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關上了,巨大的聲音就像當空打了一個悶雷。


    元慶站在門後,細細地打量貼在對麵鐵窗下的那個人,感覺這個家夥的長相滑稽得有些驚險。此人身高大約有一米六左右,兩眼瞪得就像兩隻小香瓜,鼻子誇張地塌陷進去,腦袋跟身體的比例有點兒像豬頭按在猴子身上,兩條腿細得很奇怪,比筷子粗不了多少,肚子卻出奇地大……多年以後,元慶抱著三歲的侄子去電影院看美國大片《指環王》,侄子用小手指著銀幕上的“咕嚕”,一臉疑惑:“梁川叔叔?”


    此人名叫梁川,沒等元慶問,他先開始“交代”:“哥,我叫梁川,話劇團的,今年二十七歲……”


    元慶搖了搖手:“別喊我哥,我沒你大。我十八,沒有職業,叫元慶,元旦的元。”


    “你姓裴?”梁川驚訝地紮煞起了胳膊,“裴元慶?”


    “沒有裴,就叫元慶。我姓元。”


    “沒有裴……沒有裴?大哥你糊弄我呢,哪有姓元的?姓袁還差不多,你叫袁文慶吧?”


    “嗬,大哥你有點兒意思……”元慶抬腳踢了踢地上的鋪蓋卷,“你的?”


    “我的,我的,”梁川撲過去,動作迅速地展開褥子,啪啪地拍,“哥,來,你坐。”


    元慶坐下,歪著腦袋問:“你也是剛來的?”


    梁川好像對元慶的這句話很不滿意,歪著一麵嘴唇說:“哥你什麽眼神呀?看不出來?新來的有我這麽‘油’的嗎?實話告訴你,我來了快三個月了,不是攤上嚴打,兄弟我早就回家守著老娘去了……”上下打量幾眼元慶,滿臉不屑,“謔,我還以為你也是個‘老號兒’呢,弄了一大頓你是個嫩家雀兒……奇怪,這邊不是都關著那些‘洋相人’(不一般的人)嗎?哦,對了,大哥你是犯殺人罪進來的吧?”


    元慶搖了搖頭,自己也感覺奇怪,按他的意思,我是不應該被關在這邊的:“打架的不能關在這裏?”


    梁川瞪著眼看了元慶一會兒,噗哧笑了:“明白了!嚴打了,人多了,大號住不開,你才來的這裏。”


    元慶放了一下心:“要不的話,這邊應該關哪些人?”


    梁川的眼睛放出崇敬的光:“洋相人,洋相人啊!除了殺人犯就是反革命,要不就是‘獄霸’……”四下打量了一番,繼續說,“看樣子這是間關反革命的號子,太小了,太小了……這就是俗稱的反一號,反二號啥的呀。咱們這個號子好像是反一號……聽說以前這裏關過國民黨遊擊隊的土匪頭子。###結束以後,反革命少了,這裏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關人了……得,咱們就算反革命了,是不是,哥?”


    “大哥,你把我叫老了……”元慶笑了笑,“你是嚴打以前進來的?”


    “嗯,嗯嗯,嚴打以前……我調戲婦女。”


    “**是吧?”


    “不是**,調戲婦女,頂多算是個人生活不檢點,資產階級作風,亂搞男女關係,小事兒一樁。”


    元慶想笑,就這模樣的還亂搞男女關係?不怕把人給嚇成腦癱?看看他鄭重其事的樣子,元慶沒好意思笑出來:“川哥,你跟兄弟說說你調戲婦女這事兒怎麽樣?解解悶。”“沒啥好說的,”梁川別了一下脖子,“男女之間的那點破事兒,大同小異,大同小異。[]你太年輕,說了你也聽不明白……萬一搞得你睡不好覺,那咋整?還是你來說說你是咋回事兒吧,也許我能幫你分析分析能判幾年。來,跟哥白話白話。”


    “你是東北人吧?”元慶問。


    “誰他媽東北人?”梁川的口音迅速調整了一下,“我在東北下過幾年鄉……來,說說你的事兒我聽。”


    “你能幫我分析出來能判幾年?”


    “能,絕對能!你哥我大小在這裏‘滾戰’了三個多月,迎來送往的‘經手’無數人,還能沒這點兒經驗?”


    “我怎麽老是覺得我這事兒判不了刑,最多教養兩年呢?”


    “你先說,法律這玩意兒當不得兒戲。”梁川的臉掛了一層厚厚的正經。


    外麵起風了,風掃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這些沙沙的聲音接著就變成了雨聲,也是沙沙的。


    張眼望去,鐵窗邊撒下的雨線在燈光的映照下就像千萬隻飛蚊在舞蹈。


    梁川拖著褥子,連帶著元慶往門邊挪了挪:“他***,又下雨,老天爺不歡迎你來呢。”


    元慶望了一眼後窗,一道閃電掠過,接著傳來一陣咕嚕咕嚕的滾雷。


    梁川坐到元慶的對麵,摸一把元慶的腿:“說,說完了我幫你分析分析。”


    “那我就說說。坐好啊,別嚇著你……”元慶清了清嗓子,“今天下午,不,應該是晚上,我去找一個朋友,碰見他跟人打架,我就上去動了手,用一條板凳把那個人給砸倒了……”“慢著!”梁川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向春滿?你是不是跟向春滿一起犯事兒進來的?”


    元慶吃了一驚:“你是怎麽知道的?”


    梁川的脾氣好像不怎麽好,粗門大嗓地吼:“你先回答我!”


    元慶點了點頭。


    梁川一把攥住了元慶的手:“巧,真巧哎!你知道我是誰嗎?”見元慶抽回了自己的手,梁川怏怏地聳了聳肩,“我是誰?我是個‘血彪子’我是誰……是這樣,我在大七號,就是大龍當‘大頭’的那個號兒。晚上剛吃完飯,你同案,就是向春滿進去了。大龍問他叫什麽名字,他說,叫向春滿。大龍說,操x的時候也滿?他不說話了。大龍問他是賣什麽果木的,他還是不說話。大龍火了,上去就打。被向春滿一腳放倒了。這下子惹了大禍害……你想,大龍一米八多的大個子,渾身肌肉塊兒,拳頭上全是老繭,不小心被人給放倒,臉麵上哪能過得去?撲過去就把向春滿給摁倒了。那一頓狠揍啊……大龍出了氣,不打了,向春滿爬起來也不說話,找個牆角睡下了。有人說,他提審的時候聽說過向春滿的事兒,說他外號叫小滿,激戰大勇……剛剛躥出來的‘小哥’,生死不怕,是條好漢的苗頭。大家都以為這事兒過去了,誰知道就在剛才,向春滿把大龍用撕成條的床單勒住了脖子,那個用力啊!肩膀上剛縫的針全裂開了,肉翻出來,血往下淌,他一聲不吭,死命地勒大龍的脖子,大龍的眼珠子都翻出來了……號子裏一個人也不敢動彈,幸虧武警看見了,不然非出人命不可……”


    “小滿最後怎麽樣了?”盡管小滿的脾氣元慶知道,也能夠想象他幹出這樣的事兒來不奇怪,但是心還是提得老高。


    “不知道,估計是被拖出去修理傷口,然後挨‘幫助’去了吧?那時候我正被梁所長‘撅’出來……”


    “你怎麽了?”


    “我不是趁機撈油水嘛,趁著裏麵亂,我把馬桶踢倒,屎啊尿啊灌了一個欺負我的小子一褥子……”


    “你也夠扯淡的……”元慶剛要再問那邊的事情,後窗傳來世虎哥的聲音:“是不是梁川?”


    “呦!世虎老大!你在隔壁呀?”


    “嗯,過來三天了。那邊咋回事兒?”


    “大龍又在他們號兒裏‘鬧妖’,這次沒紮好架子,碰在個茬子上了,差點兒沒被人給弄死……”梁川說著,聽見後麵有異,急轉頭,“啊喲,班長!沒事兒,我沒哄監鬧獄,我跟隔壁大哥打聲招呼呢,沒事兒,該忙忙你的。”小窗口上的那雙眼睛離開了,梁川吐個舌頭,衝元慶一笑,“看見了吧,這就叫混得不是人了。”搖搖碩大的腦袋,低聲說,“向春滿這是不要命了,沒想想這是個什麽地方?找死啊。”


    隔壁的那個公雞嗓子又叫了起來:“梁川,沒事兒亮亮嗓兒,來首小拜年啊!”


    元慶問:“隔壁住著兩個人?”


    梁川嗯嗯著:“聽這意思應該就是兩個,一個叫張三兒,一個叫夏世虎,都是嚴打之前進來的。”


    那個公雞嗓子在催促:“耍你媽的大牌呀梁腚眼兒?唱!不然以後去了大號,捅破你的腚眼兒!”


    梁川鼓鼓胸脯,張口就來:“正月裏來是新年呀,大年初一頭一天啊,家家團圓會呀,哎喲哎喲哎喲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還原真實黑幫――鐵血江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潮吧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潮吧並收藏還原真實黑幫――鐵血江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