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四月至七月,是海寇活動最猖獗的幾個月。


    但是這次朝廷水師先下手為強,將王啟在舟山所的據點一鍋端了,即使是隔山敲虎,也讓其他的海寇有了忌憚之心。


    因江浙一帶水師的厲害,加上一直保持著水師戰船沿海巡邏,故而一些小的海寇團體,就直接帶上家當往浙江南部海域和福建而去。


    許七郎派了幾十人護送季衡去台州,他自己卻要往王啟的大本營而去。


    他先送了季衡出發,然後自己才離開,送季衡上船的時候,他對著季衡微微地笑,季衡不知為何,心裏很不好受,好在是不讓自己去細想,於是也對著許七郎笑了笑,揮揮手上船走了。


    海船乘著朝陽,消失在海平麵上,許七郎回轉回去,悲傷的情緒隨著海風的吹拂也就被吹走了,便開始忙忙碌碌地準備,甚至去把胡子刮掉了,讓自己煥然一新,上船揚帆出海,往王啟的大本營而來。


    海上海寇猖獗,如許大舅做海商生意,能夠成功,他會做生意是一回事,另一點是的確力量強悍,他有自己的護商船隊,戰船上的武器裝備,皆算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力量強大,縱橫南海,往西方過去,一路上的海寇聽聞是許家船隊,便也不敢劫掠。


    在海上的不少地方,許家自然也有自己的補給海島,這些地方修建成海寨,比起海寇的海寨都要更加易守難攻。


    因許大舅做事十分有規矩和氣魄,對下麵人大方,但是管束很嚴,在海上聲譽一直很好。


    即使弗朗機人尼德蘭人,也都願意和他做生意,而不是別人,皆因許大舅十分講信譽。


    當然,許大舅也會和這些海寇做生意,有時候甚至賣火炮和火銃戰船給他們,糧食或者其他物品,也有販賣,這其實已經是和朝廷作對,不過因為一直沒有被抓到過,所以許大舅這個生意也就持續了下來。


    因此許大舅在海寇裏麵,也是很有聲譽。


    現在,許大舅同海商宋之晟結成了兒女親家,許大舅在海上的力量就進一步壯大了。


    宋之晟原來也是和許大舅一樣的海商,不過許大舅和控製著廣州港的徐家關係親近,在陸上生意也就漸漸排擠了宋之晟,宋之晟曾經因此和許大舅之間鬧過矛盾,但他鬥不過許大舅,就隻好將力量往外海去發展,在南海之上有著自己的好幾個基地,上麵有數萬人居住,基本上就已經是一座城,於是就直接建立了海上中轉站,以此來賺錢,除此,他也會做有些小海商的保鏢,賺取保鏢費,也會不時劫掠海上的船隻,大多是劫掠洋船,也黑吃黑攻擊別的海賊,奪取財寶,當然,正經生意也在做,但是已經不是他的主要。


    許大舅一直是正經商人,雖然免不了會做走私生意,但是好歹沒有宋之晟那樣一本萬利,這個曾經是他手下敗將的人,之後就亦商人亦海賊,比起許大舅來說,家業更大了。


    不過許大舅比他要好的是,他有三個兒子,而宋之晟,一輩子隻養活了一個閨女。


    後來許大舅因為南海往西方的生意一直做得順利,就惹了洋人眼熱,西方洋人用艦隊來劫掠許大舅的商船,許大舅力有不敵,一敗塗地,貨物被劫走,船員夥計被殺,那洋人艦隊以為做得人不知鬼不覺,沒想到許大舅這邊卻有人逃出升天,將此次事情帶回給了許大舅,許大舅知道此事後,卻也拿那洋人艦隊無法,十分惱怒,幾乎要慪得病了。


    正好宋之晟來找許大舅談合作,許大舅家裏嫡子未娶,宋之晟那個女兒也一直嫁不出去,兩人一拍即合,做了兒女親家。


    宋許兩家聯合,這下,宋許兩家就成了南海上最大的力量,縱橫南海無人敢對抗。


    西方洋人的戰艦,也再也不敢覬覦許家的貨船,甚至為了立威報仇,許大舅還攻擊了劫掠了他的商船的洋人戰艦,將對方打得一敗塗地死傷慘重才罷。


    季衡到了台州,和薑時澤相見,薑時澤看到季衡好好的,隻是做一般船員的短打打扮,一個四十歲的漢子,他幾乎就要喜極而泣了。


    當初得知季衡被劫走的時候,他們這些官員幾乎是都做好了找不回季衡皇帝震怒大家都被革職發配的準備。


    現如今季衡好好的回來了,那簡直就是他們的再造父母,將他們從革職發配的境地裏救了出來。


    季衡也知道自己給他們造成了麻煩,所以深深地作了個揖,“讓薑大人擔心了,季衡在此深表歉意。”


    薑時澤上去就把季衡的胳膊抓住,而且是緊緊抓住,“沒事就好,回來就好。”


    簡直像個兒子回來的要老淚縱橫的老父親了。


    季衡於是越發深感歉意。


    在幾天之後,汪秉直、趙致禮和付揚都趕到了台州。


    汪秉直和薑時澤一樣,看到季衡時,他也是那一句,“沒事就好,回來就好。”他好歹比薑時澤要威嚴和內斂,沒有將那份喜悅之情過於表達。


    大約那一句失去才知道珍惜實在是太過經典,汪秉直現在也知道這句話的真諦了。


    當時得知季衡被劫走時,舟山所大捷的喜悅都瞬間化為無不說,更像是有一盆冰水直接從他頭頂淋下,一個經曆過無數場戰役的老將,也差點要站不穩,季衡被劫,對他來說,同皇後被劫沒有什麽區別,那都是他們無法承擔的責任。(.無彈窗廣告)


    汪秉直的這種感覺也可直接用在付揚身上,但對趙致禮來說,又有些別的不同。


    三人正好是同時到來,季衡住在薑時澤的總兵府上,季衡坐在上位,汪秉直可以過去找他親熱地說話,趙致禮卻不好那般,於是隻是隔著些距離道,“大人這些日子還好吧。”


    季衡對他點點頭,說,“多謝關懷,讓你們擔心了。我無事。”


    因季衡對自己被表哥帶走的事情不做解釋,其他人也就不好問。


    因為季衡的特殊身份,讓這些大老爺們在對待他與男人的軼聞的時候,總要保持一種謹慎態度。


    晚上趙致禮又到了薑時澤的總兵府上,因軍務繁忙,薑時澤在營房裏居住,故而這總兵府幾乎就全交給季衡住了。


    趙致禮到時,付揚正在季衡的書房裏。


    季衡對付揚說,“皇上總要知道此事,我會親自對皇上解釋,並說是我不讓你對上匯報的,你就不要對皇上上書了。”


    付揚在心裏有些責怪季衡太過相信許七郎以至於被他劫走之事,此時季衡這般說,他便也沒法責怪了,“多謝大人體諒。”


    季衡道,“此事是我的問題,牽累大家,是我過意不去。不過正好因為此事而得之王啟的所在,又有許達川能夠裏應外合,也是一件意外之喜。”


    付揚還想說什麽,外麵郎商已經在道,“大人,趙大人前來求見。”


    付揚看了一眼門口,就起身對季衡道,“大人,那卑職先下去了。”


    季衡點點頭,他出去後就讓了趙致禮進屋,趙致禮進了書房裏來,季衡已經從椅子上起身了,趙致禮進來,他就道,“季庸,坐。”


    趙致禮盯著他看,“沒事就好。”


    季衡歎道,“讓你們擔憂了,是我的錯。”


    趙致禮說道,“隻是沒想到七郎會這般糊塗。”


    季衡沒解釋許七郎為何會帶走他,此時也不解釋,隻是說道,“已經沒什麽事了,我們重歸於好了。”


    趙致禮想伸手拍拍季衡的肩膀,手抬起來又收回去了,季衡便說,“坐吧,坐吧。”


    兩廂坐下後,趙致禮就說,“皇上定然會知道你被七郎劫走過的事情的,不知道這件事,你要如何處理,可需要我幫忙。”


    季衡知道自己被劫走過的事情定然是紙包不住火,皇帝總會知道,就歎道,“季庸,多謝你。我會親自寫信向皇上解釋此事。”


    趙致禮嘴唇動了動,當是有別的還想問,終究沒問出口。


    季衡便說,“這次正好借此得知了王啟的去向,也是一件好事。想來皇上能夠理解。”


    趙致禮目光溫潤地看著季衡,他和季衡相識已經有十二三年了,人生又能有多少個十二三年,他看著季衡從一個小孩子長成了現如今的風華絕代的模樣,心中不由能升起一種莫名的激動之感。


    趙致禮已經有三年未回京,自然也是這麽多年沒有見到過皇帝了,他這是在下東南之後,第一次問起季衡同皇帝的關係,“君卿,你同皇上,還好嗎。”


    在趙致禮看來,季衡下東南來,又那般不要命地做事,簡直有一種舍生忘死的感覺,而季衡其實完全不必下東南來,結合皇帝抱回了太子,季衡就離京,趙致禮不得不猜測,兩人之間關係是不是出了些問題。


    趙致禮作為皇帝的臣子,季衡的朋友,問兩人之間的感情問題,總是覺得不大好的,怕季衡尷尬,因季衡在以前一向是不承認他同皇帝之間關係的,而趙致禮也看得出來,那的確是皇帝剃頭挑子一頭熱的感覺。


    但這次季衡下東南來,似乎是和皇帝之間關係並不一般了。


    就以季衡那放開手腳來做事的勁頭,就完全失了季衡以前在皇帝跟前的謹慎穩妥和中庸之道。


    自然,一味求謹慎穩妥中庸的人,也無法在戰場上馳騁。


    趙致禮可說是看得十分明白,季衡聽他這麽問,愣了一下之後就微微垂了垂那長長的眼睫,道,“季庸,你以前看出皇上待我不一般過的,是不是。”


    趙致禮笑了一下,道,“從你入宮來伴讀起,皇上就待你不一般。不然那時徐軒不會那般嫉妒。”


    季衡笑了一聲,“不過是孩子之間的鬧騰罷了。”


    趙致禮卻搖頭道,“君卿,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很奇怪。”


    季衡看向他,“啊?”


    趙致禮繼續道,“當時在宮裏伴讀時我就發現了,總覺得你是以一種過於包容的態度在和我們在一起。”


    季衡有些莫名其妙,在神色上也表現了出來。


    趙致禮笑了笑,“就像是一個長輩在看著我們一樣,但是你其實是年歲最小的。我總覺得你那樣和我們在一起,又奇怪又可笑可愛。”


    季衡道,“你這麽說,我現在想想倒也是的。我從小就被教養要恭謹有禮,跟著你們幾個,不免覺得你們有些行為真是孩子氣。特別是看你帶著紈絝習氣的時候,更覺得你是不懂事,所以要包容你。你可知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哪裏?”


    趙致禮哈哈笑起來,“在哪裏?”


    季衡說,“記得是在城門邊,你家的馬車要入城,就搶了我家的道,你還用馬鞭抽了我們馬車上的馬,讓我家的馬受驚,我和母親七郎坐在馬車裏,嚇了好大一跳。”


    趙致禮倒是一愣,想了很久,沒想起來。


    季衡看他一副歉意模樣,就說,“都過去了。當時我們也沒受傷。隻是因為此事,我不免覺得你太過紈絝。”


    趙致禮道,“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呀。隻是你之後怎麽倒願意同我做起朋友來?”


    季衡說,“後來發現你直爽豪氣,可以結交,自然就做朋友了,做朋友了,便更覺得你這人還不錯,也就至如今了。”


    趙致禮笑道,“看來一切皆是緣分呐。”


    季衡也笑了笑。


    趙致禮卻又突然說道,“其實我和徐軒皆看出皇上的確待你不一般,到後來,皇上甚至是對你情根深種了,隻是看你卻懵懂無知,這次你下東南來,皇上為何會放你,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嗎?”


    季衡倒因他這一問略有些尷尬了,說,“我同皇上不清不楚,你倒是並沒看輕我。”


    趙致禮說,“能遇到自己所愛,那也是一種難得的緣分。閱盡百花的風流,也抵不過真心愛慕一人。你同皇上之事,我也是看在眼裏,為何要看輕你。”


    季衡低聲道,“能有你這一知己,我也當知足了。這次我下東南來,倒並不是同皇上之間鬧了不快,隻是我並不願意囿於京城罷了。再說東南沿海之患的確是不解決不能安心。”


    趙致禮道,“這倒的確是你的性子。隻是太子之事,卻是怎麽回事。”


    趙致禮所知,乃是皇帝在宮外睡了姑娘以至於有了現在這個太子,他一向關注京中事,家裏也會經常給他寫信講京中事,故而他也知道季衡母親許氏經常入宮照看太子的事情。由此便以為那姑娘是與季家有關的。更有甚者,有些人懷疑皇帝是睡了季衡那個因未婚夫過世而守寡的表妹,因為這件事很不光彩,所以皇帝不願意說皇子的母親是誰,也不讓她入宮。


    季衡卻不好回答趙致禮,隻是道,“此事乃是皇上的機密,我雖然知道,但是不能泄露,還請季庸你包涵。”


    趙致禮隻好不再問,兩人談了很久趙致禮才離開,季衡送了他到門口才回轉回去,心中卻想,沒想到趙致禮都看出來了,楊欽顯竟然是那麽早就看上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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