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季衡到許氏這邊時,四姨娘還沒有走,看到季衡進來,她就起身來對季衡福了一禮,季衡趕緊回了禮,又對許氏請了安。(.無彈窗廣告)


    許氏對他招手,說,“到母親身邊來坐著。”


    季衡隻得過去了,在許氏身邊坐下。


    四姨娘此時也不好多待,就起身說,“太太,那奴婢先告辭了。”


    許氏就說,“這事,我會再好好考慮的,不僅是我,我也會告訴老爺,讓他做定奪。三姐兒的婚事,你當知道,現下也不僅僅是她的婚事了,這也關係著咱們家。老爺以前做事為人低調,倒還好,現下大家都知道他是皇上跟前的人,咱們家也是被人盯著的,一舉一動,都不能如以前一般隨性了。”


    四姨娘點點頭,又說了幾句禮節上的話,這才離開了。


    她走了之後,本來麵無表情的許氏臉上神色一下子就活躍起來了。


    她帶著笑容地看著季衡,摸了摸他的頭發,又握了握他手,自己的兒子,無論怎麽看,無論怎麽摸,都是最好的,笑著說,“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先來娘這裏說話。”


    季衡也笑了,說,“最近熱呢,下午沒上課,去外麵辦了事。回來一身汗,就先沐浴換了身衣裳才過來,以免一身汗氣反而將母親您給熏著了。”


    許氏捏了季衡的麵頰一把,略帶嬰兒肥的白嫩麵頰,總是惹人手癢的,雖然季衡已經長到十一二歲了,人也大了,很少再有人敢往他臉上伸手了,但是許氏還是喜歡捏一捏他的,在母親跟前,他自然也不好躲避,就隻得由著她捏。


    許氏說,“這天也熱了,要是你不必進宮的話,咱們娘兒幾個到西山莊子上去避暑,那該多好啊。”


    季衡就說,“母親您去避暑去吧,我這麽大了,在家裏,又不會不便。”


    許氏道,“我這一個人去西山避暑,又有什麽意思呢。我看你幾個姨娘和姐妹在家,鬧得我倒心煩,讓她們去避暑去吧,家裏人少,我倒心靜些。[]”


    季衡笑了笑,說,“她們也是巴不得母親您讓她們去避暑的。”


    說到這裏,就又問道,“剛才四姨娘在這裏,是說三姐的婚事嗎?”


    許氏因此臉上的笑容又收了一些,歎道,“怎麽不是呢。三姐兒也十五歲了,該找婆家了。你爹是個大忙人,以前在京裏時,雖然住在一個家裏,也是十天半月才能見一回的,現下他下了江南去,還不知什麽時候回來呢,你三姐的婚事,我可不想做這個主,既煩了我的心,又討不了好,就先等你父親回來了再說吧。”


    季衡道,“等父親回來再說也好。不過我聽說邵家的人來探問了三姐的情況。”


    許氏聽他說這個,就又笑了一下,道,“是荔枝那丫頭同你說的吧,這個丫頭,倒是什麽都對你說。邵家的確托人來問了你三姐的情況。”


    季衡問,“是邵家哪位公子?”


    許氏說,“是西寧侯二爺家的嫡長子,叫邵子南的。聽說倒是一表人才,我本還想這倒是一門好親,就沒說應,也沒說不應。之後才知道這位邵子南已經有正妻了,真是胡鬧,難道咱們季府的庶小姐,也隻能是給人做妾的嗎。做妾其實也沒什麽,隻是你以後要入官場的,雖說是庶姊,到底是給同僚做妾,你別遭人詬病了。四姨娘還以為我是要答應,馬上跑到我跟前來說,三姐兒斷然不給人做妾的,好像我是要為難她們娘兩一樣,鬧得我頭疼。”


    季衡趕緊拿過旁邊的扇子給許氏打扇,說,“事情原來是這樣。那母親您就不要管了,說父親回來再定奪吧。”


    許氏笑了笑,“咱不說這事了。娘看你最近又長了些,春日裏做的那幾套夏衫,穿著雖好看,但卻顯得有點短了,過幾日又讓繡坊裏的師傅來給你量量身做衣裳,七郎也要再做幾套。”


    季衡有點頭疼,許氏對做衣裳這件事十分熱衷,季衡每年都穿新衣,幾乎就沒穿過舊衣裳,那些舊衣裳,許氏也沒讓拿去送人,都放在箱子裏,季衡覺得實在浪費。


    季衡於是趕緊轉移話題,說,“張先生說父親寫了信回來,寫的什麽呢?”


    一般妻子等到丈夫的一封信,恐怕得開心得笑幾日,許氏卻是不以為然,道,“不過是報平安罷了,讓咱們在家裏低調為人,不要出什麽事,好好約束家奴,少出門,夏日炎熱,最好將女眷們送到山上避暑,秋日裏再讓她們回京,瓔哥兒身子差,六姨娘對孩子又不心細,再安排一個奶娘才好。如此罷了。”


    季衡也覺得季大人寫這些的確忒沒意思,就搖搖頭,嘀咕道,“父親寫信總是很死板的。”


    許氏倒是被他逗笑了,“那該說什麽才不死板。”


    季衡心性稍稍活潑些了,就說,“前陣子讀到詩裏說,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據說父親當年作詩不錯,也當寫兩句留世才好吧。”


    許氏被他逗得笑得前俯後仰,說,“你父親他寫這個……他隻會畫押,寫,斬立決罷。”


    把季衡也逗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身體有所發育,季衡以前幾乎不想以後的婚姻生活,現在卻想了一下,心想要是以後有個兩情相悅的妻子,寫情書其實是必要的,不然看看他的母親,每日裏在內院裏多無聊,也沒什麽娛樂活動,隻能圍著兒子轉,丈夫寫封信要是沒有一點情趣,那就更是沒有一點趣味了。


    季衡第二日進宮,皇帝借口天氣炎熱胸口發悶,便不上課。


    季衡被皇帝召到了麒麟殿伴駕,就將季大人帶給皇帝的密信給他了,又和他說了楊欽淵被找到了的事情。


    對於季衡提出的放火桂樹巷子的事,皇帝遲疑了一瞬,也就答應了。


    而季大人的那封密信,裏麵是用很薄的一種油紙寫的字,字不是用筆墨寫的,而是一種很尖的針,字十分小,要將油紙鋪在黑色的布上,季衡再拿了放大鏡給皇帝,這才能夠看。


    放大鏡算不得十分稀罕的物件,但是也並不普遍,這是季衡讓許大舅從廣州買的,這用油紙寫字的法子,也是季衡提供給季大人的,用來傳遞消息,倒是不錯,一般人拿到這個油紙,也看不出上麵是什麽東西。


    皇帝看了信,又讓季衡看了,就說,“你父親說吳王曾經重金得過一種南洋的毒藥,吃了短時間內沒有中毒的跡象,但是會在十幾日內衰弱而死。吳王現在被逼到絕境了,恐怕是會出陰招了。”


    季衡道,“最近要更注意才行。既然是難得的毒藥,吳王恐怕也不會輕易讓人使用,四殿下最近經常出宮,說不得毒藥現在已經在他身上。”


    皇帝看了季衡一眼,道,“現在倒是不好處理他的。太後還在指望他做人質呢,太後卻不知對我這個皇叔父來說,兒子遠遠沒有帝位來得重要。”


    季衡心裏沉了沉,沒有細思就說,“要不先下手為強,將他處置了吧。”


    季衡在說完後,瞬間心裏就是一咯噔,又起了沉痛的感覺,畢竟楊欽濟也還隻是個孩子。


    他的心揪成一團,卻也知道,這時候,真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他看著皇帝,突然有些發冷,他想到荔枝說的話,荔枝說他越來越像季大人,都害怕起他來了。季衡自己也有些怕自己了,季大人也在忌憚他,不知道皇帝是不是也要害怕他了。


    季衡想,他在皇帝跟前出了這麽多陰暗招數,不知道皇帝對他是不是在不久的將來就要鳥盡弓藏了。


    他突然不敢看皇帝,隻得將臉轉向了窗戶,窗外的夏日陽光,透過窗玻璃,有些刺眼。


    皇帝本在沉思,突然發現季衡安靜了下來,季衡的眼神幽深裏又帶著些憂鬱,讓他一時有些迷惑,問道,“君卿,怎麽發起呆來了?”


    季衡對他笑了笑,說,“隻是想到微臣在皇上跟前想了這麽多陰暗招數,以後見棄於皇上,可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怔愣住了,對上季衡略有些惶然的眼睛,他心下一痛,他猶記得在之前要收服他身邊的大太監李安濂時,李安濂在地上磕破了額頭,季衡就表現出的不忍,但是這些日子過了,季衡為了他,做了多少流血要命的事情,他一時沒說話,隻是看著季衡,好半天,才突然起身走到季衡跟前去,他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緊緊摟住他,嘴唇貼在他的頭發上,說道,“我永生永世不忘你是為朕做的這些,絕不會棄你。”


    雖然季衡知道皇帝的話,都是此一時彼一時的,但是他此時能這麽說,季衡也就滿足了。


    皇帝站在季衡的跟前,靜靜看著他,季衡隻有十一、二歲,但是已經沒有孩子的稚氣,皇帝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麽會如此老成,猶記得三年前第一次見他,季衡的那份沉靜如冬日皎月的姿態,皇帝有些心疼了,想到季衡從小並沒有在京裏長大,而是不得父親重視在揚州長大的。


    皇帝什麽也沒說,他捧住他的手,很想親吻他的眉眼,親吻他的鼻子,還有他孩子的花瓣一般嬌嫩的唇。


    這種渴望緊緊揪著他的心,讓他隻好放開了季衡的手。


    季衡為他做了這麽多事,雖然這些是忠心的臣子該做的,但是,他對季衡含有的心思也太齷齪了些,那是褻瀆了他的這份忠心。


    楊欽顯作為皇帝,讀了那麽多史書,對曆史上的那些皇帝身邊佞臣的故事,也不是不知道的,他真不想將季衡擺到那個位置上去。


    雖然他現在真的非常喜歡他,他身邊沒有任何人,有季衡讓他信任,讓他想要接近。


    剛剛萌芽的這份感情,楊欽顯不知道自己會持續多久,他要立後的事情,其實已經提上了日程,將來他身邊還會有很多人,而季衡則是一旦被他玷汙,就再也洗不幹淨了。他不能這麽去做。


    季衡的這句話,皇帝明白,那是季衡怕自己將來不會再信任他。


    君主和臣子,總會有相疑的時候,到那時候,季衡必定會戰戰兢兢,一如此時對他說出這種話。


    皇帝想到那一天,此時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


    他隻能不斷保證,“朕定然不會,朕不會和你之間生出罅隙。”


    作者有話要說:季衡是皇帝的初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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