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06節掀開了綠綢子的軟簾,鴇兒柳大眉衝著座頭上的四位貴客,笑得兩眼眯成了縫:“九爺好賞賜,姑娘們快快謝賞來啦!”一麵說閃身讓開,身後的姑娘們在一片鶯燕聲中,齊擁了過來。


    胡九與他那三個朋友,樂得嗬嗬大笑,八隻充滿酒色的紅眼,滴溜溜隻是在姑娘群裏打著轉兒。


    “四位大爺一來,姑娘們可都樂壞了!”柳大眉掃著眼前的姐兒們,尖聲細氣地道:“看看你們誰的福氣好,能夠侍候四位大爺!還不上前請安問好去!”胡九爺嗬嗬一笑道:“用不著,用不著,來來來,我喜歡這個眯眯眼,就是你吧。”


    陳咪咪樂得嬌聲笑著,嚶然一聲已投入胡九爺的懷裏,侯三爺嚷著要找穗兒,他是看上了她臉上的兩顆白麻子。


    大元米號的趙二爺看上了有美人痣的秀秀,現在隻剩下金獅鏢局這位總鏢頭“鐵算盤”左莊了。


    到底是練武出身的人,能夠闖下今天這番事業門麵,固然一半靠他的趨炎附勢,見利忘義,到底手底下也不含糊,要說到幾年以前,姓左的是惜身如命,這種酒色場合,他是不會來的。


    今天“鐵算盤”左莊的身價不同了,年紀大了,又有了錢,所謂“飽暖思**”,就是這個道理,再加上他所結交的這幾個朋友,不由他再想潔身自好,這秦樓楚館也算得上有他一份。


    盡管是大家夥瞎起哄,“鐵算盤”左莊隻是嘿嘿地笑著,一雙精光閃爍的眸子隻是在姑娘裏麵轉動不已,可就是不指明挑選哪一個,顯然是別有用心。


    東楚錢莊的侯三爺嘻嘻笑道:“老左就是這些地方不幹脆,來,我給你挑一個,我知道你是喜歡白的,過來文君,你去侍候左大爺吧!”叫“文君”的那個姑娘,嬌滴滴地應聲,姍柵走到了左大鏢頭跟前,深深一福,嗲著聲音叫道:“左大爺!”姑娘們心裏都有數,四位闊大爺中,就數這個姓左的最難侍候,雖然他來的回數不少,可是真正“玩兒”的次數並不多,而且姓左的別有異功,姑娘們私相傳說,都怕了他了。


    怪不得眼前這個“文君”在被侯三指名點中侍候左莊之後,臉上鮮見喜色卻有“畏”色。


    低低地叫了那聲“左大爺”之後,整個身子像病雞也似的直打著顫兒。


    左莊一隻大粗手盤著她的腮,瞅了兩眼,鼻子裏哼了一聲,搖搖頭。


    “怎麽樣?”侯三爺一怔道:“你還看不上?”“不是看不上!”左莊嘿嘿笑道:“美是夠美了,隻是身子不夠結實。”


    說罷縱聲大笑了起來,聲震屋瓦,確是氣壯聲宏,文君嚇得打了個哆嗦,慌不迭地退開一旁。


    胡九等三人聽他這麽一說,也都大笑了起來,要論及財勢,左莊雖然也不含糊,可是卻絕難與胡九等三人相提並論,隻是左某人武功好,有“漢陽一鐵柱”之稱,手下人多勢眾,就憑著這些本錢,胡九等就不得不格外巴結。


    胡九爺笑聲一斂,直瞧著那個年當花梢的鴇兒柳大眉道:“聽見沒有,我們這位爺可有一身好功夫,你等要找上一個嘿嘿……你明白了吧!”柳大眉“唷”了一聲,笑眯眯地道:“好,那就芳芳吧。”


    姓左的搖搖頭。


    柳大眉漫應一聲:“再不就……”“用不著,用不著。”


    左莊一雙閃閃有光的眸子注定著鴇兒柳大眉:“我已經看上了一個人!”柳大眉笑道:“那敢情好,是誰?”“就是你!”舉座轟然大笑了起來。


    柳大眉“唉唷唷”地嬌叫了起來。


    胡九爺擊了一下掌道:“好!這才叫作‘高’!老左還是真有眼力啊,佩服,佩服!”柳大眉嗲著聲音道:“我的左大爺;你可別開這個玩笑,當著姑娘們,我可是臊得慌,這麽吧,我再去給大爺你找一個,包管你中意。”


    一麵說擰過身子就走,她這裏不過才跨出了一步,卻被左莊一隻巨大的手像捉小雞似地攔腰給拿了過來。


    柳大眉發出了一聲似笑又哭的尖叫,姑娘們嚇得哄然而散,接下去是柳大眉一連串的討饒聲,隻是姓左的卻是無論如何也不依,死說活說,他今天是要定了這個人。


    這一來可該著柳大眉發愁了,她雖是出身娼門,但如今已是有了“主子”的人,哪有鴇兒接客的道理,可是眼前這幾位爺她卻又實在開罪不起,隻得耐下性子來好生看酒,再圖後策。


    一陣清晰的笛聲,起自左麵閣樓。


    鴇兒柳大眉忽然掙開了左大鏢頭的手,拍拍身上道:“暖唷,光顧了照顧四位大爺,把另一位貴客都給忘了。


    四位大爺,我告個假,去去就來。”


    一麵說,柳大眉向著四人福了一下,轉身就走。


    “回來!”這一次說話的是胡九爺。


    胡九爺臉上就像罩了一層霧似的:“我不是說過了嗎,今天晚上你這‘美人莊’我胡某人一個人花錢定下了!怎麽還會有外客?”一看見貴客生了氣,柳大眉可是打心眼兒裏害怕。


    “唷!九爺,你這是怎麽說的,我們有幾個腦袋敢不聽九爺的吩咐?”柳大眉賠著笑臉道:“是這麽回事,這位貴客三天以前就來了,一直就住在莊子裏‘風來閣。


    ’”胡九爺也不等她把話說完,臉就拉了下來。


    “什麽,鳳來閣?”冷笑一聲,他喃喃地道:“那是我住的地方!”“這……”柳大眉喃喃道:“九爺,您還得多擔待,人家是三天以前就來了定下的。”


    “胡說!”胡九爺一下子站了起來:“怎麽,你這美人莊我姓胡的花的錢還少麽?”“九爺,您這話說錯了。”


    柳大眉笑著過去攀交情,輕推著胡九爺,嗲聲道:“九爺,咱們這是多少年的交情了,聽說九爺今兒個宴客,我們把整個‘楚湘樓’都騰了出來,那裏地方大,四位大爺……”“不要再說了!”這一次輪著東楚錢莊的侯三爺不高興了。


    “沒有什麽好說的,叫那個人換過地方,鳳來閣我們是要定了!”侯三爺冷笑道:“他是什麽東西,也配睡鳳來閣?叫他搬開!”柳大眉皺著眉,為難地道:“可是人家已付了包銀……我……怎麽能……”“錢?”胡九爺一聲狂笑:“談別的也許還不大好開口,談錢就好辦,你說吧,那家夥給你多少錢?我們加倍給你就是了!”柳大眉怔了一下,歎了口氣,隻是搖頭。


    “這是怎麽回事?”金獅鏢局的左莊眼睛瞪得像鴨蛋那麽大小。


    柳大眉害怕得賠著笑,喃喃道:“那位大爺也是這麽說,錢他是不在乎的,一來就付了五百兩銀子,四位大爺請想這個價碼兒,就是他住上一年,我也不能攆人家吧?四位大爺,您們請多務包涵吧!”四位爺兒們一聽對方的出手,俱不禁怔了一下。


    “好闊的手麵兒!”胡九爺嘿嘿冷笑了幾聲:“這個人姓什麽”叫什麽?”“這……不知道!”柳大眉一副可憐樣,眼巴巴地看著四位財神大爺。


    “不行!”說話的是開錢莊的侯三爺:“老胡,鳳來閣今天我們要定了!”大無米號的趙二爺也拍了一下胸脯,大聲道:“五百兩銀子,姓趙的照付,叫那個家夥搬!”胡九爺一笑道:“哪能要你花錢,今天我是東道,這麽吧,大眉兒!”他嘻嘻地笑看著柳大眉,“得,難得今天我們左大鏢頭看上了你,你們今天是第一天圓房……”哈哈笑了兩聲,他豎起一根指頭:“一千兩,算是我送給左大爺的賀禮,這筆錢也就算是鳳來閣的包銀,這下子你該沒話好說了吧!”侯、趙二人一聽,俱都樂得大聲叫起好來。


    俗謂“鴇兒愛鈔,姐兒愛俏”,一聽見胡九爺竟然肯出一千兩銀子包下鳳來閣,柳大眉的心可就活動了。


    當下笑眯眯先向胡九爺福了一下:“謝謝九爺,我這就去張羅鳳來閣去。”


    一想到“鳳來閣”現在住的那位主子,她卻又有些擔心,不由得有些發愁,隻是衝著這千兩銀子的份上,她說不得隻好走上這麽一趟了,當下告辭而別。


    侯三爺嗬嗬一笑,向胡九爺道:“老胡還是你行,對症下藥,哈哈!這一千兩銀子,算是打動了鴇兒的一顆貪心了!”才說了這麽幾句,臉上生有兩顆白麻子的穗兒,已在他身上撒起嬌來。


    陳咪咪也掄著一雙粉團兒的拳頭,頻頻在胡九爺肩上捶著:“不來啦!九爺給人家的一賞就是一千兩銀子,偏偏對我們……”胡九爺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這又是給我自己惹了麻煩,好啦,好啦,要銀子方便得很,那得看你的……嘻嘻!哈哈……”一屋子人全都大笑了起來。


    說話時,鄰屋裏已擺下了酒筵,過來請入座,當下四位大爺起身離座,走到了隔壁,紛紛入座,三位姑娘各自為自己主兒斟上美酒,猜拳的猜拳,撒嬌的撒嬌,好不熱鬧,卻隻有那位“金獅”鏢局的大鏢頭鐵算盤左莊還在盤算著柳大眉的遲遲不來。


    想著想著,柳大眉就真的來啦。


    來是來啦,臉上神態可是鮮有喜色,一進門就低下頭。


    胡九爺哼了聲道:“怎麽啦?說好了沒有?”柳大眉苦笑了一下,搖搖頭:“四位大爺請多多包涵……這件事……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呀!”趙二爺哼哼冷笑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那小子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能不買我們的賬?”柳大眉喃喃道:“這位大爺可是生來的怪脾氣,胡九爺的意思我也轉告了,隻是他說什麽也不肯讓!”胡九爺一拍桌子道:“混蛋!”柳大眉嚇得打了個哆嗦,賠著笑道:“九爺您多擔待……這是……沒有法子的事呀!”“沒法子也得想法子!”胡九爺一隻手敲著桌子:“鳳來閣我們是一定要,你聽見了沒有?”柳大眉那副樣子,就像是要哭了。


    “我的九爺!這件事我是真沒辦法,我說您出一千兩銀子,那位爺他說他給兩千兩……人家又是先來,九爺您看看我能怎麽辦呢?”聽她這麽一說,在座的幾個人可都愕住了。


    “好小子!”侯三爺笑道:“這麽看起來,這個人他是存心給我們別扭上了!”大元米號的趙二爺大聲道:“這小子叫什麽名字?”柳大眉搖搖頭:“我問了好幾次,他都沒說,還嫌我嚕嗦!”“他們一共是幾個人?”“隻有兩個,還有一個是個啞巴!”柳大眉喃喃道:“看樣子是他的一個跟班兒!”胡九爺冷笑道:“這個人是本地人還是外鄉客?”“聽他的口音像是外地來的!”說著這個柳大眉又自歎息了一聲:“還有氣人的呢!”四位大爺不禁俱都一愕,一齊把眼睛向她集中過去。


    柳大眉的一雙桃花眼掃了四人一眼,慢吞吞地道:“怪就怪在這裏,四位大爺看上的姑娘,他也看上了……”趙二爺眼睛一瞪,大聲道:“會有這種事?”“可不是嗎!”柳大眉說:“這位大爺指著名字要點‘咪咪’、‘穗兒’,還有‘秀秀’,而且還指明了要我熱酒……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好小子!”胡九爺霍地拉下了臉:“不用說了,這是他存心找我們的茬兒,跟我們過不去!”大元米號的趙二爺倏地拍桌站起來道:“好,過去瞧瞧去!”東楚錢莊的侯三爺也霍地站了起來。


    胡九爺大聲招呼著他的跟班兒“柱子”,吩咐他集合四人帶來的隨從護衛,總有十來個人。


    倒隻有那位金獅鏢局的大鏢頭左莊,卻現出了少見的沉默,眾人在摩拳擦掌之際,他隻是不動聲息地在盤算著心思,一隻手玩著他嘴上的短髭。


    大家所以這麽有恃無恐,無非是仗著這個左莊有過人的功夫,這時見他不聲不哼,都不禁有些意外。


    左大鏢頭在目注之下,冷冷地說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各位先不要急,讓兄弟稱一稱他的斤兩!‘大牛’你過來!”“大牛”是左莊手下一個得力的弟子,生得黑黑壯壯的,兩手各有五百斤的力道,練過“鐵掃帚”的下盤腿腳功夫,能腿掃“柏木樁”,在漢陽府,一提他的綽號“鐵牛李”,那是無人不知!左莊如今功成名就,早年打出來的一片江山固若銅池,現在什麽事都不會再麻煩他了,天大的事派兩名鏢師,遞上他左莊的名帖,也都可以迎刃而解,是以,他才能享如今逍遙之福。


    鐵牛李應聲來到了眼前,恃手聽令。


    又黑又壯又高,二十四五的年歲,黑眉毛,小眼睛,大嘴扁鼻,一雙太陽穴都高高地凸出去,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個“紮手”的貨色。


    “去到鳳來閣,拜訪一位外鄉的朋友!”左莊一麵拿出了他的名帖:“說是我們各位有請,請這位朋友與他的那位貴跟班兒務必賞光,這是我的名帖!”鐵牛李兩手恭敬地接了過來,應了一聲,正要轉身。


    左莊又道:“記著,眼睛給我睜大一點,有什麽不對,回來再說!”鐵牛李咧嘴一笑道:“老爺子放心,沒有請不來的客人,瞧我的吧!”說完轉身自去。


    胡九爺嘿嘿一笑道:“左老大這一手確是高明,這叫先禮後兵,請他過來可比我們過去又強多了!”侯三爺坐下來恨聲道:“要是這小子不買賬呢?”趙二爺冷笑道:“那今天就要他的好看。”


    胡九爺摸一摸他的兩絡小胡子,也學左大鏢頭的樣子,由身上取出了名帖吩咐他的跟班兒,到江陽府衙門裏先去打聲招呼,作好了一切準備。


    “菜”上來了,龍鳳梅花大拚盤。


    各人少不得為此豐肴浮上了一大白。


    忽然一個姐兒由鄰室大廳揭開簾子跑進來道:“來啦,來啦,客人被李爺請來啦!”各人都不由一驚,卻見鐵牛李笑嘻嘻進入大廳,又轉過來道:“客人來啦!”在座四位大爺平素無不“目高於頂”,隻是眼前這個客人太過奇怪,最主要的當然是由於他出手的豪綽,引起了各人的興趣,是以眼前各人一聽說是他來了,俱都情不自禁離座站起,對來人投以注目。


    大廳兩扇朱漆大門開處,進來了兩個人。


    第一個進來的,也正是那位豪綽手麵的“大爺”,各人少不得更多加注意。


    他身高六尺,相貌堂堂,紫麵濃眉,鼻直目炯,頷下一絡類似鍾馗的胡子,不知是天生的還是加了人工,竟是碧綠的顏色,同他身上所穿的那襲袍子一個顏色,綠油油的鮮豔之極。


    時令不過是深秋的季節,來人頭上卻戴著一頂拖有長尾的水獺皮帽子,杏黃腰帶上插著那支白玉長笛子,足下卻有一雙黑得發亮的純絲靴子,好怪的這一身打扮!比較起來這位大爺身後的那個童子可就顯得太瘦弱一點了,二十上下的年歲,白白的一張瘦臉,黑長衣外加綠披肩,唯一與他主人相似之處,該是那雙又黑又濃的眉毛了。


    這小子冰冷冰冷的表情,進門就靠向旁邊站住不動,像是立意旁觀。


    畢竟那位金獅鏢局的大鏢頭左莊,是出身江湖的人物,江湖裏的規矩禮貌他不能不懂,對方既然收下了自己的名帖,又親自來了,證明是賞了自己麵子,自己就不能疏忽了主人的禮節。


    匆匆趕上了一步,左大鏢頭抱拳笑呼道:“賞光,賞光,左某榮幸之至,貴客請坐!”來人那一雙精光閃爍的眸子,在入門之初已迅速地轉過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臉,這時再也不多瞧一眼。


    聆聽之下,鼻子裏哼了一聲,在鋪有紅絲絨的講究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四位大爺對看了一眼,對於來客這種托大無人的神態大為不滿。


    鐵算盤左莊忍著心裏的不悅,再次抱拳道:“足下大名是……”來客鼻子裏又哼了一聲,炯炯目神注定著這位左大鏢頭,點點頭道:“你大概就是金獅鏢局子那個總鏢頭‘鐵算盤’左莊吧!”左莊麵色一沉,答道:“不錯,足下你……”來人不等他話說完,眸子已轉向其他三人:“幸會之至!”他微微笑著說道:“這位是東楚錢莊的大掌櫃的侯騰金,侯三爺!”侯三爺點點頭,十分傲氣地道:“不錯。”


    來人眼光依次掠向趙二爺:“米店的大老板,趙子方,趙二爺!”趙二爺也是傲氣十足地哼了一聲。


    “這位大概是有‘瓷器大王’之稱的胡光,胡九爺了,幸會得很!”胡九爺打了個哈哈,道:“好說,閣下一進門就報出了我們四位的名字,足證是有心人了,來來來,菜還沒上,酒也正溫,請陪我們共飲一杯如何,請請請……”來客搖搖頭道:“飯我是要吃的,隻是時候還不到,你們先請吧,吃完我們還有筆買賣要談!請吧。”


    左莊怔了一怔,發覺到話中的詞鋒不對,其他三位大爺早已忍不住腹內餓饑,紛紛轉回座上,再也不多瞧這個不識抬舉的人一眼,待到左莊轉回之後,四個人已大聲吃喝起來。


    在他們大吃大喝的當兒,來客卻是輕輕地垂下了頭,合下眼皮來,睡著了。


    他醒來的時候,正好是對方四位大爺酒足飯飽的當兒,照前言,應該是談買賣的時候到了。


    四位大爺紛紛落座。


    胡九爺咳了一聲,端起了一碗香茗來喝了一口,大咧咧的道:“好呀,既然這位貴客有一筆買賣要跟我們談,我們就洗耳恭聽吧。”


    綠衣人點點頭道:“好說!”一霎間,他臉上裝出了一副微微的笑容。


    “不知道各位曾經聽說過沒有?江湖上有一種‘不樂之捐’的名堂。”


    綠衣人緩緩地說著。


    四人對看了一眼。


    胡九爺怔了一下道:“不樂之捐!什麽意思?”綠衣人一曬道:“有人富而好施,被稱為‘樂捐’!”微微一頓後,他又接下去道:“有人雖富卻是不仁,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但是卻又非捐獻不可,被迫捐金,就稱為‘不樂之捐’。”


    四個人被他這番話說得有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彼此麵麵相覷。


    “我不說各位當然不清楚,”綠衣人慢吞吞地道:“這不樂之捐百數十年來,一直由‘不樂’所推展,每十年行走江湖一次……”他那雙眸子微微掃過金獅鏢局總鏢頭鐵算盤左莊時,麵上表情亦莊亦諧地道:“這‘不樂’左大鏢頭應該聽說過吧。”


    左莊似乎在初聞那“不樂之捐”四字時,已有些陷入沉思狀態,此時聞言,實似有所警覺。


    “不錯,我聽過!”左莊總算想起了有這麽件事:“‘不樂’遠居南海,幫主好像是人稱‘一心二點三梅花’的三位武林異人。”


    綠衣人微微一哂,接道:“閣下到底不愧是出身武林,見識豐碩,不知道閣下對這三位老人家的平素行藏為人知道多少?”左莊冷冷一笑,搖搖頭道:“尊駕不要把話扯得太遠了,這又與你我今天之會有什麽關係?”“當然有關係。”


    綠衣人那雙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等一會,你們自然會知道得十分清楚。”


    左莊挺了一下很不自在的身子,冷冷地道:“左某人雖聽說過這三位武林前輩的大號,隻是嘿嘿!遺憾得很,卻始終沒有與他們打過什麽交道。”


    “你不必遺憾!”綠衣人笑了笑:“因為你馬上就將與他們打上交道了。”


    左莊霍地自位於站了起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左大鏢頭稍安毋躁,請坐下說話!”綠衣人目光一掃其他三位:“我想這三位大爺還急於一聽下文呢。”


    左莊嘿嘿一笑,重重地坐下來道:“朋友,如果你想要拿這三位幫主的名字來壓我左某人,那可就錯了,左某人不吃這一套。”


    綠衣人一哂道:“每個被‘不樂幫’找上的人一定都是不快樂的人,就像足下現在這副樣子。”


    左莊呆了一呆,高高舉起右手,正要往茶幾上拍下去,轉念一想,卻又放了下來。


    立刻他作出了一副“並非不快樂”的樣子。


    綠衣人喃喃地道:“我想現在大鏢頭應該可以把有關不樂幫三位幫主的行徑向你的三位朋友說一說了,因為他們好象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左莊偏過頭來,正好看見了渴望一聽其詳的三雙眼睛。


    “老哥!”趙二爺忍不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什麽不樂幫,不樂之捐的,把我們都聽胡徐了。”


    左莊冷冷哼了一聲,慢吞吞地道:“這隻是江湖上的傳說罷了,傳說在南海地方有個不樂幫,這個幫派與其他武林幫派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們倚仗強勢,專門向全國各處強迫捐獻金錢……”“對了!”綠衣人臉上充滿了笑靨:“所以才稱作‘不樂之捐’。”


    左莊看了他一眼,才又繼續向其他三位夥伴解釋道:“據說這個不樂幫在南海獨處一海島,那海島也叫做‘不樂島’,島上居民全部都是幫中之人,人數眾多,但是他們卻不事生產……”胡九爺聽到這裏嘿嘿一笑道:“那麽他們一定會餓死了!”左莊冷笑道:“按常情確是應該如此,但是事實上這不樂島上的數千居民卻沒有一個餓死的,非但沒有一個餓死,而且他們吃的穿的,甚至於日用一切,都反而比其他別處的人更為享受,好像他們天生到這個世界來就是為了享受一樣。”


    綠衣人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趙二爺一肚子的狐疑,眼巴已地看著左莊道:“這是怎麽回事?”左莊冷笑一聲道:“就是因為那‘不樂之捐’。”


    “荒唐!”胡九爺挺了一下肚子:“天下哪有靠捐錢來過日子的人。”


    “但是不樂島上的不樂幫,他們百十年以來,一直就是靠人家捐助來過日子的。”


    左莊冷笑著接下去道:“據說那不樂幫的三位幫主,每一個人都有一種特殊的武功,行為怪誕,壞透了,他們專跟全天下有錢的人過不去。”


    趙、胡、侯三個人的臉色,忽然都變了。


    “剛才這位朋友也說過了。”


    左莊瞟了綠衣人一眼,接下去道:“這百十年以來,他們每十年就會到全國各地走上一遍,幹他們‘不樂之捐’的勾當,被他們找到的,全都是富甲一方的大戶。”


    “嘿嘿!”笑了幾聲,左莊又接下去:“當他們找到有錢的對象時,就會給這些富戶一張銀色的……”綠衣人忽然插口道:“不,你記錯了,是金色的。”


    “金色的!”左莊重複著,滿臉怒容接下去道:“管他是金色的還是銀色的,反正他們是給一張捐款的單子,寫上他們要捐助的數目,然後等著拿錢。”


    “荒唐,荒唐!”胡九爺嘴裏再一次地嚷著:“要是人家不肯捐呢?”“不捐也不行!”左莊忿悉地道:“據說不願意捐助的人,他們不是拿走他的一條腿就是一隻胳臂,情況嚴重的,他們還可能拿走他們的腦袋。”


    “啊,”這一次輪著侯三爺驚歎了:“有這種事?這……這還有王法嗎?”左莊冷笑一聲:“在他們眼睛裏,哪還有什麽王法?”侯三爺瞪著眼道:“這……這簡直是強盜嘛!”左莊道:“本來就是強盜,應說是比強盜還要可惡的一群東西。”


    綠衣人一哂道:“大鏢頭說話的時候,最好不要太衝動,也不要意氣用事,怎麽能說是‘強盜’呢!是他們自願捐獻的錢呀!當然,也許他們捐獻的時候,有點不大快樂,這一點倒是真的!”綠衣人的話聲一歇,大廳裏包括鴇兒柳大眉在內,所有的人無不嘩然,一時紛紛交頭接耳,有的嘖嘖稱怪,有的引為笑談,俱都對這聞所未聞的怪異幫會組織談論起來。


    胡九爺大笑了幾聲,目注向綠衣人說道:“這個故事,我生平還是第一次聽人說過。”


    綠衣人道:“很多人都沒有聽過。”


    侯三爺說:“真有趣。”


    綠衣入道:“很多人都認為有趣。”


    微微一頓,他才接下去道:“但是奇怪的是,當他們接到了那張金色的捐獻卡片賬單的時候,他們就不再會認為很有趣了。”


    胡九爺冷笑道:“故事講完了麽?”綠衣人聳了一下肩,看向左莊,反問道:“完了麽?”左莊氣惱地道:“你認為完了就完了,奇怪,這又幹我什麽事?”趙二爺插口道:“對不起,請恕我打個岔。”


    綠衣人一笑道:“你看,你的故事還沒有完吧,總會有人想多知道一點的。”


    左莊一股怒氣發不出,卻遷怒午趙二爺的不知趣,狠狠地瞪過去。


    偏偏這位趙掌櫃的不能領會,仍然繼續發問道:“難道各地衙門都不管了?”左莊恨恨地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他們眼睛裏根本就沒有王法,衙門裏那幾塊料如何管得了?”趙二爺道:“那總還有地方上的公理正義吧。”


    “有什麽正義?”左莊道:“他們一來山高皇帝遠,再則,據說那三位幫主武功蓋世,很多人都敵擋不了,都怕了他們。”


    大家都怔住了。


    綠衣人“唰”一聲由衣袖裏抖出了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


    柳大眉巴結地道:“大爺,你覺得熱麽?”八月天,已經很涼了,再怎麽也用不著折扇子,綠衣大爺這種動作可有點反常。


    綠衣人一笑,望著柳大眉道:“這你就不知道了,跟胡塗人說話是很熱的。”


    “唰!”一下,他又折上了扇子,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注視向左莊道:“謝謝你說了這一大段,大體上來說,雖然當中有很多地方並不盡然,但是也差不多了,大概就是這麽回事了。”


    左莊冷笑一聲,道:“我說完了,該你的了。”


    胡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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