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英國公府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的安靜過。


    東園和西園皆是肅然,丫頭婆子大氣都不敢喘。有頭有臉的管家和婆子此刻都垂手立在魏老太太的靜安居正堂外,等著吩咐。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一股說不清楚的壓抑的氣氛在府中彌漫著。


    直到夾道上挑的燈籠亮了起來,一群人簇擁著宜寧走過來了,管事們才紛紛迎上去。得虧過年的時候宜寧管過家,管事們都服她幾分。他們都是魏淩挑選出來的,自然都是能幹之人——但是再能幹也不是英國公府的主子,很多事情都拿不了主意。


    宜寧被眾位管事圍住了,諸位管事臉上都是瞧得出的忐忑。英國公府在魏淩這代是單傳,又隻有庭哥兒一個孩子,魏淩要是沒了對英國公府來說意味著什麽,這是再明確不過的事。宜寧匆匆地掃了他們一眼,問道:“可派人去衛所接庭哥兒回來了?”


    “已經派了快馬去,約莫明早就能回來了。”其中一個管事連忙說。


    宜寧緩緩地吐了口氣。


    她是記得前世魏淩曾有九死一生的時候,但是那個時候的魏淩,對她來說不過就是個陌生的英國公。他的事情她也是一知半解,但是有一點她還是記得的,魏淩一直活得好好的。但是她不知道這一世的事跟上一世有沒有差別,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畢竟上一世沒有魏宜寧這個人的存在,那個孩子早早地就死了。但是現在她的確存在著。


    宜寧又問:“祖母可在屋子裏?”


    服侍的婆子愣了一下道:“老太太醒了之後就去了祠堂,一直沒有出來,可要奴婢去……”


    話還沒說完,宜寧就擺擺手:“我自己去找。”說罷帶著人朝祠堂去了。程琅看了看她,他先留在了正堂外,吩咐這些管事切莫說話。


    英國公府的祠堂修在靜安居後麵,英國公府的宅子是祖上傳下來的,老祠堂桐木門楣上掛著匾額,從角門看進去裏麵亮著燈。趙明珠就站在角門外,有些忐忑地看著宜寧說:“祠堂我進不去……我不知道外祖母怎麽樣了,剛才在外麵,她還哭得差點昏過去了。”


    趙明珠是不喜歡羅宜寧,到現在也不喜歡。魏淩對羅宜寧越好對她就越差,所以她也不喜歡魏淩。但是魏淩要是真的沒了,英國公府的以後也難說。唇亡齒寒,她也不希望魏淩真的出事。


    羅宜寧微微地點頭,趙明珠是外姓,自然不能進魏家的祠堂。她抬步走進去,立在兩側的婆子給她行了禮,宜寧甚至沒有注意到,她就看著魏老太太的背影,她站在祖宗的排位前,站得直直的。


    魏老太太隻是看著魏家列祖列宗的排位不說話,聽到腳步聲才轉過頭。


    宜寧站在祠堂的門口看著她。外麵的黑夜映得她的身影越發的單薄。魏老太太看到她跟魏淩相似又有幾分稚嫩的眉眼,想到魏淩多麽的疼愛這個女兒。她本來就沒有了母親,現在她可能又沒有了父親。她又難受起來,呼吸都帶著沉重,眼眶發紅。


    宜寧走到她身邊,看到魏老太太的臉色發白。祠堂靠著水池,向來又是陰濕的地方,她本來身體就不好,這時候若是再犯病了可如何是好。“祖母,您跟我回去吧。”宜寧跟她說,“平遠堡那邊一直沒有發現父親的下落,說不定過幾日他就回來了呢……”


    宜寧自己都覺得安慰得太蒼白,三萬大軍都沒了,瓦刺部會放過敵軍的元首嗎?他們又一向野蠻,當場斬殺也不是不可能的。


    戰場上馬革裹屍,說不定魏淩就是其中的一個。那荒涼的隔壁上,連個掩埋屍身的地方都沒有。


    一想到這個畫麵,在路上已經安撫下來的情緒此刻又躁動起來,宜寧卻繼續說:“說不定等您回去睡一覺,他就回來了。”


    魏老太太卻把她摟在懷裏,她哽咽得話都說不清楚,嗓音都是破的:“宜寧——你父親、他要是回不來了怎麽辦!我……他走的時候,我也沒有送他。我都沒有看到他最後的樣子……”


    魏老太太身上有股陌生的檀香味,宜寧一向跟她並不親近。但此刻她也任她抱著。


    魏老太太冰涼的手摟著她,抱著魏淩的孩子,她哭得喘不過氣來:“我……他一向不要我操心,從小就懂事!淩哥兒……我的淩哥兒……”哭到最後已經是近乎悲嚎,世間慘事莫不過白發人送黑發人。


    魏老太太哭得又有點支撐不住,宜寧連忙扶住她。她也難受,眼眶憋得通紅。守在門口的婆子不用說,聽到魏老太太的哭嚎也連忙衝進來,又把老太太扶起來,宜寧指揮她們把老太太扶回靜安居。


    宜寧把魏老太太送回靜安居,宮裏來的太醫連忙給老太太施針。老太太躺在羅漢床上,端參湯端熱水的婆子圍在她身邊,老太太戴著眉勒,蒼老枯瘦的手搭在紫檀木的架上,能看得見一條條因為瘦弱而浮起的青筋。


    宜寧把魏老太□□置好,吩咐了婆子們好好看著才走出西次間。她剛出門就看到程琅站在院子裏,他轉過身看到宜寧,走到麵前跟她說:“我有一事定要跟您說,你可方便聽?”


    宜寧點頭,請他去茶房坐下。


    到了茶房坐下,程琅凝眉思考了片刻,才說:“雖然英國公下落不明。但殘忍的事我不得不跟您說,英國公這次出事還連累了三萬大軍,宣府的兵力被削弱,要不是陸嘉學力挽狂瀾,邊關都可能有不保的危險。皇上肯定會因此發怒,再加上庭哥兒又還小。魏家褫奪了英國公府的封號也有可能……”


    程琅是朝廷官員,對政治格外敏銳。念在以往的功勳上,皇上對魏家不會做什麽,但是英國公的封號就難說了。


    宜寧聽了程琅的話心裏發冷,她雖然早就有這個猜測,但卻不敢深想。她喃喃道:“父親也是為了邊關的百姓,且他自己也身陷險情,現在下落不明。皇上真要是為此奪了魏家的封號……”


    “從情理上講是如此,但宣府一向是兵家要塞,皇上極為看重。真要是失陷了,他是不會管英國公究竟是為了什麽出兵的。”程琅耐心地跟她解釋。“開國至今,當年隨著□□打江山封爵位的人家,現在還有爵位的已經不多了。皇上登基後就削了濟寧侯宋越的爵位……”


    其實這些她都明白。


    宜寧沒有說話,她在想魏淩的事。


    當年魏淩身陷險情,但最後他是回來了的。不僅回來了,而且依舊做他的英國公,宣府總兵。


    宜寧現在也應該期待著魏淩沒有事,或者這件事隻是魏淩的計謀。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對格局產生了什麽變數。如果真是因為她的存在,害得他戰死沙場,甚至失去了英國公的爵位……宜寧覺得真是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現過!至少不要連累了他!


    “我知道了。”宜寧點頭說,“我想想該怎麽辦。你明日還要去六部衙門,我送你出去吧。”


    程琅站起來的時候,突然跟她說:“……我會幫你的。”


    宜寧抬頭看著他,他比她高很多。


    程琅說:“宜寧,我已經不是那個阿琅了。”他現在是正經的朝廷命官,不是那個龜縮在她背後的孩子。


    宜寧搖了搖頭說:“事關社稷,你怎麽幫我?”就算他真的能幫,付出的代價必然也不小。她不想拖累程琅。


    程琅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其實別人幫不了宜寧,但有一個人卻是可以的。英國公府現在處境危險,要是沒有人在後麵撐腰會非常艱難的。宜寧還沒有及笄,她如何鎮得住這麽大的英國公府?隻是他不願意羅宜寧去找這個人,所以隻能他來幫。但卻會無比的棘手。


    除了陸嘉學陸都督,天底下哪個人還可以左右皇上的心思。


    就算心裏再怎麽恨,也不得不承認這點。


    宜寧讓管家送程琅出門,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子時了,聽婆子說魏老太太已經平息下來之後,她才從靜安居出來。她望著英國公府氣派恢弘的雕梁,鬥拱飛簷。腳步有些虛浮。


    入目皆是無邊的黑夜,站在她身邊的珍珠青蒲等人也默默不語。宜寧走下台階,趙明珠還站在台階邊,她的丫頭扶著她的手準備去看魏老太太。趙明珠看到她走過去,撇到宜寧的臉色,她突然叫住了宜寧。


    宜寧回過頭看她,趙明珠猶豫了一下才說:“宜寧妹妹……你不要太難受了。”


    她發現趙明珠看她的眼神竟然有些同情。


    宜寧說了聲多謝,然後回了東園。


    東園裏的護衛比往日少些,宜寧看到魏淩的院子黑漆漆的。想到自己去他的書房裏找他,他牽著自己去吃飯的場景。燭火非常的溫暖,再黑的夜都沒有什麽可怕的,因為有個人站在她身邊保護她。


    宜寧飛快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鬆枝已經讓仆人把東西都安頓好了,回到熟悉的屋子裏,宜寧疲乏地靠在了迎枕上。


    她養的的鳳頭鸚鵡看到她卻很高興,長時間沒看到主人了,它的萎靡頓時沒有了。撲著翅膀從鸚鵡架飛到她手上。宜寧撫著鸚鵡的羽毛,發現它的毛不如原來順了,有些地方禿了。她從小幾上拿了個小瓷盤喂它,裏麵裝的是碎的小米。它低下頭啄。


    照顧它的丫頭說:“奴婢是按照您的吩咐喂它的。這鸚鵡怪得很,見不到您就急躁,還要啄羽……您一回來它這就高興了,吃得多好。”


    宜寧摸著鸚鵡的羽毛,鸚鵡一時高興,又叫了兩聲“宜寧、宜寧!”它時常聽到魏淩這麽叫她,竟然也學會了。


    宜寧聽著它好不容易學會的第二個字,突然就忍不住了。她眼眶發酸,伏在案上痛哭起來,肩膀劇烈地顫抖著,似乎所有的悲痛都朝她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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