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年末,回到三河鄉,周小北就被各種報告和考評淹沒了。(.無彈窗廣告)作為選調生,他直接參與三河鄉年底的考評,工作年限當年就開始算,而沒有試用期。


    縱觀這小半年自己的所作所為,周小北對自己還算滿意,主要是真正的適應了機關,適應了領導幹部的身份。另外就是做成半件事,在三河鄉留下了自己的足跡。


    楊柳村的柳編自從他搞起來之後,一直在獨立的發展著,黨委書記段永安在副縣長魯吉的支持下在全鄉搞,但一直沒有把楊柳村納入範圍。


    不過在周小北看來,楊柳村的柳編發展到現在,隻算完成了一半,也就是他自己作成的半件事。


    隻有真正的形成產業,不需要自己用關係打開銷路,而是有人上門訂貨的時候,那才算發展起來了。


    楊柳村的柳編發展到全三河鄉,在周小北看來那是必然的,但並不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有人眼紅他在楊柳村搞出的成績,妄圖在全鄉複製,想要搶功勞,搶政績,卻不知楊柳村的銷路隻掌握在他個人手裏,如果讓吳勝良不要幹了,他八成就不會再派卡車到楊柳村拉東西。


    段永安和彭飛搞了一段時間,另外李光榮這老頭兒也以為能賺錢,自己的好意提醒被他當作是小朋友舍不得自己的糖果被人分吃,也對段永安表示了支持。全鄉的農民在致富的誘惑下,有相當多的人參與進來,到楊柳村取經的人也很多。


    隻可惜,手藝可以學習,銷售渠道卻不那麽容易打開。段永安和彭飛看著楊柳村一卡車一卡車的向外賣柳編而眼紅,以為這個生意多麽紅火。輪到他們為銷路頭疼的時候,就傻眼了。


    鄉裏成立了三河柳編公司,是鄉辦企業,彭飛兼了經理。在段永安的授意和李光榮的支持下,在全鄉農民中做了動員,響應的很踴躍。


    隻是在段永安和李光榮跑縣裏、市裏找銷路的時候卻遇到了麻煩,縣裏根本沒有多大需求,市裏隻要百貨公司的貨,是吳勝良在控製著。他們多方尋求,最後也隻不過賣出去很小的一部分。


    段永安低估了農民對致富的向往,有了致富的希望時,他們爆發出了相當高的熱情。有楊柳村的珠玉在前,他們甚至都忽視了段永安曾經在全鄉推廣小尾寒羊造成的損失。越來越多的柳編囤積,帶給了段永安和彭飛不小的壓力。


    隻是銷路無法打開,段永安也沒辦法。(.無彈窗廣告)他甚至授意彭飛攔截到楊柳村拉貨的人,意圖撬走楊柳村的買家,可惜他根本不知道,那一切都是周小北個人在維持,離開了周小北,紅火的生意,差不多也就完蛋了。對於市百貨公司的吳勝良來說,賺錢的門路有很多,柳編並不是賺錢最快的。在有利可圖的情況下,更多的是給周小北麵子。除了周小北父母身份的原因,吳勝良對他的前途也很看好,另外從市委辦劉豔那裏得知周小北和省委組織部章副部長的關係不一般,更讓吳勝良上心。這樣的話,吳勝良怎麽會拋開周小北轉而去和段永安談生意?


    段永安和彭飛心急之下,一方麵去說服農民不要急於編更多的東西,另一方麵想盡各種辦法試圖把囤積的東西賣出去,可惜他們沒有那個能耐,仿造楊柳村熱銷的品種編出的東西根本賣不動。退而求其次,他們想到了周小北最開始的辦法,在全市範圍內,到處去趕集,倒是賣出去一批筐子笸籮等東西,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農民的怨言。


    不過賣出去的東西畢竟有限,編的多,賣的少,先賣誰的後賣誰的就得排號,輪到哪個村或者哪家,三河柳編公司會收他們的東西去賣,這也在產生了一定的**空間。


    臨近年底,到鄉裏來鬧的農民越來越多,有的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有的因為柳編,也有的因為段永安曾經推廣的小尾寒羊。


    段永安整天不照麵,多數時間不在鄉裏待著,躲開了這些麻煩,李光榮就焦頭爛額了。別看這老頭兒在黨委會上對段永安橫鼻子瞪眼還拍桌子,但是對老百姓,對鄉裏鄉親的態度很好,對一些人的指責也堆著笑臉。


    周小北一般不出去處理這樣的事,以前是王子海經常在院子裏呼呼喝喝,現在彭飛取代了他,李光榮也會經常被逼出來。


    周小北心說:“早晚得搞出事來。”


    東湖的事之後,他回到三河鄉,懶洋洋的好幾天,隻覺得從**到精神全部放鬆的厲害,睡覺也睡的特別的踏實。


    到縣裏和雪盈姐打國際長途煲了一次電話粥,18塊錢一分鍾,打掉1000多塊錢,自從雪盈姐上次回來之後,他花在電話費上的錢都超過了一萬。不過雪盈姐那邊賺錢賺的越來越多,倒不在乎這些了。雪盈姐說過些天要回來,這次他沒再阻止,而是巴不得她多回來,幾個月才見一次真難受。


    時間進入1994年,周小北是懷著希望,憧憬,自信和快樂進入新的一年的,在他的心裏,東湖事件之後,他的人生才算真正的翻開了新的一頁,一時間躊躇滿誌。


    自去年12月以來,三河鄉就在籌辦人大會議。經鄉人大主席團研究決定,並報上級批準,三河鄉第十一屆人民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將於1994年1月26號召開。


    在鄉人大主席團的組織下,會議前的這段時間先進行了人大代表的補選,補足了缺額的六名,周小北在這次補選中成為三河鄉的人大代表。


    對此,周小北並沒有什麽反應,如果在人代會上,選舉他為三河鄉鄉長,那才是真正讓人高興的事情。


    這天,周小北正在辦公室寫材料,準備寫一份三河鄉柳編產業現狀的分析,突然聽到窗戶外麵一陣喧鬧。


    最近經常有這樣的事,周小北已經見慣不怪了,越到年底,到鄉政府來鬧的人越多。過段時間兩會召開,沒準還有人到市裏省裏,甚至還會到北京去鬧。每年的兩會期間,都是接訪、截訪工作很重的時間,當年他在市委辦工作的時候早有體會。


    院子裏的人越聚越多,吵鬧聲也越來越大,周小北沒辦法專心寫東西,就準備出到了院子裏正看到李光榮被人圍在中間,劉海峰也在旁邊。


    劉海峰看到周小北出來,小跑著過來了,沒等周小北開口問,先說道:“周書記,是大塘村一社的村民,來鄉裏反應情況。”


    周小北聞聽嘴角微微一翹,這小子懂得說話了,沒說鬧事而說來反映情況。不過來鄉裏反應情況的人,各有各的道理,倒不能一應而論,有的是純鬧事,也有些是真的有問題需要解決。


    “是什麽事?”周小北問。


    “還不是柳編搞出來的,編出來賣不出去。”劉海峰說著壓低了聲音:“還有人說鄉柳編公司的人收了錢,但不賣他們的東西。”


    “嗯?”周小北眉頭一皺。


    “他們編的花籃什麽的沒人買,改編筐了,到處趕集賣呢。柳編公司收誰家的筐是有條件的,不送禮不給回扣不收,誰家想先賣的話,得看這個給的多不多。”劉海峰說著拇指在食指和中指上搓了搓。


    “混蛋。”周小北心中一陣氣惱,他搞起這個柳編,是想讓老百姓多賺點錢。現在不光成了某些人妄圖攬政績的工具,還有人想借此從老百姓手裏掏錢,這真是讓人無法忍受。


    “沒證據的話可不要瞎說。”周小北不動聲色,輕斥了一句。


    “周書記,我怎麽敢騙您呢。”劉海峰微有些急了,說道:“您要證據的話,回頭我就能找給您。”


    周小北心中一動,擺了擺手:“再”


    那邊一個70多歲的老太太拉著李光榮,花白的頭發,幹瘦的身子,臉上和手上布滿著歲月刻劃出的痕跡,微微凹陷的雙眼流著淚水,一邊哭一邊說道:“李小子,你們可不能這麽糟蹋人啊,之前說養小尾寒羊,我們家買了,到現在還沒賣出去。怎麽說編花籃,編好了也賣不出去呢。”


    “二嬸,二嬸,您別哭,回頭我想想辦法,肯定能解決。”李光榮黑臉膛上堆著笑容,拉著老太太的手勸慰。


    “這話都不知道聽多少遍了,小尾寒羊沒解決,這花籃我看也夠嗆了。”老太太抹著眼淚,說道:“我家小孫子在縣裏住院治病,沒錢了就不讓住了,我們家沒日沒夜的編這個,就指著掙點錢,再把小孫子送過去。之前不是說的好好的麽,編多少都能賣出去,現在要先給錢才收我們家的東西,錢都交了,怎麽還不給我們賣呢。”


    “二嬸,誰從你要錢了?回頭我找他去。您先別哭,東西我一定想辦法給你賣,要是再沒人要的話,我李光榮都買了。”李光榮臉上的笑漸漸消失,臉色變得有些沉,情緒微有些激動。


    “李小子,不是二嬸信不著你,你可得給二嬸賣啊,二嬸就指望這點錢呢。你二嬸對你怎麽樣,你小的時候挨餓,二嬸還給你窩窩頭吃……你可得管管二嬸啊,我那小孫子啊……”老太太說著泣不成聲。


    “二嬸,二嬸……”李光榮手攙著老太太,叫了兩聲之後再說不出話來,抬起頭,眼睛向四麵的眨著。


    “這花籃編的挺好看啊,咋就沒人買呢?”老太太提著一串摞在一起的花籃,似乎搞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好的手藝,鄉裏還說的天花亂墜,最後還是要像小尾寒羊一樣無人問津。


    這種無奈的疑惑聽的人心中發酸,李光榮鬆開了一隻手,似有些無措往自己臉上摸,抬到一半又放了下來,另一隻手握著老太太的胳膊,臉抬起來看向天上,眼睛還在不斷的眨著。


    周小北清楚的看到,有眼淚從李光榮的眼角溢出來了,心中微覺淒然的同時,也有點不明所以,李光榮這樣一個硬漢,情緒還這麽敏感?


    他看向劉海峰,劉海峰馬上說道:“李鄉長父母早逝,他小時候住大塘村一社那邊,是村裏人把他養活大的。”


    周小北一下就明白了,情緒也有些波動,他推開幾個人走上前去,從李光榮的手裏接過老太太,說道:“大奶,這花籃編的確實好看,比楊柳村的人編的都好,我看這花籃,至少能賣100塊,這麽著,我挺喜歡的,我都買了。”


    “啊?你要買我這花籃?不是說5塊麽,怎麽漲100了?”老太太微有些渾濁的雙眼看著周小北,有疑惑,也有希冀。


    “大奶,我急著要啊,就100一個,有幾個我都包了。”


    周小北說著把那串花籃提了起來,一數有八個,從錢包裏掏出800塊錢遞給老太太,又說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老太太有些難以置信,在94年初,800塊或許比她家全年的收入都要多,在農民土地相對較少的地方,農民如果沒什麽增收方式的話,花10塊錢都要算計半天。可想而知,三河柳編公司宣傳花籃可以賣5塊錢一個,對他們的誘惑力有多大。


    拿著800塊錢,老太太有些手足無措,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不過錢就在她的手裏,告訴她這就是事實,錢貨兩訖了。


    “嗚……”老太太突然大聲哭了起來。


    李光榮這時用力的在周小北的肩膀上拍了兩下,拍的他生疼,周小北看到他的眼睛有點紅,對他微微的笑了笑。


    李光榮重重的對周小北點了兩下頭,扶住了老太太,說道:“這是咱們鄉的周書記,是上麵下來的,給咱們做事兒的,周書記說這個價,肯定就是這個價。二嬸,您收著吧,回頭我肯定把事兒都給您解決了,要不然,我李光榮就不幹這個鄉長了。”


    周小北笑笑,也不等老太太感謝他,準備離開,把這裏交給李光榮。


    這時,一個中年男人叫道:“周書記,能不能把我這個也買了啊?”


    中年人說著提起了幾個花籃,對周小北比劃了一下。


    周小北腳步一頓,目光投向那個中年人,死死的盯在中年人的臉上。


    那個中年人被嚇了一跳,脖子縮了縮,周小北的目光刺的他心底發虛,低下頭躲開了周小北的注視。


    “我***踢死你。”那邊李光榮暴起,飛起一腳踹向那個中年人。


    中年人嚇的大叫一聲,撒腿跑了。


    “完蛋東西。”李光榮一口唾沫吐到地上。


    “李光榮是一個比較可愛的小老頭兒。”周小北又給了他一個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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