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茂貞人等請伐山南的要求,杜讓能和劉崇望持反對態度,崔胤和鄭從儻建議朝廷居中調和,就像先帝調和李克用和朱全忠的矛盾一樣。


    張浚讚成出兵,聯合鳳翔等鎮將山南西道完全收歸中央治下。


    在看完楊守亮這道進奏章後,李曄綜合五位宰相意見,經慎重考慮,最終決定駁回李茂貞等人的奏章,並答應楊守亮入朝的請求。


    楊守亮這封主動請求入朝的奏章,加上李曄知道這場戰爭結局和楊守亮的下場,促使李曄做出了這個決定,楊守亮決不能殺,必須讓他活著。


    曆史上昭宗跟楊複恭撕破臉後,楊複恭從長安逃到興元依附楊守亮。


    楊守亮沒辦法,準備從金州和商州一線奇襲長安,但被昭信防禦使馮行襲擊敗,後來李茂貞等五人以楊守亮包庇楊複恭為由,上書請求討伐山南,曆史上的唐廷也沒有答應。


    可李茂貞等還是擅自出兵興元,朝廷被迫任命李茂貞為山南西道招討使,並詔削楊守亮官爵,此時的楊守亮,北麵有李茂貞的威脅,南麵與王建對立,堪稱腹背受敵,他的幾個義子子實、子遷、子釗都料定楊守亮必敗,於是齊齊投奔王建。


    不久,興元落入李茂貞手中,楊守亮與楊複恭及其義子逃亡閬州。


    乾寧元年,公元894年七月,王建部將華洪、王宗滌攻克閬州,楊守亮及楊複恭北逃河東準備投靠李克用,畢竟楊複恭和李克用的關係不錯。


    父子二人一路風餐露宿,乞食為生,結果卻在華州乾元縣被韓建的巡邏士兵認出捕獲,楊複恭被韓建蒙麵斃殺,楊守亮則請求韓建把他送到長安。


    至於目的,則是想向朝廷陳述自己的理由和義父楊複光的功績,表明自己不是逆賊。


    韓建雖然同意,但卻用帛將他緊緊綁住,並堵住他的嘴巴,等楊守亮到達長安見到昭宗時,楊守亮已經不能說話,昭宗在延喜樓上問其反狀,他隻能點頭。


    昭宗也不多問,隻當他已認罪,於是執獻太廟,斬楊守亮於獨柳下。


    楊守亮被斬首那天,圍觀的京城百姓都流下了眼淚,從六部有司要員到監斬官,從販夫走卒到世家大族,莫不為其傷心,整個長安城都處於一片哀傷當中。


    楊守亮的名聲有多好,由此可見。


    一個人是好是壞,一個人或者幾個人說了不算,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楊守亮唯一的不幸,就是有楊複恭這麽一個義叔、義父。


    他是楊複光的義子,而楊複恭是楊複光的親弟弟,楊守亮一向重情重義,看到楊複恭即將殞命,哪裏忍心,隻能出麵保住他,楊複恭以父親的名義命他攻打長安,他也隻能被迫從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在這個禮崩樂壞的黑暗時代,他明知道起兵必死無疑,但迫於楊複恭這個義父、義叔,他慷慨赴死,他明知昭宗這個昏君根本不會救他,他還是讓韓建把他送來長安。


    他明知道……


    倘若曆史上的昭宗和唐廷在戰爭開始之前,以強硬態度保下楊守亮,楊守亮決不會反,昭宗和韋昭度稍微有一點腦子,楊守亮就是朝廷的一把尖刀。


    楊複恭在和昭宗徹底翻臉之前,曾密令包括楊守亮在內的諸位親信,讓他們不要把租稅錢糧進奉中央,大多數人都照辦了,楊守亮卻沒有這麽做。


    在這個背叛被奉為真理的無道時代,楊守亮比天下九成的武將都要更有仁義禮智信,比之李茂貞、王行瑜、王建、朱全忠、秦宗權之輩,不知道強到哪裏去了。


    既然朕來了,既然你上表請入朝了,朕就一定會保下你,不惜一切代價……


    “李茂貞等人請伐楊守亮的要求,不許,立即下詔駁回,楊守亮請求入朝的一概條件,照準,馬上遣使去山南知會安撫他,越快越好。”


    張浚聞言大驚,當即拱手道:“陛下,這可是收回山南的天賜良機啊,陛下三思呐!”


    “朕意已決,斷不更改,卿勿複勸!”


    杜讓能和劉崇望不讚成討伐山南,對李曄這個決定能接受,崔胤和鄭從儻是中間派,無論這場戰爭打不打,他倆都能接受,沒有明顯的傾向。


    李曄決心已定,杜讓能等人也都不說話,張浚無奈之下隻得罷休,麵上卻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連連歎氣,好像錯過了什麽天大的好事。


    李曄無心再議,於是道:“朕乏了,諸位愛卿可以走了。”


    “臣等告退。”


    待五人離去,李曄又對高克禮道:“詔李忠國、劉過、武成策來見朕。”


    “遵旨。”


    高克禮不敢多問,立即轉身出去將旨意一層層傳下。


    此時的局麵對唐廷來說是十分有利的,但曆史上以昭宗和韋昭度的朝廷擔心支持楊守亮會引得鳳翔、鎮國、靜難等五軍震怒,從而調轉過來跟朝廷作對,故而始終沒有踏出長安一步,更未給予楊守亮任何支持,連勸和的舉動都沒有。


    直到戰爭進行到第二年,李茂貞等人的軍隊兵臨興元城下,楊守亮仍然率軍抗擊,但最終因敵我力量懸殊過大,楊守亮戰敗出逃閬州,


    這一年多的時間裏,昭宗朝廷什麽都沒有做,眼睜睜看著楊守亮戰敗,眼睜睜看著李茂貞接收山南西道全境,洋、通、開、璧、巴、涪、渝、合、興、利、閬、果等十七州全部被鳳翔鎮兼並,朝廷從此拿李茂貞沒招。


    隨著陝西漢中、四川巴中、達州、廣元、閬中、重慶等地的喪失,長安朝廷徹底失去對西川的威脅能力,不但喪失了戰略縱深,財賦收入也大大減少,王建更是虎入山林。


    沒過兩年,王建兼並東西兩川,把水陸兩條蜀道一鎖,跟長安完全切斷聯係。


    李茂貞的坐大與王建割據蜀中這兩樁禍事的發生,導火索就是山南和鳳翔的這場戰爭。


    在這個時空,因為李曄的介入,楊複恭集團提前崩潰,楊守亮和李茂貞爆發戰爭的時間較曆史上提前了近三年,一旦楊守亮戰敗,李茂貞很快就能接收整個山南西道。


    李茂貞和王建這兩個混世魔王也就此開始稱王稱霸,隨著山南、西川、關中北部的失控,宛如東周王室的唐王朝再無任何挽救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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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口和賦稅收入,君臣離心,也再沒有忠於朝廷的方鎮,有的隻是一群虎狼,至此,唐王朝走向滅亡可計日以待,隻待李茂貞和昭宗的戰爭爆發,唐廷就會徹底崩潰。


    杜讓能和劉崇望能認識到山南的重要性,但崔胤等人都意識不到。


    李曄當然不會重蹈昭宗的覆轍,對於當今的朝廷來說,相較於關中以北,山南的地理位置更為重要,無論是北上滅李茂貞還是將來南下攻伐西川,山南都是必取之地。


    在李曄心中,山南重要性暫時是大於鳳翔、鎮國、華州等地的,從眼前的局勢來看,山南也是朝廷最容易收回的土地,山南軍民的離心力還不強,楊守亮也處於可控狀態。


    回到現實,回到手頭上的事。


    李曄知道,即使自己駁回李茂貞等人的要求,但李茂貞還是會擅自出兵。所以李曄要提前做好軍事準備,征集錢糧,動員軍隊,為即將爆發的山南戰爭預熱。


    這場仗,一定不能輸。


    然而李曄現在還沒有整合關中的兵力,他能夠調動的兵力也就是京畿附近的幾個方鎮以及南衙軍和李忠國的天威軍,至於神策軍,李曄根本沒指望。


    殺楊複恭的那個晚上,三萬多神策軍打一萬五天威軍,卻被殺得丟盔卸甲,剩下的兩萬多神策軍,連增援楊守虎的膽子都沒有,劉崇望貶斥神策軍中層將領,全軍不敢放一個屁。


    李曄已經在讓劉崇望編練神策軍,但想讓其具備一定的戰鬥力,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思前想後,出於以上種種緣由,李曄覺得在這個時候都還是應該強勢一些,至少不能讓山南的大唐子民寒心,不能讓楊守亮這類人對朝廷絕望。


    這天下,李茂貞爭得,朱全忠爭得,秦宗權爭得,李克用爭得,李思諫爭得……


    朕就爭不得?


    一個多時辰過去,高克禮折返回來,躬身道:“陛下,三位將軍都到了。”


    李曄點頭,凝聲道:“宣。”


    高克禮立即將旨意傳達出去,沒過一會兒,李曄就聽到殿外太監高聲唱道:“有旨,宣鎮海軍節度使李忠國、天威軍左使武成策、右武衛大將軍劉過覲見!”


    早已在殿外丹陛下等候的三人齊齊一個激靈,連忙跟著內侍邁上一級級台階。


    此時正值農曆七月半,長安的天氣酷暑難耐,李忠國的官袍已經濕透,武成策和劉過也被曬得滿頭大汗,但三人都顧不得其他,恭恭敬敬跟著內侍走。


    直到步入延英殿正殿之內,三人仍舊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天子居然親自召見我們,而且還是在延英殿這種場合,簡直跟他媽做夢一樣!


    在唐末這個混亂的時代,地方武將地位很高,除去大帥的幕府人員,朝廷派遣的文官基本被壓得抬不起頭,隨便一個無名小卒都敢嗬斥他們。


    要是錢糧給的不夠,心情不好了,隨時能把頂頭的文官抓起來一頓毒打,這種情況下,文人們自然是戰戰兢兢,唯恐得罪了方鎮大帥的牙兵,饒是一州刺史,也是牙將們的屬下。


    至於什麽觀察使、防禦使、找討使、製置使,算個甚麽東西,牙兵發起火來,連節帥都敢殺,更不怕這些人了,強如韓愈,前往鎮州宣慰王庭湊時,一進城照樣被牙兵用刀架脖子。


    但在京城又是一個例外的地方,涇原軍亂後,朝廷對武將很是忌憚,皇帝也猜忌武將,像郭子儀、李光弼那樣能出現在皇帝麵前的大將軍,已然很少了。


    除了高崇文、李塑等寥寥人等,沒幾個人進過皇宮,更別說進入延英殿了,文臣可以陛見陛辭,可以享受麵見天子接受詔對的恩寵,但武將基本上不可能。


    何況是在延英殿?


    中晚唐時期,大明宮主要宮殿的功能隨著政治形勢發展發生了變化。


    外朝三殿逐步由實質性的朝堂變為禮義性質的形式大殿,一般隻舉行朝會,但真正的國務決策議事都在接近皇帝寢宮的延英殿進行。


    延英殿靠近正寢紫宸殿,兩者相近,聯絡方便,自肅宗以後,延英殿幾乎成為朝廷的中心,一般是天子接見宰相及三品以上大員議事的重地。


    以武將之身,在延英殿接受天子召見,三人都沒有想到,完全沒想到!


    李忠國雖然見過李曄,也做到了鎮海軍節度使的位子,但卻從未被李曄正式召見過,是以此次新帝如此正式且破格的召見他,他才會萬分激動。


    武成策和劉過的心情跟李忠國也差不多,劉過隻是在之前的長安殿宴會上遠遠見過一次天顏,至於武成策,則是從來沒見過皇帝長什麽樣子。


    三人心中的激動感動,已不能用言語來形容,武成策手腳發抖,咬著牙不讓自己失態,怎麽說自己也是武元衡的後人,雖然隻是旁係,那也決不能給祖宗丟臉!


    入內,李忠國嘭的一聲跪倒在地,行三叩九拜大禮道:“臣六軍統領、鎮海節度使李忠國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見劉過和武成策發呆,高克禮嗬斥道:“天子駕前,爾等何故不拜!”


    兩人這才反應過來,慌忙一撲通跪在地上,學著李忠國向李曄行三叩九拜大禮,山呼萬歲,李曄抬手道:“平身。”


    李忠國挺身而起,不敢直視李曄的眼睛,武成策和劉過二人聞聲,見李忠國已經起身,這才戰戰兢兢的站起,但是卻不敢抬頭,都低著頭看腳。


    劉過雖然幾個月前在長安殿親眼見過李曄,但那隻是遠遠的看,現在相隔卻不到一丈,已然不可同日而語,尤其是在延英殿,帝王威嚴被彰顯得淋漓盡致。


    武成策呼吸急促,隻覺得自己隨時有可能暈厥過去。


    “來人,賜座。”


    李曄接下來的這句話幾乎讓三人興奮得暈厥過去,連忙躬身拜謝道:“謝陛下恩典!”


    三個小太監拿來三張墊子,放在三人身後,三人謝恩之後小心翼翼的跪坐下去。


    李忠國想破腦袋也不知道李曄為何單獨召見他。


    在他看來,就算是皇帝要問軍事,也應該是問諸位宰相和兵部的大人們,廟堂決斷運籌總歸是宰相們的事情,咱們這些武人隻需要聽從朝廷命令殺人就是。


    武成策和劉過更不明白,皇帝為什麽要召見自己一個小小的南衙將領,而且是在延英殿!


    李曄並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延英殿召見他們,隻是剛好在這罷了。


    “爾等為朕爪牙,竭力宣誠,誅滅不臣,朕常思爾等勇武忠貞,今日詔爾等前來,乃是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們去做,在此之前,你們先看看這六道進奏章。”


    李曄給高克禮遞了個眼色,高克禮立刻恭敬的從案上拿走奏章,再快步走到李忠國等人身前,將六道奏章遞了上去。


    三人一人拿了兩道,隨即看了起來。


    李忠國早年不識字,但覺得這麽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朝廷收複長安後便請了個秀才教他認字背詩,如今一般的常用字他也算認識。


    劉過本為一豎子,但叔父是宰相劉崇望,他再是不想認字讀書,也還是念了些經文,武成策作為武元衡後人,耕讀傳家,家教森嚴,不但識字,寫些常用公文也不在話下。


    起初三人還神態自若,可各自交換看完六道奏章後,眉毛已然擰到了一起。


    讀到李茂貞奏章中那句“非如此,鳳翔將士憤怒不能平!”威脅李曄的話,李忠國更是勃然大怒,禦前失態大罵道:“賊子李茂貞敢爾,料長安無人嗎!”


    武成策咬牙切齒,劉過拳頭捏得吱吱作響,雖然都沒有說話,但已經憤怒到了極致。


    李曄把三人的舉動都看在眼中,待三人都交出奏章,便問道:“朕決定保住楊守亮,此意決不更改,朕打算派遣一支兵馬前去山南接管各州縣,爾等以為,誰能擔此大任?”


    看完奏章,三人又驚又怒,卻還是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複下來,李忠國拱手道:“如此軍國大事,理當陛下乾綱獨斷,忠國不敢妄言。”


    早已忍不住的武成策和劉過當時就要起身請戰,卻被李忠國眼神製止。


    李忠國雖為武將,但是卻懂得為人臣的本分,知道自己一介武夫,沒有教皇帝做事的道理,李曄看在眼裏,猜測這家夥是跟何寧求教過的。


    收起心神,李曄沉聲道:“朕打算,讓你們三人一起率軍前往山南。”


    不待三人回應,李曄繼續說道:“山南進可攻退可守,財賦收入豐裕,乃兵家必爭之地,對朝廷極為重要,朕苦思冥想,認為隻有忠國率天威軍才能把守此地。”


    李忠國心頭一驚,讓我一個人去山南,這不是送死嗎?


    “但僅憑天威軍非五鎮敵手,因此朕會讓武成策和劉過與你隨行,劉過悍勇過人,成策曉暢軍事,可為你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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