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付揚知道這件事隻能請楊欽治幫忙,除了他,還真無人能夠幫忙了。


    隻因皇帝對付揚下密旨讓他暗殺許七之事,知道此事的,其實就隻有皇帝,季衡,楊欽治,還有便是季衡身邊的那兩個活下來的死士以及翁太醫了。


    那兩個死士下了江南回季家祖宅去了,翁太醫,付揚覺得他說不上什麽話,而皇帝和季衡,付揚哪裏見得著他們,再說,他親自去說這件事,未免顯得太卑躬屈膝了,於是也就隻能求到楊欽治頭上。


    楊欽治是前郡王,血脈尊貴,他又和季衡交好,無論怎麽想,他都是做說客的最好人選了。


    付揚道,“三公子,請您千萬莫要推辭,付某真是隻能求您了。”


    楊欽治勾著一點唇角,一直是個有點譏嘲的樣子,他盯著付揚看,付揚長得陽剛而正氣,正是一個皇帝跟前一等武將的好樣子。


    楊欽治想了想,說了一句,“我隻問你一句,你可知道季衡當初為何要打你。你若不知,我即使去幫你說話,怕是也不會有結果的。”


    付揚覺得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直言道,“正是付揚沒有多想,執行皇命,殺了小季大人表哥許七之故。”


    楊欽治又虛弱地笑了一聲,拿了一個帕子出來捂著嘴又咳嗽了兩聲,雖然隻是輕咳,但是麵上卻飛出了兩朵紅霞,眼睛裏甚至似乎都帶了些柔弱的媚色,看得付揚直在心裏皺眉,作為武將,十一二歲開始在軍營裏曆練,他自然是不喜歡柔弱的男人的。


    楊欽治喘過了氣來,似乎整個身體的骨頭都沒了一樣地軟在椅子裏,隻要到冬天,他身體就很不舒服,在南方時因為冬天濕冷,日子就更是難熬,北方冬天雖然更冷,但是並不潮濕,屋子裏隻要燒得暖和,日子其實比在南方要好過些。


    他看著付揚有些虛弱地說道,“你這個腦子,是沒有救了。我即使去幫你求了情,也是無用的。”


    付揚皺了一下眉,苦思了一陣後,隻得向楊欽治求教道,“三公子,還請您明說。您這次的大恩,付某定然銘記在心。”


    楊欽治盯著他,眼神看似無力,其實裏麵黑幽幽的,即使付揚這種不知殺過多少人的武將被看著心裏也有些發毛,楊欽治好半天才說道,“季衡對你已經是夠好了,要是是我,我當場定不是給你一巴掌,而是殺了你,以免再多看你一眼。”


    付揚被他說得略帶震驚地看著他,楊欽治便用稍帶了些嫌棄的眼神繼續盯著他,楊欽治生來就身份尊貴,小小年紀就被吳王向當時無實權的皇帝請封了郡王,他自然是有著王爺的尊嚴尊貴的,看人就像看螻蟻一般,即使麵前是付揚,在他眼裏也和螻蟻無區別。


    楊欽治繼續問道,“在你心裏,你如何看待季衡的,你自己當是明白的吧。”


    說這話的時候,楊欽治的唇間帶著笑意,付揚因他這笑而狼狽起來,楊欽治繼續道,“你不說,難道季衡是傻的,他看不出來嗎,我都能看出,他作為當事人,會看不出。一個手捏幾十萬大軍,掌握東南的朝廷大員,連王啟那種老狐狸都能被他算計的人,他心思多細,你腦子是傻的,竟然以為能夠將心裏所想瞞過他?”


    付揚狼狽地繼續不說話,但是在他心裏,覺得楊欽治是季衡之流,故而才如此說自己。


    付揚作為一個武將,最初因為對皇帝完全忠誠而被派去圍禁季府,最初這對付揚來說,隻是一個必須好好完成的任務,他也的確圓滿地完成了,正因如此,他得到了皇帝更多的信任和看重,從而被皇帝派去護衛季衡的別院,這時候,付揚其實就明白了,自己是作為了皇帝的私兵,被做私用在為皇帝保護情人。


    一個上陣殺敵積累軍功然後因家世不凡而調回京做皇帝宮廷護衛的武將,此時被挪作私用保護主子的情人,這要熱血武將心中如何作想。


    付揚無論在行動上是多麽得皇帝的歡心,他的心裏,其實都是有些不以為然的。


    要說大雍臣民都知道季衡是皇帝的床上人,但是他們也隻是說一說罷了,真的將此事看在眼裏的又有多少。


    隻有皇帝身邊最信任的幾個太監宮女,還有就是作為護衛的付揚能夠隱約窺見一些事情罷了。


    付揚作為武將,自然是不喜男寵做派的季衡的,但是他卻不得不在麵上將這些都壓抑住,而且因為季衡,他還不斷高升,他還得感激季衡,並且越發好好護衛他。


    這種矛盾的心理,讓付揚十分難熬。


    他知道楊欽治的意思,他雖然保護著季衡,但是心裏卻看不上他,蔑視他,特別是在季衡和許七之間有曖昧之事之後,他對季衡的不滿就更是到了頂點,作為皇帝的男寵,竟然還和表哥有私,而勾引皇帝男寵的許七自然就更是該死的。


    皇帝給付揚下了皇命的時候,付揚根本沒有多想,直接就想著如何執行任務,在後來,他自己想來,完全是因為他當時想殺許七之心不比皇帝少。


    是在季衡遇險之後,付揚才稍稍有些冷靜下來,明白自己是犯了大錯了,回京恐怕也是要官位不保,但是讓他在那時候去向季衡求情,他是做不到的,隻能回京等來在皇帝跟前的冷遇。


    付揚被楊欽治盯著,他沒想到自己的所有心思竟然都能被楊欽治所看透,而正如楊欽治所說,他都能看透,季衡怎麽會沒有看透。


    付揚的心沉了下去。


    楊欽治直把一向心高氣傲的付揚看得頭都低了下去,他才繼續虛弱無力地說道,“你看你,求到我的門前來,心裏也是照樣瞧不上我的不是?”


    付揚其實比楊欽治大了近十歲,但是在楊欽治的居高臨下的蔑視眼神下,卻像個小輩一樣,不過楊欽治本來就是皇族,他本就是臣子,受到這種眼神,他也無話可說,付揚想要反駁,但是對上楊欽治那了然裏帶著倨傲的眼神,他反駁不了。


    楊欽治又用手巾捂著嘴不舒服地咳嗽了兩聲,然後很難受地蹙了一下眉頭,低聲道,“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苦楚,我生下來就如此,難道這是我想的嗎。因為沒有你這樣的強健體魄,你還反而覺得我堪比女人一樣無用了,是不是。所以你這種人最可恨了。”


    付揚隻好趕緊道,“付某不敢。”


    楊欽治笑了一下道,“我和你這種無腦之人置這種氣做什麽。”


    一句無腦之人把付揚說得要惱羞成怒,但是想到自己是來求人的,隻好又按捺下去了。


    楊欽治繼續說道,“你求我幫忙,其實我已經幫了,你走吧,自己去找季衡不就得了,你明白問題所在,季衡又不是個記仇的,定然會允你的。”


    付揚愣了一下,道,“三公子,付某哪裏能得見小季大人,還請你幫忙做一下說客。”


    楊欽治道,“我也見不到季衡,不是嗎。你這真是過於為難我了。”


    付揚道,“隻要你遞帖子,小季大人沒有不見你的,他待你一向不同一般。”


    楊欽治笑了一下,道,“你看我這身體,是能走出這座院子的嗎,你再這般強人所難,別怪我不客氣,讓人把你打出去了。”


    付揚為難起來,楊欽治便激動地罵道,“你自己的錯,我告訴你錯處了,你要我去為你承認錯誤嗎。真是莫名其妙。你親自去給季府遞帖子,不就得了。你畢竟還算個人才,季衡也知道你不錯,以他的心胸,會再接受你的。你趕緊走吧,我實在不想再看你了。”


    楊欽治身體難受起來就真會口不擇言,付揚被他說得麵紅耳赤,要起身來道謝告辭的時候,楊欽治突然上氣不接下氣地又喘又咳起來,把付揚嚇了一大跳,趕緊大聲地叫外麵的仆人進來,他自己也上前去將楊欽治扶住。


    他摸到楊欽治的手,發現是又軟又涼又滑的,簡直不像個大男人的手,楊欽治麵上染著一層緋色,眼睛也紅了,很是難受地緊緊扣住他的手,丫鬟跑了進來,看楊欽治這樣,也是很受驚嚇,好在她們經過這些日子的驚惶,已經訓練有素,有拿藥的,有過來給他順氣的,又有前來擋開付揚將楊欽治扶著到榻上去半躺著的……


    等楊欽治總算是好些了,整個人已經萎頓在那羅漢榻上,是個柔弱到半死不活的狀態了,他因為見客,換了一身湖藍色的長袍,此時緊閉著眼睛躺在那裏,長發披了滿身,看著簡直像是畫裏的妖精。


    付揚一個大男人,人高馬大,長手長腳的,站在屋子邊上,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夠幫上什麽忙,隻看著幾個伶俐的丫鬟忙來忙去,最後都忙完了,他再看楊欽治,楊欽治似乎是睡過去了,那種似乎馬上就要死掉的樣子,讓付揚覺得心裏怪怪的,此時楊欽治枕著那迎枕,他也不覺得房間裏的布置娘們兮兮了,這些都是為了楊欽治能夠舒服點。


    付揚第一次發現,世界上竟然有這般柔弱的男人,但對方還真是男人,不是女人。


    付揚輕聲問那帶頭的丫鬟,生怕自己聲音大點要把楊欽治又說得死去活來一回,用了他認為最輕柔的聲音,“這榻上畢竟不比床上,在下力氣大,要不要把他抱到床上去。”


    那丫鬟看了付揚一眼,又看了已經昏睡過去的楊欽治一眼,猶豫了一瞬後,就說道,“那有勞大爺了。”


    付揚深吸了口氣,才過去將躺在榻上的楊欽治抱起來,將楊欽治抱著的時候,他才發現他十分輕,而且整個身體都是軟的,他抱著他,像抱著一團衣服,丫鬟過來將楊欽治的手放到胸口,又為他整理了一下頭發,付揚才敢將他抱著從房裏出去,而那丫鬟還在小聲提醒,“大爺千萬走慢些,別帶起風來。”


    付揚按照丫鬟的指示把楊欽治放到了他臥室的床上,臥室便是楊欽治原來看書的房間,裏麵更加暖和一些,暖和到付揚一進來就覺得熱得冒汗,床鋪很大,褥子十分厚,用的不是瓷枕卻是軟枕,而且還有好些迎枕在裏麵,被子也是裏三層外三層,簡直要將床給堆滿了,付揚心想這個樣子,他不熱死嗎。


    而房間裏的布置,更是閨閣氣息重了,隻是顏色是藏藍色的,不是粉色紅色罷了。


    但是看到楊欽治那麽要死不活的樣子,付揚也無心再想什麽娘氣之類的詞了,隻求楊欽治千萬活著別真死了就好。


    而丫鬟整理著楊欽治的頭發,又為他蓋好被子,楊欽治就真的睡過去了。


    看到付揚還站在臥室當中,丫鬟就好心說道,“三爺怕是要睡些時候了,剛才的藥會安神助眠,還多謝大爺將三爺抱過來。大爺若是無事了,就請回去吧。”


    付揚又多看了楊欽治兩眼,不知為何,心裏感覺十分地怪,像是本來是個石頭做的心髒,一下子被變成了棉花,讓他無處著力了。


    付揚有點不舍地從楊欽治的臥室裏出來了,沒想到走到外院,正好遇到了從外麵衝進來的幾騎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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