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暖閣裏擺了筵席,羅成章依次給三個要鄉試的說話。<>


    羅慎遠坐在暖閣的欄杆旁休息。身邊寂寥無人。


    宜寧遠遠地看到了,坐到他身邊去。羅慎遠側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宜寧想給他說幾句話打打氣,但是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就道:“三哥,這次你得考好些。”


    羅慎遠回頭問她:“你想有多好?”


    這能有什麽想不想的,宜寧立刻說:“自然是能有多好就有多好。”


    羅慎遠卻笑了笑說:“好。”


    宜寧看到他搭在欄杆上的手上的猙獰傷疤,總是想起羅老太太說的場景。“他為了接住你被壓在地上,剪刀戳穿了他的手背,血流得整個手掌都是。他疼得臉色都變了……”


    宜寧心裏還是不舒服,她拉過三哥的手,輕輕地摩挲著他的掌心的傷疤,卻感覺到他似乎微微一僵。宜寧道:“三哥,手真的不能治好了嗎?”


    “隻是不能控製力度。”羅慎遠看到小丫頭捧著自己的手仔細看,才淡淡解釋說,“若不是寫字之類的事,其實沒有大礙。”


    如果小宜寧也還在的話,她肯定也會愧疚自責的。


    羅慎遠因為她落下了輕微殘疾。雖說不嚴重,但卻會跟著羅慎遠一輩子。


    宜寧那晚回去,睡著做夢都夢到這個場景,等雪枝把她叫醒之後,她才知道羅慎遠他們已經離開了。


    宜寧又重振了精神,她一點都不擔心羅慎遠,既然三哥向她保證了,那他就肯定會做到的。


    林海如也不擔心,因為她從來沒覺得羅慎遠會考中。


    府中最發愁的就是陳氏,聽說她愁得昨晚覺都沒有睡好,一大早起來,嘴角就起了燎泡。


    得失隻在一瞬間,難怪陳氏會緊張。


    宜寧根本不記得羅懷遠最後有沒有中舉,她生活在後宅,能聽到的也都是大人物了。像羅懷遠這樣的讀書人實在是太多了,她甚至從未聽說過羅懷遠的名字。


    那個時候這些人對她來說,不過是別人嘴中隨便的一句閑談。現在卻真實地存在於她的身邊。


    羅宜玉也為自己的兄長發愁,悶在房間裏給羅懷遠繡諸如‘大展宏圖’‘馬到功成’之類的鞋麵或者汗巾。羅宜秀一貫是個沒心沒肺的,整天往宜寧這裏混,連吃帶住的。羅老太太問她擔不擔心羅懷遠的鄉試,她有點茫然地說:“啊?考不中就再考唄,擔心什麽啊!”


    宜寧笑得肚子疼,她覺得應該把羅宜秀捉去給林海如當閨女。


    顧女先生聽說是老家的父親去世了,料理完後事之後回來,袖子上還戴著孝。整個人比往常還要沉重,老太太見她精神不太好,又聽說她家裏還有好幾個弟妹。賞了她幾百兩銀子,讓她孝期過了再來。


    那總得守一年的熱孝!也就是一年都見不到顧女先生。


    羅宜秀知道之後非常高興,忙讓丫頭又給顧女先生添四十兩銀子的束脩,回去吧,回去得越久越好,她就不用每日早起進學了。宜寧知道了這事正在寫字帖,她想了想跟雪枝說:“你也拿四十兩銀子添了一並給女先生吧,”又想到顧女先生的老家在高陽縣,路途遙遠,接著說,“拿這麽多銀子不安全,再派輛馬車送她一程。”


    顧女先生手裏捧著幾百兩銀子,沉默片刻眼眶通紅,什麽都沒說上了馬車。


    這樣一來,日子就更加清閑了。


    八月中,鄉試結束了。放榜卻還要等到九月,丹桂飄香的時候,所以稱之為桂榜。


    宜寧正和羅宜秀在描花樣,羅慎遠他們回來了。羅老太太、陳氏和林海如親自去影壁迎接他們。羅懷遠看起來是考得很有信心,一點疲憊都沒有。羅山遠的神情卻很委頓,羅慎遠跟在兩人後麵,既不說好也不說壞。


    陳氏和羅宜玉看著羅懷遠兩眼通紅,羅懷遠看母親的樣子比自己還要憔悴幾分,也忍不住動容。兩母子相擁好一番話說。


    林海如沒有什麽負擔,整天吃得好睡的香。她看了看羅慎遠,又用眼神示意宜寧,似乎是在詢問她。


    ——你三哥怎麽跟個榆木疙瘩似的,這也看不出是該安慰他還是恭喜他啊。


    好在羅老太太立刻讓大家一起回正堂了,先讓三人休息。鄉試不同府試,考生們坐在狹小的號房裏,連個轉身的空餘都沒有。號房裏就兩塊木板,寫文章的時候當桌椅,睡覺的時候拚起來當床板。吃喝拉撒睡都在裏麵,隻要你不是作弊,上頭派下來巡視的人的也不會管你究竟在裏麵幹什麽。


    陳氏第二天特地吩咐廚房一定做好菜,大菜就有清蒸四鰓鱸、烹火腿、糟鵝掌、燒鹿肉、醃螃蟹。想著好好給兩個兒子補補,又不厚此薄彼,給羅慎遠也捎帶了一份過去。


    宜寧正好來看她三哥,遇到婆子提菜過來。她把食盒一個個揭開看。四鰓鱸上撒著薑絲蔥絲,淋了點醬油和麻油,奇香無比。那燒鹿肉的顏色晶亮,濃油赤醬看起來就很好吃。


    羅慎遠換了直裰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宜寧嘴裏咬著一隻螃蟹腿。宜寧沒有一點被逮到的直覺,招手笑道:“三哥快過來吃,大伯母給你送了些好吃的。”


    羅慎遠卻皺了皺眉道:“螃蟹性寒,何況又是醃製,你如何能吃。”


    說著就伸手把她嘴裏的螃蟹腿奪走了。


    他坐下來,親自給宜寧夾了一筷子魚肉:“吃這個。”


    宜寧拿著自己的小碟子,心想這有什麽不能吃的,她原先的廚子就是揚州人,醃螃蟹她都吃過許多了。羅家的廚子做菜卻更偏北直隸的口味,醃螃蟹她是許久沒有吃過了。


    宜寧想吃鹿肉,羅慎遠卻按住了她的筷子:“這個也不準吃。”


    宜寧發現自從和她三哥關係親密之後,他開始管她了。原先不是很縱容她的嗎……宜寧想了半天,才懷疑地問:“三哥,你是自己想吃才不給我吧?”


    羅慎遠笑了笑,淡淡問:“你是這麽想的?”


    宜寧發現她三哥正定定地看著自己,她也笑了笑不敢再說話,乖乖地把碟子裏的魚肉吃了。


    一大盤的魚肉進了宜寧的肚子,羅慎遠給她夾菜剔魚骨,自己的盤子裏反倒沒怎麽動。


    宜寧看著那一大盤沒怎麽動的螃蟹,心裏歎息了一聲。吃飽喝足,她躺在簷下曬太陽。羅慎遠覺得她跟小貓似的,把自己轉成一個圈圈,長長的睫毛闔下來,在白生生的臉上投下一道影子。小臉就靠著迎枕,軟趴趴的不想動彈。


    他正看著宜寧打瞌睡,微有些出神了,屋子裏卻傳來一聲響。


    宜寧也被驚醒了。抬頭看去,發現她三哥已經走進了次間裏,從槅扇裏可以看見,是那個湖綠褙子的丫頭打翻了盤子,她又伸手去撿碎瓷片,指尖被紮破了。那尖瑩瑩的指尖掛著一滴血珠,和她臉頰上的淚珠一樣搖搖欲墜。


    宜寧頓時沒有了睡意。


    她已經知道了這個丫頭叫畫綠,另一個叫畫棠。一看就是飽讀詩書的陳氏給賜的名兒,本命指不定就叫什麽大丫二丫的。她這些手段,怎麽看上去這麽眼熟……


    宜寧又想到了喬姨娘。


    喬姨娘應該是個很成功的姨娘,丫頭們都會模仿她。


    宜寧覺得好笑,複又躺下去。一會兒羅慎遠就出來了,問她:“可吵到你睡了?”


    宜寧搖搖頭,反正她也沒有睡著,她問羅慎遠:“我看她好像手破了啊?”


    羅慎遠淡淡道:“她摔壞了盤子,我罰了她兩個月的銀子,讓她下去包紮不用伺候了。”


    宜寧不太滿意,三哥什麽都好,就是有點不解風情。人家小姑娘辛辛苦苦把自己弄傷是為了什麽啊,還不就是指望你能好好哄一哄,要是能幫著包紮就更好不過了。她三哥居然罰了人家的月錢還把人家趕下去了……


    宜寧越發的好奇,她三哥日後究竟配的是哪家的小姐,怎麽她就不記得呢。


    宜寧一路想著,卻還是沒有絲毫印象。她那時候畢竟是個簪子,知道的東西都是別人說出來的,羅慎遠的妻子是誰長嫂並不會關心,下人們更不會關心。


    她回到羅老太太那裏,卻看到久未見的羅大爺回來了。想必也是為了羅懷遠鄉試特地從京城回來的。羅成章坐在羅成文旁邊,三人笑語晏晏的。羅成章問這次鄉試考了什麽內容,又問羅懷遠的對答如何。


    羅懷遠把自己寫的細說了,羅成章聽得連連點頭,說這次中舉是肯定沒有問題的。


    陳氏在旁聽得與有榮焉,羅懷遠才十八歲。要真是能中舉,那比羅成文還早一年呢。以後她在羅家說話就更加有分量了。


    羅成文看著羅懷遠的眼神也充滿了欣慰:“我已經聽張翰林說了,你的確是用功讀書了的。我這次回來,就等到你放榜之後再走。免得到時候往回趕也來不及。”


    羅懷遠謙遜地笑著,心情十分舒暢。他側過頭看到宜寧從外麵進來了,笑著讓宜寧過來:“眉眉兒,怎麽最近都不和大哥好了?大哥上次送你的琉璃娃娃,你喜歡嗎?”


    宜寧心想我又不是小狗,你心情好了就逗逗。


    她笑了笑說:“喜歡。”


    陳氏心情實在好,就連看宜寧都順眼了許多,拉過宜寧的小手,微笑著說:“等到放榜那天,隻要你大哥中了舉,你想要什麽就去問他要。他若是不給買我就罵他。”


    宜寧點頭稱好,心想她也在等放榜那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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