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當天,李閣老同小皇帝在石渠閣樓上談了一下午,到底談了些什麽,別人卻是不知的。


    又過了兩日,太後娘娘就回宮了,聽了一眾奴才匯報之後,在皇帝去向她請安的時候,她就旁敲側擊地問了兩句他和李閣老長談是為何事。


    皇帝撇了撇嘴,對李閣老有些不滿的樣子,說,“他覺得朕最近學習不認真,教訓了幾句,朕出宮去給表哥賀生,也被罵了……”


    太後說,“你是皇帝,身份矜貴,這樣隨意出宮,哪裏能行。閣老那是罵得對罵得好。”


    皇帝委屈地說,“但是日日在宮裏也悶得很,那天表哥帶朕逛了朱雀大街,朱雀大街可熱鬧了……”


    太後也許知道皇帝在撒謊,不過她之後也沒有再說太多,繼續維持著母慈子孝的表麵功夫。


    八月,趙致禮下江南去迎親去了,在勤政殿偏殿裏上課的隻剩下了皇帝和季衡。


    李閣老以前是很少來看皇帝上課的,現在卻時常會來檢查,有時候還會問問題考核他,似乎的確是在履行先帝讓他考核小皇帝的職責。


    一場秋雨一場涼,小皇帝在八月裏身子有了些不爽快,倒不是大病,就是有時候提不起精神,季衡擔心他會不會是中毒,用了好幾種法子給他查毒,不過沒發現不妥,太醫院也沒查出什麽不妥來。


    皇帝自己因此而十分不安,經常在太後身邊表現得悲傷又驚恐,於是太後娘娘隻好同意,將皇帝的夥食獨立起來,在麒麟殿設了小廚房,專門做皇帝的膳食,經過嚴格監管,這才讓皇帝稍稍安了點心,不像之前那麽神經兮兮地驚恐不安了。


    因為皇帝身體的不爽快,上午繁重的課程雖然還在上,但下午的課就先停了。


    季衡大多數下午並不直接回家,會到皇帝的麒麟殿裏陪他看書寫字畫畫下棋投壺等打發時間。


    對麒麟殿,他也已經十分熟悉了。


    八月末,皇宮裏的隔窗,已經從紗窗換成厚紙窗了,也有幾扇小窗戶是玻璃的,能夠從外麵透光進來,皇帝很喜歡這個玻璃,坐在屋子裏時,經常就從玻璃那裏往外看。


    季衡陪著皇帝下了一盤棋,兩人就聊起天來。


    皇帝說,“李閣老的意思,等朕生辰萬壽節過後,就讓百官上書,給朕選皇後了。”


    季衡笑了笑,說,“趙世子已經去迎親要成親了,皇上也的確該大婚了。”


    皇帝靠在榻上,枕著好幾個靠枕,說,“朕要大婚這事出來,恐怕吳王要更著急了吧。朕最近身子不好,也許真是中毒呢。”


    季衡神色沉肅下來,說,“皇上,您別想太多。保重自己才好。”


    皇帝歎了一聲,目光盈盈地看著他,說,“前兩天又和李閣老談了話,他的意思,是想讓朕娶他的孫女為皇後,朕想,母後定然不會答應,她想朕娶趙家的女兒。朕現在有些為難。”


    季衡說,“那皇上您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皇帝說,“朕當然是不想娶趙家的女兒的……”


    他剛說完,就聽到外麵有點聲音,便朝季衡使了個眼色。


    皇帝繼續說著話,季衡從榻上下地,腳上隻是穿著襪子,輕手輕腳地走到了門口,將門簾子掀開,果真看到李安濂在外麵。


    李安濂被季衡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趕緊說,“季公子,奴婢來問,皇上要熱茶嗎。”


    皇帝也走了過來,看著李安濂,皺眉說,“朕說了,朕和君卿在裏間的時候。大家都不要靠近,你的耳朵是白長著的嗎。”


    李安濂覺得皇帝是最近身體不好,所以脾氣才越來越壞了,以前小皇帝從來就是笑嗬嗬十分和氣的人,但是最近卻有些脾氣不定。


    李安濂本還沒有想要跪下告罪,季衡已經說道,“皇上,咱們剛才說的話,被他聽到了吧。”


    李安濂這下知道麻煩大了,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趕緊告饒道,“皇上,奴婢什麽也沒聽到,一走過來,就和季公子打了照麵。”


    皇帝冷眼看著他沒有說話,季衡走回了裏間去,將鞋子穿好了,這個時節,還沒有燒地暖,外麵天氣已經冷了,即使地上有地毯,不穿鞋走路依然是覺得冷。


    要是皇帝突然暴怒,李安濂還不會這麽緊張,但是皇帝和季衡都沒有說話,沉默的氛圍讓李安濂變得十分不安。


    過了好一陣,季衡先說,“李公公是太後娘娘身邊的人,他要是將剛才皇上您說出口的話告訴了太後娘娘,太後娘娘一定會對皇上您芥蒂起來。微臣看,這事還是處理了才好。”


    李安濂不安更重,趕緊道,“皇上,奴婢剛才真的什麽也沒聽到。”


    皇帝歎了口氣,說,“李安濂,你知道朕其實最厭惡別人撒謊。”


    李安濂不斷叩首說自己沒聽到。


    季衡這時候說道,“皇上,您最近身體不明原因不好,本就懷疑是有人下毒,但是皇上您的飲食是單獨的,在小廚房裏做,處處監管嚴格,卻依然身體沒好,會不會是李公公……”


    李安濂一看情勢越發朝不妙的方向發展,趕緊辯解,“皇上,奴婢對您的心您還不明白嗎,奴婢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季公子,您不要含血噴人。”


    季衡淡淡說,“我也隻是猜測一下而已,並沒有說李公公你一定有問題。不過,你今日聽到了我和皇上的話,你又是太後娘娘的人,實在讓人不放心。”


    他說著,轉向皇帝,“皇上,既然您身體不好,就直接賜他毒藥,讓他去了吧。這樣既保守了秘密,也正好可以對外說,是您將您吃的東西賞賜給他吃,然後他才出了事,太後娘娘這下也不會再懷疑您是想故意獨立小廚房出來以至於裝病,也正好解決了這個吃裏扒外的奴才。”


    李安濂嚇得不行,人已經抬起頭來了,目眥欲裂地瞪著季衡,“季公子,您小小年紀,心怎麽能夠這麽毒。奴婢真的沒聽到,即使聽到了,奴婢也沒聽到啊。皇上,皇上,您要相信奴婢,奴婢對您的忠心,您不是看在眼裏的嗎。”


    皇帝冷冷看著他,說,“朕知道你對朕的確很好。”


    李安濂鬆了口氣,卻聽皇帝又說道,“但朕也知道,你每日都會去太後宮裏,將朕一日的事情報告給她,你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偷聽朕和君卿談話了,君卿在門邊灑了無色無味的藥,你要是靠近這裏,站得稍稍久一點,就能驗出你的腳印來。”


    他說著,季衡已經從荷包裏拿出一個小瓶子,將一層很細的白色藥粉撒在了門口,當他將藥粉抹開後,地上果真顯出了李安濂的腳印來。


    皇帝淡淡道,“李安濂,朕一向很看重你的,你明明知道。”


    季衡說,“皇上,微臣身上帶著藥,隻要一粒,就能馬上致命,之後即使太醫來驗,也驗不出來。”


    李安濂於是轉身就想跑,但是季衡已經跑上來,將他拽住了,然後用格鬥術幾下子就將他按在了地上。


    季衡學了三年武術也並不是白學,製住一個慌亂中的老太監還是可以的。


    李安濂看跑不掉,隻好聲淚俱下地說自己是忠心皇帝的,以後再也不會背叛,求皇帝饒過他。


    季衡要喂他藥,他就哭得更厲害。


    皇帝看了他一陣,歎了一聲,對季衡說,“君卿,算了吧。”


    季衡驚道,“皇上。”


    皇帝說,“放了他。”


    季衡隻好放開了他。


    李安濂趕緊過來給皇帝叩頭謝恩,皇帝對他說道,“李安濂,你一直在朕身邊,朕也不忍心你就這麽沒了。朕想,你要是有些眼力界兒,就該知道,這天下,以後終會是朕的,這後宮也是,你要是想繼續效忠太後,朕也不會說什麽,朕隻是說你伺候朕不盡心,將你換下,你要是從此效忠於朕,朕以後得權了,也決計不會虧待你。你在宮裏呆過這麽久,明白怎麽做是最好。”


    李安濂趕緊說,“奴婢的心裏,以後隻有皇上您。”


    皇帝冷笑了一聲,“不要答得這麽快。你知道,朕最厭惡別人撒謊。”


    李安濂隻好趕緊叩頭,額頭都在地上磕破了,地上現了血。


    季衡眉頭蹙了一下,皇帝知道他是不忍,就對李安濂說,“好了,你看你,下去敷藥吧,太後看到你額頭上的傷,還不知道要想些什麽呢。你明日來給朕說結果就好。今日就不要你伺候了。”


    李安濂趕緊應了,膝行著退後幾步,然後才慢慢起身,退了出去。


    皇帝看他走了,就上前拉住了季衡的手,目光柔和地看著他,說,“剛才為難你了。”


    季衡笑了一下,說,“微臣能夠扮好,說明微臣也有幾分天分,是嗎。”


    皇帝被他逗笑了,拽著他的手不放,又大聲叫柳升兒,讓他親自來將地上的粉末和血跡都給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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