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景在和冥幽纏鬥了一個多時辰,水火互克,難分難解。巨型赤蛇後不斷吐出各種顏色,各種厲害的火,都被涵景用弱水劍見招拆招擋了回去。


    又鬥了片刻,冥幽再吐出一股火焰,再狠狠一甩尾,把火扇得更高更烈,如一麵火牆般隔開了它和涵景,它抓住機會,轉身就逃。


    透過熊熊的火,涵景就看到了大蛇膽怯欲逃。逃是臨陣時最露破綻的動作,如此大好的機會,涵景豈能錯過,他大喝一聲,以劍氣化作水霧護身穿過了火牆,吼道,“孽障,你往哪裏逃?”


    大蛇正欲加快速度,身子卻僵住了。剛才還在它身後說話的涵景此刻正從天而降,一雙寒星般的眸子緊盯著它,手中劍勢大開大闔,但在氣勢揮灑的大劍招中,後招密密如織,仿佛頭頂一張大網張開,讓它逃無可逃。


    冥幽狂吼一聲,還想再拚一下,大嘴猛地張開,挺身向涵景咬了過去。可是它的身體一挺,就僵住了。它愣愣地低頭打量自己的身體,它的身上不知何時已綻開了無數如蛛網的裂紋,那些裂紋裏,慢慢地流出血來。


    涵景輕盈落地,看著冥幽滿身如網的裂紋,微笑道,“你可知水的厲害嗎?這一招叫做‘天一生水’,世間萬物,皆依水而生。你體內的血液也是水,現在你的血已被我的劍氣引發了,很快,你的血,就會要了你命!“


    他的最後一句話就像宣判。一語落地,冥幽身體的裂紋瞬間擴大,殷紅的血噴泉般湧出,冥幽厲吼著,生生地被自己的血液撕成了幾段。


    涵景好整以暇地看著冥幽最後的掙紮,蛇的生命力很強,冥幽一時半會兒是死不了的,但是也絕對不能活了。


    涵景皺了皺眉,還是有些失落,自己雖然殺了這條三眼赤魘,但最後這一招顯然沒有陸離對孟曄的“靈山夕照”來的漂亮呀!


    不如陸離是涵景糾結了一百多年的問題,眼下仍在糾結,盡管陸離已經……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一陣怪異的笑聲把涵景從糾結中拉了回來,他一抬頭,驚得瞪大了眼睛。冥幽碩大的蛇頭在地上滾動著,一邊滾一邊狂笑,而它每笑一聲,地上斷裂的蛇身就有兩截接合在一起。冥幽的頭越滾越快,笑聲越來越狂,蛇身拚接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涵景慌了手腳,他從沒見到這種不可思議的詭異情形,師傅也沒說過三眼赤魘還會這樣的複活術呀。剛才那一招“天一生水”,他誌在必得,因此用上了十成十的功力,現在再想發那樣一招已經不可能了。


    可是也不能什麽都不做呀,涵景深吸一口氣,搜索凝結丹田和經脈中所剩下不多的功力,又揚起了弱水。


    但是已經晚了,冥幽的頭發出一聲大笑,騰空而起,穩穩地落在脖子上,百丈長的身體,一寸也不少地複原了。


    “年輕人,你何必非要和我為難呢,我又沒有得罪你,你也累了,為何時不歇歇呢?”冥幽看著涵景手中的弱水,已毫無懼意。不知為何,現在它的聲音非常好聽,不再是那種打雷般沉悶沙啞的語聲,而是低柔輕緩,還有些女子嬌媚的聲音。


    涵景大喝一聲,“妖孽,你休想蠱惑我!”他用力揚起手腕,弱水在夜色裏蕩起一層瀲灩波光,指向了冥幽。


    冥幽點頭,笑道,“還真是道行不淺,你看著我呀,我來告訴我怎樣才能殺死我!涵景,看著我,想殺我就一定要看著我!”


    涵景努力記得師傅的話,不能看三眼赤魘的第三隻眼,可是他腦子裏昏沉迷糊,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冥幽的雙眼,還想著它根本就沒第三隻眼呀,是師傅弄錯了吧!


    冥幽終於把涵景的目光引了過來,它的語聲越發柔媚惑人,而雙目之間豁然出現了一道裂縫,裂縫漸漸地打開,透出暗沉沉的光。


    三眼赤魘一雙正常的眼睛是黃色的眸子,淡青的眼白。而它的那隻魔眼,隻有漆黑的瞳,越看越深,越看越黑的瞳,沒有眼白。


    現在冥幽的魔眼已完全睜開了,漆黑的獨眼死死望定涵景,無比妖異恐怖,口中的聲音卻如小女孩一般嬌柔婉轉,“涵景,我的眼睛可漂亮嗎?”


    “漂,漂亮……”涵景被製住了心神,就像牽線木偶般,沒了自己的主張。可他還有一絲清明的神智,跟自己說,“閉眼,快閉眼哪!”


    冥幽的聲音更加動聽,“涵景,你剛才殺過我一次了,好痛啊,你現在要用自己的命還我!”


    “好!”涵景應了一聲,回手,弱水徑向頸中抹去。盡管心中那一絲清醒在大喊著讓他鬆手撤劍,可他現在九成九的神魂已被冥幽的魔眼攝了去,這一絲清醒微不足道。


    千鈞係於一發之際,忽然一個人影快如閃電般飛至,手中青鋒無一絲遲疑怠慢,疾刺冥幽雙目正中的漆黑魔眼。


    這個突然從天而至的救星當然是賀雲陽。機緣湊巧,他正好在冥幽施用那奇詭複活術時路過,那一幕也驚到了他,他並沒有急慌慌地衝上去幫涵景的忙,而是隱好身形,用心地觀察。


    後來冥幽張開了魔眼,徹底攝住了涵景的神魂,這時它全身心都在對付涵景,根本不會注意到別的。賀雲陽從來最善於把握機會,況且他已經看得明白,這條蛇的致命處不在什麽七寸八寸的,而就是它那隻眼睛。於是他就來了個突然襲擊,而且一擊即中,青琊穩準狠地刺入了那隻漆黑魔瞳的中心。


    一股黑血伴著一聲厲吼噴出,這是真正絕望的吼叫,賀雲陽判斷得不錯,冥幽全身上下已無命門,無論傷到哪裏都能輕鬆複原,就像它剛才表演得那樣,而這隻眼睛,既是它最厲害的武器,也是它的致命之傷。


    魔眼一瞎,涵景立刻就恢複了清醒,這時賀雲陽的青琊還在冥幽的魔眼裏沒有拔出,涵景看到的是他的背影,他脫口一聲驚呼:“陸離!”


    賀雲陽一驚,拔劍回撤,轉身問涵景,“你叫誰?”


    人人初見賀雲陽都難免一驚,涵景也不例外,轉向他的這張絕世美麗的臉是陌生的,不是那個他又嫉妒又佩服的人,可是他的背影,和剛才衝向冥幽的一往無前的氣勢,居然和陸離那樣像。


    “哦,是在下認錯了人,兄台的背影很像當年的一個朋友,就失口叫了出來,望兄台莫怪在下唐突。還要謝過援救之恩。”涵景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自然是極盡禮貌。


    賀雲陽卻不在意,隻是追問道,“我的背影,可是真的很像陸離嗎?”


    “是啊,怎麽,兄台也認識陸離?”


    “不認識,從來不認識!”賀雲陽急急地否認,仿佛認識陸離是件丟臉的人。


    “那……”涵景還想再說些什麽,賀雲陽卻又騰身而起,衝向在彌留之際掙紮哀吼的冥幽,一劍狠狠劈下,如巨石般大的蛇頭與身體脫落,骨碌碌滾到一邊,世界安靜了。


    “它叫得讓我心煩!”賀雲陽丟下一句解釋,轉身而去。


    涵景看著這個功夫高脾氣怪的人的背影,越看越像陸離!


    賀雲陽慢慢走著,心中一片雪亮,又是一片冰涼。他又想起那個初相遇的夜晚,那個戴著虎頭麵具的女孩子在他身後抽泣呼喚,他以為是在叫“狐狸,狐狸。”


    其實她是在叫,“陸離,陸離!”


    她心上的人,是陸離。


    他隻是個看著安心的背影!


    賀雲陽坐收了一回漁翁之利,輕鬆漂亮的一劍了結了三眼赤魘的性命,同時還拯救了生死懸於呼吸之間的涵景。


    但似乎是上天不滿於他的投機取巧,就借涵景之口告訴了他一個大秘密,他殺冥幽雖然沒費什麽力氣,卻著著實實地受了內傷。


    其實,對自己在天景心裏可能隻是別人的影子這一點,賀雲陽不是沒想過,不是沒懷疑。但可能、想過、懷疑,這些詞都是不確定的。也許是,但也許又不是。賀雲陽自然希望不是,希望隻是自己小心眼,瞎猜忌。


    可是涵景在剛清醒過來的刹那,就對著他的背影叫出了陸離這個名字,卻是他切實清楚地親耳聽過的,而且還向涵景再次確認過。


    這次再非不確定的猜忌,而是讓他無法回避的現實,就像麵對冥幽的魔眼,隻能看著,逃不掉的。賀雲陽不知這個紅衣的少年是否和天景相識,但他們都認識陸離是肯定的了。而且交情匪淺,一個視他為至友,一個視他為--至愛。於是才會如此默契地錯認了自己的背影。


    陸離用力搖頭,卻甩不開那些回憶。他的腦子已經失控了,不管他想不想看,執意回放十三年前的上元夜:在一株枯梅下出神的他忽然聽到身後有動靜,轉身就看到了戴著虎頭麵具的紅衣女孩,她含糊沉悶的低喚被他聽作了狐狸,正好他戴著銀狐麵具,因此竟對她的呼喚沒有懷疑。她說讓我看你的臉,他說按大淵上元燈會的規矩,既是你先跟我說話的,該是你先揭下麵具。她一瞬都沒猶疑就扯下了麵具,臉上淚痕斑斑又滿是期盼,還是那句話:讓我看你的臉。


    他現在清楚想起他揭下麵具時她愣怔的神色,當時他習慣性以為她是震驚於自己的容色,現在才反應過來,那是失望!她看到了陸離的背影,卻沒看到陸離的臉,豈能不失望。


    賀雲陽的酒量太好,輕易是喝不醉的。這讓他連借酒消愁都不能。就隻有打坐練功了,隻有入定的空靈之境能讓他暫時逃避。不然他就要繼續想下去,想天景說喜歡他,願意和他在一起,不會隻是想長久地守住陸離的背影吧?


    這個問題的殺傷力太大,他不敢想,寧可永遠沒有答案。


    賀雲陽這個人真的很古怪。他在意的隻是天景把他當作了陸離的影子。卻一點不去想陸離到底是什麽人?是墨燁說過的一劍斬蛟王的陸離嗎?是那個一看就是神仙的少年所說的陸離嗎?天景遇見他那年才十四歲,就是個普通的人類女孩,她的陸離怎麽會是個神仙?


    陸離是什麽人對賀雲陽來說不重要,他是神仙是妖怪是鬼魅都無所謂。賀雲陽其實並不介意天景在遇見自己之前喜歡過別人,甚至是除了人之外的生靈。讓他不能忍受的是,天景把他當作了別人的替身。他掏出全部的真心雙手奉上,而她想看的,隻是他的背影。


    之後的半個月,賀雲陽除了沉默沒什麽不正常。每天忙完了朝政就是練功,除了賀雲祥沒人看出他有什麽不對。可是以他的驕傲堅忍又怎麽會和弟弟說起心裏的苦,何況,能說出的苦,都不是真正的苦。


    可是,有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打開寄思帕,什麽也不寫,隻是望著帕子上用精致暗紋勾勒出的“思”怔怔發呆。


    九月三十的晚上,他剛打開寄思帕,就看到了天景的字跡,“賀雲陽,你這些天很忙嗎?怎麽都不跟我說話的?十月初一是秋收節,大淵全國上下放假一天,我也不用上朝,你們齊朝不是也過秋收節的嗎?你也放假的吧,我們去銀月原好不好?”


    銀月原三字讓他刺心,他提筆回道,“我不放假,很忙,沒時間。”


    這種無一字多言的程式化回複是天景從沒看到過的,隔著帕子她都能感到賀雲陽寫字時的冰冷,她問道,“賀雲陽,你怎麽了?”


    “我沒什麽!”賀雲陽想了想終於寫道,“你認識一個叫涵景的人嗎?”他雖然沒問過那紅衣少年的姓名,但聽到大蛇是這麽稱呼他的。


    天景望著這句話,不由自主地發抖。這個名字一下將她的回憶送回了前生,連在了清瑤的身上。在群妖突襲天界的恐慌幾天裏,她曾經隔窗看到過一個紅衣少年在一個大妖戰鬥。當時那個喜歡八卦和花癡的玉冰跟她介紹過:


    “那一位是涵景師兄,他是赤霞宮的首座弟子。新一代弟子中,唯一和陸離齊名的佼佼者。所謂‘天極陸離,赤霞涵景’就是指他們兩個哦。不過,據說涵景在劍法和道術上,都要遜陸離一籌。我覺得,別的倒還罷了,關鍵是他遠不及陸離好看。”


    不知為何,她一下就認定了賀雲陽向她問起的就是這個涵景。他怎麽會知道涵景?他們認識嗎?涵景對他說過什麽,會不會說起了陸離?賀雲陽又為什麽會突然變得冷冰冰的。“


    這些問題天景忖度不出完整合理的答案,她隻是下意識地說謊,“不認識。”


    那邊的回複還是冰冷的,“哦,那沒什麽了。”


    賀雲陽放下筆拉開抽屜,把寄思帕丟了進去,關了抽屜上鎖,他麵無表情地想,“她說謊了!”


    賀雲陽不明白他為何會如此計較此事?以前糊裏糊塗地不是也很好,現在知道了,裝不知道不就行了?何必要那麽清醒。翊雪說過的,“聰明太過就是笨!”同樣,太過認真也是笨。何況,他明白自己沒那樣的狠決揮劍斬情絲,十三年了,他對天景的癡戀已經修煉成妖,就像那條全身已沒有破綻的三眼赤魘,就算斬殺無數次,也能複活無數次。唯一能殺死它的方法,就是一劍刺進那隻魔眼。


    可是,這條癡戀之蛇的魔眼,就是他自己的心啊。要想從此對天景再無思念,就要一劍刺穿自己的心。


    他可以做到嗎?


    誰心疼,誰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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