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


    房間裏靜悄悄的,魏寧不說話,“魏惜”也就一直保持著沉默,似乎就有一種對峙的氣氛在了。[]


    魏寧伸出手,推了一下還壓在他身上不肯動的“魏惜”,“你說這些也沒用的,裝不懂也沒用,你沒有那麽蠢,我的意思,你一清二楚。”魏寧一針見血的指出了“魏惜”那些看似夾纏不清的天真不知世事的話裏的偽裝。


    “魏惜”一直低著頭,一點也沒抗拒的,任由魏寧把他推到了一邊,他坐在床上,看著下了床,站在汙水中的魏寧,白紙一樣的臉上現出了一個笑容,“我是知道啊,但那又怎麽樣?”


    “魏惜”搖了搖頭,似乎對於魏寧的頑固有點不以為然,“阿寧,你明知道我是鬼,就不應該想著能說服我。魏時難道沒跟你說過這個,還是你忘了?”


    魏時是說過的,不要跟鬼講道理,尤其是怨氣重,執念深的鬼,說了也白說。


    那些有著求而不得,舍而不得,愛而不得,恨而不得的牽掛,在死後化為執念,從而陰魂不散的人,往往生前就是在某個方麵特別堅定,或執著的人,他們死了之後,去除掉活人的其他各種欲求,剔除掉活人的其他各種需要,單單就留下那麽一樣,僅有的一樣。


    魏時說到這的時候,看著魏寧問,“寧哥,你想想該有多可怕?”


    魏寧那個時候還不以為然,然而,現在看著“魏惜”,又回憶起了魏時的那句問話,頓時後背發涼,悚然一驚。


    魏寧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但是“魏惜”抬起了手,不讓他再往下說了,“你要說什麽我都知道,不過沒用的,阿寧,你不懂,我被那些惡魂壓進水裏麵的時候,是想著你過來的。”


    他的手緩緩地伸向魏寧,蒼白、修長的手,“我想著,總有一天會走到你身邊,跟你在一起,讓你能看見我,想著這些,我就不怕了,也不痛了。”


    他的手終於摸到了魏寧的手邊,在被他抓住的一瞬間,魏寧渾身顫動了一下,“魂魄也是會痛的,那個痛比活人能受的痛不知道要更痛多少倍,我痛得受不了,想著也許任由它們把我變成一個殘魂也好過這樣生不如死的時候,我就會想辦法去看你,可是,後來你離開了莊子,我就看不到你了,我等了這麽久才等到你,阿寧,你怎麽會以為你隨便說幾句話,做一場道場,念幾句米咒就可以把我打發走呢?”


    “魏惜”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隻要找到了,我就不會放手。”


    話都到這個份上了,魏寧還能說什麽。


    他疲憊地搓了下臉,剛想再說點什麽,就在這時,門外又想起了劇烈的撞擊聲,那個老頭子的臉出現在玻璃後,鼓起眼睛望著裏麵,它一直想進來,天花板的黑斑已經快蔓延到了整個屋頂。


    突然,“魏惜”拉著魏寧,站到了牆角去,接著,他手一指,那些被魏寧放得好好的,用來抵住門的木床桌子全都飛開,魏寧剛想抗議,卻被“魏惜”阻止了,他按住魏寧的肩膀,“別說話,你不滿足它的執念,它一晚上都不會離開。”


    魏寧奇怪地回頭看了他一眼,這個老頭子到底有什麽執念,一定要到這個房間來,他原以為這個老頭子是因為找上他了,原來不是嗎?


    門被大力撞開了,活屍的力氣都使很大的。


    那個老頭子身上隻穿著一件背心和短褲,露出了衰老的肢體,上麵全都是新的舊的傷口,有一些發膿,已經潰爛了,這一些就夠嚇人了,更可怕的是他臉上那些跟天花板上差不多的黑斑,已經在他臉上長滿了。


    它僵硬地一蹦一跳的進了這個地下室,到了跟魏寧他們正對麵那個角落裏就停了下來。


    魏寧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空氣充滿了屍體的腐臭氣,混合著這個屋子裏的黴味、香燭味,以及汙水散發著的鐵鏽味,簡直是讓人作嘔。


    那個老頭子僵直地站立了一會兒,突然,它轉過身,瞪著眼看著魏寧那邊,魏寧被它看得頭皮發麻,以為它會就這樣衝過來撕碎了眼前這兩個明目張膽的人還有鬼,但是“魏惜”的手動了一下,那個老頭子伸長了脖子在四周嗅了嗅,接著,又轉回身,繼續跟那個牆角死磕去了。


    魏寧出了口氣,他用眼神示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魏惜”的聲音在他腦子裏響了起來,“看下去,你就知道了。”


    還賣關子,魏寧心裏憤怒,他忍著一口氣看著那個活屍,看它到底打算做什麽。


    那個老頭子也沒讓魏寧失望,它蹲下來,一聲刺耳的尖嘯之後,魏寧看到它的手長出了鋒利的黑指甲,它岔開五指,往水泥地麵上抓去,魏寧吸了口氣,以為那個快十厘米長的黑指甲肯定會立刻折斷,然而,情況卻與他的猜測剛好相反,像嫩豆腐一樣被挖開的,是水泥地麵。


    魏寧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變成活屍的老頭子開始挖坑。


    屋外還在下著傾盆大雨,雨水滲了進來,慢慢地流向了活屍挖的坑裏麵,水泥層並不太厚,那個老頭子動作雖然看起來僵硬,實際上速度卻也不慢,挖了幾分鍾之後,就已經露出了泥地,雨水灌了進去,泥水飛濺,屋子裏一片混濁,如同山洪過去的爛泥塘,魏寧拉過那把椅子,輕輕地放在地上,踩到了椅子上。


    那個活屍身上全都是泥巴,混合著膿血、黑水,膽小的,怕是看一眼都會直接嚇暈過去,魏寧覺得自己還能撐著,還能有那個好奇心去知道它到底是想做什麽,這說明他已經是鍛煉出來了。


    再挖了幾下,那個老頭子突然仰著頭一聲尖嘯,與之相呼應的,是頭頂上的一聲炸雷,晃得整個屋子都好像動了起來,電閃雷鳴之後,燈泡發出“啪茲”兩聲之後,突然間就熄滅了。


    也許是因為雷電的緣故,線路出了問題,魏寧眼前一黑,剛才還覺得自己不怕,因為這黑暗,和黑暗中跟自己共處一室,近在咫尺的活屍,而再次心驚膽戰了起來,差點沒從凳子上摔下來。


    他手往後無意識的一抓,一雙陰冷的手,自動自發的送了過來。


    幾團綠幽幽的鬼火出現在了地下室裏,照得周圍也是一片慘綠,不過卻也看得清楚了,魏寧不用轉過頭,就知道“魏惜”跟他一起站在那個凳子上,緊貼著他靠在一起,那個鬼火就是他的傑作。


    此時此刻,“魏惜”修長的手指上,還飄著一團鬼火。


    “魏惜”舉起來,魏寧看到他的臉就像一塊綠玉,那邊的活屍已經找到了它要找的東西,它在這個地下室裏麵挖出了一具已經化為了枯骨的屍體,它抱著那個屍體,仰著頭尖嘯著。


    明明是鬼物的聲音,卻無形中透著一股悲涼。


    那具屍骨身上的衣服還沒有完全腐爛,看得出來是個女人,頭發花白,也許是這個變成活屍的老頭的老伴兒,看著活屍抓著它不放的樣子,連死了都沒忘記來找啊。魏寧看到他挖出屍體的一幕,心裏罵了一句“我草”,沒想到這個地下室居然還另有乾坤,他這幾天,就是每天踩在一具屍骨上麵。


    這個事實,讓魏寧當時就想衝過去,找房東算賬。


    難怪“魏惜”剛才說是執念。


    變成活屍的老頭子,在雷聲滾滾中,仰著頭尖嘯,叫了好幾聲之後,突然之間,頹然地倒在了他挖出來的那具屍骨上麵,一動不動了,魏寧等了一會兒,這時,燈泡又閃閃滅滅,發出了幾聲“啪茲”之後,又亮了起來。


    魏寧戰戰兢兢地從椅子上下來,他不敢太靠近,就在離那個老頭子幾步遠的地方,兩具屍體倒在泥漿裏,老頭子把那具屍骨護在身下,魏寧看了一眼,轉過頭問“魏惜”,“它怎麽不動了?”


    難道詐屍也能詐著詐著,中場休息?他以為所有詐屍的屍體最後都隻能焚燒了事,在那之前,都不得消停。


    “魏惜”走到魏寧身邊,他已經把指尖上的那團鬼火收起來了,“它執念已消,魂魄散了,不會再詐屍了。”


    一場虛驚,魏寧覺得自己的心髒功能也得到了一些鍛煉,“這是他老伴嗎?怎麽埋在這裏?難道是被人害了?那不又是一起凶殺案。”魏寧想到這個,又皺緊了眉頭,他最近報案的頻率也實在太高了點。


    不過,還是要報案,他租這地下室可是簽了合同的,逃也逃不掉,魏寧愁眉苦臉地拿出手機,這一回手機沒得問題,直接就撥通了方誌的號碼,把事情跟方誌說了,掛了電話。


    沒過太久,方誌就帶著自己的手下,冒著大雨來了。


    他來的時候,魏寧正站在房門口不遠處抽煙,方誌警服被打濕了一點,看了一眼室內的可怕景象,他那些手下不用他吩咐就各幹各的事去了,方誌就走到魏寧身邊,“怎麽你小子老是遇到這種事?”


    魏寧也是一肚子苦水,他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變成個行走的柯南,人人都把他當瘟神一樣的,避而遠之,“我也不想啊,事找我,我有什麽辦法。我都快愁死了。”


    方誌也跟著他抽了半根煙,“說吧,把事情來龍去脈都說一次。”


    魏寧就撿緊要的說了一遍,主要是交代了自己跟那一家人的交集,以及自己曾經看到過的那一幕爭吵,至於他為什麽要租這個地下室,他沒說,方誌也沒問。


    很快,那一家的女主人回來了,還有那個常年四季在自己老婆麵前唯唯諾諾,抬不起頭來的男主人,那個潑辣的女人,見著警察就跟見著貓的老鼠一樣,慌裏慌張,等看到地下室裏那兩具屍體,更是嚇得麵無人色。


    方誌還沒怎麽審問,那個女人就受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把事情一股腦兒交代出來了,“警察同誌,我們沒殺人啊,那個是我公公婆婆,人都是自己病死的,我們就是不想出那個喪葬費才把屍體隨便埋在這下麵的……”


    魏寧聽得額頭上青筋直跳,連他這個外人聽了都快氣炸了。


    那個女人還在訴苦,說著沒得錢,日子苦,隻能這樣巴拉巴拉,她男人,默不作聲的蹲在旁邊,不管他老婆怎麽對他使眼色,怎麽對擰他的手,都那樣。


    方誌是什麽人,他冷冷地看了那個女人一眼,“你不是沒錢埋,你是為了退休金吧?”這種為了多領幾年退休金就把死去的老人瞞著不報的,他也見過幾起,方誌讓法醫先去看一下那兩具屍體,同時讓另外一個手下直接去查這兩個老人的退休金支領情況,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應該是沒得錯。


    魏寧站得遠遠的,該聽到的,也聽得差不多了。


    原來詐屍就是為了把自己的老伴從那個不見天日的陰濕地下室裏撈出來嗎?所以才那麽拚命的撞著門板,身上的骨頭都被撞斷了幾根,歪歪斜斜,慘不忍睹,雖然變成活屍了不知道痛,但是……


    魏寧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兒。


    有這麽一個人,對你那麽認真,吃盡了苦頭也執迷不悟,所以那天晚上,坐在陰火邊的老妖才說他“命不好,也命是好”嗎?命不好,所以才會遇到一個癡纏不放的鬼,人鬼殊途,終非正道,若是在一次,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命是好,是因為能遇到一個自己喜歡,對方也喜歡自己且不顧一切的人。這是多麽可遇而不可求,應該感謝老天的緣分。


    對著那樣的人,那樣的眼神,又怎麽能夠不珍惜,不認真呢?


    魏寧看著站在走道盡頭,身體若隱若現,卻一直執拗地看著他的“魏惜”,他的眼睛幽深而不見底,然而,裏麵卻純粹,幹淨得如同夏日的晴空,那麽熱烈,那麽執著,那麽單純得毫無雜質。


    想到這裏,魏寧忍不住笑了起來。


    生命太短,人生卻又太長,是孤身上路,還是攜手而行,總要做個選擇。


    是痛是快,是苦是樂,隻有自己知道,願意的,就讓他願意去。


    魏寧往“魏惜”走去,走到“魏惜”身邊的時候,他在他耳朵邊上,輕聲說了一句。


    “我答應你了。”


    “魏惜”聽了,先是不解,然後猛然間抬起頭,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魏寧,魏寧衝著他笑了一下,主動伸出手去,拉住他的手,其中意味,“魏惜”不用去想都能知道,於是,他傻住了,呆住了。


    他身體僵硬,過了很久,才有些慌張地在一直等在旁邊的魏寧臉上親了一下,露出了一個略帶著羞赧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惜寧故事暫時到此為止,後麵會有一些後續和番外,不過得把主線寫的差不多了之後。。。


    下麵是陳陽的故事,第一,這是個鬼故事,所以陳陽懷的陰胎和普通的男男生子差距很大。。。。第二,每一卷基本上都以感情線明確之後作為結點。。。。第三,陳陽這一卷,時間點是在魏寧離開魏莊之後。。。


    謝謝各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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