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離宮。


    山勢蔓延,離宮隱於群山之中,遠觀雲山霧繚猶,如雲宮仙闕,近觀氣象巍峨,宮殿層層疊疊,錯落有致。


    自秦皇遇襲,諸位大臣不是沒有勸說其離開這裏,前往更加安全的地方。比如上黨郡城,那裏城牆厚實,又有著守軍駐紮,地勢開闊,交通方便。


    隻是秦皇最後都拒絕了。秦皇就在這裏,完成了一場自秦滅六國之後,最大的一次清洗。


    趙地血流成河,數萬人人頭落地,此時微微吹拂而來的山風,都細帶著血腥味。


    眾臣凜懼,這些日子,小心謹慎,唯恐牽連到自己的身上。


    隻是,今日終究有些不同。


    帝國的太子將會在今晨抵擋太行離宮。帝國的天子與帝國未來的繼承人將要舉行一場會麵,結果會如何?沒有一個人知道。


    此刻的離宮,靜悄悄的,偶爾隻有一兩隻鳥雀鳴聲響起。


    然而所有的人都明白,對於帝國而言,一場更大的風暴也許就將掀起。


    其勢之猛烈,遠比趙地的清洗更加殘酷,其波及範圍之廣,也許整個天下都因此而動蕩。


    熒惑之石上言,亡秦者弋。


    這個弋字代表的是什麽?所有人都清楚。


    這在帝國高層已經是公開而不能談論的秘密,隨著時間的流逝,就是黔首勞役之中,也隱隱流傳著這句話。


    範圍之廣,波及之大,即使是秦皇也不可能不顧及。


    而且,秦太子還滅了陰陽家。要知道,陰陽家替秦皇尋常不死藥,肩負著重要的使命。事發之後,秦皇雖然下令全國各地清除陰陽家的餘黨,但在李斯趙高等今臣看來,這多少有點像是在替嬴子弋擦屁股。


    畢竟,帝國的太子一意孤行,滅了陰陽家,事前甚至連通會秦皇一聲都沒有,這是何等藐視聖意啊!不過若是秦皇因此而對太子處罰的話,無疑是讓外人看了笑話。在趙高看來,秦皇對於陰陽家事後的處置無疑很高明。


    不過,這一關,嬴子弋你要怎麽過呢?


    隨著那架馬車緩緩的駛近,奉命迎接太子的趙高臉上露出了官方式的微笑。


    不過那一雙陰惻惻的眼眸之中,可是泛著無邊的冷意。


    趙高雖然不能說是這個世上最恨嬴子弋的人,但是在這句話後麵加個之一卻絕對沒有問題。


    昔年南陽一役,趙高手中的羅網精銳全部喪盡,他本人更是因此而受罪,在廷尉府中的天牢裏呆了三個月。


    那陰潮的環境,那讓人難以下咽的食物,那饒人心智的鬼哭狼嚎之聲……


    一點一滴,滲入了趙高的心中,醞釀著仇恨的種子。


    三個月後,趙高雖然被赦免,更是重獲中書府令一職,但是失去了羅網的趙高,與沒了牙齒的老虎也沒有多少差別。


    “喲!是中車府令啊!好久不見了!”嬴子弋泛著燦爛的笑容,見到趙高時,打了個招呼。若是別人不了解,還真以為這兩個人的關係有多麽好一樣。


    “奴婢拜見太子殿下。”趙高上前,對著嬴子弋就是一禮。那陰沉無比的臉上此刻堆滿了笑容,一舉一動之中無不恭敬異常。


    “皇帝陛下今日屏退了百官,特意在宮中等待太子殿下。”


    “是麽?那麽就引路吧!”


    趙高越是如此,嬴子弋的心中就越是提防。


    朱紅的大門被打開,空曠的殿宇之中肅靜依然。


    秦皇端坐皇座,禦案之上,則是堆滿了一卷一卷的竹簡。秦皇手中拿著竹簡,一卷一卷的翻著。


    嬴子弋走進了大殿之中,待得那朱紅色的大門被關閉。


    嬴子弋向前小跑了一段距離,借著衝力跪下,滑過長長的距離,膝蓋與地板摩擦發出了刺耳的聲音,最終在秦皇十步外停止,五體投地,拜道:“兒臣有罪,請父皇饒恕。”


    不管怎麽說,嬴子弋認罪的態度還是不錯的。


    隻是政哥卻沒有理會,手中仍然在一卷一卷的泛著竹簡,絲毫沒有理會嬴子弋的意思。


    嬴子弋抬起了頭,瞥了一眼的政哥。嬴子弋心中可是沒有一點把握,政哥的心中究竟是怎麽想的?


    “你有何罪?”


    經過漫長的等待,政哥終於開口說了話。隻是那漫不經心的樣子,讓嬴子弋都有些惴惴不安。


    “兒臣沒有父皇的聖旨,就剿滅了陰陽家。”


    “從你事後提交的證據來看,陰陽家的確是包藏禍心。你非但無過,反而有功。”


    嬴子弋心中不確定,這政哥說的究竟是正話還是反話啊!


    “天象示警,熒惑守心,此乃上天的責罰。”嬴子弋再次試探道。


    隨知政哥卻是一聲長笑,笑聲傳遍了整個大殿,聽得嬴子弋有些發毛。


    政哥笑完,說道:“不要告訴朕,你會相信這種東西。”


    咦!嬴子弋心中輕歎。


    就是在笨的人,此刻都應該發現,政哥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很高興的樣子。


    這嬴子弋就有些搞不懂了,政哥心中究竟是怎麽想的?


    “起來吧!在朕麵前演戲,你不覺得有些多餘麽?”政哥的聲音傳至,嬴子弋站了起來。


    嬴子弋千算萬算,都沒有想到政哥會是這個模樣。在嬴子弋的猜測中,政哥可能不滿,可能暴怒,也可能冷言.......這種種的情況,嬴子弋唯一沒有料到的是,政哥居然很開心的樣子。


    這套路不對啊!


    “朕問你一件事情,這次陳榮反叛。你明明可以借此機會,鏟除扶蘇的勢力,但最後卻是沒有動手,是為了什麽?”政哥問道。


    我去!政哥,人家都是坑爹,你這麽坑兒子真的好麽?


    “對於其餘六國的諸侯,江湖勢力來說,大哥乃是一麵旗幟。有了這麵旗幟的號召,他們便不會犯上作亂,對於帝國而言,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嬴子弋老實的說道。


    政哥說道:“你能這麽想,朕很欣慰。所以說,這也是你放了楚國公子熊心的原因?”


    嬴子弋心中一驚,自己假扮熊心的事情可是絕密啊!政哥是怎麽知道的?


    “沒有。”不管如何,嬴子弋還是老實交代問題為妙。這個時候欺君可是沒有一點好處啊!


    “楚國的勢力需要一個領導人,這樣才能讓本來在暗處時刻窺伺我大秦的勢力浮出水麵。”


    “朕雖然一統天下,但四海暗流湧動,諸國勢力在地方上更是盤根錯節。若是再有二十年時間,朕有信心將我大秦的基業治理的穩固猶如泰山。”


    豪氣迸發,壯懷激烈。這就是嬴子弋最為直觀的感受。


    隻是他在下,卻是默然不語。


    “朕雖然厭惡別人說一個死字,可是自己的身體自己明白,上天是斷然不會再給朕二十年的時間了。天不予時,徒之奈何!”


    帝尊哀哀一歎。即使是位居九重,君臨天下的一代帝王,卻也必須遵守上天所定下的規則。


    生老病死!


    “帝位的更迭必然造成皇權的動蕩,其餘諸國的勢力也不會就此旁觀。對於他們來說,這或許是最後一次的機會。因此,朕需要一個合格的繼承人。你,能夠做到麽?”


    一聲輕輕的詢問聲傳來,沒有殷切的期待,也沒有道德上的綁架,就隻是像私塾中的夫子在詢問自己弟子功課上的問題一樣。


    “兒臣定保秦瓦長存。”嬴子弋拱手而道,無比堅定。


    “這樣就夠了。你下去吧!”秦皇一笑,說道。


    “兒臣告退!”


    看著天外驕陽似火,嬴子弋於門前石台之上,麵色黯然,卻是沒有再說什麽話,無聲的走了下去。


    趙高看著嬴子弋這副樣子,心中卻是暗喜。隻有秦皇與秦太子之間出現裂痕,他就不愁找不到機會,實現他的野心。


    兩天之後,太行離宮之中,發出了一道秦皇的詔書。


    皇太子失德,深負朕望。今貶守雲中,防禦北胡,以觀後效。


    簡簡單單的一行字,就讓一國之太子貶守在了邊境酷寒之地。


    在群臣看來,這道旨意雖然不是正式的製書,而是詔書,但也跟廢太子差不多了。雲中之地,地廣人稀,北胡更是時常擄掠,一國的太子去那種地方,皇帝的意思,不是昭然了麽?


    一時之間,天下歡聲鼓舞的人有,黯然失神的也有。


    半月之後,嬴子弋坐著馬車,在三千鬼獄幽騎的護衛下,開赴了邊境。


    途徑太原。


    嬴子弋並未進城,也沒有打算在這裏停留,長道古亭之旁,卻見到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


    正是大秦軍神,王翦。


    王翦此來,並沒有帶多餘的人馬,身後隻跟了一個童子。


    風吹長亭,其中隻有一壇酒,並無餘物。


    嬴子弋從馬車中走了下來,看見王翦,笑道:“王老將軍,聽說你在太原頤養天年,早就忘卻了朝事,隻知弄孫為樂。今日一見,卻發現皆為謬言,老將軍雄姿不減當年啊!”


    “太子殿下謬讚了。”


    王翦將嬴子弋引入了亭子之中,兩人跪坐下來。童子為兩各挹了一杯酒,伺候完畢,就離開了亭外,


    “本王撇開了三千護衛,獨行於此,本以為行蹤隱秘,卻沒有想到還是被王老將軍發現了蹤跡。”嬴子弋笑道。


    王翦嘿嘿一笑,笑容怪異,卻是不再說下去。


    王翦為何在此?那是因為收到了密報,從蛛絲馬跡之中推測出秦太子的行蹤。


    可是這情報是怎麽泄露出去的?


    秦太子行事縝密,有關於這麽重大的機密怎麽會輕易被外人得知。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秦太子是故意的。


    也就是說,秦太子是故意將他引至此地。


    “唉,不說了。”嬴子弋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說道:“本王一朝失勢,群臣道路以目。臨別之際,眾臣之中,居然沒有一人前來送別。所謂孤家寡人,不外如是。還是王老將軍念著往日的情分,來此與本王道別。”


    嬴子弋裝腔作勢,王翦卻是在一旁飲酒,沒有搭茬。那白眼,一副我就看你靜靜的裝逼的模樣。


    嬴子弋暗道:老狐狸。


    王翦自然知道秦皇下達的詔書,可別忘了,那道詔書的後麵,還有著防禦北胡的四個字。


    這雖然不是正式的製書,但是也有著行政效力。


    也就是說,在關鍵時刻,即使沒有虎符,憑著這份詔書,嬴子弋也完全有著節製長城內外所有兵馬的權利。當然,隻憑借一份似是而非的詔書,想讓那群鎮守邊郡,桀驁不馴的大將聽命,這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做到的。


    而嬴子弋,恰恰是帝國之中唯數不多的有著這個能力的人。


    在王翦看來,嬴子弋完全就是在裝犢子。


    “太子殿下,真人麵前不說假話。老夫此次前來,隻為得殿下一諾。在殿下看來,王氏一門,可還有繼續為太子殿下效力的能力?”


    “兵家論勢。”嬴子弋的態度也變得端正起來,說道:“關中沃野千裏,臨馭六合。左崤函,右隴蜀,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擁四塞之險而東製諸侯,此帝王之資。若天下有事,當以何者為先?”


    王翦一笑,淡然而道:“蜀中險塞,著一心腹大將,即可安也。唯太原上黨雁門等地,為關中之側翼,成敗之關要,絕不可失。當擁太行之險,布以重兵,守各陘之要,以防諸侯侵攻。如此,大軍東出,方能安也。”


    兩人言語之中雖然說的含糊,但是其中之意,兩人已經盡明。


    “王氏一門可願意替我大秦守此門戶?”


    “廉頗老矣,壯心猶在。赳赳老秦,豈曰無衣?”王翦慨然而道。


    “壯哉斯言!”嬴子弋大笑。


    兩人舉杯而飲。


    …….


    農家,烈山堂。


    秦太子北貶雲中的消息傳來已經有多日了,田言至今仍然不敢相信,那個人就這樣離開了鹹陽,離開了帝國的權力中樞。?秦皇繼續東巡,公子扶蘇則在準備著接駕事宜。秦太子一去,公子扶蘇的地位越加的穩固。所有支持公子扶蘇的人都安下了心來,等待著他繼承帝位的那一刻。


    “阿言,項氏一族發來了喜訊,楚國公子熊心與趙國公主大婚,邀請為父前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散散心。”田猛看著這幾天女兒悶悶不樂的樣子,說道。


    田言本想要拒絕,可是想了想,還是說道:“好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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