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窗的陽光傾斜了,梁川回來了,臉上像是打了一束光:“我要走了!”


    元慶忽地坐了起來:“真的?”


    梁川蹲在馬桶邊,大口地喘了一陣氣,這才摸出一張紙遞給元慶:“看看吧。”


    這是一張《刑事起訴書》,前麵的內容幾乎跟元慶看到的那張紙裏麵的內容一樣,後麵寫道:查被告人梁川犯尋釁滋事罪,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和中國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決定對梁川提起公訴。元慶笑了:“川哥,你這個罪本來應該是我的,你強買強賣啊。”


    梁川沒聽見似的抱著馬桶嘟囔:“鐵打的監獄流水的犯人,我走了還有別人來陪著你。”


    元慶甩一下頭,突然問:“大勇在大幾號?”


    梁川撇了一下嘴:“你不知道,還是記性不好?”


    元慶一下子想起來了,大勇在大龍以前呆過的那個號子――大七號。那天晚上放茅,元慶聽見大號那邊有打架的聲音,停腳一看,大勇從大七號衝出來,追趕一個胖得像肉墩的人,在走廊口追上了,用手上戴著的“捧子”一下子打倒了那個人。大勇彎下腰,衝那個人吐了一口痰,搖晃著身子進了廁所。不一會兒,大勇被劉所從廁所裏押出來了,挺著脖頸往值班室的方向走。元慶同時還看見了黃健明,他在目送大勇,表情陰得像是能刮下一層霜來。(.)元慶以為大勇打的是黃健明的人,後來一打聽,大勇打的是跟黃健明一個號子的一個罵黃健明是個“迷漢”的**犯。回到監號,梁川問元慶是不是認識那個打人的人?元慶說了他跟大勇的事情,梁川的臉黃得就像抹了一層屎。


    張三兒在隔壁喊:“梁腚眼兒,是不是下起訴了?”


    梁川說聲“心事不少”,轉回頭去喊:“不是,是我老婆給我送了點兒好吃的來。”


    張三兒罵了一聲“操”:“你他媽特殊待遇啊?說,給你定了個什麽罪名?”


    “**!”梁川說完,賊一樣地笑,“還他娘的**呢,瞧瞧我這模樣,不等扒人家的褲子,人家先嚇涼屍了,奸屍啊我?”擰一把嘴唇笑道,“我就納了悶了,同樣是人,你說人家唐國強咋就長成那樣呢?人比人氣死人啊這叫……咱們接著說,這不你說大勇沒認出你來嗎?萬一你分到大勇那個號兒,千萬不能承認自己叫什麽,承認了就麻煩了,那是不想留著腚眼兒攢糞了。唉,這幫混社會的啊……你不知道,我剛來的時候,親眼看見大龍把一個不開麵的小子摔在地上用腳踹,那個狠啊,連剛吃進去的飯都踹出來了。這還不算完,那個小子都成鼻涕了,他還把人的頭摁進馬桶裏,拔出來的時候,滿頭全是屎和尿……算了,不說了,想起來我就哆嗦。(.好看的小說)”


    張三兒好像聽見了梁川在說什麽,嘿嘿地笑:“他那是沒碰上世虎哥,碰上就讓他變‘**’!”


    元慶忽然就覺得一陣輕鬆,沒準兒我被發去大號的時候,世虎也跟著去呢,那就好辦多了。


    元慶有這個心眼兒,去了先裝“逼裂”,想辦法讓世虎跟大勇“毛愣”,我再見機行事。


    比較一下世虎跟大勇的體格,元慶更加放心,世虎的體格像老虎,大勇的體格像鬣狗,不是一個級別的。


    可是元慶沒有想到,狹路相逢與體格的大小無關,鬥誌、勇氣和技巧才是首要的。


    晚上放茅,元慶意外地看到了小滿。


    幾天沒見,小滿瘦了不少,本來熊貓一樣圓乎乎的身材,現在成了一頭站立著的野狼,不過看上去很精神。


    小滿抱著馬桶,站在廁所門口,一抬頭看見元慶,臉忽地一下紅了。


    元慶想要跟小滿打招呼,看看虎視眈眈盯著他的劉所,沒敢,低著頭進了廁所。


    小滿往外走了兩步,回回頭,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二哥,你好好的。”


    元慶低著頭涮馬桶,心裏麻麻癢癢的,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句什麽,眼前一忽黑一忽白。


    晚上,元慶做夢了,他夢見自己跟小滿走在上學的路上,後麵跟著扁鏟。小滿對元慶說,以後扁鏟的事情我不管了。元慶說,你就是管也晚了,咱們就是從他那兒開頭才進的監獄。小滿說,坐完監獄也不管他了,他哥哥回來了,不需要咱們管了。扁鏟聽見了元慶和小滿說的話,蹲下,嗚嗚地哭……肖衛###然出現了,他的肩上扛著一個鋪蓋卷,笑咪咪地看元慶。元慶說,哥你到底是蹲監獄還是打鬼子的?肖衛東說,我打鬼子去了,跟著孫立人將軍在緬甸,我殺了好幾個鬼子。元慶糊塗了,你打的是日本鬼子還是越南鬼子?冷不丁醒了。


    肖衛東回來了,他要是知道我和小滿現在蹲了監獄,會怎麽想?


    古大彬說,肖衛東因為打傷戰友在坐牢,元慶不相信,古大彬,你的嘴是個腚眼兒,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窗外月色如水,有歌聲在遊蕩:


    條條鎖鏈啊鎖住了我


    鎖不住我唱給小妹的歌


    歌聲伴著悠悠的淚水


    兩眼淚水往下流


    兩眼淚水啊往下流……


    肖衛東在那個飄雪的上午從大院兒裏消失以後,直到重新出現,其間大段的生活對元慶來說始終是一個空白。


    肖衛東也許會慶幸,幸虧我弟弟沒有跟著你們一起“作”,不然也進來坐牢了。


    我爸爸和我媽會怎麽想呢?元慶睡不著了,坐在褥子上看著黑夜在鐵窗前消散,看著陽光映紅了鐵窗。


    早晨剛放完茅,梁川就被劉所提了出去,元慶有預感,梁川就要離開這間號子了。


    果然,梁川回來的時候,後麵跟著劉所,他的眼睛是紅的,第一句話就是:“再見了小哥。”


    元慶不想說話,默默地幫他收拾鋪蓋,心靜如水。


    梁川的身子貼在牆麵上,聲音裏聽不出感情,隻是嗓子有些抖:“小哥你硬硬朗朗的,咱們還會見麵的。”


    元慶直起身子,將卷好的鋪蓋遞給梁川,不說話,硬硬地點了一下頭。


    梁川一走,這個號子就顯得空蕩了許多。


    看看梁川留下的一些痕跡,元慶的心就像被一隻嬰兒的小手摸過,麻癢,還酸酸的。


    劉所在開元慶的門:“準備一下,調號兒!”


    張三兒撲到窗口,大聲喊:“報告政府,夏世虎和張祥義反省完畢,現在去哪個號兒?”


    劉所踹了一腳鐵門:“張全福出來,你們倆繼續呆著!”


    元慶苦笑一聲,機械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和吃飯家什,默默地站到了鐵窗下麵。


    門打開,劉所衝元慶勾了勾手指:“出來,去大號。”


    元慶出來,站在寂靜的走廊上,壓著心跳的感覺,問:“去幾號?”


    形象猥瑣如被人拍了一磚頭的狗樣的張全福眯瞪著肛門般無神的眼睛望著劉所,目光中似有期待。


    劉所伸出一隻胳膊,往右一拐:“大七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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