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前,穿一身黑色皮衣的小滿和上身老棉襖下身綠西褲的單飛進了批發市場。


    批發市場有三個進出口,南邊一個,北邊一個,西邊的那個最大,直通西海邊。


    市場是露天的,嘈雜的人聲直衝天外。


    小滿和單飛站在西大門的一輛卡車後麵,靜靜地往裏看,全是人,什麽也看不見。


    小滿用胳膊肘拐了拐單飛:“你去南門看看胡金來了沒有。”


    單飛鑽進了人流。


    小滿蹲下,解開鞋帶,重新綁緊,站起來跺兩下腳,抱著膀子望天,天上飛過一群灰色的鴿子。


    單飛回來了,點點頭。


    小滿轉身往南邊走,單飛跟上,臉上的疙瘩是紫的。


    在一條人流稍微稀少的橫道上站住,小滿用嘴指一下對麵的一個半圓形的房子:“趙虎在裏麵?”


    單飛點頭:“胡金看見了。七八個人。”


    小滿眯著眼睛看了看那個房子的門,邁步:“速度要快。”黑色的背影讓他看上去就像一杆剛剛擦好的步槍。


    單飛跟上的同時,往南門口一瞅,胡金站在那裏,身邊站著幾個看上去臉色嚴肅得有些陰沉的人。


    小滿推開了門,裏麵坐著的人同時轉頭:“找誰?”


    “誰是趙虎?”小滿的一隻手插在皮夾克的前襟裏,笑眯眯地問。


    “有事兒?”一個身材比肖衛東還要高大的漢子站了起來,“我是趙虎,你是安徽來的小吳吧?”


    “哈,好玩兒……”小滿回頭衝跟進來的單飛一笑,“他給我改姓了呢。”


    “你不是小吳?”趙虎看上去有些傻,摸著腦袋嘟囔,“操他個***,小吳這個?操的玩我?你是誰?”


    “他是你小滿爺爺!”單飛猛地亮出槍,直接一扣扳機,火光一閃,趙虎倒在一片硝煙裏。小滿抽出獵槍,箭步跳上桌子:“是聰明的都不要動!”單飛嘿嘿笑著退到門口:“來吧,告訴我,哪個是本地的?我們不打本地人。”“我,我,我……”三個人從硝煙裏冒了出來。


    單飛用槍指著門北邊的牆角,笑道:“到底是鄉親啊,真爽快……去死吧!”槍聲又起。


    小滿跳下桌子,一腳踩住想要起身又起不來的趙虎的臉,伏下身子,一字一頓地說:“能活下來就滾蛋,以後我不想再看到你。”


    單飛將手裏的槍戳進一個人的手裏,說聲“拿好你的槍”,倒退著出門:“好,你小子敢殺人……”


    小滿挪開腳,將槍揣進懷裏,劍指一橫傻愣在那裏的幾個人:“乖乖地呆在裏麵!”


    小滿和單飛混入人群的同時,胡金在那邊大喊:“殺人啦――”幾個警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呼啦一下衝進了那個門。[]


    時針再倒回一個小時。


    魏大浪站在自己家的門口,滿懷深情地回望了一眼,目光中有一絲淡淡的憂傷。屋裏的床上躺著他心愛的姑娘――菲菲。


    魏大浪抬頭仰望萬裏晴空,思潮起伏,他知道自己這一去必定有一場生死搏殺,他放心不下自己心愛的姑娘,心中隱隱作痛。


    菲菲,我的愛人,你可知道,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魏大浪昂首出門,竟然想高歌一曲《血染的風采》。


    魏大浪的心中沒有恐懼,隻有憂傷,為了自己畢生追求的俠士風采,為了讓心愛的姑娘有一個值得炫耀的愛人。


    走上大街,魏大浪長歎一聲:“多少個夜晚,我輾轉難眠,輝煌的理想啊,何時才能實現?”


    這句話翻譯成文言文應該是:撫劍夜吟嘯,雄心日千裏。


    鄭福壽開的一家飯店離魏大浪的家不遠,步行的話也就二十幾分鍾。


    魏大浪邁著穩健的步伐走到飯店門口的時候,鄭福壽正跟幾個兄弟在飯店裏喝酒。聽說魏大浪親自登門拜訪,鄭福壽精神一振,丟下酒杯,快步迎出門來:“啊呀,魏大俠,我可把你給盼來了!”魏大浪瞅一眼跟前站著的這個醉眼惺忪,搖搖晃晃,幹柴一樣的半大老頭,雙手抱拳,輕蔑地一笑:“打擾了。”放下拳,倒背雙手往裏走。鄭福壽感覺有些不爽:“怎麽個意思啊老魏?看樣子你不是來找我喝酒的……”“找你切磋切磋武藝不行嗎?”魏大浪停住腳步,自上而下地乜著鄭福壽。鄭福壽一怔:“打架還是真想切磋武藝?”


    “切磋武藝。”魏大浪一臉矜持。


    “切磋……老魏,拿我當猴子耍是吧?”


    “套子我帶來了,”魏大浪拽下肩膀上的一隻馬糞兜,從裏麵摸出一副拳擊手套,往地上一丟,“地方你找。”


    “這都哪跟哪呀……老魏,你喝酒了吧?”


    “喝酒了的那是你。開始吧。”


    “魏大浪,蹬鼻子上臉了是吧?”鄭福壽的臉上明顯呈出不悅,“來找麻煩也給個由頭行不?”


    魏大浪鼻哼一聲:“孤陋寡聞!聽著,我代表衛國工藝總公司來跟你對話。”


    鄭福壽一怔,啊哈一聲笑了:“好家夥,我還以為自己得罪了哪方神仙呢……行,老魏,我接招兒。”


    魏大浪忽然抽了幾下鼻子:“什麽酒?老鄭,你好生活,你喝茅台酒。”


    鄭福壽矜持地點了點頭:“嗯嗯,‘疵毛’酒咱不稀得喝……怎麽,老魏的意思是,切磋之前先來兩口墊墊底?”


    魏大浪的腳已經上了兩級台階,鄭福壽跟上:“想喝酒就說想喝酒,編什麽理由?小夥計――再拿兩瓶茅台!”


    在一個單間坐下,鄭福壽對魏大浪說:“你等一下,我讓那幾個兄弟先走,咱們好好喝一壺。”


    魏大浪擺擺手:“就一壺啊,還有正事兒要辦呢。”


    鄭福壽笑道:“明白。哈哈,魏大俠果然有俠士風度,喝酒不忘辦正事兒,佩服。”


    讓魏大浪沒有想到的是,鄭福壽出門,直奔一個房間,對裏麵坐著的幾個兄弟說:“一會兒往死裏給我弄這個酒彪子!”


    上了幾個菜,鄭福壽回來了,一手一瓶茅台酒:“咱倆一人一壺,公平合理。”


    魏大浪搖了搖手:“你半壺,我‘壺半’,你已經喝過了,我不欺負你。”


    鄭福壽說聲“也好”,直接打開酒,“咣嘰咣嘰”往一個大杯裏倒:“魏大俠海量,我早就聽說過了。”


    那隻能盛七兩半酒的大杯子滿了,魏大浪直接抓過了鄭福壽手裏的酒瓶,仰起臉幹了,一頓酒瓶:“好酒!”


    鄭福壽陰惻惻地一笑,用空杯碰了一下魏大浪的杯子:“來,咱們接著來,拿出大俠的豪氣。”


    魏大浪不由分說,抓起杯子,將杯口湊到鼻子下麵稍微一嗅,大嘴張開,嘩地一下將酒倒進了嗓子。“好!”鄭福壽猛拍了一下桌子,“果然是酒壇一代宗師!兩口就是一斤,就這酒量,恐怕武鬆當年也沒法跟咱比……”“不到一斤吧?”魏大浪摸一把脖子上的酒漬,悠悠然翻了一個白眼,“喝酒講究得是一個光明磊落,是多少就是多少。嗯,剛才沒喝好,撒了得有半兩……這樣不好,不好。”


    “酒咱有的是啊,”鄭福壽又打開了另一瓶茅台酒,“不瞞魏大俠說,你要是能喝,哥哥我管夠。”


    “不能喝多,”魏大浪正色道,“一會兒咱們還得辦事兒……”眼前有些恍惚,“我的筷子呢?”


    “這兒呢……”鄭福壽遞給魏大浪一雙筷子。魏大浪一看,一把打開,就勢抓起一隻湯匙,舀起一隻海參倒進了嘴裏。


    鄭福壽訕笑著給魏大浪添酒:“老魏就是不一般,吃東西都豪爽。”


    魏大浪掀起褂子下擺,擦擦嘴,一笑:“武林中人嘛。”


    鄭福壽翹了一下大拇指:“對,武林中人。聽說連肖衛東也隻能跟你打個平手……”“我們不會交手的,”魏大浪的手又摸起了酒杯,“我們是兄弟,沒法交手,再說,我是他師哥,他好意思……不是,我好意思打他嗎?”一口又幹了一杯,眼神開始迷離,“老鄭你練拳擊還是練摔跤?不對,你練武術的吧……我告訴你,武術那玩意兒不好使,一個泰森可以打十個李連傑……”“吹牛逼了吧?”鄭福壽故意激他,用一根指頭敲了敲桌麵,“我練的是擒敵拳,屬於武術中的一種,比你那拳擊要強一點兒吧?”魏大浪搖手:“不頂事兒……先喝酒。”


    鄭福壽眼看著魏大浪喝光了兩瓶茅台,眼發直,身上也軟綿綿的,感覺差不多了,起身:“咱們開始辦正事兒?”


    魏大浪打了一個長長的酒嗝,翻著眼皮問:“什麽事兒?”


    鄭福壽從地上撿起了拳擊手套:“切磋武藝呀。”


    魏大浪哦哦兩聲,雙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差點兒忘了。唉,酒這玩意兒害人不淺……去哪兒?”


    鄭福壽打開了門:“就在走廊上如何?去外麵不好,被人看見你打我,我就不用混了。”


    幾個年輕人站在走廊一頭想要往這邊跑,鄭福壽衝他們搖了搖手,似乎很有“拿下”魏大浪的把握。


    魏大浪踉蹌出來,撐出兩條胳膊給鄭福壽:“來,幫我戴上套子……呃,我怎麽看不清楚你了呢?”


    鄭福壽邊給魏大浪戴套子邊說:“老魏真是謙虛……玩虛虛實實那一套吧?別介,我老胳膊老腿的,你不用那麽仔細……好了,你試試看能不能掉了。”魏大浪揮拳搗了幾下空氣,滿意地點頭:“還行。咱們開始?”“開始!”鄭福壽的手上並沒有套子,**著拳頭,直接奔魏大浪的麵門就是一拳。魏大浪冷不丁挨了一下,跳到一邊,愣愣地搖晃一下腦袋:“這就開始了?”話音未落,鄭福壽的擺拳又到了,魏大浪一偏腦袋,左手隔開鄭福壽的拳頭,直接一個下鉤拳,鄭福壽連哼一聲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躺在了地上,腦子閃過三個字:上當了。


    走廊頭上的幾個兄弟剛要往上衝,鄭福壽坐了起來,一下子上了倔脾氣:“誰都不許動手,老子跟他拚了!”


    魏大浪剛要彎腰過去扶他,腿肚子猛地傳來一陣鑽心般的疼痛,低頭一看,鄭福壽雙臂摟緊他的一條腿,野狗啃骨頭似的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小腿,就是一個不撒口。魏大浪瞅一眼躍躍欲試想要往這邊撲的那幾個年輕人,知道自己在這個當口上不能失態,忍著劇痛,慢慢解開拳擊手套,丟在地下,心想:我的酒勁馬上就要來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腳上用力,拖著螞蟥一樣粘在自己腿上的鄭福壽,一步一步地往門口挪。鄭福壽的腦袋不動,身子不住地搖晃,看上去十分痛苦。魏大浪剛一納悶,鄭福壽的腦袋就一下子離開了自己的小腿。


    魏大浪感覺一陣輕鬆,剛要說句有麵子的話趁機下個台階,也好趕緊離開,鄭福壽紮煞著胳膊又朝自己的小腿撲來:“牙――”


    魏大浪一急,摘下頭頂倒掛著的一隻酒杯,嗖的朝鄭福壽的頭頂砸去。


    這個舉動讓鄭福壽徹底茫然,他萬萬沒有想到俠士風範的魏大浪竟會突然出此下策――暗器。


    望著鄭福壽眉弓上咧開的一道口子,那群年輕人頓時手忙腳亂,蜂擁過來“搶救”鄭福壽。


    魏大浪趁亂,踉踉蹌蹌地撞出門去……


    在出租車上,魏大浪卷起褲腿一看,小腿正中凸起一個酒盅樣的大包,鮮血還在一股一股地沿著兩排牙印往外冒。讓魏大浪感覺奇怪的是,有一排牙印的中間部分不出血,摸一下,兩顆金牙到了手上。魏大浪頓時明白了鄭福壽為什麽會箍住自己的腿那麽不注意形象了。


    下車,回望來時的那條路,魏大浪忽然就有一種烈士暮年的悲愴。


    進屋,魏大浪麵對赤身**站在跟前的菲菲,下身毫無反應,心情一如他剛才下車時的悲愴與無奈。


    萬裏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魏大浪仰麵躺倒,兩行清淚沿著兩邊太陽**汩汩而下。


    外麵傳來一陣警笛聲,有人在樓下喊:“警察為民除害啦!抓了很多外地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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