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八月末的大望山,整座山都被紅楓包圍,一片絢麗的火紅,像是被潑了紅色的顏料,隨著蕭瑟秋風吹過,又有楓葉往地上飄落,地上也是一層紅色楓葉,幾乎要遮住了路。


    季家一家出門早,現下時間也不晚。


    從後山的小路往山上爬,即使是身體最差的五姨娘,也願意自己一步步慢慢往山上走,而沒有說要乘轎子。


    家裏幾個姨娘,幾個姊妹,又有丫鬟婆子小廝,一行得有二三十人,邊走邊說話,走得便也很慢。


    季衡抱了瓔哥兒一陣子,就胳膊發軟了,以前瘦弱的瓔哥兒,現在已經長成了個肉團子,臉頰肥嘟嘟的。


    對於能夠走出家裏院子,到山林裏來,他也很高興,不斷要從季衡的懷裏蹦下去自己走,但是季衡可不敢放了他,之後就叫了瓔哥兒的養娘來,將他給了養娘抱著。


    瓔哥兒不大高興,就癟著嘴,朝季衡伸手,叫“哥哥,抱抱……”


    季衡對他笑,“不,我不抱你了,胳膊都酸了,得把你摔著。”


    許七郎朝瓔哥兒伸手,“表哥抱吧。”


    瓔哥兒盯著他看,將臉埋進他養娘的肩膀裏去了。


    許七郎故作受傷地說,“不要我抱就算了,下次有好玩的玩意兒,我也不給你了。”


    瓔哥兒是個聰明孩子,又把臉抬起來,盯著許七郎看,許七郎故作生氣地將臉轉開,瓔哥兒就軟軟糯糯叫他,“七七,七七……”


    許七郎道,“叫表哥。”


    瓔哥兒卻不叫,睜著一雙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看著他,臉嫩得像是嫩豆腐,嘟著嫩紅的小嘴巴。


    季衡笑著搖頭,對許七郎說,“咱們走到前麵去吧。”


    許七郎於是對瓔哥兒做了個鬼臉,把瓔哥兒嚇得倏地一下子把臉埋進養娘的肩膀,等又抬起頭來的時候,許七郎已經拉著季衡往前麵走去了。


    於是他又不高興地渴望地看著看著,想要下地去自己走,養娘卻說,“哥兒別動,你下地得摔著。”


    前麵幾個姑娘走在一起,三姐兒還邊走邊從地上撿漂亮的楓葉拿著,又放進跟著的丫鬟暮雪提著的籃子裏,而且還不讓丫鬟幫忙,覺得她們撿到的不漂亮;四姐兒則挽著五姐兒的手,和三姐兒說,“三姐,現在這裏的楓葉不夠紅,上麵的楓葉更紅一些,你現在撿了,上去了,你得扔了這些,重新撿。”


    三姐兒不以為意,說,“紅有紅的好,這種黃色也有這種黃色的好。你們這兩個小妮子,不幫我的忙,到時候我做了書簽和紙簽,你們可別想從我那裏要。”


    四姐兒說,“幫你忙,你也不知好歹的,定會說我們撿的不漂亮,五妹,是吧。”


    五姐兒和六姨娘的性子完全不同,拿著手巾捂著嘴輕笑,不說話。


    三姐兒被四姐兒說得伸手來抓她,季衡和許七郎正好走過來,四姐兒趕緊就躲到季衡的身後去了,說,“讓衡哥兒來評評理,你說你是不是夠挑剔的。”


    三姐兒盯著季衡道,“衡哥兒,讓開。”


    季衡苦笑道,“我隻是池魚,你們別把我攪進去了。”


    許氏和幾個丫鬟婆子走在最前麵,也沒和姨娘們在一起,她看幾個孩子在石板山路上打鬧,就趕緊說,“別在路上鬧,小心摔著了。”


    三姐兒便應了一聲,不來抓四姐兒,四姐兒笑嗬嗬地挽住季衡的胳膊,小聲笑話三姐兒道,“她們說這靜靈寺裏求姻緣最準了。”


    三姐兒臉頰倏地通紅,小聲嗬斥四姐兒道,“季清瓊,看我回去了不撕碎你的嘴,這種話也是好人家裏的姑娘說出口的,又是在路上,被人聽了去,你讓我撞死在牆上去,是不是。”


    四姐兒和三姐兒是同母所出,從小就住在一起的,恐怕在閨閣裏是無話不談,所以四姐兒在外麵說話也無所顧忌,被三姐兒罵了,四姐兒神色才收斂了一點,不再說話了。


    季衡打圓場道,“其實也沒什麽。”


    許七郎也說,“我沒聽到。”


    三姐兒哼了一聲,往前快速走了幾步,不理睬他們了。


    三姐兒走到了許氏跟前去,和許氏說起話來。


    四姐兒神色收斂了,甚至帶著點憂慮,小聲和季衡說,“弟弟,朝中是不是在給皇上選皇後了。”


    季衡知道四姐兒逗三姐兒,恐怕也是擔心她,他點點頭,“嗯,在選了。[.超多好看小說]永昌侯府的嫡長女,李閣老的孫女,都是正當年齡的,平國公府還有個孫女,不過聽說年歲還小,其他大人家裏,也都有舉薦的,最後如何定奪,皇上的意思是看太後娘娘拿主意。”


    在平吳王之亂中,趙家立了大功,加上蜀王幺子出了事,皇帝知道現在和太後對上沒有什麽好處,便還是想和太後緩和一下關係,皇後之選,最後應該還是太後拿主意。


    不過無論太後選誰,皇帝估計都是拿這個女子做個緩衝劑,不會信任和喜歡她,原因隻是因為這個女子是太後選的,以皇帝深沉又狠戾的性格,他不可能不會在將來處理了太後,那時候,太後選的這個皇後,恐怕也不會有好的結局。


    季衡想到這些,眼神沉了沉。


    季衡這麽說了,四姐兒哪裏不知道季衡的意思呢,季衡在話裏可是提都沒提他們季家的女兒,要說,季大人這次在平吳王之亂裏立了大功,加上他現在已經是一部之尚書,也算位列九卿,據說等季大人回來,還可以入閣了,家中女兒的身份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要是三姐兒是嫡女,恐怕也是可以選皇後之列了,奈何是庶女呢。


    四姐兒這麽想著,又看了季衡一眼。


    她到底是心疼自家姐姐心氣高,想進宮,便和季衡小聲說了一句,“弟弟,這種話姐姐也知女兒家不能說,不過,你也將三姐的心思看在眼裏的,你時常陪在皇上身邊,你就替三姐兒說個話唄。”


    四姐兒說了這種話,自己是又緊張又羞愧,麵頰已經緋紅了,隔著薄薄的帷帽麵罩,也能看到她臉紅如染了這漫山的楓紅。


    季衡輕歎了一聲,他哪裏不知道三姐兒的心思,說,“這個,還是要等父親回來後,看父親拿主意的。”


    四姐兒略微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不過馬上又打疊起了精神,道,“的確是要看父親的主意的。”


    走了一程,前麵有一片稍稍開闊的地方,建有兩座涼亭,從涼亭裏正好可以觀景,還有一個小和尚,從上麵山上廟裏一直掃著楓葉下來,此時正在掃這一片開闊之地。


    大家爬了一程,都覺得累,便在涼亭裏休息,因為有不少女眷在,那位掃地的小和尚就很窘迫,避到了一邊去,季衡看著覺得挺為難了人家小師傅,就走過去和小和尚說話,行了一個佛禮,問道,“師傅,你是哪座寺裏的?”


    一般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已經開始發育了,娉婷而美麗,季衡是男孩子,但到底長到了十一二歲,身體長高了,就和小孩子的圓潤有了距離,加上一張皎然若月的麵龐,一雙桃花眼,深黑的眼瞳,更是像能吸人魂魄一般,小師傅也隻有十四五歲,被他相詢,瞬間紅了臉,趕緊念了幾聲佛號,說,“就是上麵安福寺裏的。”


    看季衡一臉思索的樣子,他就又趕緊解釋了一句,“安福寺是個小寺院,香火不旺,想來施主你沒聽過。不過咱們主持看相很靈,輕易不給人看相。”


    季衡笑了笑,又說,“那靜靈寺距離這裏還有多遠?”


    小師傅道,“就在安福寺上麵,看施主你們女眷多,恐怕還要走小半時辰才行。”


    季衡點點頭,向他道了謝。


    季家休息好了,就又繼續往前走,上麵的山道上,就沒有楓葉可撿拾了,都被剛才的小師傅掃到了路兩邊的草叢裏去了。


    那位小師傅還站在那片開闊之地上,仰頭看一路往上走的季府一家,想著剛才那位漂亮的小公子,又趕緊收斂了心神,繼續掃地。


    季衡往上走了一截,果真看到了路邊一座小寺院,的確是夠小的,裏麵隻有一座大雄寶殿,然後後麵還有兩間小僧房的樣子。


    寺廟前麵有一個供遊人休息的草棚,還放著凳子,要喝水的話,還放有茶壺和茶杯。


    季衡不由覺得裏麵的主持倒是個不錯的人。


    因為五姨娘身體實在差,隻得又坐下來休息,許氏叫了一個小廝進廟裏去討熱茶來喝,季衡站在一邊崖邊看下麵的風景,從這裏可以遠遠看到京城,繁華的京城的房屋在陽光裏向遠處延伸,皇宮建築巍峨而整齊,在宮裏覺得夠大的蓬萊池,這樣看著也並沒有寬闊無邊。


    季衡感受到一個視線,若有所覺,回過頭來,發現是個老和尚看著自己,老和尚對著他念了一句佛,說,“施主麵相大貴,命中注定會有三個兒子。”


    季衡愣愣看著他,對他無緣無故地這句話十分驚訝。


    許氏也聽到了,也愣了一下,上前找老和尚說話,急切問,“老師傅,您這話可是真的?”


    老和尚說,“貧僧從不打誑語。”


    許氏還要再問,老和尚已經轉身走了。


    於是許氏高興又慷慨地讓去捐了二百兩香火,這個錢,本來是捐給靜靈寺的。


    之後一路,許氏就興高采烈,越想越開心,幾個姨娘大約也知道了此事,隻有六姨娘臉色些許不好。


    季衡還這麽小,都沒長成人,以後能有幾個兒子,即使老和尚說了,無論當真還是不當真,其實都沒什麽能高興的。


    姨娘們大多還是沒太上心,隻有許氏覺得老和尚這話很讓她安心,其實季衡身體是那個樣子,她也一直覺得季衡說不定將來會沒有生育能力。


    這份高興勁一直支持著許氏,她一鼓作氣先爬上了靜靈寺,季衡也跟著她一起,對於將來自己會有三個兒子,他是很茫然的,有些不以為意。


    在靜靈寺門口,卻遇到了另外一個大戶人家來參拜,他們是從前山坐轎子來的,此時正在靜靈寺跟前下轎,許氏一下子就認出了對方家裏下轎的太太,讓了身邊管事剪雪前去問候,對方家的主母便也看了過來,看到許氏,便露出了笑容,走上前來,和許氏見禮,說,“季夫人,好久沒見了,您家裏也來這裏上香?”


    許氏說,“林夫人,的確是好久不見了。趁著秋日天氣好,咱們一家就出來透透氣,也來拜拜佛上上香。”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被預測命中有幾子這件事,其實是我認識的一個人身上發生的真實事件,她當年剛讀研究生,出去旅行,在山上一座廟前的亭子裏,一個老和尚突然過來對她說,“你命中將有五子。”當時她十分吃驚,心想這肯定不可信,現在都是計劃生育啦。但是她現在三十五六歲了,慣性流產,一共四次,都是兒子,讓她和她丈夫十分痛心悲傷,最後第五個兒子,不敢再懷,決定去找到當年說出那句話的老和尚再做打算。


    有時候,命運之事的確難以言說,似乎一切之中真有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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