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打開了,劉所捏著鼻子站在門口,衝裏麵掃一眼,回頭對一個武警點點頭。(.)武警進來,推開站在元慶頭頂上的大勇,拎著元慶的胳膊將他架起來,半拖著出了鐵門。大勇張開胳膊大笑。號子裏響起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大家好像對元慶受到的待遇感到不滿。


    劉所站在門口不動:“周繼勇,怎麽回事兒?”


    大勇止住了笑聲:“他裝好漢,一進門就‘哄監’,說政府抓錯人了。”


    “沒問你這個!我問你是誰打的他?”


    “我。這不叫打,叫幫助。”


    “政府啊……”全福從門後鑽了出來,一身屎尿味,“我要讓他們給打死啦……”


    “這又是怎麽了?”劉所的手又捏上了鼻子。


    “這個咱不知道,”大勇歪著頭看已經竄回鋪位正襟危坐的老疤,“你知道他怎麽了?”


    老疤的臉上顯出一絲不滿:“我怎麽知道……政府,你別看我呀,我真的不知道。好像是他一進門就‘毛愣’,被門口的幾個兄弟給‘忙活’進馬桶裏了吧?誰幹的誰站出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勇看出來老疤的不滿,一笑:“就是你,我都看見了。”


    老疤的臉一下子漲成了豬肝:“勇哥,你不好這樣吧?兄弟我哪點兒對不住你了?”


    大勇還在笑:“想知道嗎?我告訴你,你是內奸,還是一條哈巴狗,我看著不順眼,早就想拍你了。”


    老疤張張嘴,說不出話來,眼睛瞪得眼框子像要箍不知眼珠了。


    旁邊站起一個滿臉橫肉的人來:“老疤,皮癢了就早點兒說話。”


    老疤看看這個人,又看看大勇,低聲嘟囔:“卸磨殺驢啊……我認了,我***就是一條哈巴狗。”


    劉所指指全福:“你出來,”又指指大勇,“你,收拾鋪蓋!”


    大勇好像早有準備,輕車熟路地回到自己的鋪位,三兩下卷起了鋪蓋,夾在腋下,兩腿一並:“去哪兒?”


    劉所閃到了門邊:“給你換個好地方。”


    那個滿臉橫肉的人死死地盯著老疤,說:“你在趁機‘點眼藥’呢,很好,很好。”


    老疤不理他,漢奸似的衝大勇哈腰:“勇哥慢走,勇哥慢走。”


    大勇出來了,瞅一眼捂著肚子站在對麵的元慶,哈哈一笑:“見著小滿告訴他,我每時每刻都在等他。”


    全福一手抹著頭上的尿水,一手拎著自己的鋪蓋卷,茫然地看著劉所:“我還回小號兒?”


    劉所讓全福站到元慶那邊,說聲“在這兒等著”,揪起大勇的一條胳膊,轉身往走廊北邊走。


    元慶直了直身子,瞄一眼趾高氣揚往北走的大勇,嗓子眼堵得就像被掖了一隻拳頭。


    劉所在小號走廊的第一個鐵門前站下了,打開門,一把將大勇拽進去,鐵門隨即關上了。


    劉所回來,問元慶:“傷在哪裏了?”


    元慶搖頭:“沒事兒。”


    劉所回頭看了看大七號的門:“我提前不知道你跟周繼勇的事兒,”扳過元慶的腦袋用力一勾,“你也傻得夠嗆,怎麽不告訴我?很精明的一個小夥子,竟然辦這種二百五的事情……”掃一眼大七號的隔壁,搖頭,“黃健明在大六號。”轉身看了看對麵的大九號,點點頭,“你去大九號吧。張全福,你也去大九號。”“我還想回小號兒……”全福可憐巴巴地望著小號那邊,“小號兒清淨,我好認真反省問題。”


    劉所在開大九號的門:“你快要判了,不用回去了。”


    全福好像要哭:“不是準備判死刑的都應該在小號兒的嗎?我‘卡’上級別了吧?”


    大九號的門打開了,劉所回頭:“你不是還沒死嗎?少廢話,進去!”


    這間號子的規模比大七號小了許多,二十幾個人貼牆根坐著,一個個麵無表情,身體僵硬,就像一群死屍。


    劉所用鑰匙指著坐在對麵大窗下的一個滿臉胡子的人說:“藏文生,剛才大七號發生的事情估計你也看到了,對於那些無視監規紀律的不法分子,我們從來是不心慈手軟的。周繼勇無故打人,已經被禁閉反省了,我希望你不要步他的後塵,該怎麽做你明白。”


    藏文生慢悠悠地瞥了元慶和全福一眼:“有數。”


    劉所關上門又推開門:“元慶,我希望你也收收性子,這兒不是外麵,不能由著性子來。”


    元慶沒有聽見劉所的話,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藏文生的臉上。元慶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十分麵熟……在哪兒見過他呢?腦子一激靈,元慶想起來了,哈,原來是他!這個叫藏文生的人是中鐵廠工會搞宣傳的,唱得一口好歌兒,在元慶他們那一帶屬於知名人士,他經常在廠俱樂部的舞台上唱歌,最出名的是一首《三套車》,唱得纏纏綿綿,悲悲切切,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就是歌詞裏說的那個趕車的老人。


    藏文生似乎也覺得元慶麵熟,示意他蹲到自己的對麵,問:“你是中鐵廠的?”


    元慶說:“算是吧。我認識你,你唱歌真不錯。”


    “哦,不錯……人生何處不相逢?”藏文生笑了笑,“照這麽說,咱們算是老相識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冷不丁抓起元慶的鋪蓋,嗖地一下扔在南牆根下,雙眼誇張地一閉,“嗚呼,朗朗乾坤,洪洪世界,人如飛蠅,往來穿梭,此處不見另處也見……”好像編不出再華麗一點兒的詞來了,哼唧一聲,張眼一瞪傻愣著看他的全福,“兄長,尊姓大名?”全福傻乎乎地望元慶:“他怎麽了?”


    元慶說:“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全福慌忙點頭:“我叫張全福,**犯,我**幼女進來的,我發起訴書了,我快要判死刑了。”


    藏文生搖了搖手:“你說那麽多有意思嗎?”眼珠子轉向元慶,“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元慶剛說完,藏文生又閉上了眼睛:“嗟夫,朗朗乾坤……”猛地一睜眼,“你跟小滿是同案?”


    元慶嚇了一跳,身上又開始疼起來:“大哥是怎麽知道的?”


    藏文生瞥了一眼旁邊坐著的一個瘦猴子:“你問他。”


    “元哥,我昨天剛來的,我?##??蠹葉冀形搖?┧彩竊勖悄且黃??摹??筆鶯鎰映宀匚納?傲斯笆鄭?案紓?迷?旄繾?灤脅唬慷鬃毆閱芽吹摹!輩匚納?駁匕咽忠換櫻骸白?痹?煊i??攏??磧幸恢稚17思蘢擁母芯酰?璧模?笥攏?饈露?煌輳?


    “外麵把你和小滿哥的事兒都傳瘋了,”嶽水一臉崇敬地望著元慶,“大家都知道你們倆‘幹挺’了大勇,小滿哥更猛,肩膀上插著一把砍刀,不怕,還上!你拿著土槍,照著大勇的肚子就是一槍,然後抓起一塊水泥磚就把他‘幹’在地上了……”“打住打住,”元慶的臉燙得厲害,“我什麽時候還拿槍來著?你別胡說八道啊,那是要死人的……水泥磚也不是我拿的,是……哎,你知道胡金現在在哪裏不?”


    “胡金,胡金……對了,胡金是胡林的弟弟,我知道,”嶽水搓了搓剛刮的頭皮,“那是個‘皮子’呀。元哥,不是我說你的,就憑你和滿哥這個檔次的,跟一個‘皮子’摻和的什麽勁呀……我聽說他了,有人說,他被大勇踢壞了小**,住院呢。元哥,你們‘辦’大勇的時候,胡金是不是也參與了?”見元慶不說話,嶽水橫了一下脖子,“有人說,你們這事兒就是因為他在裏麵摻和的。他敲詐人家黃健明,黃健明不幹了,去找了大勇,大勇出來說事兒,一言不合,你和小滿哥惱了,直接幹挺了大勇……對了,大勇是不是也在看守所?”


    “發白齒衰,舌根不壞,”藏文生乜了嶽水一眼,“多少英雄好漢死在舌頭根下?”


    “不說了……”嶽水吐一下舌頭,閉緊了嘴巴。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人生之操蛋!”藏文生念叨完畢,仰麵躺倒,得了雞爪瘋似的渾身哆嗦。


    估計藏文生哆嗦得差不多了,元慶推了推他的腿:“藏哥,我們在哪邊睡?”


    藏文生坐起來,搖搖頭:“愛哪睡哪睡去吧,這個號子是全國最文明的號子,充分自由。”


    元慶還是不敢造次,瞅瞅嶽水:“兄弟,你說說。”


    嶽水說:“哪兒有空場,哪兒就是你的。”話音剛落,全福一個狗爬竄到了西牆角一個有陽光的地方,急吼吼地展開被褥,四仰八叉地躺下了。藏文生轉過脖子瞅了瞅全福,陡然光火:“日你那個親娘的!你還當真了?滾起來!媽了個x的,一個日x犯,杠杠什麽?”


    全福邊卷自己的鋪蓋邊嘟囔:“我日x犯,你裝x犯……裝你娘的那個文化人呢。”


    全福的聲音盡管小得像蚊子,但是藏文生還是聽見了,摳摳腳丫子,撚兩下,在鼻子下麵晃晃:“真臭……”轉著脖子問四周,“你們誰聞見哪兒臭了?”南牆根下站起一個滿胸脯黑毛的漢子:“我聞見了,是剛來的這個**犯身上臭,我給他洗洗。”


    藏文生哦了一聲,一臉謙卑地望著那條漢子,聲音細得像絲線:“那就洗洗?”


    “老大,看我的,”胸毛漢子紮煞著胳膊向全福走去,“你娘個x的,**就**吧,你還當個光榮事兒了,沒人問你,你先報號兒?還拿死刑嚇唬人,誰怕你?老子死刑見得多了,沒你這麽‘晃晃’的,還你娘的**幼女,你家沒有妹妹,沒有閨女?過來!撅起**!”


    全福瞅瞅元慶,好像有讓元慶替他求情的意思,元慶怏怏地把臉轉向了窗外。


    全福歎口氣,撅起**,嘴巴依然不閑著:“輕點兒打啊,我那兒還腫著……”


    胸毛漢子踹在全福的**上一腳,拎小雞似的將他拎到鐵門旁邊的那個盲區:“那就不打你**了。”


    全福鬆了一口氣:“罰站?”


    胸毛漢子點點頭:“罰站。舉起手,那條腿抬起來!好,金雞獨立,保持三個小時。”


    藏文生又躺下了,一板一眼地唱京戲:“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評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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