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季衡和許七郎一起到了許氏所住的正院裏,這時候是午時過不久,頭頂太陽還有些烈,雖然從簷廊上過去,一路又有大樹濃蔭,並不特別炎熱,季衡因為身體虛,依然出了一額頭汗。


    進了許氏的正房稍間,許氏正坐在羅漢榻上,房間裏的桌子上,擺放著飯菜,一個高挑的婦人正在用飯。


    季衡一看到她,就知道,這個人就是那個河北保定府林繼旭的妻子宋氏。


    宋氏人高馬大,相對於一個婦人來說,實在是太高大了些,高大得骨架子像男人的。


    伺候宋氏用午飯的是許氏的丫鬟紅柳,紅柳見到季衡和許七郎進來,就笑著道,“大少爺,表少爺,可來了?”


    許氏也看了過來,馬上起了身,自己親自將季衡扶住了,幾乎是摟著他在榻上去坐下了,又拿了手巾出來給季衡擦汗。


    “身子還是乏得很嗎?”


    季衡道,“今日好多了,母親不用擔心。”


    許氏眉頭緊鎖,“你這樣子,哪裏像是好多了呢。”


    然後又伸手拉了許七郎坐在自己另一邊,道,“七郎,你要午睡一會兒就去睡吧,姑母和衡兒與這位林夫人說些私話。”


    許七郎對這個林夫人很好奇,因為很顯然,這個林夫人不是季大人也不是許氏這邊的親戚,完全就是不相幹的人,許氏為什麽會千裏迢迢將她接過來說話呢。


    但是許七郎也不好問,點點頭後,就拉了季衡的手,看季衡神色依然是倦倦的,就說:“我去你房裏等你,一會兒咱們一起下棋吧。”


    季衡對他笑著點了頭,許七郎這才出去了。


    這時候,之前吃飯狼吞虎咽的林夫人總算是吃好了,她吃好了,這才起身來對季衡行了個禮,“大少爺,民婦林宋氏給您問安了。”


    季衡目光柔和地對她點了點頭,他坐在許氏的身邊,就像一尊漂亮到讓人心顫的菩薩一般,讓人覺得不真實,而且這個孩子過於沉靜了,沉靜得不像孩子,隻像菩薩。


    許氏讓紅柳收拾了飯桌,又給林夫人上了茶,然後就讓房裏的所有丫頭婆子都出去了,而且不許接近這個房間。


    房間門被關上了,風透過窗戶的窗紗吹進來,房間裏帶著涼意,許氏又拿了一件外衣給季衡披上,然後才開始和林夫人說話。


    林夫人道,“當年若不是季大人判案時明察秋毫,為民婦和夫君做主,民婦和夫君定然已經被處斬,不會有今日,這些都是季大人給我們的恩德,民婦和夫君今生不會忘的。夫人和大少爺有什麽問題要問,民婦也是知無不言的。”


    林夫人是個十分爽快的人,而且對著季夫人和季衡這樣的當朝權貴的家人也沒有阿諛逢迎和諂媚的意思,說話利落幹脆,快人快語,當然,也完全沒有女人的風範。


    她臉上沒有用任何脂粉,身上也隻是粗布衣裳,因為是農家出身,丈夫林繼旭隻是一個忙時農忙,閑時打獵的一般人,恐怕她在家裏也是要忙農活的,所以皮膚曬得有些黑,不過卻也是濃眉大眼,麵貌透著俊朗,倒是個好看的人。


    許氏說道,“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才要來問夫人當年之事,要是讓夫人不快,還請多包涵。”


    林夫人道,“當年之事?不知是何事?”


    許氏道,“當年你是十七歲時娶了妻,妻子是隔壁村的林氏,之後和林氏育有一子,是嗎?”


    林夫人沒想到她是問這個事,不由愣了一下,猶豫了一瞬後,還是爽快說了,“的確如此,不知夫人問此事是什麽意思。”


    許氏道,“我有一個親戚,正好和你當時的情況很相似,我們擔憂他,但是這種問題,見聞廣博的老大夫也很少有知道的,正好老爺當年遇到過你的案子,就想著,你是經曆過的人,就該是最清楚的了,所以就想著請夫人來,問一問此事。(.)”


    林夫人一點也不是傻子,所以,她的目光直接晃到了季衡的身上去,季衡肌膚如雪,眼睛大大的,而且是雙桃花眼,眼睫十分烏黑濃密,更是將眼睛襯得又黑又大,再加上眼尾上透著粉色,如同是被描畫過的,一雙眼睛,就能看得人心思不屬,連林夫人都看得心髒亂跳,她沉吟了片刻,就直接說道,“這個,若是他和我很像的話,我卻不知能否幫上忙了。當年,民婦生下來時,男/根後麵就有一道口子,接生婆注意到了,但是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情況,也就沒說,我就一直這麽長大,開始都沒注意,到十四五歲時,也是隻注意大姑娘家,喜歡大胸脯大屁股的女人,十七歲時就順理成章娶了鄰村的林氏,我家是村裏的地主殷實之家,小時也是在私塾裏讀書的,但我不好學問,成婚後就沒有再去讀,不過是遊手好閑而已。直到我的兒子寶兒出生,我也沒有留意過我的身體。我當時的妻子林氏是謹守婦人之禮的,也沒有注意到過我的不同一般,我自己也就從沒有在意過。”


    林夫人不愧當年曾經是鄉下魯莽的男子,說話是絲毫沒有顧忌,反而讓許氏有些尷尬,不過想到這是要為季衡好,所以她也就忍了,鎮定下來。


    季衡和許氏都十分詫異林夫人的成長,季衡很想看一下林夫人的身體,但是當然也知道這是不行的。


    許氏說,“你從小長大,身子骨一向都好嗎,沒有病過嗎。”


    林夫人擺了擺手,“那倒不是,十三四歲時也曾經虛弱過一段時日,甚至和同伴們出去玩耍時,曾經在墳地裏昏死過去一次,大家不過是覺得我衝撞了祖宗,也是我現在的夫君將我從墳地裏背了出來,家裏給我做了一場驅邪法事,我昏昏沉沉過了半年,也就好了,之後就沒什麽事。”


    季衡心想這個林夫人當時就挺過來了,自己也不至於太嬌貴就挺不過去。


    許氏就又問,“那你之後呢,之後怎麽就又變成了女兒身。”


    林夫人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嗬嗬笑了幾聲後才說,“就是和阿旭時常在一起,他喜歡進山裏打獵,我也覺得這挺有意思,就時常跟著他一起進山裏去,後來他發現了我身體上不同一般……”他紅著臉,跳過了這一段話,繼續道,“他就是發現了我是女人,也把我當成了女人用,然後我到了二十六七歲,突然開始落紅,我不明所以,阿旭說我本來就是女人,要我和林氏分開和他成婚,我不願意,就要和他分開,但是也沒能分開,後來無緣無故地懷上了孩子,這下林氏就說我是個怪物,我就和她鬧了起來,後來她慫恿我兒子寶兒用刀殺我,正好阿旭來了,刀被阿旭搶走了,林氏就和阿旭吵鬧了起來,後來林氏就跑去跳了水塘,我們沒趕得及將她救上來她就淹死了,林氏的娘家就說是我和阿旭將她淹死的,告到了衙門上去。我家裏覺得我是個怪物,就不肯出錢為我在衙門裏打官司,林家又有銀錢人脈,我和阿旭就被定了是謀害了林氏,所以要被處斬,是官司被送到了京裏來,季大人得見了,專門為我們重新審理,然後還了我們公道,我和阿旭回去後,我將寶兒交給大哥撫養,就嫁給阿旭了,現在我們又有了兩個孩子了。”


    許氏和季衡都聽得目瞪口呆,但是林夫人除了說她和她現在的丈夫偷情那一段有些不自在外,似乎對自己經曆的不平常之處毫不以為意,這人到底是腦筋太大條,還是已經完全被自己的奇特過往鍛煉成了這樣的淡定呢。


    許氏道,“那你變成女人之後,就沒有身體不好過嗎?”


    林夫人道:“這也是有的,特別是懷上孩子之後,身體虛得幾乎走不得路,後來也是花費了辦法才好了。”


    許氏急切道,“是什麽辦法呢?”


    林夫人十分不自在起來,發現季衡黑溜溜的桃花眼輕輕地眨著看著她,那兩扇眼睫毛,簡直像是鴉羽一般,撲簌簌地撲閃著,林夫人不由自主說道,“恐怕一般人是不願意這麽做的。是阿旭找了早年在宮裏給人去勢的老公公,把我的卵/蛋給去了,然後身體就慢慢全好了。”


    她這話一出,許氏臉上是紅了又白,白了又青,而季衡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林夫人看兩人這般樣子,突然覺得很有意思一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說,“你們可不必替我害臊,這京裏皇宮,每年得有多少閹人,這些人被閹了,可就是不男不女,我可不一樣,我現在是完完全全的女人,我還給我夫君生了兒子女兒呢。”


    許氏和季衡都不知道說什麽好,大約一邊是心思複雜,一邊又對林夫人的沒心沒肺覺得無話可說吧。


    許氏本來還想知道林夫人吃過哪些藥,林夫人也是說小時候家人沒有在意,根本沒吃藥,後來跟著他現在的丈夫了,開始時候窮得叮當響,還要靠他親大哥偷偷接濟,哪裏來的銀錢吃藥,而且她的第一個孩子,還是牢裏生下來的,當時十分之苦,全是自己熬過來的。


    聽林夫人這麽說,許氏和季衡對她不得不充滿了十二萬分的敬佩,然後許氏留她住了一天,送了很多禮物,過了一天,才派了車將她送回家去了。


    季衡看到林夫人經曆了那麽多苦難還活了下來,而且現在開朗大方,有兒有女,自己家裏許氏疼愛他,家業又很大,父親雖然不喜他的身體,但是這次也是想了辦法找林夫人來幫忙,那麽,在這麽好的情況下,他斷然沒有放棄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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