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除夕這一天,祭祖時,季大人跪在蒲團上跪了很長時間,口中念念有詞,季衡抱著還沒有一歲的瓔哥兒跪在旁邊。


    瓔哥兒過了前三個月,的確是調養得好,乳娘蒲氏奶水好,他的身子骨就好了不少,不像以前那麽喜歡哭,變得嗜睡,又長得肥嘟嘟了,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此時被季衡抱著,他就嘟著嘴巴打嗬欠,打完了就睜開黑溜溜的大眼睛,他的眼睛就像是最晶亮的黑寶石,能夠映出一切來。


    他那靈動的眼睛望著季衡,又伸手抓季衡的衣裳,將他的衣領拉了一下又一下,季衡不得不盯著他,低聲製止他道,“別亂扯。”


    瓔哥兒卻越發扯得歡快,還對他笑,季衡被他這童真無邪的笑容吸引住了,也對他笑,逗他道,“今晚要守歲,你要不要守。”


    瓔哥兒隻是笑,嘴裏已經能夠咕嚕出一點聲音來了,“咯咯……”


    季衡被他叫得心都要化了,心想小孩子真是一種討人喜歡的生物。雖然六姨娘不惹人喜歡,瓔哥兒卻是惹人喜歡的。


    除夕當晚,六姨娘因為著了涼,大年初一就發起熱來,因為她生了病,怕將病氣過到了孩子身上,季衡就同季大人建議,讓奶媽和丫頭們將瓔哥兒抱到了正院裏來住。


    六姨娘當然不樂意,她同五姨娘一起住在東邊側院裏,就說讓五姨娘先幫著照看,反正五姨娘也沒有生育,為人又很溫柔,平常也有幫著照看孩子,此時她幫著照看也好,再說,過年期間太太許氏房裏很多人進出,對瓔哥兒並不好。


    但是五姨娘卻是不會得罪衡哥兒的,就說這幾日她身子也不大爽利,來了葵/水,不好照顧瓔哥兒,於是瓔哥兒還是被抱到了正房去。


    季衡將自己這邊的房子騰了出來,讓瓔哥兒住自己的臥室,他自己則搬到了許七郎那裏去睡。


    雖然是去許七郎那裏睡,但是是睡炕上,不和許七郎睡一張床。


    許氏看他這麽折騰,就把他叫到了自己的房裏去,說,“衡哥兒,娘知道你一向有主意,但是將瓔哥兒抱到這正房裏來,又是何必。”


    季衡說,“將瓔哥兒抱來娘您跟前養著,這是名正言順,誰又能說什麽呢。再說,六姨娘小家子氣,等瓔哥兒再長大一些,會耳濡目染學會很多東西,他在六姨娘跟前,也去學六姨娘的那些習氣麽。”


    許氏卻是不以為然,道,“他要學什麽,由著他學。老爺都沒說什麽,你倒是為他打算什麽。”


    季衡沉默了一陣,看著許氏說,“娘,你不想養瓔哥兒嗎。”


    許氏當然是不想養的,而且是看到瓔哥兒心裏就不舒暢,她倒不是看不上這個庶子,隻是看到他,就會想起當年她生了季衡後,季大人對她的各種不上心,對季衡的狠毒,雖然兩人成婚後,就不能說是琴瑟和鳴,但是她那時候還是從各方麵理解季大人的,是季衡的出生,加劇了許氏在心裏對季大人的隔閡,從此,關閉了對季大人的心。


    她可以做一個好的當家主母,因為這是她的職責,而且,她一個女流之輩,隻能依附著丈夫才能夠好好過活,才能夠施展自己的手段能力;但是,要她做一個好妻子,她卻是做不到的,對季大人,她已經沒有那份感情和心力,甚至,她心裏是怨恨著季大人的。


    她就要看著季大人期待和喜歡的瓔哥兒,一天天長大,在他麵前長成一個沒有優點的紈絝子弟,而季衡的優秀,已經是有目共睹,她要看那時候,季大人是什麽心情。


    所以許氏一點也沒有將瓔哥兒抱到自己跟前教養,架空六姨娘的意思。


    女人的狠,狠一時又算什麽。


    許氏雖然心裏這麽想著,但是卻不會在兒子跟前表現出來,她知道季衡怎麽說和瓔哥兒也是親兄弟,對瓔哥兒有兄弟情誼,男人又總是有著他們的大仁大義,看不上女人的這種狹隘心思。


    她就說道,“娘的確是不想養瓔哥兒。瓔哥兒身下來時身子骨就不好,他是從六姨娘肚子裏出來的,六姨娘這個親娘養著,倒沒什麽,要是他在我跟前出了什麽事生了什麽病,我這裏可是脫不掉幹係了,平白讓老爺來想我的不是,也徒然惹了一身事,連你在老爺跟前都會討不了好。就不說瓔哥兒身子骨的事情,將他抱過來養了,六姨娘定然日日裏在老爺跟前吹枕邊風,我可受不了她的勁兒,有句話叫可以防賊一時,不能防賊一世,六姨娘雖然不是賊,但這要日日防著一個人,也實在是費心力的事,女人費心力,很容易就老了,我還不想為了這麽個孩子,就費事成這樣;除此,我養了瓔哥兒,你父親要怎麽想呢。你父親,是咱們娘兩跟前,你又早懂事了,我才說這話。他當年娶我時,雖然算不上落魄,但是到底是受了許家的恩,他心裏傲氣得很,受了恩,自然知道報恩,但是心裏也是不爽快的,覺得許家挾持了他。你是個男孩子,想必你比娘更理解他,他心裏不痛快,一方麵就想要做人上人,日日裏鑽營上進,在這後院女色上,都是不上心的,另一方麵,他又忌憚女人性子過於要強,但他拿我沒法子,隻能離得遠點。反正我同他之間這結,這輩子,我們之間恐怕是解不開的,我們也都不想來解了,費力不討好。還不如少些糾葛。你爹很多事,也是不容易,我也就不給他再在家裏添堵了,等六姨娘病好了,你就將瓔哥兒送回去吧。”


    季衡默默聽她說這些話,突然覺得很悲哀。


    季大人同許氏,季大人是性格堅毅,且才華橫溢;許氏美貌而善解人意,隻是好強,兩人怎麽就分離到這個地步了。


    他已經完全明白許氏的意思了,許氏是覺得季大人根本不值得她為他來用心思,一個人連任何爭奪他的注意的心思都沒有的時候,季衡怎麽會不明白,許氏對季大人是沒什麽感情了。


    季衡臉上的哀傷那麽明顯,讓許氏也很感歎,她拉住兒子,摟住了他,低聲說,“好了,乖兒子,母親知道你是在為我著想。但是對我來說,隻要你能好,我就好了,別的,我都不在意。”


    季衡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想,將來,如若不是一個兩情相悅的人,他定然不會娶妻的了,以前想的要娶一個善解人意的妻子過一生的想法,在看到許氏同季大人之間的失敗之後,他再也不想這樣來害一個女人了。


    如若不是互相理解,互相包容,擁有愛情的夫妻關係,他想,他還是不要了,不然,對一個女人來說,是何其殘忍。


    六姨娘的病好得快,還沒到初九登高這一天,她就好了。


    大約沒有好全,但是她不想讓太太許氏將自己的兒子占為己有,他就不得不趕緊好全。


    既然她病好了,許氏也就不再留瓔哥兒在正院裏,就將瓔哥兒送回了東邊側院,正好季衡也搬回他自己的屋子住。


    季衡其實對瓔哥兒是真喜歡,在瓔哥兒住在他的房間裏時,他每天連看書的時間也減少了,總是在自己房裏陪瓔哥兒玩。


    瓔哥兒在床上爬,他就坐在床沿,拿著撥浪鼓逗他,教他說話,許七郎對此是十分吃醋的,不過季衡晚上睡他的房裏,這就讓心裏總算稍稍舒坦了些。


    瓔哥兒對季衡有親近的天性,學會的第一個詞不是“娘”,也不是“爹”,而是“咯咯”。


    也許這對他來說,隻是因為咯咯最易發音而已,因為他很喜歡笑。


    但是這在季衡的心裏,總會激起不一樣的漣漪。


    正月十二這一天,許七郎早上就陪著太太許氏出門去串門子了,季衡則跟著季大人去拜訪親戚。


    昭元七年,是壬辰年,三月有舉國矚目的春闈考試。


    季家族裏有兩個舉子入京來參加會試,是年前就入京來了的。


    季家是大族,雖然季大人沒有親兄弟姊妹,但是族裏還是有很多別的親戚的。隻是在京裏的並不多。


    進京會試的是季家正宗嫡長房的宗子,二十七歲的季明維,字朝宗;還有就是季大人的族弟,三十五歲的季道淮,字貞暉。


    兩人進京來時,季大人已經招待過兩人了,又還幫忙介紹了一些才華橫溢的京中士子給兩人認識,而且留兩人就在季府住下,不過兩人沒有同意,覺得季府裏麵也不是很大,他們叨擾並不好,而且季府總有很多事,不利於兩人準備春闈。


    但季大人也不會讓他們去會館裏住的,就安排了另外一處在城南的院子,讓兩人住下,又安排了仆人伺候,兩人自己也帶了仆人來,但到底不如一直在京裏的仆人對京裏地形熟悉。所以他們就接受了季大人的好意。


    這一天,季大人就是帶季衡去拜見這兩位族裏的叔叔和長兄。


    季大人是個大忙人,不會讓自己來拜訪卻沒有人在的情況出現,所以是之前幾天就遞帖子約好了時間的。


    季大人帶著季衡從馬車裏下來,季朝宗已經在門口等了,有禮又矜持地對季大人行了一禮,寒暄兩句,就請他們進去,“五叔,裏麵請。”


    季大人在族裏他們這一支裏,是排行老五。


    坐下後,季朝宗讓人上茶上水,又說,“十三叔遇到有事,出門去了,說他會盡量趕回來,不敢讓五叔你多等。照說,該小侄同十三叔去拜訪五叔您,卻勞您來拜訪,是我們失了禮數。”


    季大人笑著說,“一家人,哪裏如此客氣,我府上事務雜亂,你們過去了,倒是會招待不周。今日是帶季衡過來,給你們拜年。不知你們在這裏住得可還習慣,有什麽不方便的,千萬要同我說。”


    季朝宗又致了謝,他是個沉穩到有點木訥的人,臉部表情不豐富,眼神卻帶著聰慧,這樣的人,也是能做大事的人。


    季衡上前對季朝宗拜了年,季朝宗還拿了紅包給他,季衡規規矩矩收了,說,“多謝大兄。”


    季朝宗對他笑了笑,“咱們季家,就數君卿你最有出息,族裏大家都知道你的大名,什麽時候回族裏去,也讓大家見見你。”


    季衡趕緊謙虛了幾句,很靦腆地應了,說一定會回去的。


    季大人又和季朝宗說起會試的事情來,季朝宗就請了季大人進書房裏去,季衡在季大人的示意下,也跟著進去了。


    季朝宗說,“本該去年就出此次會試主考,但至今沒有消息,之前兩次,都沒有點禮部尚書做主考,不知這次又是怎麽樣。今日十三叔出門,也是前去拜訪今年一同會試的士子,不知會有什麽消息。五叔您在朝中,想來是知道得比咱們清楚。”


    季大人道,“去年江南鄉試,聽說很有些亂來,皇上還小,自然是什麽也沒說的,但這也影響了今年會試,到底點誰主考,我雖在朝中,也說不準。今年的會試,你和貞暉求穩也就罷了,不要想太多。”


    季朝宗點頭應了。


    結果到後來季大人要回去時,季道淮也沒有回來,季大人對這個族弟並不怎麽看得上,回去的馬車上,季大人就說,“你這十三叔,我接觸得不多,但從這接觸的幾次看來,就不是個踏實之人。朝宗倒是可用,貞暉,是不可多接觸的。”


    季衡隻見過這個季貞暉一次,當時就覺得他是個油滑之輩,此時也就在季大人跟前點頭應了。


    會試之年,從來就是多事之年。


    季衡從馬車車窗簾子縫隙裏看出去,隻見外麵街市繁華,行人如雲,馬車走得極慢,不時還有轎子從他們的馬車邊插過去。


    這繁華的天下,要該改換掌權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有人質疑本文會將成年部分寫得很粗糙,其實不用擔心這個,我會好好處理的。


    這篇也許是我的最後一篇文或者是最後一篇耽美,所以會好好寫這一篇的,會一直寫到他們的孩子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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