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和單飛在碼頭入口處站了片刻,從南邊直接上了海灘。


    河水入海口那邊的台子上一個人也沒有。


    小滿和單飛沿著斜坡上了海堤,透過雪幕依稀可見一堆蓬布蓋著的貨物後麵有一排鐵板房,鐵板房的前麵稀稀拉拉地站著幾個手拿鐵鍁鏟雪的年輕人,他們好像要在那兒堆一個雪人。小滿和單飛對望一眼,拉開距離往那邊走,小滿在前,單飛在後。


    幾個年輕人停止了動作,齊刷刷地盯著小滿看。


    小滿一眼就認出了前麵站著的那個小個子是林林,站住,衝他勾了勾手指。


    林林愣怔一下,撒腿衝進了一間板房。


    小滿站著不動,歪頭對跟過來的單飛說:“一會兒小春出來,你不要動,照顧跟前的這幾個小子。”


    單飛剛點了一下頭,小春就跟在林林的身後過來了:“那個是小滿?”


    小滿瞅著眼前這個渾身殺氣的年輕人,不說話,用舌頭一下一下地舔落在嘴唇上的雪花。


    林林翹著腳將嘴巴湊到小春的耳朵邊,輕聲說:“那個個子矮一點兒的是小滿。”


    小春點點頭,從背後抽出一把兩尺來長的砍刀,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


    小滿推開單飛,解開馬糞兜,從裏麵拽出一把跟對方差不多長短的砍刀,丟下馬糞兜,單手挺著刀,慢慢走向小春。小春麵無懼色,快走幾步,猛地一刀揮來,小滿一低頭,迅速轉身,手裏的刀橫著劃向小春的腰部,小春沒有想到對方的手法這麽快,躲閃的同時,皮夾克的前襟被劃開了一條大口子。容不得再躲,小滿的砍刀再次在雪幕中劃出一道弧形,小春的胳膊又開了一條口子,這條口子是一個半月形,半月形的一塊皮子搭拉下來的同時,隨著噴湧的鮮血,一塊肉掉到了雪地上。小春受傷的野獸一樣低吼一聲,跳起來,手裏的砍刀自上而下向小滿的頭頂砍來,小滿迅速後退,終是晚了一步,砍刀落下,麵包服從肩膀到前胸開了一條大口子,鴨絨跟雪花糾纏在了一起。


    就在小春再次舉起砍刀的刹那,小滿的刀又一次劈開雪幕,直奔小春的麵門。


    小春躲閃不過,仰麵跌倒,小滿一步跨過去,砍刀冷冷地頂在小春的脖子上。


    小春握刀的手撐在地上,另一隻手在前麵一下一下地搖:“哥,不要殺我……”小滿搖搖頭,抽回砍刀,猛地舉起。


    小春一下子意識到自己這是遇到了真想要他命的人,就地一滾,手腳並用地竄出去好幾米遠,回頭,呆呆地瞅著小滿。


    小滿冷冷地一笑,彎腰抓起一把雪,將刀在雪上蹭兩下,左手提刀,右臂高舉,吊著手衝小春勾:“過來磕頭。”


    小春提了提刀,似乎是在猶豫是不是應該跳過來繼續砍,眼睛一下子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綠色的單飛怪笑著舞動一根木棍,腳下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人,全都一個動作,蟲子爬,向著鐵皮房的方向。


    林林跪在單飛的腳下,斑斑點點的血跡,迅速連成一片,雪地潤出了一個不規則的圓圈。


    小春摔了砍刀,箭一般往南邊的一個鐵皮房跑:“天林哥――”


    小滿彎腰撿起馬糞兜,將砍刀插進去,走到林林的身邊,猛地一腳,林林直挺挺地摔出去,砸在一個剛剛堆了一半的雪人身上。


    單飛丟下棍子,抓一把雪在手裏團著:“小滿哥,天林要是來了,咱們弄還是不弄?”


    小滿不說話,捏一把單飛的胳膊,轉身往小春竄去的方向走。


    就在小滿剛剛不見了的時候,林林從雪幕裏闖了出來,手裏攥著一把泛著烏光的三棱刮刀。


    單飛咧開大嘴笑了:“要給我開膛是吧?”攤開手,挺起了肚子,“來吧,孫子,看看裏麵有多少屎?”


    在林林經過的戰陣中,似乎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景況,刹住腳步,愣怔片刻,手開始發抖。


    單飛掀開衣服,露出文著一隻彌勒佛的肚皮,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林林瞬間崩潰,摔過刀子,撒腿就跑。


    三棱刮刀旋轉著砸過來,撞上單飛的胸口,噗哧掉在地上。


    單飛念叨一聲“操他媽,飛刀?”,轉頭找自己的棍子,沒找到,從一堆竹竿裏抽出一根,撐杆跳運動員那樣挺著竹竿往前追去。


    小滿繞過一堆貨物,迎麵撞上了飛奔過來的天林,兩個人同時站住,隔著一道雪幕,不認識似的相互打量。


    突然,天林的身後轉出了小春,小春的手裏挺著一杆槍杆子比魚竿還長的土槍。


    小滿冷笑一聲,反手從馬糞兜裏拽出一把獵槍,沒等小春將槍口對準他,猛地就是一摟機子,隨著一聲沉悶的槍響,小春撲通一聲跪在天林旁邊的雪地上,鮮血夾在砸起來的雪花裏,遮蓋了他的身影。天林衝小滿做了一個停止的動作,沉聲道:“咱們恩斷義絕了。”


    小滿用尚還冒著青煙的槍筒子指指天林,一笑:“我沒聽見你朗誦了些什麽。”轉身就走。


    後邊不見了單飛,小滿用槍指著一個躺在雪地裏的人問:“人呢?”


    那個人有氣無力地往海堤那邊指了指。


    小滿快步跑過去,看見單飛站在入海口處的台子上,手裏捏著一根竹竿,邊笑邊往下麵捅:“冷不冷呀?大冬天的洗海澡?”


    林林泡在海水裏,一冒頭被竹竿戳一下,犯了神經病的潛水員似的重複一個潛水動作。


    小滿回頭望望架著小春往碼頭外麵走得天林,拉一把單飛:“咱們走。”


    單飛戳了最後一下林林,跟著小滿往沙灘那邊走:“去哪兒?”


    小滿用手一指還在突突叫著的機帆船:“去見小軍。”


    此刻,頭戴一頂嶄新的絨線帽的夏侯寶站在衛國工藝總公司“老總辦”的門口,側耳靜聽裏麵的動靜。


    對麵蹲著一隻懶洋洋的貓,它一邊用不屑的眼神看夏侯寶,一邊貼著牆根慢慢吞吞地走遠了。


    裏麵傳出魏大浪的聲音:“你們這幫畜類,夏侯寶單槍匹馬過去找麵子,你們為什麽不在後麵跟著?那一大把年紀……”


    一個人攔住話頭道:“大哥你不知道,夏侯寶根本就沒把小春放在眼裏,他說他一會兒就回來,呶,酒還熱著呢。”


    夏侯寶放了一下心,感到自己剛才受的那場侮辱沒有人看見,清清嗓子推開了門。


    那幾個小子對望一眼,齊刷刷地站起來,衝夏侯寶抱拳:“恭候夏侯大哥凱旋歸來!”


    夏侯寶矜持地咳嗽一聲,伸出雙手往下壓了壓:“各位請坐,”乜一眼魏大浪,“魏兄是過來看我笑話的吧?”


    魏大浪上下打量著夏侯寶,微微一笑:“夏侯兄哪裏話這是?看來你果然雄風不老,那小子服軟了吧?”


    夏侯寶大馬金刀地坐下,抓起栽在茶缸的熱水裏的一瓶酒,反手一試,點頭:“嗯,嗯嗯,還熱乎著。各位,我說什麽來著?當我再次回來的時候,酒一定還熱乎著……”“大哥,酒熱乎著,可是人呢?”一個兄弟笑道,“你不是說,要押著小春過來陪大家喝酒的嗎?”


    “那成何體統?”夏侯寶把手優雅地一搖,“我是他老舅,一起喝酒,豈不亂了輩份?”


    “也是,也是,”幾位兄弟心知肚明,忍住笑恭維他,“夏侯大哥不愧一代宗師,關鍵時刻講究著呢。”


    “夏侯兄的身手魏某是記憶猶新的,”魏大浪笑道,“可惜練得路子不對,忒野。”


    “咱打小就是實戰派的打法,實用,”夏侯寶不滿地哼了一聲,“不像某些人,一身好武藝,一交手就全忘了。”


    “那是那是,”看樣子魏大浪的心情不錯,“所以我說,下次逮到機會,我要好好按照國際規則進行戰鬥。”


    “這很好呀,”夏侯寶似乎故意要刺激魏大浪,“我聽說肖總交給你一項任務,要去會一會鄭福壽那個老‘汙爛’?”


    “對,有這事兒,”魏大浪輕蔑地一笑,“我已經派人給他下了戰書,很快會有結果的。要不夏侯兄跟我一起過去走一趟?”一聽這話,夏侯寶冷不丁打了一個哆嗦,剛才的一幕在眼前重現……鄭福壽可不是小春和林林,那是一個著名的“橫立”加“汙爛”,一旦被他沾上,沒有孫悟空的本事,你休想脫身,慌忙搖手:“免了免了,我們倆的年紀差不多,一旦鬧起來,確實不好看,還是你自己去吧。”


    魏大浪仰起臉笑了幾聲,話鋒突然一轉:“夏侯兄,我過來找你是給你傳達一句話的。”


    夏侯寶的臉色突然變黃了:“什麽話?”


    魏大浪輕描淡寫地說:“菲菲讓我轉告你,以後你不要去找她了,現在她在跟我談戀愛。”


    “不可能!”夏侯寶的臉突然由黃變紫,中了吸星###似的渾身哆嗦,“菲菲什麽檔次的人?你有錢,有青春嗎?”


    “那麽我問你,你有錢,你有青春嗎?”


    “我……我***那不過是玩玩她!她……她也是玩玩我……那句話叫什麽來著?逢場啥的……”


    “逢場作戲。”


    “對,逢場作戲!被你氣糊塗了我……”夏侯寶麵目扭曲,似哭似笑,就像一隻被貓糟蹋過的老鼠。


    “所以我說,將就你這種對待女人的態度,最終必將以失敗而告終,”魏大浪點了兩根煙,一根留在自己的嘴上,一根遞給氣咻咻瞪著眼對那瓶白酒發功的夏侯寶,“我呢?我就不同了。我是真心喜歡她,再說,我們倆的年紀也差不了多少……差多少呢?十八歲吧,還行。”


    “你,你他娘的氣死我了!”夏侯寶猛地揪下絨線帽,一把摔在地上,“你是不是睡了她?”


    “嗯……然也,”魏大浪一瞅夏侯寶的腦袋,笑了,“夏侯兄的頭怎麽這麽多眼兒?”


    “被你給氣的!”夏侯寶抓起帽子,戴上,瞅一眼屋頂,奪門而去,門口傳來一聲悲愴的歎息。


    魏大浪搖搖頭,念叨一聲“愛情是不能分享的”,問一個兄弟:“聽說小滿帶著大飛去了碼頭?”


    那個兄弟躲閃著魏大浪的目光,囁嚅道:“好象是,也好像不是,咱不知道。”


    此刻,小滿用槍頂著機帆船上的船老大,低吼:“快,去紅島!”


    單飛站在船頭,迎著風大聲唱歌:“做個好漢子,熱血熱腸熱,比太陽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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