死的敵人,像是釜中之魚,不必過慮。臣擔心的是太子年幼而大駕遠出,倘使京城發生不測,就追悔莫及了。陛下難道忘記臣在灞上說過的話嗎?”


    誠如王猛所說,前燕已經像釜中之魚,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苻堅大軍兵臨城下,城內頃刻土崩瓦解,前燕散騎郎餘蔚領著留在鄴城的各地人質五百多人造反,夜裏打開鄴城北門接應秦軍,前燕君臣見大勢已去,爭相逃命而走。慕容逃到高陽,被苻堅派來的追兵抓獲;慕容評跑得快,投奔高句麗,但高句麗不敢接納,押送他交給追到龍城的前秦將軍郭慶。鄴城失陷以後,關東諸州郡及少數民族首領都悉數投降前秦,前燕就這樣滅亡了。


    苻堅以勝利者的姿態進入鄴宮,接管了前燕戶藉帳冊。根據這些帳冊記載,前秦凡得郡一百五十七個,縣一千五百七十九個,戶二百四十五萬八千多,人口九百九十八萬多。


    滅燕之後,苻堅為加強對關東地區的統治,任命王猛為使持節、都督關東六州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冀州牧,鎮守鄴城;遷徙慕容


    和燕王妃、王公、百官及鮮卑族人四萬多戶至長安;次年又遷徙關東豪強和其他少數民族十五萬戶至關中,安置烏桓族在馮翊、北地一帶,丁零族在新安、澠池一帶。


    苻堅委托王猛全權處理關東六州事務,聽其自行選任六州的太守、縣令。王猛上疏辭讓說“六州責任重大,不是我所能勝任,應當改授親賢。如今徐州剛剛歸服,淮、汝方麵的防守至關重要,都督之任不可久曠,望陛下早日派人赴任。”苻堅寫信給王猛說“我同卿名義上是君臣,實際比骨肉還親。隻有把六州托付給你,我才能免去東顧之憂;這並非為了優待你,而是我自求安逸之計。攻取固然不易,防守同樣艱難,如果因為用人不當,出了意外,不僅是我的憂慮,也是你的責任。所以我寧可空著朝廷的職位,而把關東重任放在前麵。你不能理解我的用心,就太使我失望了。”苻堅又派侍中到鄴城當麵勸說王猛,王猛才出來理事。


    接著,前秦對周邊連續用兵。建元七年(37),前秦攻仇池,仇池氐帥楊纂出降;九年(373),前秦攻取東晉的梁、益二州,而邛、莋、夜郎等小國也降附了前秦;十二年(37),前秦發步騎十三萬進兵姑臧,前涼主張天錫兵敗投降,苻堅遷徙前涼豪右七千多戶至關中;同年,前秦滅代,解散鮮卑部落,安置在北部邊陲,設立尉、監管理,督課他們從事農業生產,征發一部分人當兵,宣布免收三年租稅。


    《資治通鑒》卷一○二,《晉紀》二十四,海西公太和五年。


    鼎盛時代苻堅對被征服的上層分子一概采取優容政策,封官拜爵,委以要職。慕容為尚書、新興侯,慕容評為給事中,慕容衝為平陽太守,張天錫為北部尚書、歸義侯,唯拓跋什翼犍因不懂禮儀,苻堅送他入太學學習。苻堅這一政策,表現出他具有不尋常的氣魄和誌在統一天下的抱負,但也暴露了他在屢戰屢勝之後的驕傲情緒。在滅前涼與代之後,他下詔稱“我消滅二凶,用不了一年,俘降百萬,辟土九千,是五帝之所未能賓服,周、漢之所未能到達者。”苻堅的政策引起統治階級內部一些人的恐慌和憂慮,當時,太史令張孟說“慕容父子兄弟是我們的仇敵,現在卻布滿朝廷,使人十分擔憂。”他甚至以天象變化為理由勸苻堅除掉慕容氏,苻堅不聽。苻堅愛弟、陽平公苻融也上疏說“臣以為虎狼不能馴養,陛下應該留心才是。”苻堅回答說“對百姓要安撫,對夷狄要友好。我既然要統天下為一家,也就應當把夷狄當作這家裏的孩子,你不必多心了!”


    至此,前秦進入了它的鼎盛時代,它的疆域“東極滄海,西並龜茲,南苞襄陽,北盡沙漠”。東北的新羅、肅慎,西北的大宛、康居、於闐以及天竺等六十二國,都派遣使者和前秦建立了友好關係。史稱“關隴清晏,百姓豐樂。”


    苻堅在內政方麵也有不少建樹。為了抵禦旱災,他在關中推廣區種法,他征發官僚貴族和豪富之家的僮隸三萬人,在涇水上遊鑿山築壩,修建渠道,灌溉地勢較高的貧瘠土地,使百姓受益不小。他節省宮廷的生活費用,降低百官俸祿,屢次派遣使者巡行四方,整頓吏治,撫恤孤寡。他規定禁衛、軍人和後宮都要讀書,拔擢優等太學生八十三人當官,貶黜不通一部經書的官吏。他還禁止老、莊、圖讖之學。自長安至於諸州,皆夾路樹槐柳,二十裏一亭,四十裏一驛,旅行者取給於途,工商貿販於道。百姓歇之曰“長安大街,夾樹楊槐。下走朱輪,上有鸞棲。英彥雲集,誨我萌黎。’”至少可以相信,這是魏晉以來難得的清明政治了。


    建元八年(372)六月,苻堅征王猛入輸大政,任以丞相、中書監、尚書令、太子太傅、司隸校尉。王猛車駕剛回到長安,又詔加都督中外諸軍事之職。王猛四上章表辭讓,苻堅推心置腹地對他說“朕正要致力統一天下,除了你無人可以當此重任,你不能推辭宰相之職,就像我不能推卻天下的責任一樣。”在王猛執政期間,“(苻)堅端拱於上,百官總己於下,軍國內外之事,無不由之。猛剛明清肅,善惡著白,放黜屍素,顯拔幽滯,勸課農桑,練習軍旅,官必當才,刑必當罪。由是國富兵強,戰無不克,秦國大治。”2苻堅對王猛說“卿孜孜不倦,日夜操勞國家大事,我像是周文王得了薑太公,才能優哉遊哉過日子。”王猛說“陛下太過獎了,我那能與古人相比。”苻堅經常囑咐太子苻宏和諸子要像奉事自己一樣奉事王猛。


    建元十一年(375),正值盛年的王猛一病不起,苻堅又是為他祈禱,又是宣布大赦天下。王猛料想自己沒有痊愈的希望了,上疏說“古人說,善作者不一定善成,善始者不一定善終。過去的賢君哲王因為深知建功立業不《高僧傳·晉長安五級寺釋道安傳》。


    2《資治通鑒》卷一○三《晉紀》二十五,晉簡文帝鹹安二年。


    易,所以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果陛下也能這樣,那就是普天下的幸運。”苻堅讀著奏疏,十分悲痛。七月,苻堅親自到病榻前探視王猛,臨終前,王猛語重心長地說“晉朝雖然處在江南偏僻之地,但乃曆代相承的王朝,且上下和睦。臣死之後,願陛下不要對它用兵。鮮卑、西羌才是我們的敵人,終究要鬧事,應當逐漸清除它們,以利於國家安全。”言罷而逝,時年五十一歲。苻堅為之失聲痛哭。在王猛屍體入斂的時候,苻堅又三次親臨吊唁,難過地對太子說“老天難道不讓我統一天下,為什麽這麽早就奪走了我的王景略呢!”


    在前秦鼎盛時代的下麵,潛伏著社會危機。王猛死後不久,前秦的社會危機逐漸暴露出來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陽平國常侍慕容紹覺察到這種變化,對其兄慕容楷說“秦自恃強大,連年對外用兵,既要北戍雲中,又要南守蜀、漢,萬裏轉輸,餓死了多少人!現在士兵在外貧苦不堪,百姓在內日益窮困,可見危亡已經臨近了。冠軍叔父(慕容垂)智慧過人,一定能夠恢複燕國社稷,我們要善自珍重,等待時機。”秦王苻堅卻絲毫沒有覺察到這種變化,他沾沾自喜,自我陶醉,熱衷於製造表麵的繁榮強盛。後趙將作功曹熊邈經常在他的麵前炫耀石氏宮室如何富麗堂皇,奇珍異寶如何豐富精美,被他提拔為將作長史,領將作丞。於是大修船艦,製造兵器,都用金銀為飾,窮極華麗。這時,慕容農悄悄對父親慕容垂說“自從王猛死後,秦的法製日益毀壞,如今又追求奢侈,禍亂就要來了。大王應結交英雄豪傑,順承天意,這個大好時機不能錯過。”


    苻堅發動對東晉的戰爭,不斷加深了前秦的社會危機。建元十四年(378)二月,苻堅首先挑起秦晉衝突。他派遣尚書令苻丕任都督征討諸軍事,與武衛將軍苟長、尚書慕容率領步騎七萬進攻襄陽;又派遣荊州刺史楊安為前鋒,征虜將軍石越領精騎一萬出魯陽關,京兆尹慕容垂、楊武將軍姚萇領兵五萬出南鄉,領軍將軍苟池、右將軍毛當、強弩將軍王顯等領兵四萬出武當,三路並進,會攻襄陽。四月,秦軍到達沔水北岸,東晉襄陽守將、梁州刺史朱序麻痹輕敵,認為秦軍既無舟楫,不能插翅飛渡,因此也不加強防守。當秦將石越指揮五千騎兵泅渡過江的時候,朱序慌忙退守襄陽中城。石越占領外城,繳獲了一百多艘船,接引苻丕的大軍過江,秦軍團團包圍了中城。苻丕準備發起強攻,苟萇建議說“我軍是敵人的十倍,糧食堆積如山,隻要把漢、沔的人民遷徙到許、洛,堵住糧道,斷絕援兵,襄陽可以不攻自潰,何必讓將士去作無謂的犧牲呢!”苻丕認為有理,於是對襄陽采取圍而不攻之勢。


    七月,前秦兗州刺史彭越請求攻擊東晉彭城和淮南諸城,苻堅即以他任都督東討諸軍事,攻彭城;以後將軍俱難、右禁將軍毛盛、洛州刺史邵保率領步騎七萬進攻淮陰、盱眙,從而開辟了秦晉戰爭的東部戰場。


    苻丕大軍滯留襄陽外城半年多,毫無進展。禦史中丞李柔彈劾說“長樂公苻丕與諸將擁十萬之眾,日費萬金,圍攻一座小城,竟久攻不克,請征下廷尉治罪。”苻堅也很惱火地說“苻丕等人廣費軍資,一無所成,實在應加貶黜,但出師已久,不可半途而廢,故特予寬恕,責成他們將功折罪。”於是派黃門郎持節訓誡苻丕等諸將,並帶給苻丕一把劍,說“如果來年春天不能獲勝,你可自殺,不必活著回來見我。”苻丕和諸將接到詔命,誠惶誠恐不敢怠慢,全力進攻襄陽。苻堅準備親自下襄陽,詔命陽平公苻融率領關東六州兵眾會師壽春,梁熙帶領河西兵眾為後繼。苻融不讚成,上疏勸諫說“陛下如果準備奪取江南,就應當深思熟慮,不能倉促上陣;如果隻是為了奪取襄陽,大可不必親自出征。”梁熙也說“晉主的殘暴,還沒有達到孫皓的程度,江東山高水險,易守難攻。”苻堅這才沒有發兵。次年(379)二月,苻丕攻陷襄陽,俘虜了朱序。朱序被送到長安,苻堅任以度支尚書。西部戰場的秦軍拖延了近一年才攻下襄陽,東部戰場的秦軍起初進展順利,在連克彭城、盱眙、淮陰、魏興之後,六萬秦兵把東晉幽州刺史田洛包圍於三阿。三阿距離東晉江防重鎮廣陵隻有百裏之遙,三阿告急,建康大震。東晉宰相謝安派兗州刺史謝玄帶領剛剛組建不久的新軍(後被稱為“北府兵”)救三阿之圍,從此東部戰場的局麵為之一變。秦將俱難、彭超節節敗退,一個月裏,秦軍丟失了盱眙、淮陰,一直逃到淮北。謝玄與手下將領追到君川,兩軍在君川決戰,俱、彭全軍覆滅,二人落荒而逃。苻堅大怒,追究俱、彭的責任,彭越自殺,俱難也被罷了官。


    建元十六年(380),前秦再度發生內亂。征北將軍、幽州刺史苻洛膂力過人,勇猛異常,因苻堅對他不信任,一直充任邊州刺史。在滅代戰爭中,苻洛立了大功,要求加開府儀同三司之號,苻堅又不許。這年三月,苻堅遷苻洛為使持節、都督寧、益、西南夷諸軍事、征南大將軍、益州牧,令其從伊闕出發,經襄陽,沿漢水西上成都。苻洛接到詔命,憤怒地說“我是帝室至親,不能入朝為將相,常常被擯棄邊鄙之地;今天又發配我到西南邊境,還不準經過京師,其中必有陰謀,是要叫梁成把我淹死在漢水裏!”於是,他在和龍舉七萬眾叛亂。鎮北大將軍苻重,苻洛之兄在豫州刺史任上,曾因謀反,被長史呂光收捕,苻堅赦免了他,這時剛剛出鎮薊城,立刻舉兵響應苻洛。


    苻堅召集群臣謀議,步兵校尉呂光說“苻洛是宗室至親,竟謀叛逆,天下都切齒痛恨。請讓我帶領步騎五萬進討,消滅他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苻堅說“苻重、苻洛兄弟占據東北,兵精糧足,不可輕視。”苻堅先派遣使者勸告苻洛說“天下尚未統一,你我兄弟,不比他人,為什麽還要反叛?你如回到和龍去,我一定把幽州作為你世世代代的封地。”苻洛狂妄地回答說“你回去轉告東海王吧!說幽州太狹小又太偏僻了,容不下萬乘之尊。我需要君臨鹹陽,繼承高祖大業。如果他能夠到潼關接駕,可以居上公之位,還他原來的封爵。”苻堅這才派遣左將軍竇衝和呂光率步騎四萬進討,派遣右將軍都貴發冀州兵三萬為前鋒,又以苻融為征討大都督,節度諸軍。竇衝在中山大敗叛軍,苻洛被俘苻重逃到幽州,被呂光追兵所殺;石越從海道奔襲和龍,消滅了苻洛餘黨。苻洛被送到長安後,苻堅沒有殺掉他,隻把他遷徙到涼州。


    司馬光在評論這件事時說“夫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堯、舜不能為治,況他人乎!秦王堅每得反者輒宥之,使其臣狃於為逆,行險僥幸,雖力屈被擒,猶不憂死,亂何自而息哉!”對氐族豪強,苻堅敢於嚴厲打擊;對宗室至親,他卻心慈手軟,他企圖維係血親關係,以鞏固自己的統治。


    基於這種思想,苻堅決定分封宗室子弟和親信出鎮關東為諸侯,他對群臣說“我們族類的後代枝葉繁茂,我準備把三原、九嵕、武都、汧、雍等地十五萬戶分配到各地重鎮,結成磐石一樣牢固的關係,你們以為如何?”大家都說“這正是周朝長達八百年的原因,對國家大有好處呀!”七月,苻堅以苻丕為都督關東諸軍事、征東大將軍、冀州牧,鎮鄴城,領氐族三千戶;以仇池氐帥楊膺為苻丕征東大將軍府左司馬,領氐族一千五百戶以九嵕氐族部落貴族齊午為苻丕征東大將軍府右司馬,同樣領氐族一千五百戶;楊膺、齊午就成為苻丕長樂公封地的世卿。楊膺是苻丕的妻兄,齊午又是楊膺的嶽父。八月,以石越為平州刺史,鎮龍城;梁讜為幽州刺史,鎮薊城;毛興為都督河、秦二州諸軍事,河州刺史,鎮枹罕;王騰為並州刺史,鎮晉陽。毛興、王騰都是苻氐的姻親,各領氐族三千戶。又以平原公苻暉為都督豫、洛、荊、南兗、東豫、陽六州諸軍事、鎮東大將軍、豫州牧,鎮洛陽;巨鹿公苻叡為雍州刺史,鎮蒲阪,各領氐族三千二百戶。


    苻堅送苻丕到壩上,氐族父老也來送別自己的親人。壩上哭聲不絕於耳,一幅生離死別的慘象。在苻堅舉行的送別宴會上,侍臣趙整彈琴而歌“遠徙種人留鮮卑,一旦緩急當語誰!”苻堅雖然明白其中的諷諫之意,但笑而不納。


    從建元十七年(38)冬到十九年(383)五月,秦晉在淮上接壤的地帶比較平靜,雙方處於膠著狀態,但荊州一線先後發生了幾次局部的摩擦。建元十七年十一月,前秦荊州刺史都貴遣將進犯東晉竟陵,被東晉荊州刺史桓衝挫敗,損失一萬七千人。次年,桓衝也遣將攻打襄陽,焚燒、踐踏前秦沔北屯田,掠六百多民戶而歸。


    淝水慘敗秦晉之間的一場大戰在醞釀著。


    兼並東晉,統一全國,是苻堅由來已久的願望。統一北方後,他的這一願望更加強烈了。


    建元十八年(382)十月,苻堅在太極殿大會群臣,商討伐晉大計。他躊躇滿誌地說“自我繼承大業,至今已經近三十年。現在四方大體平安,唯有東南一隅不肯歸降。每當想起天下尚未統一,我飯都吃不下去。估計我們現有兵力,大約有九十七萬,我準備親自領兵伐晉,大家意下如何?”秘書監朱彤立即隨聲應和道“陛下應乎天道,順乎時勢,恭行天罰,叱吒則五嶽摧毀,呼吸則江海絕流,如果百萬大軍齊發,必然有征無戰,晉主不望風投降,隻有逃亡江海。中州之民,得以返歸桑梓。然後陛下大駕東巡,封禪泰山,這真乃千載一時之功。”苻堅聽了大喜,說“這就是我的誌向呀!”這時,尚書左仆射權翼出來反對說“臣以為不能伐晉。如今晉國雖然微弱,但未有大惡,謝安、桓衝是江左大才,其君臣和睦,上下同心,因此,目前還不是伐晉的時候。”苻堅沉默半晌,才說“那麽大家各抒己見吧!”太子左衛率石越說“現在歲星、鎮星守於鬥牛,福運在晉一方;而夷夏的人情,也還向往晉主。他們有長江的天險,無分裂的氣象,臣認為我們隻能保境養兵,等待時機。”苻堅立刻反駁說“聽說當年武王伐紂逆歲星,卻取得勝利;夫差、孫皓憑借天險,卻不免滅亡。現在我有如此之眾,投鞭足以斷流,有什麽險要可以依恃的呢!”廷議中,兩種意見針鋒相對,爭論了半天也沒有結果。苻堅不耐煩地說“這是所謂路邊蓋房子,你說這不對,他說那不好,房子怎麽蓋也不成。我隻能自己決斷了。”


    群臣散後,苻堅留下苻融,對他說“自古以來,決定大事隻一、二人而已,我和你來作出決定。”半年前,苻融就任征南大將軍,這是苻堅為伐晉所做的人事安排,但苻融也不同意伐晉之舉,他說“現在出兵有三難一是天道不順,二是晉國無隙,三是我軍數戰疲憊,有畏敵情緒。所以主張不伐晉才是上策,希望陛下加以采納。”苻堅一聽勃然變色,叱道“你竟也這樣,我還有誰可以商量!如今我強兵百萬,糧草器仗如山,我雖不敢自稱明主,但也決非昏庸,乘連戰連勝之勢,攻擊垂死之國,還擔心不能攻克嗎!難道我們還要留下它,使它成為國家的禍患?”苻融哭諫道“晉不可伐是很明顯的。大舉出兵,隻能徒勞往返。但臣的憂慮還不隻是這個。陛下優待鮮卑、羌、羯族人,讓他們遍布於京城附近;而我們的同族舊人,反而遷徙遠方。當陛下舉國南下,隻有太子監國和數萬孱兵弱卒留守京師,一旦風煙突起,情況緊急,後悔莫及呀!”


    苻堅本來還是比較能夠納諫的,但在伐晉這個問題上,變得異常固執,聽不進任何不同意見。後來,雖然太子苻宏、釋道安、寵妃張夫人、愛子苻詵以及朝中許多大臣都一再進諫,但苻堅主意既定,不為所動。朝臣中,惟有慕容垂有意迎合苻堅狂妄自大的心理狀態,積極伐晉,他對苻堅說“強以並弱,大以並小,這是勢所必然,不準理解的。陛下神明英武,威加海外,雄兵百萬,良將滿朝,豈能容忍江南蕞爾小國,獨抗王命!陛下隻要下定決心就夠了,不必詢問眾人意見。”苻堅高興地說“與我共同平定天下的,隻有卿一人而已。”


    司馬光曾經引用古人的話評論說“數戰則民疲,數勝則主驕,以驕主禦疲民,未有不亡者也。秦王堅似之矣。”在主驕民疲基礎上作出進攻東晉的決策,使苻堅一步步地陷入覆亡的泥淖中,不能自拔。


    建元十九年(383)一月,苻堅派遣都督西討諸軍事呂光從長安出發,以定西域,加鄯善王休密馱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西域諸軍事、寧西將軍;車師前部王彌窴使持節、平西將軍、西域都護,作為呂光的向導。


    同年七月,苻堅頒布進攻東晉命令,規定百姓每十人抽一人當兵。良家子年二十以上有武藝者為羽林郎,得三萬餘騎。以秦州主簿趙盛之為少年都統。征調各州公私馬匹,一律充作軍馬。八月,苻堅從長安出發,戎卒六十餘萬,騎兵二十七萬,旗鼓相望,前後千裏。陽平公苻融督張蠔、慕容垂等步騎二十五萬為前鋒。龍驤將軍姚萇督益、梁諸軍事為另一路。當苻堅抵達項城時,涼州兵才到鹹陽,蜀、漢兵才順流而下,而幽、冀兵到彭城,東西萬裏。前秦大軍表麵上聲勢浩大,曠古未聞,實際上麵鋪得太大,戰線拉得過長,分散了力量。十月,前鋒苻融軍攻克壽陽、鄖城,晉軍退保硤石,苻融原是反對伐晉最堅決的一人,壽陽初戰告捷,被勝利衝昏了頭腦;派人馳告苻堅,說“敵人很少,容易降服,但恐怕他們逃遁,諸軍應該火速南下。”苻堅求勝心切,得到報告後隻率領輕騎八千,日夜兼程趕到了壽陽。


    苻堅派尚書朱序到東晉軍中勸降。朱序本為東晉襄陽守將,兵敗被俘,前秦任以度支尚書。朱序向東晉征討大都督謝石獻策說“如果秦百萬大軍俱來,的確難與為敵。現在乘諸軍尚夫到達,必須迅速出擊,隻要打敗其前鋒,挫其銳氣,就可以戰而勝之。”十一月,晉將謝玄派劉牢之領精兵五千,攻擊洛澗秦軍,斬梁成、王詠,秦兵死者一萬五千人,於是晉軍水陸並進。當苻堅和前秦將領登上壽陽城頭,隻見晉軍陣容整齊,氣勢不凡,遙望八公山上影影綽綽的草木,像是黑壓壓的一大片軍隊。苻堅頓時麵有懼色,回頭對苻融說“這明明是勁敵,怎麽說少呢!”


    秦、晉兩軍夾淝水布陣,隔河對峙。晉軍要求秦軍稍稍退卻,以便渡河決一勝負。秦軍將領都認為,敵少我眾,隻要遏守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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