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被她問得頓了頓,而後一臉恍然大悟狀。


    “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他點點頭,“等等……我是來幹啥的……?”


    “……再見!”


    “啊啊別生氣嘛!”他擺擺手,“隻是單純的找你聊天不行麽?你看起來明明也不困的樣子。”


    “倒不是不困……隻是稍微想了點問題而已。”


    “比如我被孤立了的問題?”妖怪挑眉,而後伸手輕而易舉地接住了三宮能美惱羞成怒扔過去的抱枕,“沒想到你這麽在意我的事情?”


    “算不上在意。”既然已經被對方聽見了自己剛剛的自言自語,並不覺得自己考慮的是什麽令人難堪的事情的三宮能美也就坦然承認了,“隻是覺得妖怪真是個神奇的物種,即使我已經見了那麽多也總有新的讓人驚訝的妖怪出現,於是忍不住多想了一會兒而已。”


    “我令你驚訝了麽?”


    “沒錯。”三宮能美點點頭,向他伸出一隻手,“來,握手。”


    就算是活了多年的妖怪也畢竟從不和人類親近,更不會知道這種語氣一般是用來訓練小狗,雖然被這樣的要求弄得一頭霧水,卻也還是聽話地走過來,握住了三宮能美的手。


    “真乖。”少女仗著自己睡衣樣式保守,借了一把力在床上站起來,又盡量墊高腳尖,抬手拍了拍對方的腦袋之後才重新坐好,“你看,問題就在這裏。”


    “問題?”


    “從你剛剛救我開始起我就有點在意,這樣低的體溫,真的有人會願意和你在一起麽?就算是妖怪我也沒見過這麽低的,簡直像是死人一樣。”


    那妖怪聽了她的問題,也隻是歪了歪頭。


    “和死人一樣麽……?確實,他們也這麽說。”他點點頭,“所以我也隻和死人在一起。”


    “看吧。”三宮能美放開他的手,重新靠回枕頭上,“所以才說。”


    妖怪無所謂地攤了攤手。


    “不過和幽靈在一起至少很輕鬆,他們不會有別的亂七八糟的心思,在想什麽都很好猜,比和人類在一起簡單很多。”


    “你和人類在一起過?”三宮能美好奇起來。


    “從前沒有,現在有了。”他攤了攤手,“很難猜。”


    “我?”


    “恩,所以覺得相當累,因為看不出你是喜歡我還是不喜歡我。”他攤了攤手,卻終於被三宮能美紅著臉大力丟過來的三倍速枕頭扔中。


    “喜歡你個頭啊!我們剛認識不到一晚上談什麽喜歡不喜歡的何況你還是妖怪!”少女繼續紅著臉滿床找枕頭準備再扔一個泄憤,卻發現剛剛扔出去的那個已經是床上包括靠枕在內的最後一個,於是再次瞪上手裏抱著倆枕頭的妖怪,“把我的枕頭還給我!”


    “所以說你到底要還是不要?”他舉著兩個枕頭笑得很是惡劣,“一邊扔掉,一邊問我要,難道我拿過的東西格外有意義……喂少女!你連被子都扔過來你是不想睡覺了麽?”


    剛把被子團成一團丟出去的少女氣鼓鼓地坐在一邊,任憑對方再怎麽挑撥都拒絕再說一句話。


    妖怪逗了兩下沒起到效果,也就收斂了起來,他隨意地走了兩步,將手裏的枕頭放回三宮能美身邊,又轉身將掉在地上的被子拾起來遞給她。


    最後他抬起少女的額頭,用自己的唇貼了上去。


    “晚安,少女,你會睡得很好。”


    他說。


    一個動作持續良久。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空氣靜靜地流淌,月光透過窗戶傾瀉一地,三宮能美隻覺得額頭冰涼,觸感卻相當溫柔。


    不知道是他本人給人的感覺就相當安心,還是這個冰涼的觸感讓夏日令人煩躁的氣息漸漸消退的緣故,本來處於失眠邊緣的三宮能美當真如同他所說的一樣,瞬間被困意淹沒,剛想說什麽,話還未曾出口就迷迷糊糊地向後倒去,在後腦快要撞上牆之前被妖怪敏捷地一把抄住,好好地放回枕頭上,又替她蓋好被子。


    “明天還會來的。”他這麽笑了笑,而後從窗口原路跳了出去,又順手帶上了窗戶。


    第二天天沒亮,三宮能美就被女仆叫醒了。


    第一次起這麽早,半夢半醒間洗漱完畢的少女直到到了網球場都有些頭腦不清,好幾次甚至差點靠在網球場的鐵絲網上睡著。


    用夾著訓練表的寫字板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腦袋好幾下未果之後,當網球社眾人“繞著網球場跑三十圈”的隊伍下一次經過她麵前的時候,三宮能美毅然地決定加入了進去。


    既然站在原地會忍不住睡著,那就運動起來好了。


    她是這麽想的,於是在她跟著隊伍跑完最後五圈之後,也終於精神了起來。


    果然還是不習慣早起的緣故吧,不過集訓的一個月內和在校期間不一樣,在校期間的訓練都是下午放學後的部活時間,而集訓則是全天從早到晚的訓練,哪怕一絲都不能馬虎,自己身為經理必須與所有人一起到場,並保持飽滿的精神狀態做完自己該做的事情才行。


    喲西,就從今天起習慣早起吧!今晚八點鍾就睡覺!


    少女在心裏暗暗下了決心。


    可到了晚上躺在床上,少女再一次了無睡意了。


    失眠。


    按理說這不應該啊。


    早晨五點鍾起的床,跟著網球社瘋跑了一上午,雖然運動量不如球員打球的時候的運動量多,可是端茶倒水裁判之類的也消耗了相當多的體力,中午隻午睡了一個半小時,下午又跟著網球社訓練到四點,四點過後除了晚飯則都是音樂社的時間,一直和學長們練習到八點鍾洗漱上床為止,可以說一整天都是馬不停蹄地在運動著,本該相當困倦才對。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累狠了反而睡不著”的活生生的例子?這也太扯了,何況她從來沒失眠過……


    少女閉著眼睛抱著枕頭,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結果來,甚至比起這種問題的答案來說,反而是妖怪先到了。


    一如前一天晚上一樣,用不知名的手法打開了那扇窗戶跳窗進來,而後關好窗戶,站在窗口朝三宮能美打招呼。


    “喲,早。”


    那姿態理所當然得讓身為這棟房子的主人的三宮能美都愣了愣,仿佛對方是房主,自己才是那個非法入侵的人一樣。


    不過看到這一切的三宮能美卻已經懶得說什麽了,妖怪在她的心目中已然變成了一個不可理喻的物種,和他們講道理除了會讓自己怒到扔枕頭之外根本沒有別的意義,有了這樣的覺悟的少女這次隻是淡定地在床上抱著被子側過身,淡定地看著站在窗口的妖怪。


    “現在已經是晚上了。”她撇撇嘴,“別告訴我你晚上才活動所以是早。”


    “好吧,晚上好。”妖怪從善如流,“少女今天也看上去睡不著的樣子?”


    “妖怪今天也看上去很閑的樣子。”


    “難道是在等我的晚安吻?”


    他完全忽視了三宮能美略帶挪揄的語氣和用那種語氣說出來的話,隻是接著自己剛剛的話頭一路說了下去。


    於是不出意外的遭到了枕頭攻擊。


    少女扔出一個枕頭之後就下定決心隨便他怎麽說都不要再理他,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又被撩撥,幹脆抱住被子閉上了眼睛,一副要睡覺了的逐客相。


    可惜妖怪畢竟是妖怪,他可以因為很少和人類接觸而不知道訓練小狗的語氣,當然可以用這個做借口,假裝不知道逐客令是什麽意思。


    閉著眼睛的三宮能美隻覺得有高大的身影在自己床邊投下了一片陰影,隨後陰影又變小,頓住不動。


    這妖怪在幹啥?


    雖然相當好奇那家夥到底在做什麽,但是總覺得如果在這裏睜眼了之前的冷處理就全部白費了的樣子,所以三宮能美最後還是拚命壓住了暴走的好奇心,強迫自己忘記床邊還有個人。


    可是越是強迫,身體的感官就越是敏銳了起來。


    妖怪身上帶著的森林裏特有的青草味,冰涼的吐息,均勻的呼吸聲。


    他大概是坐在床邊的地板上,離自己明明還有一小段距離,可三宮能美此刻卻覺得他幾乎就在自己耳邊呼吸,耳邊癢癢的感覺讓她渾身都不舒服。


    這實在是種感官上的折磨,原本就不太睡得著的少女此時被鬧得更加困意全無,雖然不想承認,可是這妖怪的存在感簡直強到逼人的地步。


    估計了自己的忍耐限度的少女剛準備再抵抗個一百二十秒左右就繳械投降,卻突然感覺到自己放在被子外麵的手被人執了起來。


    冰涼的手指直上她的手腕,然後碰到了自己手上的那串手鏈。


    才抵抗了二十秒的三宮能美立刻甩開了妖怪的手睜開眼睛,迅速坐起來的少女將手藏在背後,下意識用警惕的眼光看向了對方。


    “你幹什麽?”


    厲聲厲色。


    她居然忘記了。


    無論怎麽說,無論他是不是救了自己,對方都是妖怪,非人類的妖怪。


    無論是侑子小姐還是浦原喜助都告訴過她,她身上這股靈力隻要是非人類都會覬覦,如果無防備地被人發現了這股靈力的話就隻能聽天命了,拚自己人品,看看碰到的妖怪到底是偏向親人類多一點還是偏向吃掉人類多一點。


    按照那妖怪當時救自己的時候說的話,他救自己也隻不過是一時興起,這樣閑著沒事每天來自己房間報道也隻不過是第二天,聽上去也像是單純為了好玩。


    雖然不知道這妖怪有多強,可反正是她不可抗衡的地步,眼下距離又這麽近……三宮能美不想拚人品,自從和侑子小姐簽訂了契約之後,她人品一向持續走低。


    之前是自己得意忘形了,可現在醒悟還不算晚,她一定會謹記教訓的。


    少女在分分鍾之內豎起了全身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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