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莊園。”從跳動之心庭院大街上一家破舊葬儀屋中走出來的人拉了拉身上披的鬥篷,臉容全都掩在陰影裏,隻能看見帽子邊緣垂落的一縷銀發。


    等候在馬車邊管家模樣的老者用疑慮的目光看看後麵那家隔上一段時間就傳出鬼哭狼嚎般恐怖笑聲的舊屋,試探性地問:“小姐……”


    “我不希望我的話需要再重複一遍。”兜帽陰影下的視線帶著冰冷的感覺轉向他。


    安緹諾雅自己雖然不會說冷笑話,不過有收藏癖的她在紋身中收集的東西裏關於文字資料的絕不在少數。在翻出了幾乎能將整間葬儀屋填滿的書本後,公主終於成功以三大本厚如大英詞典的書收買了葬儀人,得到了“三聖器已經失蹤很久,小生也要回協會圖書館去查查”這樣的答案,雖然不是很滿意,但至少已經找到途徑,倒是準備離開前,葬儀人捧著笑話大全樂不可支的間歇突然抬起頭來:“客人是哈利斯家族的小姐吧?有個了不得的哥哥呢,小生聽說過許多有趣的事情喲,哦嗬嗬嗬。”


    想起疑似死神的葬儀人警示性的言語,安緹諾雅在兜帽下慢慢勾起了嘴角。


    亞克西斯?哈利斯,總是掛著斯文溫柔的微笑卻有一雙陰冷絕望目光的眼睛,這個世界所使用身份的兄長,奇怪而矛盾的人。


    公主是個性冷淡但直接的人,雖然給自己設定了隻要不會妨礙到,亞克西斯無論要做什麽都不會幹涉,也知道名義上的哥哥替自己安排的管家仆傭都肩負著監視的職責,心裏對作為普通人類的亞克西斯是沒有太過在意的,他不可能阻礙到她的任務。


    那麽葬儀人的警告是為了什麽呢?安緹諾雅緊了緊鬥篷的領口,走上馬車。


    哈利斯莊園的麵積十分巨大,除了安緹諾雅房間麵對的那一整片看不到邊際的薰衣草花田外,還包括了附近的整片森林和一個鹿場。


    距離大宅約一小片山毛櫸林的地方則有一座孤零零矗立著的尖塔,似乎是個禁忌的地方,陰森的黑色造型和主宅華麗的巴洛克風格顯得格格不入,雖然有些好奇,卻也從沒打算去一窺究竟,直到――


    漆黑的天幕上隻有一輪銀色圓月在閃耀光輝,將靜謐的莊園照得通透如白晝。


    尖塔閣樓的窗戶前,有著金綠眼瞳的黑發孩子正抱著一個相框抽泣,細弱的手臂上,質地輕柔的襯衫完全不能掩去那些紅腫青紫的鞭痕:“姑姑……母親……”


    一個巨大的黑影從銀月中掠過,他不敢置信地用拳頭堵住自己的嘴――漆黑的羽翼?!


    “神啊,你終於決定來收去我這被詛咒的生命了嗎……”男孩喃喃地說著,金綠色的眼睛幾乎是期待地看著那個黑色的天使在半空轉折了一下,朝他這邊飛來。


    “該隱――哈利斯?”天使的聲音冰冷,但卻很好聽。


    “是的,是我――您是準備來帶走我的嗎?”男孩充滿希冀地望著緩緩扇動巨大羽翼懸停窗外的天使,她的頭發很漂亮,和那深沉得像是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羽翼顏色截然相反,卻又出奇相襯,和――和他曾經偷偷摸摸遠遠看過一眼的那個小姑姑的頭發顏色很像。


    “帶走你?”天使偏偏腦袋,精致的麵孔上露出一絲困惑的神情:“你找不到下去的樓梯了?”


    “……”該隱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作糾結的心情,他呆呆地張大嘴看著那個似乎覺得不耐煩扇了扇翅膀準備轉身的天使,心中大急,猛地探出身去試圖抓住她,卻忘了自己正坐在高塔閣樓的窗台上:“天使小姐――啊!”


    該隱緊緊閉著眼睛等待即將到來的衝撞,劇痛,死亡。


    自己的靈魂能去天堂嗎?一定不可以吧。他害死了唯一愛他的克裏斯汀姑姑――不,母親……他會下地獄的。要下地獄的靈魂……天使小姐會討厭他的吧?死了也沒法再見到母親,他真的很想說對不起……早知道他的出生會讓姑姑這麽痛苦,他一定不會來到這個世界的……那樣的話,母親肯定還是能像照片裏那樣幸福美麗地微笑著……


    克裏斯汀姑姑……媽媽……


    該隱等待了很久,那預期中的黑暗依然沒有到來,身體像是被什麽柔軟的東西包圍著,有一絲極淡的冷香縈繞在鼻端。他緩緩地,仿佛害怕看到什麽不能接受的東西似地睜開了眼睛,隨即被近在咫尺的一雙銀藍色眸子給駭了一跳:“――是,天使小姐?剛才是您救了我?”


    聽到他的稱呼,天使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嫌惡之色。她伸出一隻手提起該隱襯衫領口,拍打了兩下翅膀後落在窗台,輕輕跳了進去。該隱這才注意到剛才接住他的並不是天使的手臂,而是一團柔和的微風。這就是神力嗎?該隱敬畏地望向已經收起了那六對巨大羽翼,看起來就像是普通人類的少女:“天使……”


    少女冷冷哼了一聲:“我可不是什麽天使,你可以叫我嘉――哈――,嘖。”她好像有些不高興地低聲說了句什麽,隨後帶著絲不悅的神情說:“隨便吧。”


    該隱呆了一呆,手指觸到剛才墜樓時也緊緊護著的相框,猶豫地開口:“我可以叫您――姑姑嗎?”


    安緹諾雅露出一個有些意外的表情,然後笑了笑:“可以。”


    因為太過驚喜,該隱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麽,過了半天才呐呐地開口:“我,我的母――我以前也有一個和您一樣溫柔漂亮的姑姑……”(我真的好想吐槽)


    公主的神情從來是高傲自持的,即使在微笑的時候也能感覺到毫不掩飾的冷淡疏遠,但是長久的習慣形成了她在傾聽別人言語時總會非常專心。明明是冰冷淡漠的視線,因為這種非同尋常的專注,反倒讓被傾聽的對象感到了細小卻綿密的暖意。


    男孩原本有些畏怯的訴說逐漸流暢自然,帶著童稚的嗓音充滿了對那個唯一帶給他溫暖感覺過的女性的眷戀懷念和對自己的痛悔憎惡,以及,那個間接造成了整場悲劇的父親隱秘的憎恨。


    年幼的孩童不懂得如何去完美地掩飾,盡管他竭力掩藏就連自己都覺得罪惡的身世,隱藏在哈利斯家族光輝燦爛假象後麵那一幕幕黑暗悲慘的故事還是在少女麵前揭開了。


    安緹諾雅怎麽也沒想到,她雖然有所在意卻並沒去追索的關於亞克西斯的秘密竟然會以這種方式展露在眼前。


    難怪那個男人會給自己的兒子取名該隱,難怪他會如此憎恨自己的親子……


    該隱,第一個殺死自己親人的人類的名字,被鮮血祝福的詛咒之子……


    “姑姑……你討厭我了嗎?”第一次向人傾訴埋在心底那些隱秘感情,男孩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個聽完之後便陷入沉思的少女,聲音中帶著卑微的期待和自我厭棄。


    聽說……天使都是很純潔的生物,像自己這種根本不該出生的怪物,害死了唯一愛護自己的母親的罪人,一定……一定會被討厭的吧……


    “對於跟我無關的事情,並沒有討厭的必要。”少女冰冷的聲音瞬間擊破了孩子臉上微弱的期待。


    他咬著嘴唇,將相框抱得緊了些,站在原地不動,因為手臂彎曲使得袖口下滑露出了潔白皮膚上獰厲的傷痕。安緹諾雅突然抿了抿唇,對自己皺起眉,沒有表情的眼中迅速掠過一絲懊惱,她用一種特別急促而不耐的語氣:“過來。”


    因為長期的虐待而對他人語氣中的情緒特別敏感的男孩吃驚地抬起頭,他什麽也沒有做,為什麽姑姑會生氣?


    看到該隱木頭似地矗立在那一動不動,安緹諾雅臉上的不悅愈加明顯。


    蠢笨的小孩真是麻煩,公主冷冷地想,然後走到他跟前,擼起男孩的袖子。


    細瘦手臂上新痕壓著舊創的樣子讓她臉上寒霜似的表情化開了一點,聖療術柔和的白光在手心浮起,隨著手掌緩慢的移動,大大小小粗細不同的傷痕逐漸淡化,消失。


    該隱吃驚地看著這一切,一種暖洋洋的,幾乎讓人想要融化的感覺在手掌撫過的地方慢慢升上來。


    直到所有傷痕消失,安緹諾雅收回手,準備離開,想了想卻又蹲下,纖細修長的手指作了一個奇妙的手勢,嘴唇中吐出兩個該隱從沒聽過的音節。隨著音節消失,白皙的皮膚上再次浮現出青紫間雜的傷痕。


    男孩再次睜大眼,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觸摸那些紅腫的鞭痕,明明手指的觸覺真實無比,卻一點都沒有原先那樣徹骨的疼痛。


    是因為擔心他嗎?他可以……可以被允許這樣想嗎?


    “姑姑……”


    聽到略到沙啞的叫聲,往窗台方向走去的少女皺眉轉身,目光在他懷裏相框上停留了一會:“隻會哭泣的人,是沒有資格獲得任何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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