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季大人在密函裏列了好幾條,詳述對江南之事的處理,他對此事,自然是不敢大包大攬的,之前就已經呈報過皇帝,而且也由內閣商議過,這對江南之事的後續處理之法,也並不是他自作主張。(.好看的小說)


    密函裏將具體的處理措施全都羅列了出來,每一個受牽連的官員都記述其中,輔以詳證,然後大商賈也都在裏麵,每一家的賬目也都做了簡單的敘述。


    這一份密函,用事實和數據說話,向皇帝展示了他對江南之事處理的大致結果,也是向皇帝證實,他並無徇私和中飽私囊的行為在。


    吳王謀反一案受牽連的官員,已經都押解進京,是由京中三法司審理,所以這賬目也不是他說了算,而和吳王有牽連的大商賈,雖然是在江南審理的,也會在第二年春節後押解進京,到時候請皇帝再審理一遍。


    如此,季大人是以事實將自己脫出中飽私囊的範疇去。


    皇帝看完季大人的這個密函,坐著沉默了很久。


    季衡這時候正在旁邊抱夏裏看書,等待宋太傅來授課。


    皇帝將密函在桌案上敲了敲,讓內侍去叫季衡前來。


    季衡很快就進來了,規規矩矩行了跪禮,要是在以前,皇帝是不舍得看他行跪禮的,畢竟天氣冷了。


    這次他卻看著季衡行完了禮,才說道,“平身罷。”


    季衡謝恩了才慢慢站起身來,看到宋太傅還沒有來,他也沒有問。


    皇帝這時候說道,“君卿,這是你父親寫給朕的密函,你來看看。”


    季衡愣了一下,說:“微臣如何敢逾矩看密函。”


    皇帝道:“朕讓你看,你就看。”


    季衡隻好謝了恩,恭恭敬敬過去將信接到了手裏,然後就站在桌案邊將信展開看了。


    這封密函一共有幾十頁之多,有上萬字,也看得出來,是他父親的親筆手書,絕對不是讓身邊清客代筆的。


    季衡翻看後,覺得他父親這信也算是向皇帝清楚明白地說明了對吳王一案後續處理的結果,其實他自己並不覺得這裏麵有什麽貓膩。


    看完之後,他就恭恭敬敬將信收起來又奉還給皇帝,皇帝接回去的時候,他抬眼看了皇帝的神色一眼,皇帝也正好看他,於是兩人的眼神就那麽對上了。


    季衡的神色深而略帶愁緒,皇帝的眼神深而帶一股怨懟,兩人都看明白了對方的眼神,不由各自都有些心驚。


    季衡看不明白皇帝眼神裏的那怨懟與其說更多是針對他的父親,不如說是針對他不明白他的心意,還有就是和家中表哥有所曖昧。


    皇帝道:“君卿,你怎麽看?”


    季衡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在地上跪下了,以額頭觸地,道:“事涉微臣父親,微臣並不好說。”


    皇帝道:“這是在朕麵前,你直言就好了。”


    季衡故意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道:“微臣覺得,父親處理吳王一案的後續事宜,按照折子中所說,微臣是讚同的。江南一帶是大雍最富庶之地,並不是指他現在可以拿出多少銀錢來,還在於,它在今後能夠持續不斷地為國庫提供銀錢,是大雍財政之保障。父親從輕處理江南一帶曾經和吳王有過交往的商賈,微臣也覺得這樣做最合適。吳王在江南雄踞十幾年,那裏的商賈想要左右通達地做生意,不可能不對吳王有所依附,除了幾位和吳王過從甚密的,其他的並不是罪大惡極,如若從嚴處理,商賈受牽連的範圍會太廣,導致人心惶惶,江南一帶商業會受到很大影響,也會影響朝廷的收入。父親擔心從嚴處理,受牽連的人數太多,會讓江南一帶的平民被商人教唆造反,到時候事情就更不好處理了。這也是情理之中。”


    皇帝沉默著一時沒有回應,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你怎麽沒說,你舅父家在江南一帶也是盤根錯節,此次受牽連之人裏,卻並沒有他。”


    季衡知道皇帝定然說到此事上來,倒沒有慌張,而是井井有條說道:“吳王曾經也想拉攏舅父,舅父為了不牽連進此事,在兩三年前就將家業搬到了廣州。”


    皇帝的手在桌案狠狠拍了一巴掌,想來是十分生氣,“那難道不是受你家的意嗎。”


    季衡怔了一下,好半天才說,“微臣以為讓親人不要接近危險,乃是人之常情。”


    皇帝也知道自己在這時候已經是在無理取鬧,但是,他心裏堵得慌,就是忍不住。


    皇帝坐在那裏,看著跪在前麵地上的季衡,胸中湧起的怒氣和愁怨要壓製不下去,他好半天才深吸了幾口氣,說,“好了,你起來吧。”


    季衡卻說:“微臣有罪,不敢起來。”


    皇帝冷笑了一聲,“你這是和朕慪氣了。”


    季衡道:“微臣並不敢,隻是,皇上您問了微臣的意思,微臣並不敢拿話搪塞您,所以才實話實說了,那也並不是因為要為微臣父親說話,要是是另一個官員,如此處理江南之事,微臣也照樣是這個意思。江南一案之大,萬民矚目,皇上您明年就要大婚,江南一案的結果,也正會影響萬民對您的評判,不宜過激,也不宜過鬆。過激會讓皇上留下殘暴的名聲,過鬆會讓大家對您沒有信心,而且其他藩王也易蠢蠢欲動,處理江南一帶官員,適宜從嚴,但是處理商人,卻不宜過嚴。父親是這個意思,之前也呈報給皇上斟酌過。皇上也是讚同的。隻是江南一案,最後所得,竟然並不能填補所花軍費,如若皇上是因此而生氣,那麽,微臣覺得並不用如此介意。”


    皇帝淡淡道,“你給個理由來。”


    季衡說:“皇上親政,初握權柄,要慢慢清理朝堂,讓萬眾一心歸於皇上您,借由吳王一案,京城官員曾經和他有過過密交往的,都不在少數,吳王一案,為皇上您提供了這麽好的機會,可以慢慢理清朝堂人事,自然不是一點銀錢可以比擬。再說,要充實國庫,還是得從根而治,用這次抄沒官員和商人所得,不過也隻是杯水車薪而已。”


    皇帝歎了一聲,沒說讚同他的話,也沒說並不認為如此,隻是道:“你起來罷。”


    季衡卻還是跪著不起來,皇帝怒道,“朕讓你趕緊起來。”


    季衡抬起頭來看了氣急敗壞的皇帝一眼,說起來,皇帝很少發怒,即使生氣,他怒氣也是在心裏,這樣表現到表麵的時候太少了。


    季衡這時候說道,“是微臣還有事情要稟報。”


    皇帝皺眉說:“什麽事?”


    季衡道:“就是微臣三姐的事情,之前去信同父親說了此事,但父親覺得微臣三姐並無花容月貌以入皇室,又是庶出之身,實在不堪侍奉皇上,所以,恐怕要辜負皇上的恩情,隻好讓三姐不入宮了。”


    皇帝生氣地狠瞪著,“你最近總是故意惹朕生氣是不是?”


    季衡道:“皇上,微臣隻盼您聖體康健,江山穩固,絲毫沒有想讓您生氣的意思。”


    兩人對視著,一時都再無言語。


    最後皇帝怒道,“下去。”


    季衡在心裏歎了口氣,道:“祝皇上聖體安康,微臣告退。”


    於是膝行往後退了幾步,才起身出去了。


    皇帝看他離開後,才突然無力的趴在了桌案上,心裏很難受。


    他又看了看季大人送來的密函,想著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這件事上就如此糾纏,以後對誰能夠完全信賴呢。


    季衡那天從宮裏出去,也就臨近年關了,這一年因為事情太多,所以朝廷到臘月二十六才封印放假。


    季大人在江南,並沒有能夠抽出時間回家過年。


    而皇後的人選,則由太後定下,並無懸念,落到了趙致禮的堂妹趙致雅的頭上。


    因是太後定奪的,朝中雖然不少人不滿,但最後也被壓了下來。


    從前兩年開始,就在為皇帝大婚做準備,所以皇帝的聘禮是早就準備好了,趕在年前,皇帝就向趙家下了聘,六十四台的聘禮,從皇宮裏出來,進了永昌侯府。


    而欽天監也算出了皇帝大婚的吉日,在五月。


    距離五月已經隻有小半年時間,內務府、禮部、鴻臚寺等部門,必須忙忙碌碌地準備此事才能保證皇帝大婚時一切能夠準備就緒。


    季衡那天從皇宮回家,大約是心情差,又吹了風,回去就病了。


    其實這病對他倒沒什麽,畢竟每年冬天都得這麽生病,他已經習以為常。


    隻是這次的病卻是較往年更加凶猛一些,幾乎是整日昏昏沉沉睡在床上,處在低燒之中,全身酸痛無力。


    幸好咳嗽並不嚴重,不用擔心轉為肺炎。


    皇帝在那日和季衡鬧翻了,就挺後悔。


    季衡在他跟前一向是謹慎自持,戰戰兢兢,那麽一鬧翻,以後季衡定然會和他更加疏離。


    臘月二十七,他讓了人給季府送了禮去,也不是多麽貴重的東西,就是黃金一百兩,又有宮裏的麵脂口脂香料等物,還有四匹錦緞,兩件輕裘,兩隻做工精美的黃銅暖手爐,再加一套文房四寶……


    雖然都是細碎而並不華貴的東西,但是卻可見皇帝的用心。


    而且皇帝是親自派柳升去送的禮,柳升回到宮裏,就對皇帝道,“季公子傷了風,病得下不了床了。奴婢等了很久,他才由季夫人扶著出來受了禮,拜謝了皇恩。”


    皇帝十分驚訝,又很擔憂,“病得如此嚴重?”


    柳升知道皇帝和季衡鬧了矛盾,許氏給柳升包了一百兩黃金的銀票加了一隻漂亮的小玉佛,跟著去的小太監們也都收了不少謝禮,年前皇帝都會給各個受寵的大臣送禮物去,內侍們也都能夠在這一次送禮裏大發一筆,不過能像季府這樣大方的,也實在很少。公侯府裏也隻是按照規矩例份給包五十兩銀錠而已。


    柳升本就深知皇帝對季衡不一般,自從兩人鬧了矛盾,皇帝就一臉憂思,他自然對季衡不敢怠慢,現在又受了季府的重禮,便定然要幫季衡說話的。


    所以就在皇帝跟前誇大其詞,“奴婢看季公子的樣子,臉色蒼白,說幾句話就出了一身冷汗,怕是很不好。又詢問了季夫人兩句,季夫人說季公子上次從宮裏回去就病了,這是有了好些天了。”


    皇帝這下心裏更難受了,擺了擺手讓柳升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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