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早,陽光明媚。道德通知我直接前往異鄉人華東分公司專員辦公室參加例會。我換上一身雜牌西裝,打上雜牌領帶,抹著稍有些長的板寸頭出家門,。


    五年前,同樣是陽光明媚的早晨,我背著大包,挎著小包,出發前往那所二流大學。肩頭的包裏,裝著家人的期盼和我對未來的憧憬。


    一年前,也是陽光明媚的早晨,我背著打包,挎著小包,離開了那所二流大學。包裏除了始終不變的希冀,還多了很多雜物――裝著狐朋狗友們傻樣的照片、髒兮兮的足球守門員手套、破舊的《道德情操論》,張惠妹的雜集cd,上麵有若穎的指紋。


    現在,我再次振奮了。爸媽看到了我的振奮,十分欣喜。他們欣喜,我也欣喜,於是我愈加振奮。


    看來一切都在步入良性循環中。


    九點,我循著道德提供的地址,準時來到地區專員辦公室所在地,南昌路99號。公司裏習慣稱之為“99號”。


    99號是幢兩層高的美式獨棟小洋房,三角屋頂,紅磚青瓦,沿街而建,單門窄門廊對著不超過十平米的袖珍小花園,外圍則圍著雕花鐵柵欄。在八十年前,這裏是法租界,美式洋房算差勁的了。但現在不同了。這裏是市中心的市中心,寸土寸金。這棟洋房的總價應該在三千萬以上。


    異鄉人集團的家底真是厚實。


    道德已在門口等著了。我朝他點點頭,便悶頭往門裏走,結果被道德一把抓住衣領給揪了回去。


    “停下停下,知道這什麽地方麽?”道德問我。


    “地區專員辦公樓啊!不是你說的嘛。”


    “除了辦公樓,這還是什麽地方,你知道嗎?”


    “我哪知道。你又沒告訴我。”我沒好氣地回答。我倒不是硬要頂撞他,隻是討厭他講話藏頭露尾。


    “不知道你還往裏闖啊?那萬一裏頭是個鬼窩呢?”


    我不答話了。怎麽說都是他有理。我斜眼看著他,等他往下說。


    “告訴你,”他提高嗓門,“這裏是地區專員辦公室,同時也是地區專員王總的府邸。”


    “哦。原來他老人家住在這裏。”我點頭,心裏在朝他吐口水。人家的豪宅,又不是你的,你牛叉個什麽勁?


    “儀容儀容!”道德豎起食指朝我指指戳戳。


    “我還沒死,沒有遺容。”


    “您的儀表!孔方兄。”道德抓狂,“瞧瞧你的胡子碴,還有鼻毛,還有眼屎。”


    “行了行了,別說了。”我受不了他的語言暴力。的確,他說得沒錯。我的個人衛生有點問題。幸好我穿了皮鞋,不然讓他看到我腳上一雙破襪子,還不知會怎麽樣呢。


    “給。”道德變戲法似的從夾克插袋裏掏出個自動剃須刀遞給我。


    “喲,老板,您想得太周到了。有沒有擦眼屎的東東?”


    “滾!剃須刀用完洗三十遍再還我。”


    “好。謝了。哎,老板,你這刀洗過沒有?我怎麽聞著有股味?”


    “去你的!”


    把臉上抹幹淨之後,道德帶著我進了門。美式小別墅,進門就是前廳,二十平不到,四四方方。這個前廳已經被改裝成休息室的擺設了。[]深紅色地毯上,七個單人沙發圍成一圈,當中空空如也。這算什麽設計?


    此時,已經有五張沙發坐上了人,餘下兩個空著。這次我沒有擅自行動,乖乖地跟在道德後麵。顯然這些座位不是隨便坐的。


    那些人看上去年紀都在三十歲上下,穿著挺職業,男的西裝領帶,女的也是正裝筆挺,隻是他們的舉動令我瞠目結舌。這邊兩個豎著手指,指尖冒火,在比誰的火苗長。那邊兩個攤著手掌,手掌上方彌漫著一團霧氣,很快就結成冰塊。剩下那幾個,有的在指尖轉鉛球,那鉛球跟人的腦袋那麽大,至少二十公斤,有的在折自己的指關節,手指居然能反向翻轉,一直碰到自己的手背,還有一個在折紙飛機。我仔細一看,那根本不是紙,是一塊白色的洋鐵板。


    顧芸站在一邊,看到我們楞著,便說:“請換鞋。”


    我這才發現在踏上地毯之前是要換拖鞋的。


    在顧美女的注視之下,我尷尬地脫掉擦得蹭亮的雜牌皮鞋,見到了從襪子尖尖伸出的大腳趾。大腳趾朝我嘿嘿一笑,便被我塞進了棉拖鞋裏。***,到這裏來丟人現眼,老子用腳臭熏死你。哦,不對,似乎大腳趾是發出腳臭的器官的一部分。


    丟人,十分之丟人。當時的我羞得腦袋縮進胸腔。但現在回想當時的場景,我可以肯定,顧芸絕不會看我一眼。她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道德身上。道德的板刷頭,道德雖不壯碩但頗為結實頸部肌肉,道德黝黑的農夫般的大手,道德粗細適中的腰,還有腰下麵,下麵什麽?下麵沒有了。


    這個會議在開場之前就陷入尷尬。


    尷尬之一,道德帶著我繞場半周,坐在了夾在兩張沙發之間的小板凳上,而不是沙發上。這是加座,絕對是加座。不過這也能理解。板凳,十分符合我們的新人地位。


    尷尬之二,專員王世貴從後廳緩步踱來,在麵朝正南的沙發上坐下,顧芸恭敬地站在他身邊。然後一圈人坐著,看著剩下的那個空沙發發呆。


    五分鍾後,也就是九點零五分,林嘉義一身黑西裝,帶著個黑衣女子悠然踱了進來。太囂張了。王專員是他的上司,居然被林公子完全無視。


    林嘉義坐下,朝王世貴一笑:“嗬嗬,路上有事耽擱了一會兒,不好意思。”


    王世貴報以笑容:“嗬嗬,大家都知道九岡社任務多,不要緊,不要緊。”


    這個遲到五分鍾的套路,每周都在上演。往後,便見怪不怪了。


    我認為是林嘉義在擺譜,故意跟王世貴過不去。但道德有他的看法。他說林嘉義每次進門,頭上的汗珠隱隱可見,說明他確實趕路。究竟怎麽回事,一時莫衷一是。不過我並不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我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個黑衣女身上。黑色的齊肩直發,黑色細長的眼線,黑色的胸衣,黑色的露臍皮夾克,黑色的皮短裙,黑色的高跟皮靴,白色的臉,白色纖細的手,白色的大腿,白色的肌膚,黑白之中混雜著一點嬌豔欲滴的紅,那是她微微上翹的嘴唇。


    **女王。這是我對她的評價。


    “好,我們開會。”王世貴宣布。


    我趕緊掏出筆和紙,準備做筆記,結果被道德一把沒收。他壓低嗓門說:“多用腦子少用筆。你腦袋不會跟你襪子那樣破個洞吧?”


    我感到我七個竅都在生煙,幾乎要撲上去跟他拚了。但神奇的景象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沙發包圍的空地上,淩空浮現起一幅半透明的畫麵,上麵羅列著文字和圖片,而且還不時翻動一頁。


    道德繼續鄙視我:“脖子別伸那麽長,把嘴閉上,沒見過幻象魔法,總見過ppt吧?”


    我無暇理睬他,隻管瞪大眼睛看。這裏的一切太新鮮了,太有趣了!


    可是,王世貴說的頭三句話就很沒趣:“首先我通報一下近期集團總部的最新精神和動態。壞消息啊,接董事會消息,有擁有滅世力量的大魔頭要降臨到我們伊甸了。”


    說到這裏,議事廳裏一陣騷動,林嘉義也神色一變,不過旋即恢複他招牌式的微笑。真是個有涵養的人。但大部分人沒有這份涵養。桃浦分社的經理郝大勇炸雷般地嚷開了:“管他是怎樣的魔頭,難道能強過總裁武田錯?”


    王世貴耐心地等眾人平靜些了,繼續說:“從董事會提供的訊息看,這個大魔頭是魔族的強力法師,能夠動用禁忌魔法,並且能飛行。”


    聽到“禁忌魔法”四個字,會場裏一片死寂。對我來說,則根本不明白這四個字的意義。


    王世貴掃視了一下眾人,最後把目光停留在林嘉義身上。林嘉義眯起眼睛,等到議論聲漸漸平息下來,才開了金口。他說:“毀滅天使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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