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大勇沒認出元慶來,元慶理解,晚上,又那麽亂,他怎麽會認出我來呢?心中稍稍寬慰了一下。


    小警察歪頭看了看大勇,問元慶:“你那天打的是不是就是他?”


    元慶說:“記不起來了,好像不是吧……”一偏頭看見了站在不遠處望著他的大腚,不禁想笑,這小子盡管比以前胖了,但是臉似乎更長了,就這模樣的,拉去馬戲團再拴上根鏈子,沒準兒一下子就成動物明星了……大腚在朝元慶眨巴眼,眼皮後麵就像藏著一隻跳蚤。


    元慶剛衝大腚點完一個頭,大腚就憋著嗓子喊了一聲:“洗刷罪惡,重新做人!告別昨天,重塑自我!”


    元慶打了一個激靈,他神經了?小警察說:“不要理他,那是個神經病。”


    元慶問,他怎麽了?小警察說:“他剛來的時候還挺好的,後來聽說他要被判刑了,就裝神經病,整天在監號裏哭哭啼啼,還拿著稀飯往自己的頭上倒,往同監號人的被子裏麵倒。後來被人修理得裝不下去了,就真的神神叨叨的了,整天喊口號。”


    元慶掃一眼還在衝他眨巴眼的大腚,心說,這小子肯定是裝的,誰不知道誰呀。


    大腚見元慶跟著小警察往裏走,不理他,有些著急,又喊了一嗓子:“積極改造,前途光明!”


    元慶這才反應過來,大腚這是有事兒呢,不禁放慢了腳步。


    腳下有一塊肥皂樣的東西滾過,元慶趁小警察進門的當口,彎腰撿起來,迅速揣進了褲兜。


    跟劉所交接完畢,小警察衝元慶笑了笑:“聽說你的表現還不錯,那就好,老實呆著,案子很快就結了。”


    心裏惦記著大腚給他的那塊肥皂,元慶沒有應聲,心像被一根繩子提著,喘氣都有些不順溜了。(.無彈窗廣告)


    回到監號,元慶讓梁川看著點兒站崗的班長,背對著鐵門,掏出肥皂仔細地端詳,他知道這塊肥皂裏麵一定藏著什麽東西,估計是香煙或者錢。肥皂的外表看不出什麽異樣,元慶索性掰斷了它。一張紙條露了出來。元慶打開一看,上麵用鉛筆寫著:古在後大六,胡取保,滿在反三,千萬別咬牙,切記!元慶看完,撕碎,丟進馬桶。摸著腦袋想了一會兒,開口問梁川:“什麽是取保?”


    梁川納悶:“你問這個幹什麽?哦,我知道了,剛才你提審,是不是警察要放你回家?”


    元慶搖頭:“不是。明白了,取保就是取保候審啊。取保候審的意思是不是就是在家裏等待審問,不用過來坐牢了?”


    梁川掀開馬桶蓋子往裏麵探頭:“你扔進去什麽呀?是不是一封信?我看看……”


    元慶踹了他一腳,差點兒把腦袋給他揣進馬桶裏。


    梁川扶著牆,回頭嘿嘿:“真小氣啊……那裏麵說了什麽?”


    元慶不理他,坐到自己的褥子上,閉上了眼睛。


    看樣子大腚打聽過他們的事情了……古大彬在後大六號,胡金取保候審了。


    “川哥,後大六號在哪邊?”


    “後大六號?”梁川想了想,“應該是在後走廊,那邊關的全是重刑號,誰關在那裏?”


    “我一個朋友,也算是同案吧……”元慶一時說不清楚,幹脆把前麵的事情詳細地跟梁川說了一下,最後問,“你覺得我這事兒能判上幾年?”“原來你跟這麽一個雜碎拜了把子啊……”梁川仿佛替元慶惋惜了一下,“酒後衝動,酒後衝動,標準的‘**’行為啊……如果你真的沒有參與敲詐勒索,我估計你沒什麽大事兒,也就押上幾天完事兒。[]就看這幾天批捕不批捕你了,要是不批捕,最多八天就放你。萬一批捕,事兒就麻煩了,最少也是個三兩年的‘口子’……唉,一說你,我就想起了我自己。我吧……唉,我吧,我冤枉啊我……”


    “你不是說你沒事兒嗎?”


    “那是給嘴過年呢,”梁川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層灰塵,“寧可錯抓,不能錯放,這都是有數的。”


    “你到底犯了什麽罪呀。”


    “我……”梁川的眼神有些慌亂,“調戲婦女,調戲婦女,實實在在調戲婦女……審查我快三個月了,還沒給我定性。本來前幾天預審員跟我說了,要放我回家,誰知道嚴打來了,嚴打一來,我還走啥走?算了,不去想這些糟爛事兒了,活一天算一天吧,活一天就得挺一天腰杆,倒驢不倒架兒,那就是說我呢。是男人就得撅起來,寧肯被人攔腰掰斷,也不能大?兒劈叉‘逼裂’了,活就活它個硬朗實在!”


    話音剛落,隔壁張三兒的公雞嗓子就響了起來:“梁腚眼兒,每日一歌時間到!”


    梁川剛剛挺起來的胸脯瞬間癟了下去:“哎,哎哎……打起鼓來,敲起鑼哎,推著小車來送貨呀……”


    等歌曲唱完,隔壁的掌聲也結束,元慶問梁川:“我怎麽感覺你有點害怕張三兒呢?”


    梁川的臉紅了一下,接著又黃了:“他……他手癢,打人呢,我們在大號的時候,他整天打人。”


    “他打過你嗎?”


    “打過……沒有,沒打過,”梁川的臉幹巴巴地黃著,“他打‘迷漢’玩兒,我又不是‘迷漢’……”


    “在大號,每個‘新犯兒’都得挨打嗎?”


    “也不是,‘大頭’們會看情況,要是覺得你‘迷漢’,就打,要是覺得你不好惹,他們也不隨便打,這叫看人下菜碟呢,”梁川的臉色恢複了正常,“比如說我吧,我剛來的時候就沒挨打,咱是誰?咱是話劇演員啊,大小也是名人……後來大龍去了我們號兒,那時候張三兒是‘大頭’,不知道大龍吃幾碗米的幹飯,想要戳弄他,沒等開口就讓大龍一腳踹在嗓子上,當場啞了。後來張三兒的嗓子一直就沒好,你也聽見了,他就是一個公雞嗓子。大龍當了‘大頭’,也那樣,比張三兒還‘乍厲’,沒有新來的夥計不挨‘忙活’的。有個農村來的‘莊戶流球’不懂規矩,挨完打報告所長,大龍被戴了‘捧子’(一種自製戒具),這下子完蛋了,不用大龍吩咐,全號子裏的人都動了手,那小子直接被‘加工’成了一隻爛蝦米,因為什麽?這裏最討厭的就是‘點眼藥’的。有一次我抽煙……”猛地一哆嗦,“小哥,你帶煙回來沒有?”


    元慶這才想起這碼事兒,連忙脫鞋:“帶來了,帶來了。”


    “仗義,小哥你絕對仗義!”梁川邊給元慶下著結論邊來摸索元慶的口袋,樣子就像饑腸轆轆的狗看到一根骨頭在空中飛。


    “要看仗義的,等我以後給你表演,”從鞋裏捏出那半截已經踩癟了的煙頭,元慶遞給了梁川,“開始鑽木取火?”


    “嗯!鑽木取火……”梁川猴子似的將煙頭橫在鼻子下麵,用力一吸,“嗯……你卷煙,粗活兒我來。”


    元慶去馬桶旁邊拿過一片報紙,撕了一溜長條,將煙頭裏的煙絲撒上去,卷成一個喇叭筒,歪著頭看梁川。梁川撕開自己的褥子,從裏麵扯出一塊棉花,快速撕扯成巴掌大小的一片,然後抓過門後的笤帚,掰下一撮笤帚苗,仔細地用棉花片卷成了半根筷子的模樣,脫下自己的鞋,放在棉花條上,掄起膀子,呼哧呼哧地搓了起來。元慶忽然想起自己的褲兜裏還有半截煙頭,一想,起身過去拿過大腚給他的那塊肥皂,在原來放紙條的位置上將煙頭塞進去,對好兩截肥皂,推緊,然後用指甲將外表刮得看不出毛病,悄悄揣進了褲兜。


    這邊,梁川燙著似的丟了鞋,兩手拽住棉花條的兩頭,用力一拉,湊過嘴去,老牛喘氣一般地猛力吹。


    慢慢的,棉花條開始冒煙。梁川挪開嘴,一手一塊棉花條,彈鋼琴似的上下舞動,很快火苗就出來了。


    元慶叼住煙,湊到火苗上,猛吸一口,嗓子就像著了火――報紙太厚了。


    梁川生怕元慶把煙抽沒了,丟下棉花條,雙手掐住元慶的脖子將他推倒在地,搶過煙,雙手捧著蹲到了牆根。


    元慶脫下上衣,不停地往後窗外呼扇煙味,他知道,萬一這事兒被班長發現,一頓臭揍那是難免的。


    抽完煙,中午飯開始了。


    大腚還是不跟元慶搭腔,隻是元慶的監號裏多了兩個饅頭。


    下午放茅的時候,元慶路過小滿的號子,貌似無意地敲了一下門:“窗台上有肥皂。”


    在廁所裏,元慶趁劉所不注意,摸出肥皂,嗖地一下放到了窗台上。


    回到自己的監號,吃了晚飯,元慶把鼻子伸到小窗口上,用力一吸,有淡淡的煙味從小滿號子那邊飄來。


    元慶微微一笑,轉回頭來看著窗外,夕陽的光慢慢暗下去,黑暗瞬間充滿了整個監號。


    月光慢慢騰騰地從後窗照了進來,窗外,蟲聲繁密如落雨,有歌聲遠遠地傳來:


    鐵門啊鐵窗啊鐵鎖鏈


    手扶著鐵窗我望外邊


    外麵的生活是多美好啊


    我卻在牢中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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