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衡全身發冷地反胃想吐,但是他最近食欲不振,吃得不多,便是吐無可吐,隻是難受得很,皇帝慌亂極了,將季衡抱到了一邊的座椅上讓他坐著,而外麵的柳升聽到了皇帝的喊話,就趕緊推開門進來了。


    皇帝輕輕為季衡撫著胸口,對柳升道,“讓人去傳太醫過來。你趕緊過來伺候。”


    柳升看季衡臉色蒼白,半歪在椅子上不斷反胃,就趕緊飛跑出去讓一名侍衛去請太醫,隻經過了瞬間的思索,他又加了一句,“請翁太醫翁紫蘇。”


    侍衛領命而去,而柳升又趕緊進了房間,皇帝和季衡之間的關係太過曖昧,而柳升甚至自作主張還給季衡下過一次藥,皇帝將季衡傷得流了那麽多血,之後還虧得季衡毅力過人自己回了家,隻是後來也病了好些天,所以柳升對季衡很有些愧疚之情。


    因此種種,皇帝和季衡之間的關係卻不好讓太多人來見到的,故而柳升沒讓別人進屋,隻是自己跑來跑去地為季衡端茶水,又捧痰盂,皇帝則是完全沒在乎皇帝威儀幾乎是半跪在地上用手巾給季衡擦額頭上的冷汗。


    季衡總算是止住了那種反胃的感覺,心想自己剛才太氣了,以至於火氣上湧,天氣又這麽熱,想來是中了暑。


    他已不想和皇帝說話,於是將臉偏開了,也不讓皇帝再為自己拭汗。


    柳升對這兩人之間的互動和別扭是眼觀鼻鼻觀心當什麽都沒看到的,看季衡不反胃了,就將痰盂放下,洗了手後將茶水又捧給季衡,季衡接過漱了口,因為全身無力,要將茶杯還給柳升的時候,手都輕輕顫抖了起來。


    皇帝趕緊握住了他的手,柳升也接過了茶杯。


    柳升看季衡這是沒什麽事了,就將一切東西歸回原位,人回到了門口去。


    皇帝一臉擔憂地看著季衡,道,“這麽熱的天,你身子骨又不好,何必日日到這裏來上值,多請假休息罷。”


    季衡不想應他,隻是一味將臉扭開,目光卻是望向了一邊窗戶,窗戶外麵是一株不大高的桂樹,但是枝葉繁密,那綠意讓季衡感覺身體好了點,便輕輕深吸了幾口氣。


    季衡道,“皇上,您走吧。”


    皇帝道,“朕知道你厭煩朕,不想看到朕,朕本也該知趣離開,但是已經去傳了太醫來,朕還是等太醫給你診過病後再走。”


    季衡瞥了他一眼,心想難得皇帝會說自己厭煩他的話,其實皇帝這話也說得酸得很,希望的是季衡反駁他,但是季衡此時身體很差,心煩意亂地難受,才沒有心情去體察皇帝那話裏的微妙意思,於是隻是道,“微臣沒事,不過是夏日炎熱,有些中暑罷了。”


    皇帝卻道,“即使隻是中暑,也等太醫來看看。”


    說著,便起了身來,親自去一邊的茶壺裏給季衡倒了杯茶端過來,這茶葉是朝廷的供給配置,倒是不差的。


    季衡不想喝,總覺得喝了又會想反胃,但是皇帝遞了過來,他也隻好接了,輕輕抿了兩口隻是沾濕了唇也就罷了。


    因是夏天,季衡穿得少,是輕薄料子的翰林院官服,頭發都被束進了官帽裏,露出纖長潔白的頸項來,他此時臉色比剛才的慘白要好很多,微微顯出了一點紅暈,正像是一塊羊脂白玉放在粉色綢布上,映出的那種紅。


    皇帝剛才激動,沒有心情想別的,此時才發現季衡身上的薰衣香是淡淡的微帶苦味的橘香,宮裏是不用橘香做熏衣香料的,大約是因為這太平民,但是皇帝在季衡身上聞到,隻覺得這就如自己的感情,那麽清新宜人,又那麽的甘後回苦。


    皇帝不想再和季衡吵架,怕他又因激動而難受,但他也不想離開,所以就隻是站在那裏,之後看季衡沒什麽事了,他甚至就拿起季衡寫的稿子看起來,季衡寫好的稿子少,但是作為草稿亂寫亂畫的紙張卻多,夠皇帝翻看一陣的。


    太醫院距離蘭台閣不近,所以翁太醫即使跟著侍衛一路小跑而來,但是也花費了些時辰。


    柳升見到他,趕緊對房裏通報道,“皇上,太醫院翁大人到了。”


    皇帝聽到,就說,“進來。”


    於是柳升趕緊將翁太醫領進了房裏,翁太醫接過醫童手裏的診箱,走到了皇帝跟前去,先對皇帝行了禮,然後看到坐在了椅子上的季衡,又對他問了安。


    翁太醫對季衡和皇帝之間的曖昧關係是很了解的,此時見到季衡坐皇帝站也並不覺得詫異。


    皇帝擔心季衡身體,就吩咐道,“趕緊為君卿診脈,方才他突然就臉色變得蒼白,又出冷汗,還身子發軟,一味想吐,但又沒吐出什麽來。”


    翁太醫心想這是中暑的表現,不過他又有些詫異,因為房裏並不熱,他從皇帝的語言判斷季衡是身子太弱,所以熱一點就容易中暑。


    太醫都是要穩重的,而且每句話都要慎之又慎,所以他喏喏應了皇帝,就擺出脈枕放在椅子扶手上,讓季衡放了手腕後,他就是半跪著給季衡診起脈來。


    季衡最近身體羸弱,加上前段時間瘦下去的沒有怎麽長回來,所以手腕顯得非常纖細,又白膩得過分,翁太醫搭上去,略微有點奇怪,因為季衡以前身體很冷,觸上去像觸了玉,但是這次卻是有些暖的,比以前體溫稍高,他沉吟著診了好一陣,越診心裏越是驚訝疑惑,他將這次的脈象和以前給季衡診的脈象做對比和印證,心裏閃過了不少判斷,但是麵上卻隻是沉吟著,他一會兒又拿著脈枕放到季衡右手邊去,然後又診起右手脈來。


    翁太醫實在是覺得季衡有這脈象十分之怪,以前他就發現了,但是怕說錯,所以從來不敢亂發言,這次他沉吟得過久了,皇帝突然打斷了他的沉吟,“怎麽診這麽久。”


    語帶不滿之意。


    翁太醫被驚了一下,臉上神色也有些複雜之意,皇帝又問,“是怎麽了?”


    翁太醫嘴唇動了動,似是不好回答,最後卻隻是說,“當是暑熱之故,季大人隻是中暑了,但是季大人身子弱,身體本就虛寒,卻不宜用降暑之藥,微臣為季大人刮痧就好了。”


    季衡覺得這也最好,他不大想吃藥,最近也不知怎麽了,聞到藥味就覺得難受,舌頭沾上一點藥,就覺得藥刺激得他舌頭發麻發痛,明明是以前喝慣了的也是如此,不知怎麽就對藥物和食物的敏感性都變高了,而且挑剔得很。


    且還非常喜歡柑橘味的熏香,其他味道的熏香則是聞起來就總覺得頭暈。


    季衡卻不好將這些症狀在此時說給翁太醫聽,因為皇帝在旁邊,他聽到了隻會大驚小怪。


    季衡挽起了衣裳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臂來,翁太醫診箱裏東西齊備,大約是最近中暑人多,故而備有刮痧板,拿出來後,又用布巾擦了,就開始為季衡刮痧,季衡一被刮到就覺得痛得難以忍受,好在是忍住了,但是眉頭卻狠狠皺了起來,翁太醫刮了一陣,卻未見出痧,他心裏更是詫異了,便換了另一隻手臂刮,季衡這次覺得更痛,即使咬著牙也痛得幾聲低吟,皇帝看到,就說,“好了,你力氣用太大。”


    翁太醫隻好停了下來,看季衡忍痛能力十分差,就隻好算了,季衡痛了一會兒,倒覺得精神好了很多,便謝了翁太醫。


    皇帝心思活,之前季衡說是中暑,他也就沒想其他,此時看翁太醫給季衡診脈,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皇帝心裏有了一個猜測,一向鎮定得心如被凍結一般的人,此時則是心髒咚咚咚狂跳跳起來,他沒有再在季衡麵前惹他厭煩,翁太醫告退的時候,他也就走了。


    出了集史閣,劉大人還等在那裏,但是皇帝行走如風,飛快地走了,他連一句話都沒搭上,隻好去季衡所在的房間,這時候宋大人也回去了,宋大人目光閃爍,對季衡欲言又止,季衡隻是勉強對他笑笑,也不做解釋。


    而劉大人,季衡也隻是對他有氣無力地笑笑罷了。


    皇帝讓翁大人跟著自己,翁大人還在揣測季衡的身體之事,一路躬身垂頭,跟在皇帝的禦輦旁邊,一路到了麒麟殿裏去。


    皇帝一回去就直接進了內室,然後遣走了宮人,隻留了翁太醫在跟前,皇帝直截了當道,“翁愛卿,你剛才為君卿診脈,實情如何,你說吧。”


    翁太醫一驚,趕緊就跪下了,“微臣不敢誤判,實情正是中暑。”


    皇帝冷哼一聲,道,“睜著眼睛說瞎話,你想朕讓人拖你出去處斬嗎。”


    翁太醫聽皇帝這話,覺得十分奇怪,因為皇帝這本該怒火萬丈的話,實則是說得軟綿綿的,像是還帶著一點喜意,翁太醫腦子裏轉過了很多念頭,最後是為自己的大膽設想驚得身體抖了幾抖,他隨即想到皇帝曾經向他問過的,以前的大同府那位女變成男兒身的例子,皇帝又問過的有些人亦男亦女,甚至還來葵水的事。


    翁太醫隻覺得大腦嗡的一聲巨響,然後聽到自己的聲音顫抖地說道,“季大人那脈象,實則喜脈,大約兩月有餘了。”


    他說完,都覺得自己心髒要停跳,要直接死過去。


    但是皇帝的一聲歡呼將他給救了回來,皇帝心花怒放得甚至有些神經質,不斷念叨地說,“朕就知道,朕就知道會是如此,朕有孩子了,呐,朕……朕要有孩子了,朕要做父親了……朕就知道……哦,蒼天呀,朕感謝您的恩賜,朕的孩子……”


    皇帝狂喜得像是在發瘋,翁太醫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偷偷看皇帝,隻見皇帝麵色緋紅,在房裏走來走去,眼睛亮得驚人,而且他發現皇帝和他一樣,手都有些顫抖。


    翁太醫在一陣耳鳴之後,才理智回籠,心想徐妃所生的大皇子難道不是皇上的種嗎,皇上這話說得就像那個孩子不是他的一樣。難道真不是?


    翁太醫正胡亂猜測,發瘋的皇帝因為瘋得太狠,直接撞上了一邊的柱子,把他痛得一聲叫,這下才冷靜下來了。


    冷靜下來的他努力讓自己板下臉來,對翁太醫命令道,“你以後就照顧君卿的身體,朕重重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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