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不要再說了,貞一自有主意。”


    裴貞一打斷黑袍老武夫的話,轉而笑著對李曄道:“好,既然道長說自己道法精絕,那且為貞一算算,看看貞一是何命格,隻要道長說得出來,貞一另有相托。”


    “好!”


    李曄輕笑兩聲,伸手請道:“此處風大,姑娘入內拜茶,請。”


    “道長請!”


    裴貞一也來了興趣,對李曄的懷疑消了大半。


    一行入得紫金樓,高克禮和另外五個太監麵麵相覷,不知李曄打得什麽主意,李曄不動聲色,凝聲對高克禮吩咐道:“貧道要與這位姑娘算命,諸位先行回避。”


    高克禮心思靈活,領著五個太監到了暗處,但是並沒有走遠,畢竟裴貞一帶進來的兩個丫鬟看上去並非善茬,何況門邊還有個帶刀的黑袍老武夫。


    見到高克禮這幾個給李曄打下手的閹人,黑袍老武夫對李曄的戒備心大減,裴貞一也如夢初醒,樂嗬嗬道:“原來道長真是奉皇命在這裏做事,失敬失敬,仙長勿怪!”


    “無妨,不知者不罪。”


    李曄淡淡一笑,心裏卻有些慌張,沒有法器和道袍襯托出朕的仙風道骨啊!


    “道長,可以開始了否?”


    裴貞一笑了笑,不等李曄回答,就自顧自道:“貞一生於鹹通八年五月廿二戌時一刻,求五行命神和八字流年,如果道長還能算出我的來路,我給道長一千錢。”


    黑袍老武夫聞言,心中暗暗叫苦,我根本沒帶夠這麽多錢,這一千錢哪裏來?


    聽到裴貞一報出自己的生辰,李曄隨即在心中按天幹地支紀年法快速換算出結果,然後凝聲對答道:“鹹通八年,年柱丁亥,五月廿二,月柱甲午,日柱庚戌,戌時一刻,時柱丙戌,所以姑娘的生辰八字是丁亥、甲午、庚戌、丙戌,生肖屬豬。”


    十二生肖的說法在東漢時期就有記載,到南北朝,生肖已普遍使用,《南齊書·五行誌》中已經有具體的按人的出生年份稱屬某種動物的記載。


    到了唐末,十二生肖基本是人人皆知,李曄也不怕裴貞一聽不懂。


    裴貞一聽完,略顯失望道:“隻有這些嗎,命神五行流年來路能看出來嗎?”


    生辰八字,隨便一個讀書人都能算出,她自己也會,如果麵前這道士的本事僅限於此,那此人就是個信口胡言的無良道士,也就再沒有求助的必要。


    女人的心情是寫在臉上的,裴貞一這種小女生,喜怒哀樂根本藏不住,李曄也看出了她的失望。


    為了保持自己高深莫測的形象,李曄繼續道:“姑娘五行齊全,黃道命神金匱,成親嫁人不用挑選黃道吉日,哪個日子都是好日子。”


    看到裴貞一點頭,李曄又道:“是日正衝戌狗煞南,忌五虛九空天牢,恕貧道直言相告,姑娘今年事事不順,令嚴應該為姑娘挑選了夫婿,但姑娘並不喜歡,對不對?”


    陳伯露出了驚訝的神色,裴貞一更是連聲道:“請道長賜策!”


    李曄揮了揮袖子,掐指故作高深道:“不急,姑娘讓貧道算的,還差來路這一項。”


    裴貞一點頭,壓住心頭激動,示意洗耳恭聽。


    隻聽得李曄又道:“如貧道所料無誤,姑娘是河東絳州人士,出自河東裴氏,去年遷居長安,七朝元老裴度裴相公是姑娘高祖。”


    陳伯大驚!


    兩個丫鬟大驚!


    裴貞一心驚為天人!


    直到好久,裴貞一才稍稍冷靜下來,起身拱手拜道:“先生真乃活神仙也,想不到長安城中還有先生這樣的玄學高人,貞一見識了……”


    稱呼變成先生,看向李曄的眼神也充滿了敬畏。


    李曄淡淡一笑,抬手道:“裴公德隆望尊,以宰相之尊親自坐鎮淮西前線,總領各路大軍滅吳元濟,迫令王承宗歸服中央,又獻計誅李師道,收回淄青,裴公身係唐室三十餘年,佐憲宗皇帝懾服天下,成就元和中興大業,堪為曆朝宰相之首,貧道深感佩服。”


    裴貞一臉色羞紅,不好意思道:“貞一放浪形骸,令高祖蒙羞九泉,說來是慚愧了。”


    在這個時代,她二十一歲不但沒嫁人,時常還帶著一群人在外麵拋頭露,確實是有些不守婦道,拿到後世來說,就像是混社會的超姐。


    李曄安慰道:“隻要節名貞青,無須在意別人怎麽看,且視他人之疑目如盞盞鬼火,大膽地去走你的夜路,道心不安,可更為貧道思之。”


    “先生說得好!”


    裴貞一露出可人笑容,深感認同道:“我就不覺得男女有什麽不同,為什麽女子就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男人能做的事,女人就做不得?這是何道理!”


    李曄點頭,附和道:“當然能做,不過男人有一件事是女人做不成的。”


    “什麽事?”


    “那種事。”


    裴貞一聞言,瞬間羞得滿臉通紅,李曄得道高人的形象也跟著崩塌。


    “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家去了,先生再見!”


    裴貞一奪路而逃,李曄追上去,大聲問道:“裴貞一,你還來嗎?”


    “也許明天就來,也許永遠都不來……”


    “邊城?”


    大抵是了,那個人也許明天就回來,也許再也不回來。


    裴貞一,這一世,朕一定護你周全,紫微宮的慘禍,朕不許它重演。


    “陛下……”


    高克禮帶著五個太監走了出來,見李曄一臉失神,都有些不知所措。


    “回去了。”


    李曄意興闌珊,帶人返回含元殿。


    剛回到殿中坐下,舍人就湊上來道:“陛下,杜相公與劉相公中午來過,得知陛下不在就回去了……恭請陛下定奪。”


    李曄問道:“杜相公有沒有說是什麽事?”


    舍人對道:“李茂貞有異動,王行瑜已增兵鳳翔,看來是想對山南動手。”


    李曄還以為是什麽大事,李茂貞要打山南本就在李曄預料之中,就算現在接到鳳翔進兵興元的軍報,李曄也不吃驚,隻是指示道:“諭令諸衙,照原定計劃行事。”


    除了山南的戰事,李曄當務之急是要將朝廷決策層的空缺補上,隨著韋昭度的致仕和鄭從儻的病逝,加上李曄沒有選拔新的宰相,現在履職的宰相隻有四人。


    其中杜讓能掌度支、鹽鐵、戶部三司,代管工部,崔胤領導吏部和九寺,劉崇望掌兵部和金吾衛,張浚分管國子監、禮部、翰林院、欽天監,崔胤和張浚還分領神策軍。


    如此局麵,四人可謂是分身乏術。


    遍數朝中諸臣,有資曆和能力擔任宰相的有工部尚書崔昭緯、刑部尚書李溪、禦史台最高長官——禦史中丞裴樞,翰林院最高長官——翰林學士柳璨。


    曆史上這四人都出任過宰相,各有所長。


    裴樞出自河東裴氏名門,為人剛正不阿,尚嚴刑峻法,主張亂世用重典。


    先前在秘書省和弘文館當值,從僖宗幸蜀後,被領導禦史中丞李煥提拔為殿中侍禦史,及至李曄即位,在杜讓能的推舉下,又升任禦史台最高長官。


    曆史上的裴樞可沒有這麽幸運,天佑二年殞命白馬驛,時年六十五,因常以清流自居,策劃這場血案的李振嘲諷道:“此輩自謂清流,宜投諸黃河,永為濁流!”


    按理來說,裴樞是可以重用的,但李曄現在的總體戰略在向鹽鐵、戶部、度支三司負責的錢糧人口和兵部、禁軍等武備方麵傾斜。


    亂世用重典沒錯,但長安小朝廷現在經不起折騰,貪贓枉法沒關係,能替李曄辦事就好,整肅吏治和抑製權貴及土地兼並,至少也得等到關中盡歸朝廷之手。


    既然如此,裴樞這個外儒內法的酷吏就可以排除了。


    至於李溪,很有文才,曆史上的昭宗因為好文攻儒的緣故,對李溪非常恩寵。


    但根據李曄這段時間的觀察,李溪治國理政的本事差杜讓能差太多了,也不如崔胤狡猾多謀,亦沒有劉崇望長袖善舞的本事,為刑部尚書還將就,參讚軍國大事不可,審審案子管理司法工作就夠了。


    李曄的敵人都是當世梟雄,長安朝廷現在的情況,屬於還沒動手的黔驢,一兩場戰爭失敗尚且兜得住,但經不起重大決策錯誤,決策錯誤的影響太大。


    剩下的就是翰林學士柳璨和工部尚書崔昭緯。


    崔昭緯出身清河崔氏南祖烏水房,清河崔氏南祖為唐代清河崔氏定著六房之一,為僖宗中和三年癸卯科狀元及第,曆史上在昭宗大順二年拜相,能力是有的。


    但,凡事都要加一個但是。


    這家夥對內勾結宦官,對外串通藩鎮,每當事情不利於己,便使人密告王行瑜,令其上疏反對,他自己則在朝堂上遙相呼應,甚至借三鎮勢力壓製皇帝。


    曆史上的昭宗在認清他的真麵目後,先是罷了他的宰相,一路貶至梧州司馬,但這樣還是不解氣,又下詔賜其自盡。


    此人心術不正,善弄權術,性情陰險,善於偽裝,乃新唐書主編歐陽修認定的晚唐奸相,崔胤雖然也陰險狡猾,但卻是保皇黨,隻是曆史上的昭宗沒有用好。


    之前五鎮上表請伐楊守亮,李曄已明確表示力保楊守亮,但崔昭緯卻非常不識趣的上表勸諫,企圖讓李曄把山南交出去,以此討好李茂貞和王行瑜。


    要不是沒揪住這家夥的尾巴,李曄早就讓其滾出長安了。


    剩下就隻有柳璨了,這個白馬驛之禍的二號策劃人。


    柳璨也是河東人,唐末文學家和曆史學家,出身名門河東柳氏,是柳公綽和名柳公權的後人,但到柳璨這一代時,家境已經非常貧窮。


    但曆史上的昭宗對柳璨十分賞識,委任他為翰林學士,崔胤被殺後,柳璨拜相。


    雖然得到了昭宗賞識,但由於出身寒微,升官過程太快,常常被老資曆大臣排斥,柳璨一尋思,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啊,大家都不聽我的,能辦事嗎?


    想來想去,柳璨把目光了投向了朱全忠,希望借助他的勢力鞏固自己的地位。


    長安朝廷崩潰後,李振攛掇朱全忠將唐廷中央大臣都殺了,柳璨也趁機把排斥自己的三十多位大臣列成名單呈獻,然後這些人在白馬驛全部被處死。


    此事不得人心,天下輿論一片嘩然,朱全忠成了眾矢之的,對柳璨也產生了不滿,何芳鶯和蔣玄暉被殺後,張廷範、柳璨也遭朱全忠貶殺。


    天祐二年冬,柳璨被押送刑場斬首,臨刑前哭道:“負國賊柳璨,死宜矣!”


    雖然後世對柳璨的評價非常低,但李曄覺得這人能用,要想避免柳璨像曆史上那樣串通朱全忠以鞏固自己的權勢,差的就是皇帝對其重用。


    隻要李曄賦予其權勢,讓其參讚軍國機務,柳璨絕對會死心塌地跟著李曄。


    而且這個人有培養成酷吏的潛力,李曄也需要一個狠角色來製衡崔胤和張浚,杜讓能雖然能製服二人,但杜讓能已經老了,再過幾年就得退休。


    原本李曄打算把宰相位置留給司空圖,但想來想去發現司空圖並不適合這個職位,因為司空圖也是個純文人,與其如此,不如把柳璨提起來。


    當然,李曄這麽安排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需要一個酷吏宰相協調鷹派、鴿派、方鎮,化解三者之間的矛盾,同時實現朝野政治力量多元化,盡量避免某一派或者某一人在朝堂上的話語權過重,也隻有這樣,李曄的大政方略才能暢通無阻的貫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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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酷吏,什麽時候要必須有。


    若是由柳璨出任宰相,那麽翰林院最高長官的位置就會空出來,柳璨要是當了宰相,也沒功夫去研究漢史了,到時候正好把翰林學士的位置交給司空圖。


    投其所好,柳璨和司空圖都會非常高興。


    “傳旨,詔翰林學士柳璨來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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