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年後。[]


    昭元十二年,八月末。


    八月末正是桂子飄香的時節,當年季衡就是在這個時候離了京城。


    那一天早上,皇帝從勤政殿一步步走到了宮城東南的角樓上,爬到最頂層,站在那裏極目遠眺,隻見皇城寬闊的護城河外,京城房屋鱗次櫛比,不斷向外延伸,似乎是要一直到天的盡頭,但是,即使如此,他也並不能看到季衡所在的地方。


    他沒有去送季衡,季衡也沒有要人送,隻是許氏和許七郎將他送到了通州碼頭去上船,他就登船離開了。


    許七郎對季衡戀戀不舍,季衡也和他相約了三年之約,讓許七郎一定要在三年後的秋闈上有所成績。


    季衡帶著丫鬟婆子小廝書童,還有幾個管事下了江南。


    趙致禮那天早晨也早早起了床,練了一陣劍,就換了一身衣裳,去馬房牽了馬,策馬奔去了碼頭,他坐在馬上,在遠遠的地方看季衡被簇擁著上了船,他就扭轉馬頭離開了。


    季衡說不必相送,他也不會那般矯情一定要去送他,生離死別都是難受的事,這樣沒人相送,反而要輕鬆很多。


    皇帝正在勤政殿裏處理政務,這幾年,他也沒有閑著,不僅不閑,而且還又忙又累,似乎是每個時候,他的腦子都沒有放鬆過。


    皇帝這個位置是個良心活,曆代帝王,有兢兢業業累死累活親力親為地幹活的,也有思來想去殫精竭慮地琢磨鬥大臣的,也有酒池肉林肆意妄為隻圖自己開心的……全看皇帝自己要怎麽幹。


    不過楊欽顯顯然沒有去考慮皇帝這份工作是個良心活這件事。


    他從登上皇位至今,他要將皇帝這個位置坐穩,保住性命已經是殫精竭力了。


    現在皇位雖然是稍稍坐穩了,但是擺在他麵前的問題還是各種各樣地多,所以他總是忙的。


    忙也有好處,忙起來就沒有那麽多時間去想季衡了。


    季衡就那麽毫無留戀地走了,因為約定了三年之期,所以皇帝無時無刻地不在計算著時間,希望三年可以過得快一點。[]


    不知是不是因為是少年時代的愛情,而且是初戀,所以皇帝才那麽無法自拔,在他眼裏,沒人比季衡更好,季衡身上似乎就沒有他不喜歡的地方。


    而季衡,雖然說了三年之期,但是他以為的是,皇帝在這三年內,身邊定然會有很多美人相陪,他見多識廣了,就不會對自己有所依戀,眷戀自己不放了。


    季衡是喜歡皇帝的,而且是帶著憐愛的敬重,隻是,卻很怕他對自己說愛情,說他的心意。


    這三年,季衡也時常給皇帝寫信,季衡有前世的記憶,所以對引進農作物很有些前瞻性,他對皇帝做出過承諾,說要考察引進農作物之事,就真派人去做了,而且寫了很多報告書。


    於是,幾乎每個月皇帝都會收到季衡這樣的報告書,這報告書可說是幾種農作物詳解大全,而且還配著很多幅季衡作的畫,然後就著實物一起送進京來,而且裏麵會寫這些農作物的種植方法,適合種植的地方,產量,食用方法等。


    附帶著,季衡會問兩句皇帝的身體狀況,就再無其他了。


    皇帝每次都讓人謄抄這個報告書,然後將謄抄版送去戶部,原本就自己留著,甚至包括農作物的實物,皇帝也會有興致觀賞,因為他覺得這個實物,季衡定然也曾這麽觀察它,甚至撫摸過。


    柳升的聲音響起,“皇上,江蘇的桂榜送來了,禮部的代大人在外麵候著,可要馬上宣他進來。”


    皇帝正在用筆舔墨,聽了這一句,手裏的毛筆竟然抖了一下,一滴墨汁滴到了硯台外麵。


    皇帝道,“宣他進來。”


    柳升應了一聲就出去了,禮部侍郎代肅嵐快步無聲地走了進來,跪下行了禮,皇帝道,“平身吧。”


    “謝皇上。”代肅嵐起身後,就恭恭敬敬地說道,“本是要等幾地的秋榜都送來了再來送與皇上審閱,不過皇上之前有吩咐,讓江蘇的盡快送到,所以微臣自作主張,江蘇的到了,就趕緊送了過來。”


    皇帝神色無異地淡淡“嗯”了一聲,讓代肅嵐代大人也不知道皇帝這到底是高興了還是不高興呢。


    他將手裏的榜單呈了上去,皇帝打開一看,瞬間就是一笑,那是真高興的笑,代大人這下知道自己是做對了。


    便緊接著說道,“此次江蘇解元是季閣老的長公子,這個季衡,十七中舉,雖然算不得是最年少的舉人,但是也是少年英才,十分出色了。當年季閣老也是二十出頭就中了進士,位居二甲前列,季衡這是虎父無犬子,且是要青出於藍勝於藍了。”


    皇帝喜歡聽人誇讚季衡,就說,“他果真是不負朕望。”


    皇帝用手指輕輕撫摸那榜上季衡的名字,一直看了好一陣,笑了好一陣,才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又一臉深沉起來,將榜上其他人給掃了一遍。


    說,“可是將他們的答卷送上來了?”


    代大人說,“正在謄抄,等謄抄完就送來給皇上過目。”


    其實皇帝哪裏有時間看這種答卷,不過他對季衡實在是十分關注,隻要是關於他的事,都能讓皇帝感興趣,說,“將各省的解元卷都送來給朕過目,既然江蘇的已經送到了,就將季衡的先呈上來吧,將原卷送來。”


    代大人恭恭敬敬地應了是,又說,“季大人恐怕已經知道了長子一舉奪得解元之事,微臣見到他,隻見他眉宇之間全是飛揚色彩。”


    皇帝抬眼多看了他一眼,說,“季衡作為朕的伴讀,這樣奪了解元,即使是朕,也是與有榮焉,更遑論是他的父親呢。”


    代大人又連連應是,然後才退下去了。


    很快代大人又將季衡的答卷原卷送來了,季衡的字揮灑在卷子上,竟然是一蹴而就,絲毫沒有任何遲滯,也沒有任何增改,從頭到尾流暢至極,皇帝看到他的答卷,就像是看到了他的人,將這份卷子從頭到尾地看,又從尾到頭地看,看了兩三遍,已然全都記在心裏了。


    他又望向窗戶,心裏想著,“你可像我期待見你一樣期待著見我呢。”


    又看看卷子,想,“三年時間,你也該長大了,你變成了什麽樣子,可是長高了很多,完全褪去了少年模樣嗎?”


    皇帝發了一陣呆,又叫柳升,說,“讓人去宣季貴人前來,正好陪朕用午膳。”


    柳升應了之後就出去讓小太監宣季貴人去了。


    季貴人者,就是季衡的三姐,季家三娘季清瑛。


    在昭元十年的選秀時,季三娘雖然已經十八歲了,算是選秀之人中年歲較大的,但是皇帝看了她一眼就選了她。


    當年選秀,一並入了宮的還有另外幾人,其中現在風頭最盛的是平國公徐家的嫡孫女徐璃,徐璃當年隻有十四歲,長相隻能是中等偏上,絕對不及季三娘的端莊美麗,但是她年歲小,且嬌俏可愛,為人稍稍活潑,但是又不過分,便很討一直處在沉悶皇宮裏的皇帝的喜愛,自從她一入宮,皇帝就待她很好,很快就封了妃不說,現在,她又是後宮裏唯一一個懷有身孕的宮妃,還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可謂是羨煞旁人了。


    徐妃氣勢很盛,徐太妃自然也是十分高興,儼然已經要壓過太後和皇後了。


    後宮這個女人的地方,季三娘雖然出身低,隻是庶出,但是因為溫婉大方,也很得皇帝的看重,從最初的昭容晉位成了貴人,在一起入宮的幾個女子裏,她也算是比較惹眼的了。


    季三娘倒是誰都不得罪,因季大人在前朝穩妥,她在後宮裏日子倒不難過,雖然季三娘是個八麵玲瓏的人物,但也有交情更好一些的人物,例如年歲較小的徐妃。


    徐妃現在懷著身孕,但是年齡也隻得十七歲,要比季三娘小了三四歲,所以她平常私底下還稱季三娘為姐姐,有些依賴她的樣子。


    皇帝跟前的內監去傳季貴人的時候,季貴人正在徐妃的端陽宮正殿裏,因季貴人和徐妃的關係好,皇帝就讓季貴人也住在了端陽宮裏的側殿瓊瑛殿。


    因為懷了身孕,徐妃是個愛吃的,這時候也由著自己吃,所以就發了些胖,本來是鵝蛋臉,現在則吃成了圓臉,她坐在椅子裏和季貴人說話,道,“最近寶寶十分好動,時不時就要踢我,有時候睡覺也睡不舒坦。”


    季貴人就安慰她說,“這是殿下活潑,殿下活潑才好呀,生下來定然是個皇子。”


    徐妃則道,“上次母親來,倒是說活潑的更可能是公主呢,不過生什麽都好,反正我還年輕著呢。”


    季貴人笑道,“是呀。”


    徐妃又看向季貴人,問,“姐姐你也要加把勁呀,皇上最近不是總找你嗎,你也趕緊懷個孩子才好。”


    季貴人還是笑,說,“這是要看福分的,我現在還沒有那個福分呢。”


    徐妃掩著嘴小聲嗤笑著說了一句,“姐姐你倒是好的,皇上看重你,時常點你。懷上孩子隻是個早晚問題,那昭明宮裏的那位,皇上連初一十五都不願意過去看一眼的,想要懷上,那是不可能了。聽說她家裏在宮外給找易受孕的方子,但是皇上都不去灑龍精,再有方子也沒用呀。”


    季貴人輕聲說了一句,“皇後娘娘近來脾氣差得很,今早過去請安,就又板著臉呢,身邊宮人放茶杯磕出了一點聲響,其實也不算有什麽聲響,就硬是被拖出去打了板子。”


    徐妃道,“她這是吃藥吃多了吧。”


    說完又覺得這是個很好笑的笑點,就又笑起來。


    季貴人倒沒說什麽,眉宇之間略有愁緒,皇帝的確是時常召她去的,但是總是坐著聊天,也不在她身上留下種子,她想要懷個孩子,還不是千難萬難,但是這話還不能同人說,隻能有苦自己咽下去,所以她倒是不嘲笑皇後的。


    徐妃正笑著,她的貼身女官來說道,“娘娘,貴人,皇上身邊的小安兒來了,說傳貴人您過去。”


    季貴人這下就和徐妃告了辭,回去收拾了一番,帶著兩個女婢隨著林安去了勤政殿。


    作者有話要說:存稿箱出了問題,以至於昨天沒有更新,而我家的網絡又出了問題,今天才修好,而且還是時好時壞,所以現在將昨天的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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