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箏整理著身上的飄帶,似乎也在對自己裝神弄鬼的樣子忍俊不禁,“少說也有百來斤吧。喏……你看,鹿皮,虎皮,豹皮,狼皮,熊皮,獾皮,狐狸皮,打到的獵物把皮子裁一條下來,外加一塊骨頭。”她一低頭,頭頂的鹿角險些戳進楊康眼睛裏,鹿角上的鈴鐺晃得頭暈。


    帶著這麽一副頭冠,頭略略一偏就重心失衡,楊康無奈替她扶住上麵的鹿角。那副鹿角架頗大,十分沉重,想必曾經是一頭十分雄壯優美的公鹿,他數了數上麵的犄角道,“我記得說鹿角的分岔數,就是薩滿的等級吧。”


    薩滿在魔獸世界中是混合係的法師,想必也是取材於真實曆史中的薩滿。薩滿教是一種崇拜自然力的原始宗教,隻有部落中最優秀的人才能成為薩滿,他們需要懂得識天時,辨草藥,斷生死,醫病痛,要有最明智的決斷,找到最好的獵場和牧場,甚至指出一場戰爭的勝敗利弊,他們是部落的預言家,建設者,醫生還有軍師,甚至可以說,部落的強大與否很大程度上都取決於薩滿的能力,部落首領遇到事情都要向之請教,甚至很多部落的領袖本身就是薩滿。


    薩滿有出眾的智慧,同時也決不是運籌帷幄弱不禁風的軍師,他們一旦脫下法衣就都是勇敢的戰士。想來也是,動輒百斤的法衣穿著跳上半個時辰的祭祀舞蹈,並不是普通人能吃得消的。


    華箏正了正沉重的頭冠,“那是自然,九叉的就是最高了。”


    楊康細看那法衣,和她身材貼合得極好,毛皮沒有磨損,銅鈴銅鏡毫無鏽跡,顯然並非是從老薩滿手中傳承得來,而是這兩年來新製的,便問,“你這麽年輕做大薩滿,就不會有人不服氣嗎?”


    “比起資曆,人們更喜歡天才的傳奇。”華箏眯著眼睛笑道,“沒有人能拒絕得了神跡和福音。”


    女薩滿並不少見,而大汗身份高貴的小女兒,幼年聽到天神的啟示在外遠遊,以白色的神雕作為坐騎,身姿像天鵝一樣輕盈,能消解傷者的痛苦,從地府帶回病者的靈魂,她祭祀過的戰爭無一例外地大獲全勝,她能獨立獵殺凶殘的熊瞎子,獵到了神袍上所需的全部飛禽走獸,如此種種,該是多麽令人神往的傳奇?


    但這草原上的人,誰會想得到神跡的背後究竟是什麽。(.)衣袖上的彩帶,每一條都是一個被治愈的重病人的謝意,裙上的獸皮獸骨,每一根都是薩滿主持了祭祀的圍獵或者獨立獵取的獵物,層層疊疊的飄帶,就是身為一個薩滿的成就和榮耀。


    而華箏身上的帶子已經多得難以數清,在她從桃花島回到這裏後的不到一年裏,她究竟馬不停蹄地四處奔波了多少地方,救治了多少人,獵取了多少野獸,才能有如此一件法衣?


    “不要數了,我也不知道多少條。”華箏打斷他的視線。


    “一條布帶是一個病人,一條皮帶是一次捕獵,全都是你自己拿到的麽?”華箏略撅了撅嘴,“沒人會幫我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的,拿到一條就是一條。”


    楊康笑道,“那鈴鐺呢?數量有什麽講究麽?”華箏噗地一聲笑,“能帶動多重就放多少唄,鈴鐺越多越重越響,氣勢和效果越好。你也可以考慮轉行跟我混吧,裝神弄鬼太適合學武功的人了。”


    “這麽重,你扛得住麽。”楊康知道這些裝飾可不是讓她穿戴著扮做金裝佛像被人膜拜的,而是要在祭祀時跳起舞蹈,鈴音清脆,銅鏡閃耀,飄帶飛舞,讓法袍上附著的鳥獸萬物的靈性釋放,從而和天地神靈溝通。


    華箏頂著一身波西米亞風格的裝飾走了兩步,發現步伐十分澀滯,隻好低聲道,“那就摘掉一些吧。”最先卸掉的是一條嵌了銅鏡的頭帶,緊接著是一條類似的腰帶,除此之外的鈴鐺都是扣死在衣服上的,楊康問,“少帶東西被人發現會咋樣?”華箏聳肩道,“根據祭祀的不同,裝扮本身就要有所區別的,沒人會發現有問題。不過要是早知道有這一天,我就把這些裝飾都做成活扣了。”


    楊康笑道,“那你若是一路跳一路掉銅子,豈不是成散財童子了。”他看華箏帶著剩下的重量走了幾步,依然覺得她步子沉重,“還是太重了,你傷還沒好,還是不要參合這個了吧……”華箏笑道,“放心啦,我不會拖太久的,而且最近不是一直都在吃藥,加上你九陽調理,基本的跑跑跳跳還是沒問題的。”


    此地盛產鹿茸,鹿茸補精髓強筋骨,藥性又溫和,最適於調養久病後的虛弱,她每日拿最優質的黃鹿茸研末服食,倒是精神越發好起來,筋骨也略有回轉的氣象,隻是毒性深埋,內息紊亂,需要他人以內功相助維持。(.)故而楊康依舊對她參與祭祀感到擔憂,“我知道祭神要跳很久的,何況還有這麽重的衣服,萬一你力氣不足忍不住調用內息,又走岔了怎麽辦?”華箏當即抗議,橫眉道,“什麽都不讓我做,幹撐著多過幾天又有什麽勁!


    楊康歎了口氣,“好吧好吧,你就可勁折騰吧,折騰完了再來折騰我。”華箏體力透支得愈厲害,他來療傷所消耗的力氣就越大,幸而大部分時候他都還能留有餘力,想來稍微讓她找找樂子也不妨事。


    見他點頭,華箏笑逐顏開,轉眼間又拿出一套類似風格的衣服,同樣的花飾圖樣,綴有一些銅鏡獸皮,卻沒有銅鈴和飄帶。楊康頓覺有些不妙,“這是什麽?”她嘻嘻笑道,“助手a的衣服嘛。”


    饒是冰天雪地,他感覺到脊背上一絲冷汗,“誰是助手a?”


    華箏笑眯眯地說,“你說呢?”說著就來扒他衣服,“換上換上!看你還笑話我。”楊康抗議道,“我又不會跳大神啊,你這不是趕鴨子上架麽。”看他一臉窘態,華箏似乎心情大好,“誰讓你跳了,助手a難道還想搶風頭嘛?你就在旁站著,能幫我省點力氣,比如要往高了跳的時候,我踩著你肩膀,然後你把我往上丟,就不用我自己用力了嘛。”


    她清了清嗓子,又補充道,“以前我當然都是自己獨立完成的,不過為了避免你在事後抱怨我殘酷壓榨你那點可憐的內力,所以還是偷偷懶吧。”楊康無奈笑道,“好好,我自己穿,你消停會兒,省點兒電。”


    等換上衣服,他低頭看看,走動兩下,隻覺得上衣的羽毛在晃來晃去十分礙事,“我現在覺得,你是為了不想一個人丟人,才拉上我墊背的。”華箏捂嘴笑道,“我覺得你穿挺好看的。”楊康四處找不到鏡子,猜想他上衣的羽毛和下擺的獸皮,肯定和遊戲裏的獸人族裝扮如出一轍,隻差在臉上敷油彩了。


    他說出來後,華箏就開始笑,“你以為臉上能幸免麽?一般都是要塗上的。”楊康不信她願意把自己弄成京劇臉,立即吐槽道,“你能忍受那些顏料塗在臉上才怪呢。”華箏聽了似乎想扭頭撇嘴,但是被頭頂的鹿角壓得不想動彈,隻齜牙咧嘴地笑了下,“就是麽,多麻煩還傷皮膚,戴麵具多好。”


    說完就示意他打開另一邊的小箱子,打開拿出了一副麵具。


    那副麵具掂在手中幾乎沒什麽重量,仔細一看原來是用白樺樹的樹皮製成,銀白色的表麵上用濃墨重彩繪著質樸簡潔的花紋,華箏將麵具籠到麵前,係緊帶子固定住,一邊道,“還好麵具都比較輕。”


    在華箏戴好麵具轉過頭來,隻見那具麵具眼睛處的空洞被刻得細長,斜飛入鬢,頗像狐狸的麵孔,瞬時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不適和壓抑。不得不說,方才他看見華箏的奇異服裝便適應了許久,隻因還能看見她的麵孔,就也不覺得錯亂,可一待麵具覆蓋了熟悉的麵孔,便一瞬間再現了恐怖小說中“熟悉的人突然變臉成了妖怪”的詭異場景。


    麵前站立的人仿佛換了一句軀殼,找不到哪怕一絲熟悉的痕跡,調皮的笑靨被僵硬的假麵遮蓋,輕盈的體態被束縛在沉重的披掛裏,優美的鹿角架與之渾然一體,顯得麵前的人足足有三尺多高。


    表象聲色,何為真,何為幻。


    華箏仿佛感覺到了氣氛的壓抑,“不是吧,嚇到啦?”說罷從袖袍裏伸出一隻帶著串珠的手來,楊康握住那隻冰涼細長的手,覺得心安下來,“嗯,感覺你被妖怪吃了,琢磨這可咋辦,把妖怪殺了從肚子裏把你掏出來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啊。”


    麵具後麵穿出噗的一聲笑,“那就陪我一起當妖怪吧。”說完,她把另一隻麵具往他臉上一按,示意他係上,兩人互相檢查一番,沒有紕漏之後便前往祭祀之處。


    冬圍的營地在河穀中,已經搭起一個高高的祭台。這些獵民習慣遊獵,每到一處都要砍下木杆臨時搭起撮羅子,也都算是半個木匠,隻是這祭台十分簡陋,跟中原的精致戲台根本不能相比,幾乎就是原生態的木樁拚湊而成,連樹皮都沒刨,更別想要平整的台麵了。隻見華箏站在祭台邊上,輕輕踏起步子,一步一步走到祭台中央。她手裏拿著一隻牛皮的雙麵鼓,上麵繪著赤紅的獸紋,鼓邊上也鑲了一圈銅鈴,那鈴鐺大且重,搖一下便響一聲,不會有瑣碎的餘音。隨著她敲和搖的變換,鼓聲和鈴音交錯,組成了一種古樸的韻律,拍鼓搖鈴的動作與她的步伐十分協調,最奇的是她身上其餘的鈴鐺竟然全都紋絲不動,沒有一絲雜音擾亂節奏。


    鼓聲慢慢加快,她的步伐也越來越快,兩隻白雕在她頭頂低低的盤旋,楊康心驚肉跳,看她踩著腳下一根根凹凸不平的圓木,看她每一次落腳都很穩當,便也按照她說的去到台邊略低處。隻見她腳步開始跳躍,雙臂在空中舞動,身上銅鏡在夕陽的照耀下閃爍不定,全身的鈴鐺開始叮當作響。等走到楊康這邊時,華箏一個跳躍到了他肩膀上,借著他雙臂的發力躍在空中,幾個輕旋後地落在祭台另一邊,台下猛然爆發出陣陣發自內心的虔誠呼喊。


    可以想象,在她武功還在的時候,跳起祭祀的舞蹈會是何等令人瞠目結舌,她可以輕鬆地躍起在空中滑過,仿佛帶著風神的全部眷顧。


    華箏戲謔的口吻顯示她並不相信她真的能以此與神溝通,隻是以此為他人提供信仰的寄托,可從小在這樣的信仰環境中耳濡目染長大,有些東西已經深深埋藏在心裏,她一步又一步,都是堅定不疑地踏出,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將信念感染給所有人。


    “山神白那查賜福給我們獵物,勇敢的莫日根,你們就是這山林的主人!”


    熊熊火堆升了起來,烈酒盛在杯中,被小指分別彈向天、地、還有火堆,之後才被一飲而盡,完整的獸頭被擺放在磨盤大小的木樁上,以感謝山神的慷慨,火堆邊的舞蹈熱烈而安靜,以表達對山林的無限敬意。


    成吉思汗的女兒豁真別姬薩滿的帳子中,神帽神袍被隨意搭在床鋪邊,飾帶散落一地。祭祀完成之後,華箏幾乎是被楊康背回帳子中的,薩滿通神之後的昏闕是常事,便也無人對此大驚小怪。縱然已經偷工減料,這一通折騰下來華箏也早已氣力不支,那些銅鈴和飄帶阻礙了運功療傷,等費了大力氣拆卸下來時,她已經半暈過去。


    等外麵的人聲徹底沉寂,這邊才運轉了一周天的內息,華箏緩緩醒轉,對他眨了眨眼,用口型道,“挺有意思的吧?”那興致盎然的樣子把一堆勸告直接堵在喉嚨,楊康伸手蓋在她眼睛上,合上眼瞼,“你睡吧,我再走一圈。”


    華箏乖乖地“嗯”了一聲,閉上眼睛。她內息剛才已經被調息好,這時再運轉一次,倒是不需要傷者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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