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已經被放開了手,杜子航卻總覺得,掌心間從桑梓涯手中傳來的餘溫,久久都沒有散去。


    他把手掌蹭在自己的臉頰上,回味著那一層溫度,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向一旁,廚房的磨砂玻璃門後,隱隱約約透出來的,桑梓涯忙碌的身影。


    如果要來形容杜子航現在的感覺,他仔細想了想,像是漂泊了大半年,居無定所的那顆心,終於找到了一處落腳點,尋找回久失的家的感覺。


    杜子航忍不住胡思亂想,如果有可能的話,就這樣跟桑梓涯兩個人,一天天、一天天地過下去,過一年、兩年、三年……似乎也很不錯。


    桑梓涯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喜歡同/性。


    杜子航自己呢,好像也完全不反感戀愛的對象和自己一樣是男人。尤其是,當那個男人名字叫做桑梓涯的話。


    杜子航維持著一隻手貼在臉上,背靠著沙發,兩眼茫然的可笑姿勢,桑梓涯推開廚房大門時,便看到沙發上的青年這一副古怪的模樣,不由得笑了起來:“徒弟,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這一叫把杜子航從剖析自己的內心深處拉了回來:“啊……沒、沒什麽……”


    “臉頰發燙?一直這麽捂著……”桑梓涯把手裏的盤子放在茶幾上,一隻手卻貼上了杜子航的另一片臉頰。


    他喃喃地關切著自己的徒弟,渾然不知自己的手像是在杜子航的臉上點了火,感受到掌心灼人,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怎麽這麽熱?不會是又發燒了吧?”


    杜子航略有些尷尬,自己的身子結實著呢,哪裏是那麽容易發燒的。偏偏眼前的人第一次見到現實中的自己,那時自己便是病怏怏的樣子。他有些不情願地撥開桑梓涯的手,清了清嗓子:“沒事的桑哥,沒感冒,就是剛從外麵出來,有些凍著了。”


    桑梓涯上下打量了一通沙發上坐著的高大青年,最終還是下了死命令:“一會兒給你衝個板藍根喝,有病治病,沒病防身。”


    杜子航在桑梓涯看不見的地方撇了撇嘴,就當喝藥換自家師父的安心了。


    讓他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也坐不住,杜子航跑進廚房硬要幫忙。小家居的設計裏,廚房的麵積小的很,桑梓涯一個人活動還算寬敞,再塞上一個杜子航,廚房裏簡直沒有能挪動的空間了。杜子航學著自家師父剝蝦殼,挑出蝦線,不多時就沾上一手的腥味,不由得皺著鼻子。


    “水產一類的東西,吃起來好吃,處理起來可討厭人了。”桑梓涯笑了一聲,這麽說。


    杜子航毛衣的袖子已經擼得高高地了,拿胳膊上還幹淨的部分蹭了蹭鼻尖上的汗:“那我處理好了,桑哥你去切黃瓜丁。”


    “不用,沒剩幾隻蝦啦。”桑梓涯說著。兩個都不算矮的青年人蹲在同一個洗菜盆前,腦袋湊在一起,差點沒撞上。


    杜子航有點享受兩個人身體之間這點狹小的呼吸空間。這個念頭剛冒出腦子,他又覺得自己有點變/態,麵癱著臉揮散掉這個想法。


    “對了徒弟,你在策劃部那裏,是在做《天罰劍》的測試吧?”桑梓涯忽然問。


    杜子航點點頭:“嗯,師父,這就是你做的那款遊戲吧?”


    “咦?你怎麽看出來的?”桑梓涯有些驚訝。


    呃……杜子航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看你床頭上的畫,和開場動畫有些像。”


    “很帥氣,是吧!”桑梓涯卻是高興了起來,“比起西幻遊戲,我更喜歡武俠遊戲!小時候看了不少武俠小說,當時還想著要當個大俠呢!”桑梓涯拿起手中的蝦,像是李尋歡夾著飛刀一樣,“嗖”地丟了出去,濺起盆子裏的腥水,“看我暗器!”


    杜子航憋不住笑意從嗓子眼裏鑽出來:“還以為師父是看漫畫長大的……”


    “誰說的!小時候我涉獵可廣泛了,上至《紅樓夢》下至《美少女戰士》無所不看!”桑梓涯努力為自己正名,“我父母是雙職工,他們上班的時候就把我鎖在家裏,那時候沒事幹就隻能看書、看電視。結果一路長成了死宅,宅到這個年紀了,哎……”桑梓涯誇張地歎了口氣。


    杜子航幹淨利落地把最後一隻蝦背後的蝦線挑了出來:“好了。――桑哥,《天罰劍》的美工很棒,肯定也有你的一份功勞。”


    “嘿嘿,那當然了!世麵上的遊戲可都沒法比!”桑梓涯一點都不謙虛地收下了杜子航的讚美,“你刮兩個土豆,看我給你炸香噴噴的大蝦仁!”


    “嗯。”杜子航摸出土豆來,拿過一旁的去皮器。


    兩個人,再做“大餐”也隻做了三道菜。等菜都擺在了桌上,杜子航嗅著那香氣,便忍不住食指大動。


    桑梓涯卻還在廚房裏翻找什麽,半晌他拿著一個罐子在自家徒弟麵前晃了晃:“要不要來一罐?”杜子航仔細一看,自家師父找出來的居然是啤酒。


    “好啊。”杜子航答應了下來。桑梓涯便把手中的罐子一拋,自己又摸了一個出來。


    杜子航第一次喝酒都是高三畢業的事了,一罐啤酒可難不倒他。桑梓涯卻掛著壞壞的笑,裝出大叔口吻:“小朋友,小心被怪蜀黍灌醉,對你做奇怪的事情哦!”


    現年已經二十歲整的“小朋友”麵癱著臉,拉開啤酒罐子:“桑哥,走一個?”


    “來!今天有三件可喜可賀的事,第一件,我今天開會沒丟人!第二件,我的徒弟順利地找到了工作!第三件,今天是小年!――走一個!”桑梓涯也拉開易拉環,跟杜子航碰了碰手中的啤酒罐。


    已經是小年了?杜子航倒是沒怎麽注意過農曆,桑梓涯這一提才知道。兩個人象征性地碰杯,仰著頭各自灌下一大口黃/色不明液體。


    “我那一箱啤酒塞在那裏快有半年了,自己一個人喝特沒意思,幸好你在,不然我能給放過期。”桑梓涯喝完後舔了舔嘴唇,才把手中的易拉罐敲在桌子上,對著杜子航感慨,“一個人住可沒意思了,還是你們大學好,有宿舍。”


    “今天已經是小年了?”杜子航把玩著手裏的罐子,想每年的這個時候,自己都會被母親拉著給家中進行一遍徹底的大掃除,等待著真正的新春降臨。今年沒有回家,盡管知道春節將至,卻總提不起興趣看農曆的日子,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麽快啊。


    “是啊,過兩天第一批放假的就要走了,到時候辦公室裏冷冷清清地。”桑梓涯聲音有些低沉。


    杜子航卻忽然想起了什麽:“桑哥,你今年不放假?”


    桑梓涯搖搖頭:“不了,我值班。――他們家裏都有老的小的在等著,我留下來值班就行了。”


    這句話說得讓杜子航有些不好的想法:“那你父母……”


    “他們前些年車禍去世了……”桑梓涯又倒頭灌了一口酒。


    “……對不起。”杜子航有些後悔問出來。


    “沒事,沒事,都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再說,最近我倒是在想,幸好他們走得早。你說,我媽要是活著,知道她唯一的兒子有可能喜歡男的,還不得拿著笤帚揍死我呀!”桑梓涯這番說辭不知道是在寬慰別人還是在寬慰自己,說完他竟然還笑了兩聲。


    “桑哥吃蝦仁!”杜子航想了半天,夾起炸得金黃的蝦球塞到桑梓涯的碗裏,試圖轉移話題,“我聽說《天罰劍》想在三個月後正式公測?”


    “嗯,是這麽計劃的,不過不知道會不會順利。你們的任務可是很緊張的呀!”桑梓涯也不去講父母的話題了,順著自家徒弟開始談論遊戲,“今天玩了半天多,有什麽感想?”


    “上手難度有些大,會淘汰掉一批玩家。不過適應了操作之後,內容很吸引人。人物創建自由度挺大的,我捏人捏得很上癮。”杜子航說著,“不過我總覺得這個遊戲對硬件要求不低啊……我的筆記本肯定跑不起來。”


    “嗯啊,優化是個大問題,現在正在考慮是在不行的話,還是精簡一下呢。畢竟還要適應大眾配置。”桑梓涯點點頭,“唉,一說起精簡,我們美工做的小細節肯定是第一步被砍的,真不珍惜我們的勞動成果!”


    “看出來細節很多了,我換了幾套衣服,暗紋都不一樣。”杜子航對自家師父暗自拍馬,不吝誇讚。


    “當然,《天罰劍》的服裝外觀可是花費了我們不少心血!”桑梓涯格外自豪,“雖然不知道到時候能剩下多少……”


    “那,祝師父的心血最後都能順利保留。”杜子航舉起手中的易拉罐,桑梓涯會意,兩人碰杯,又是猛灌了一口。


    小小的易拉罐幾口見底,桑梓涯倒了倒,舔掉最後一滴啤酒後,不得不再去開上一罐,順手也給杜子航拿了一罐新的,丟到他手裏。


    杜子航挑眉看手裏多出來的啤酒罐:“桑哥,你在挑/逗‘小朋友’酗酒?”


    “我看好你喲!”桑梓涯俏皮地擠了擠眼。


    杜子航收下挑釁,跟著幹掉了一罐啤酒。


    “我跟你們說,策劃部的那個常諒可不是省油的燈,小心被欺壓。”桑梓涯絮叨著指點自家徒弟職場秘籍。


    杜子航卻忽然想起來什麽:“話說這個名字很耳熟啊……呃……他是……非常純良?”似乎師父什麽時候提到過。


    “是啊!怎麽樣,本尊和網上反差很大吧?”桑梓涯點頭。


    杜子航黑線:“挺正經的一個白領,怎麽網上這麽沒下限……”


    “聽說他喜歡的人喜歡大/胸貓娘,於是他去練了一個黑精靈。――至於為什麽這麽沒下限……是暴露本性了吧!”桑梓涯肯定地說。


    “噗――”杜子航差點把嘴裏喊著的啤酒噴出來,“好像大家都對他怨氣很大?”


    “那是,我敢保證,後天你絕對不如今天這麽輕鬆!他肯定會把你的工作量偷偷加大的!沒準你還得利用休息日工作呢!”桑梓涯煞有其事地嚇唬自家徒弟,而後向杜子航的碗裏夾菜,直到堆成一個尖,“來,多吃點菜,光喝酒不好,多少男人一到中年就合成啤酒肚啊,我徒弟今後必須是個老帥哥!”


    “桑哥,快滿出來了!”杜子航護住碗,禁止桑梓涯繼續壘小山。


    桑梓涯茫然地看著筷子間夾著的還沒有放下的蝦球,幹脆伸到自家徒弟鼻子底下:“來,張嘴!”


    “桑哥,我不是兩歲,都二十了好嗎……”杜子航黑線。


    桑梓涯卻不許他說什麽,在他話音落尾,趁著自家徒弟嘴巴張開,把蝦球塞到了杜子航的嘴裏。看著杜子航鼓著腮幫乖乖嚼了口中的蝦球,笑眯眯地,如同對自家養的大狗,揉了揉杜子航的頭發:“這才乖!”


    這一天晚上兩人吃得盡興,喝得也滿足,最後桌子上七七八八地躺了不少啤酒罐。桑梓涯畢竟已經工作幾年,小有酒量。杜子航一開始沒覺得異樣,飯後卻上來了酒勁,開始犯困了。坐在沙發上,不住點頭,最後杜子航竟然差一點倒在茶幾上。


    幸虧桑梓涯眼疾手快,扶住了自家徒弟,才沒讓杜子航把腦袋撞到桌子上。無奈地看著竟然這樣睡過去的杜子航,桑梓涯本來想把他搬到床上,努力了半天卻沒有挪動比自己高大半個頭的青年。桑梓涯隻好妥協,讓杜子航躺在沙發上,給他拿來了枕頭和被子,避免夜間著涼。


    杜子航這一覺,就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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