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三姐兒對待這螃蟹可是十分細致,先是將本就在船上清水裏吐沙吐了好些天的螃蟹又用家裏的清水再養了幾日,煮之前,又將刷洗得十分幹淨的螃蟹放進了酒裏,將螃蟹熏醉了,這才將螃蟹拿起來,在螃蟹臍上放了薑片,又用紫蘇葉子將螃蟹包起來,這才放進蒸鍋裏麵蒸,蒸熟就趕緊上桌,讓大家趁熱吃。(.無彈窗廣告)


    這也就罷了,她準備的蘸料也十分有特色,並不僅僅是薑醋汁,還在裏麵放了從南方運過來的橙子,將橙子汁擠了出來兌在裏麵。


    螃蟹因為處理得好,絲毫沒有腥氣也就罷了,上麵還帶著清香的紫蘇味,又有一點酒香,蘸料也是十分適宜。


    四姐兒倒沒有三姐兒這麽上心,江南士大夫吃蟹的蟹八件,她是沒有準備的,就放了兩把剪刀在桌子上,剪刀還是女紅用的剪刀,隻是洗幹淨了拿來用罷了。


    碗筷倒是拿出了西院裏的珍藏來,碗是精美的粉彩,筷子是一套平常根本舍不得拿出來用的象牙筷。


    五姐兒溫溫柔柔的,準備了菊花酒,從她親娘那裏抱了一套套杯來,是用琉璃燒的十花盞,這十花盞,是每個杯子都是不同的形狀,做成秋葵,蓮花,梅花,芙蓉等的樣子,十分漂亮。


    桌子上這一套,最珍貴的就是這十花盞了。


    從這個上麵也看得出來,六姨娘自從生了瓔哥兒,她那裏好東西的確是越來越多。


    不過這些當然也都沒有在季衡和許七郎的眼裏。


    也許是兩人見過太多好東西,也就很少注意這些了。


    不過三姐兒和四姐兒卻是會注意的,以前在所有姨娘裏,她母親是最風光的,屋子裏好東西是最好的,她們姐妹倆在用度穿著上也要比大姐兒五姐兒好些,這些都是因為她們親娘是管過事的,即使現在,四姨娘因為在太太許氏跟前應對得益,管事也穩妥,依然是被許氏所看重,有時候也委以重任,但是,自從六姨娘生了瓔哥兒,六姨娘那裏的好東西就越來越多,現在風頭自然是已經蓋過了四姨娘。


    三姐兒和四姐兒將這些看在眼裏,心裏不免是會有些小疙瘩的,好在和五姐兒是姐妹,平常也交好,自然有什麽酸溜溜的情緒,也是一概都忍了。


    竹亭裏擺的不是圓桌,而是個小長桌,季衡坐在了上位,一邊坐的是三姐兒,一邊坐的是許七郎,螃蟹的確是味道鮮美,季衡喜歡吃蟹腿,許七郎是知道的,就用剪刀剪了蟹腿,將裏麵的肉戳了出來給季衡吃,邊戳邊說四姐兒,“四表妹,你準備這吃蟹工具,也不準備蟹八件,就放兩把剪刀在這裏,吃起來多費勁呀。”


    四姐兒其實一向是話少的,但是年歲大一些了,倒沒有小時候那麽靦腆了,而許七郎在姐姐妹妹們跟前一向是沒臉沒皮,四姐兒也敢和他開玩笑,說,“三姐煮的螃蟹這麽好吃,還堵不住你的嘴嗎。”


    三姐兒笑著道,“還不正是堵不住他的嘴,他一直在給衡哥兒剔蟹腿呢。”


    季衡笑了笑,將自己螃蟹裏的蟹黃給許七郎,說,“你趕緊吃自己的吧。”


    許七郎將手裏的蟹腿肉都剔給季衡了,才拿過季衡給自己的蟹黃來,將醬汁直接倒進蟹殼裏,用筷子戳戳戳,戳成了難看的一灘,拿了湯匙舀著吃。


    他這暴殄天物的吃法,馬上讓三個姑娘家看得目瞪口呆。


    五姐兒說,“七表哥,看你這麽折騰,我都要吃不下去了。”


    季衡倒沒管他,說,“別看他就好。”


    三姐兒和四姐兒都捂著嘴笑了笑,繼續吃自己的。


    五姐兒的丫鬟初雪端著熱熱的紫蘇葉子和菊花葉子水來給他們洗手,四姐兒洗了手就從溫著酒的水裏將酒壺拿出來給大家斟酒,還提議,“咱們來做詩吧。”


    許七郎一聽,就說,“還是罷了,等我將詩想出來,螃蟹都涼掉了。”


    幾人又被他逗得笑起來,連初雪都笑得肩膀顫動。


    季衡接了一隻桃花杯子,下麵還有一片桃葉托著,甚是精致漂亮,酒隻是淡酒,他覺得喝一點無妨,在大家舉酒杯祝酒的時候,也就一起喝了。


    幾個兄弟姊妹在竹亭裏十分暢快,因為四姨娘跟著太太出去了,三姨娘大多數時間都在女兒家裏,很少回來,所以這西院就成了幾個小姑娘的天下,想怎麽笑玩都沒關係。


    季衡吃了兩隻螃蟹就不吃了,他的身體和一般男性並不一樣,所以吃不得太多寒涼的東西,許氏平常是對他提醒了又提醒,季衡當然也會在心裏記一記。


    那一套十個杯子,的確是好看,晶瑩剔透,顏色根據花不同而各異,平常六姨娘都擺在多寶閣上,根本就不用的,這被五姐兒拿來了,四姐兒就將杯子一隻隻拿在手裏都要看一看,所以她喜歡給人斟酒,許七郎將自己手裏的梅花杯給四姐兒時,大約是不小心碰到了四姐兒的手,他就趕緊將手拿開了,沒想到四姐兒也避開了手,梅花杯直直地摔在了桌子上,琉璃的東西本就脆弱,而且這個杯子燒得壁薄,杯子一掉下去,四姐兒五姐兒都是一聲驚呼,許七郎倒沒想太多,說,“杯子摔了,這琉璃碎片容易紮手,讓人趕緊來收拾了吧。換一個杯子就好。”


    反正是一套十個杯子,坐著的隻有五個人,杯子摔了一個也是盡夠用了。


    五姐兒臉色卻有點發白,但她到底沒說什麽,已經吩咐旁邊也嚇得臉色有點發白的初雪,“來將桌子收拾收拾。”


    初雪就趕緊去收拾了,暮雪也趕緊來幫忙。


    季衡心其實挺細,他看五姐兒那個神色,便知道摔了這麽個杯子,大約是要被六姨娘罵的,便道,“七郎,之前舅舅不是送了一套西洋那邊做的玻璃花插來嗎,你摔壞了五妹的杯子,你得陪她才好吧。”


    許七郎一向大方,根本對此不以為意,已經站起身對五姐兒拱了手,說,“摔了五表妹你的杯子,是我手笨,我一會兒就讓鶯兒拿個玻璃花插來賠你。”


    又轉向四姐兒說,“讓四表妹受了驚,到時候給你個小禮物壓驚,你先猜著會是什麽。”


    四姐兒大約是愛這套杯子,但是也看這套杯子不順眼,六姨娘整日地拿這個杯子炫耀,當初季大人送給六姨娘的時候,四姨娘心裏都要慪出血來了,所以杯子摔了,說不得她心裏是心疼還是歡喜呢,看暮雪和初雪收拾了摔壞的杯子,就根本不再關注了,拿了另一隻芙蓉花的杯子繼續倒酒,說,“我還要來猜著是什麽呢,誰稀罕你那小禮物。”


    許七郎隻是嘿嘿笑,五姐兒臉色還是白,但是也笑了笑,對許七郎說,“就是個杯子罷了,摔了也就摔了,哪裏好要七表哥你賠呢。”


    許七郎道,“那咱也不說陪,五表妹,你要是喜歡我那什麽,都搬去就是了。”


    五姐兒都不得不被他逗笑了。


    說起來,四姐兒五姐兒是深閨小姐,而且是庶出,平常難得出一趟門的,許氏也很少請別人家的太太姑娘們來家裏玩,所以四姐兒五姐兒她們見的人很有限,女客都見得少,更遑論男客,就和許七郎還見得算多,許七郎是家中嫡子,將來他家那偌大家業都是要落到他身上的,再加上他必定是要出仕,平常性情也好,四姐兒和五姐兒受親娘和身邊丫鬟婆子們的一些話語的影響,怎麽會不認為許七郎是個良人呢。


    不過,她們庶出的出身,而太太許氏那冷傲的態度,讓許氏說媒,她們也知道是不大可能的,平常雖然不至於故意和許七郎走得近,但是待許七郎也的確是親。


    但許七郎說他在感情上開竅了吧,他心裏又對任何女人沒興趣,四姐兒和五姐兒他是當成了親妹妹,要說他沒開竅吧,他一天到晚還在為到底是和季衡多親昵些還是少親昵些而憂愁呢。


    四姐兒看許七郎對五姐兒那麽說,心裏自然是不大爽快,但她也沒說什麽,隻是將手裏的酒杯放到了許七郎跟前,說,“七表哥,酒。”


    許七郎趕緊對她道了謝。


    季衡可不明白四姐兒和五姐兒那些心思,他仔細洗了手,正盯著涼亭旁邊的菊花看。


    這時候,院子門口跑進來了一個人,正是荔枝,荔枝一向風風火火,沒個穩重大丫鬟的樣子,衝進了涼亭裏,急急忙忙地給裏麵坐著的幾個姑娘請了安,而且直接免掉了比較熟悉的許七郎,就湊到了季衡耳邊去說了悄悄話。


    大家都驚訝地看著兩人,隻見荔枝說了兩句,季衡的臉色就變了一變,但是馬上又是那副八風不動的鎮定樣子了,季衡對大家道,“有位客人來訪,我先回去了,你們繼續吃。”


    他起身就走,幾個人隻見他被荔枝帶著,飛快地到了院子門口,然後穿過那條穿堂消失了。


    許七郎看隻有自己一個人在這裏,也不好多留,便也起身要走了,三姐兒也站起了身來,她是個聰明的人,而且有野心,看季衡那麽匆忙,她心裏就想到了什麽,說道,“衡哥兒這忙忙碌碌的,到底是什麽客人呢。”


    許七郎反而沒有三姐兒這麽敏感,說,“這個倒是不知了,他在外麵,結交的友人不少。”


    說著,就對幾個姐姐妹妹拱手告辭了。


    他想著回去了該讓丫鬟給幾個姐姐妹妹都送了禮才行,那套玻璃花插就給五姐兒做賠償,又送個小玩意兒,三姐兒和四姐兒也都要送,以免厚此薄彼。


    許七郎走了,三姐兒心裏已經有了一番計較,她說姑娘家不能吃太多螃蟹,也就將剩下的都賞了下人,又讓人收拾了桌子,就說自己吹了風頭有點不舒服,就回房去了。


    四姐兒便也跟著她一起走了,留了五姐兒收拾了自己的酒壺和酒杯,看著那隻壞了的梅花杯,這琉璃燒得十分純淨,即使摔壞了,但是還是十分漂亮,這還是不能亂扔,剛才初雪收拾了,也依然是用盒子裝著放在旁邊的,她就讓人捧著東西,去洗了送回給六姨娘那裏去,挨罵挨打再說。


    三姐兒回了自己房裏,已經有了主意,她將手洗了一遍又一遍,然後飛快地換了一身漂亮衣裳,是新做的新衣,她本就長得美,換上這一身新衣,就更是如穿花的豔蝶一般了,又讓了最會梳頭的嬤嬤給自己梳了頭,臉上重新施了脂粉,但是又不過分,一切都恰到好處。


    她在那價值千金的一小片西洋玻璃鏡子前仔細照了自己的頭發和臉,對著鏡子裏自己細瓷一般的肌膚,婉轉生情的眼睛,她有了些信心,便又在大的穿衣銅鏡前照了自己的全身,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四姐兒和三姐兒是住在一間房裏的,隻是房大,兩人各睡各的床,三姐兒在這裏表情嚴肅地打扮,她就坐在椅子上翻著書,看三姐兒一切都收拾好了,她默默地拿了自己那隻壓箱底的白玉手鐲子去套在了三姐兒的手腕上,三姐兒的手腕白白嫩嫩,精致無匹,套了那白玉鐲子在上麵,鐲子和手腕互相映襯,都是少見的美得驚心。


    四姐兒平常話少,即使年歲小,其實也心裏透亮,問她姐姐道,“姐姐,要我一起去嗎。”


    三姐兒愣了一下,說,“就給衡哥兒送那盒信箋去,哪用得著幾多人,我去就行了。”


    四姐兒往後退了一步,道,“也不定就是他來了。”


    三姐兒本就向往著入宮一步登天,自從兩年前在衡哥兒那裏偷偷見了看望衡哥兒的皇帝一麵,三姐兒就更是瘋魔了,心裏是非入宮不可的。


    之前西寧侯邵家的大公子讓人來探問三姐兒,當時還不知道他已經有了正妻隻是想納妾,三姐兒就已經在私底下和她說,不願意和邵家結親,後麵知道邵家這個大公子居然是想納她為妾,就更是把心高氣傲的三姐兒氣得臉色鐵青,好幾頓吃不下飯,覺得自己受了深深侮辱,這下更是被激得隻想入宮了。


    三姐兒沒有理睬四姐兒那話,她調整好了自己的麵部表情,去拿了那一盒做好的薛濤花簽,飛快地就往外走了,暮雪趕緊跟了上去。


    三姐兒怕自己走得慢了,皇帝說不定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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