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15節清晨,日出前後。


    朱翠、潘幼迪兩個人已把自己拾掇得十分利落,來到了白衣庵。


    一位老比丘尼,十分虔誠地把二人引到了佛堂,合十道:“阿彌陀佛,二位女施主是進香拜佛還是商量佛事?現在時間還早呢!”潘幼迪道:“我們也不是來燒香,也不是來商量佛事,是專程拜訪貴庵的庵主來的,不知可方便麽?”老比丘尼怔了一下,臉上隨即帶出一片笑容,雙手合十道:“這就不便了,我們庵主已有好幾年不見客了,她老人家現在年紀也大了。”


    潘幼迪一笑道:“這個我們知道,我與庵主說來也算是舊識,我這裏有張名帖,請師父轉呈貴庵庵主,見與不見,聽她自決如何?”說時已取出了二女早先已撰好的一張名帖。


    帖上端秀的書寫著“朱翠”、“潘幼迪”會拜字樣。


    老尼姑接過來看了看,又打量了二人一眼,含笑道:“這樣也好,二位施主就請先用一杯清茶,我這就去裏麵拜問一聲,再來回話。”


    潘幼迪欠身道:“有勞師父!”老尼姑合十還禮,隨即轉身步人。


    佛堂裏靜悄悄的就隻剩下了她們兩個人。


    朱翠道:“你看她會見我們麽?”潘幼迪點點頭道:“她應該會見的,等一會就知道了。”


    幾隻八哥兒在瓦簷上嬉戲書門戶著,發出刺耳的叫聲,幾縷嫋嫋白煙由香爐裏散發出來,空氣裏飄逸著那種淡淡的香。


    朱翠緩緩站起身來,走向敞開的門扉,看著堂前盛開的黃菊和海棠,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感覺,又像是無限的落寞,想到了自身當前的處境,母親弟弟的下落,隻覺得無限空虛……人生是多麽的無聊……她腦子裏這麽想著,一雙翦水眸子卻被牆角幹的海棠花吸住了。


    潘幼迪悄悄來到了她的身後,微微笑道:“你在想什麽?人生苦短,還是想開一點才活得舒服!”朱翠回轉過身來,接觸到她的一雙眼睛。


    “迪姐,”她十分苦澀地道:“最近我常常在想,人生的快樂到底在哪裏?”“就在你自己的心裏!”“可是我的心很少快樂過!”“呶!”潘幼迪伸手指了一下那朵盛開的海棠花,“就像這朵花一樣,要在完全無助寂寞的情況下盛開,必要的時候何妨‘孤芳自賞’!”朱翠喃喃地重複著“孤芳自賞”四個字。


    “對了!”潘幼迪微微眯起了眼睛,臉上籠罩著大多的神秘:“與人相處之樂固然是可貴,隻是那種快樂來得不易,常常是可遇而不可求,而真正屬於自己的快樂,卻在自己的內心,那要看你去怎麽捕捉了!”她在說這幾句話時,顯然已不像是一個未出閣的少女,倒像是個飽經憂患、折磨、劫後餘生的哲士了。


    “我們的一切固然不盡相同,但是內心的感觸卻很多相似。”


    潘幼迪緩緩地接下去道:“特別是一個拿刀動劍的江湖女子,在這個年頭裏所遭遇到的壓力,那是十分沉重,這一點你和我應該都會感覺得到!”她緩緩地歎了一口氣,接下去道:“我們都太要強了,其實作一個弱女子有什麽不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有她的福氣,而我們……”朱翠一笑道:“我們是為女人爭一口氣呀!”潘幼迪點點頭道:“不錯,是爭了一口氣,可是我們的收獲又在哪裏?”“我們還年輕!”反倒是朱翠的口氣變了:“未來的事誰又知道呢?”潘幼迪看了她一眼,輕輕拍了一下腰間的刀,道:“有一天真能放下了這個,才能談得上快樂,就像這個妙真老尼姑一樣。”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響自佛堂,陡地使得二女吃了一驚,回身看見了方才帶領二女入門的那個老比丘尼。


    老尼姑臉上顯現著難有的恭敬,雙手合十拜道:“多有慢待,敝庵主有請!”說完再拜了一下,才回身前導。


    二女對看一眼,隨即跟隨她身後緩步出佛堂。


    佛堂外是一道蜿蜒長廊,原來木色的柱子襯著幹枯茅草的頂於,顯示著幾許秋的蕭瑟。


    兩個小尼姑正持掃帚在廳子裏打掃著地上的落葉,看見二女來到,都不禁好奇地停下來向二人注視著,滿臉希罕不解,卻又顯示著一些羞澀。


    走出了這道蜿蜒的廊子,跨進了另一個院落,隻見半池殘荷,幾乎占滿了整個院子,卻在濱池之畔,搭建著一個圓頂草舍。


    一個白麵細眉,形容消瘦的中年女尼,正自站立在舍前,朱翠立刻猜想著這個人當就是那個人稱“青霞劍主”的李妙真了。


    就外表看來,她大概在五十二三歲之間,除了前額上有兩道淺淺的皺紋之外,其他各處倒不顯著,她身子很高,素履白襪,腰間緊緊係著一根杏黃色的絲絛,兩隻白瘦的手,手指細長,骨節處凸出,尤其顯得“力”的感覺。


    “失迎失迎,二位貴客請裏麵用茶。”


    一麵說,她側身讓路,把二女迎進了草舍。


    老比丘尼獻上茶後,李妙真輕輕揮了一下手,前者恭敬合十一拜,隨即退下。


    李妙真一雙細長的眼睛在朱翠身上一轉,落向潘幼迪道:“想不到潘施主會突然光臨,真是難得,這位朱施主的大名,貧尼也是久仰了!”朱翠含笑道:“前輩大客氣了,我與迪姐突然來訪,打攪了庵主的清修,還請不要介意才好。”


    這位有“青霞劍主”之稱的武林名宿,聆聽之下含笑道:“施主太客氣了,這幾天,我風聞江漢道上有武林中人出沒鬥殺情形,莫非二位施主也不甘寂寞,來此參與一番麽?”潘幼迪冷冷地道:“我們身當凡人,自然免不了俗事的幹擾,哪裏比得庵主你跳出凡塵之外,對於任何天下大事,皆可充耳不聞,來得個心頭清靜!”青霞劍主微微一笑道:“潘施主責備得甚是,這就是出家人的難處了。”


    潘幼迪淡淡一笑,引開話題道:“三年前不告而退,庵主你還怪罪我麽?”“阿彌陀佛!”青霞劍主雙手合了一下十,喃喃道:“貧尼從不敢怪罪施主,倒是施主對我不罪,這次還惦記著我,已令我十分高興了!”潘幼迪道:“在庵主駕前不便說謊,今天我們連袂來訪,是求庵主力我們姐妹倆治傷來的。”


    “是麽?”青霞劍主輕輕挑動了一下細長的眉毛,道:“二位施主功術均臻極流境界,還有什麽能勞動貧尼效勞之處?倒是令我不解了!”潘幼迪淺笑道:“庵主大誇獎了,說到功術之境流,還有待庵主上評才能鑒知,我們身上的傷卻是真的,想難逃庵主法目一瞥便知。”


    青霞劍主微微含笑,徐徐點了一下頭道:“那一年貧尼在西普陀拜見令師雷閣主,經她傳授了許多內功菁華,至今受用不盡,令師神仙風姿,現仍記憶不忘,觀之施主談吐風采,倒與令師有幾分酷似,令師近來可好?”潘幼迪點點頭苦笑道:“我倒有幾年不見她老人家了,不過想來一定很好。”


    青霞劍主一雙細目轉向朱翠道:“施主身上的傷勢,雖屬皮肉之傷,看來也是不輕,貧尼這裏正有自煉的外敷藥膏,倒也靈效,事不宜遲,請隨我到裏麵房間去看看吧!”朱翠自一見這位庵主,內心即對她存有好感,對方既有這番好意,當然隻有拜領,當下看了潘幼迪一眼,點頭道:“我先進去了!”隨即與妙真女尼轉入後麵禪房。


    這間房子裏布滿了佛經,正中橫有一方竹榻,一麵臨窗,窗扇敞開,麵對著一抹秋山,另一麵竹架上置滿了各式瓶瓶罐罐,一隅置有佛家打坐用的一個大蒲團,環境十分清靜,除此之外,倒看不出什麽奇特之處。


    朱翠在“青霞劍主”妙真女尼的禮讓下,就在正中竹榻上坐下來。


    妙真女尼微微頷首道:“姑娘不要見外,這裏沒有外人,盡可以脫下衣衫,容貧尼細細察看後,再為你上藥療治,”遂又道:“如果貧尼沒有看錯,姑娘大概傷中左麵腹肋地方可是?”朱翠心裏一動,含笑點頭道:“前輩判斷不差,我正是傷在那裏,昨天很痛,今天像是好多了!”說話時,一麵褪下上衣。


    妙真女尼亦動手幫忙,為她解開了裏麵中衣。


    雖然同是女的,朱翠亦很不習慣,隻覺得臉上陣陣發燒,再者她們到底是第一次見麵,雖然由潘幼迪處知道了她一個大概,到底以前未曾相識,也不能對她過於相信。


    由於有了“鎮武將軍”常氏父子的出賣此一教訓,朱翠實在不敢再輕易相信人,眼前這個慈眉善目的女尼姑,雖是出諸俠心義舉,看來也不能對她失之大意。


    是以在妙真女尼與她動手解衣的當兒,她卻暗蓄真力於右臂,以備在必要之時,猝然出手,向對方施以攻擊。


    朱翠的這番小心,顯然是多餘了。


    妙真女尼確實發諸善心,隻看她那一雙出諸愛心的慈善眸子即可知道。


    “姑娘不必內蓄真力,這裏不會有外人,”說時她臉上帶著微微的笑容:“這樣對你的傷勢也沒有好處。”


    朱翠心中一驚,臉上不禁微微發紅,這才知道這個女尼姑果然大不簡單,心中暗愧,隨即收斂了內蓄的真力。


    是時妙真女尼已解開了她係在傷處的布帶,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冷冷地道:“是什麽人對你下的手?”朱翠道:“是……傷的要緊麽?”“嗯!”妙真女尼徐徐地道:“姑娘真是有福的人,來的恰是時候,如果再晚上一天,毒勢一發,隻怕是華佗再世,也難救得姑娘性命了。”


    “啊,”朱翠吃了一驚:“毒!”妙真女尼一麵緩緩站起來說:“姑娘莫非還不知道?”朱翠站起來道:“前輩是說,對方兵刃上煨有毒藥?”妙真女尼微微頷首道:“詳細情形我不知道,不過傷處聚有劇毒,卻是一看即知!”朱翠心裏打了個冷戰,頓時怔在了當場。


    妙真女尼道:“由毒性上看,這種毒是難得一見的‘九品紅’。”


    朱翠心裏又一驚,緩緩坐下來,苦笑道:“是九品紅,這麽說是沒有救了?”妙真冷冷一笑道:“那還不一定。”


    朱翠因過去由海無顏嘴裏聽過“九品紅”其名,知道這種毒性的厲害,是以乍聽之下,立刻覺出了不妙,可是眼前的妙真女尼卻並不這麽認為,一時大大令她不解。


    妙真女尼這時自藥架上拿下了一個竹質小箱,打開箱子,裏麵有一套銀光閃爍的銀器,一眼之下約計有銀刀、銀剪、銀針、銀缽等。


    “姑娘先忍忍痛,待我將你傷處毒囊破開,吸出毒汁,再與你說話不遲。”


    朱翠點點頭:“庵主隻管動手,這點痛我還忍得住!”說話時妙真已動手把幾枚銀夾緊緊在她傷處附近夾住,同時指尖頻翻,一連點了她三處穴道,朱翠頓時隻覺得半身一陣發麻,動彈不得。


    朱翠心裏一驚,想張口說話,無奈對方所點中的穴道之一,牽連的有發聲的啞穴,是以暫時作聲不得,這時如果妙真女尼心存歹意,隻在舉手之間即可製其於死地。


    她懷著無比的驚懼,打量著眼前這個女尼,倒要看看她如何施展。


    眼前妙真女尼卻是有條不紊,即見她迅速取出了幾根上有藥引的細細銀針,一連在朱翠傷處附近插入,又自藥瓶內取出了一些淡黃色的藥粉輕輕在她傷處灑下。


    朱翠原以為不會有什麽太大痛楚,哪知一俟對方這些黃色藥粉灑下之後,頃刻之間,有如千蟻附體,簡直是噬膚蝕骨之痛,刹那問隻痛得她全身連連戰抖,其痛楚為她生平僅見,朱翠那麽堅強的人,亦感到有些克製不住,設非為半身轉動不了,隻怕要倒了下去。


    所幸這一陣難當的切膚蝕骨之痛,並沒有持續很久,然而在朱翠感覺裏,卻有再也忍耐不住的感覺。


    就在她萬難忍受,開口大叫的一霎,驀地身上痛楚大消,全身穴路亦為之一時大暢,她的刺耳叫聲,更像是衝破雲霄一般的淒厲,為之爆發而出。


    一枚小小的紅色透明血珠,倏地自傷處滾出,落入女尼手上的一麵銀盤之內。


    “阿彌陀佛,姑娘你已無礙了!”嘴裏一麵說著,妙真女尼把朱翠按得坐了下來。


    卻見門簾微閃,潘幼迪已經現身在眼前。


    “怎麽了?”一麵說著慌不迭地閃身眼前,待看清了眼前一切之後,她才不禁為之鬆了一口氣。


    妙真女尼看了她一眼,微微含笑道:“這位朱姑娘敢情練有‘三元內功’,無怪中氣如此之足,這一聲吼,真有直上九天之勢,想必有此一衝之力,穴路均已自解了!”朱翠不禁麵現羞窘,當下試著站起來運動了一下,果然百骸舒適,就連肋間的傷痛,亦渾然不覺了,一時大感驚異,頻頻向妙真女尼稱謝不已。


    潘幼迪亦好奇問故。


    妙真女尼才道:“這位朱姑娘大概以前服用過這類毒藥的解藥,是以身上毒性一時未能擴散開來。”


    說時她偏過頭來,轉向朱翠道:“是麽?”朱翠忽然想起前此在船上,初遇海無顏時,承他賜了幾粒為解救施女新鳳的靈藥,自己亦曾服下了一粒,原意為防止曹羽的再次施毒,卻沒有料到事隔二月之後,竟然會在此意外地救了自己一命,卻是當初始料非及。


    當下微微點頭道:“庵主這麽一提,我倒想起來了,以前我確是服過這類劇毒的解藥,想不到事隔兩月,藥性依然有效!”妙真女尼含笑道:“這就對了。”


    一麵說,她乃將手上銀盤高高托起道:“二位請看,這就是飽含九品紅劇毒的毒珠,如非這位姑娘事先服有靈藥,就算她內功再是精湛,可以閉氣聚毒於一時不發,卻萬難挨過二十四個時辰!我原以為姑娘隻憑內功護體,使其不發,後來才知原來服有解藥。”


    微微一頓,她臉色十分沉著地道:“不過,話雖如此,卻也十分危險了!”說話之間,即見盤中毒珠,忽然自行破開,渲染出一片紅色汁液。


    頃刻之間,那麵銀盤內已沾滿了毒液,原本是銀光閃爍的盤麵,瞬息之間變成了一片烏黑,並有一片淡淡的粉紅色霧,緩緩向空中升起。


    三人均是行家,不待彼此招呼,各人均閉住了呼吸。


    妙真女尼拿出來一具精巧的打火器,“叭叭”地打出了一團火焰,這團火焰一經與空中淡紅色煙霧接觸,頃刻間燃成了一團碧色火焰。


    隨著漸漸散出空中的淡紅色煙霧,這團碧火一直連續不停地燃燒著,最後直到煙消火盡。


    妙真女尼放下了手上的盤子,各人才恢複了呼吸。


    朱翠驚嚇道:“好厲害的毒呀!若非庵主高見,我還不知道呢!”妙真道:“貧尼三十年前為一仇家所陷,那人在當時即為一施毒高手,但我命不該絕,為一空門異人所救,自那次以後,那位異人並賜我一部解毒真經,內舉當今人世各門劇毒之毒性,以及解救之方法,貧尼在此一道上,曾下過多年研習之功夫,十數年來持以濟人,倒也結了不少善緣。”


    朱翠由是重新向她稱謝道:“若非庵主施以妙手,後果真不堪設想,庵主實在是我救命恩人,請受我一拜!”說時便待向妙真女尼拜下,卻為後者雙手托住。


    “這就不敢當了,姑娘不要客氣,還請坐下說話!”再次坐好之後,妙真隨即為她敷上了淺淺的一層黃色藥膏,內鋪以數片桑皮,用白棉布緩緩包紮,便大功告成。


    潘幼迪十分析服地道:“我隻當庵主一身武功劍法了得,現在看起來,敢情你還精於醫道,真是我們萬萬不能及的!”妙真女尼目光向她一轉道:“姑娘太客氣了,前此貧尼遲遲不肯應姑娘之請出手與你論招比試,便是貧尼有自知之明,觀濤閣武學天下見重,貧尼萬萬不及!”潘幼迪一笑道:“未經比試,庵主又怎麽知道不及呢,庵主如有意,我倒願向你隨時請教。”


    妙真女尼輕輕噓了一聲,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姑娘又在重施故技,迫我佛前現醜了。”


    她鼻中冷冷一哼,緩緩接道:“姑娘這番激將,對貧尼來說,實在是白費了心機,慢說是姑娘與我素稱交善,即使是貧尼昔年的仇家上門,也隻怕再難激起我爭強好鬥之心了!”朱翠一怔道:“這麽說庵主莫非今世已不再談武了?”“那倒也不是。”


    說時她與潘幼迪彼此俱都坐下來。


    妙真女尼緩緩招手,指指壁上道:“這就是貧尼昔年慣用的那口‘玉池’寶劍,五年前把它高懸在壁時,至今日確實沒有摸過它一次!”潘幼迪道:“那又是為了什麽?”妙真女尼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合攏起來。


    半晌,喟然歎息道:“這就是二位姑娘所不明白的了,你們應該知道人的一生是很短暫的,就貧尼而論,我的前半身,不幸卷入江湖武林,已經浪費了我大多寶貴時間,後半身雖有向佛之心,卻仍然念念不忘武學之進討。”


    輕輕一歎,她眼睛轉向潘幼迪道:“這就是我為什麽千裏迢迢地走向金陵、蘇州,甚至於上普陀進謁令師,目的就是一探深奧的武學之秘。”


    潘幼迪道:“你這麽做並沒有錯!”“錯了,”老尼姑微微搖著頭道:“對於一個已經身入佛門中的人來說,的確是大錯特錯了!我方才已經說過了,人的一生是何其短促!”頓了一下,老尼才接下去道:“而佛道又是何等精深,有人苦心孤詣,少年人佛,窮其一生之力,猶不能頓開茅塞,貧尼又何許人也,焉能侈望自得於佛學武道,雙途並進?”她深深地又歎息了一聲,黯然自傷地道:“我錯了,終於我想通了這個症結,將長劍掛起,便不在武學一途上求進了。”


    潘幼迪歎息一聲道:“聽庵主言,我們真慚愧了。”


    “那倒也不是!”妙真女尼一本正經地道:“武學與佛學一樣,都是同樣高深的學問,我的意思是除了至聖先佛以外,凡人極難雙途並進,而至於極境。


    貧尼以為,我們隻能擇其一,楔而不舍。”


    微微一頓,她才又接道:“像是令師,她便是一位令我深深欽敬的前輩,我想她便是擇武學一道而窮其畢生之力研討鑽進的一個例子。


    如果她像我一樣晚年從佛,那武學一道便難精進更上層樓了。”


    朱翠微笑道:“庵主所說極是,真是聞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了。”


    潘幼迪點點頭道:“原來這樣,庵主你才不再出現江湖,雖經我苦苦哀求,也不再施展絕技了。”


    妙真老尼微微點頭道:“這是我的一點私心,萬請姑娘成全。”


    潘幼迪搖搖頭,道:“我以為庵主這麽做並非全對,一個人手拿勁劍,若是心中未存殺機,沒有仇慧,也不會構成心裏的孽障,庵主你以為可是?”妙真女尼搖搖頭,冷冷地道:“這句話似是而非,一朝劍在手,便不容你不過問武林中事,唉!這實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當你一天拿起了劍,和江湖武林結下這個緣,便很難抽身了!”老尼滿懷傷感地道:“過去數十年的武林生涯,給我的感覺像是一場惡夢,在武林中想要一直保持住你的尊嚴,不為別人打敗,實在很難,然而你如果有見於此,半途思退,想要抽身,卻是更難。”


    朱翠不解地道:“這又為了什麽?”妙真老尼喃喃道:“因為別人不會輕易放過你的,就像潘姑娘,她隻是以武會友,還算是好的,另外的一些人,卻是居心叵測……”潘幼迪一笑,道:“庵主這是在明責我的不是了!聽你的口氣,莫非另外還有人居心叵測,上門來找庵主生事麽?”妙真女尼黯然地垂下頭,發出了一聲喟歎道:“這就是我的難言之隱了。”


    笑了笑,她注視向潘幼迪道:“隻顧了說這些,竟忘了你的傷了。”


    潘幼迪緩緩探出了右手道:“請庵主試試脈搏,便知傷勢如何了。”


    妙真庵主微微點頭,一隻手捉住了潘幼迪的脈門,彼此都不再出聲。


    稍停之後,妙真庵主鬆開了手指,看著潘幼迪道:“姑娘的傷勢,在於目前五行不通,莫非是為人內氣攻入不成?”潘幼迪點點頭,十分折服地道:“庵主真是個大行家,情形正是這樣。”


    妙真女尼喃喃道:“這股內氣斷非尋常氣機,敢莫是發自金鐵兵刃之上?”潘幼迪又點了一下頭。


    妙真老尼喃喃道:“好險!這股刀劍之氣,若是再前進一寸,便得傷了心脈,那時姑娘是否還能保住這條性命,便很難得知了。”


    潘幼迪與朱翠聆聽之下,都不禁暗吃一驚!尤其是潘幼迪私下裏更為之捏了一把冷汗,對於宮一刀存下了深深的戒心。


    “阿彌陀佛!”妙真女尼嘴裏輕輕喧了聲佛號道:“姑娘武功得自觀濤嫡傳,已是天下罕有敵手,這人卻能以刀劍之氣,攻入姑娘中腑,幾乎傷了內髒,料想當是一功力極為傑出的窮凶極惡之輩,此人既然有如此功力,姑娘千萬不可大意,要防他一防才是。”


    潘幼迪點點頭道:“庵主說得是,這傷要緊麽?”妙真女尼搖搖頭道:“姑娘己識得厲害,防範於先,隻須服藥兩次,每日早晚自運功力調息,便可複原如初。”


    一麵說,她離開座位,自藥架上取藥包好,交與幼迪,並指示了服用方法。


    是時院外響起了兩聲鍾嗚。


    老尼隨即自座位上站起,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早課時間已到,二位姑娘可願隨同貧尼至前殿共瞻佛光麽?”二女當下連連稱謝,起身告辭。


    妙真女尼送出禪院,合十告退道:“請恕貧尼不遠送了。”


    朱潘二女徑自返回棧房。


    朱翠道:“想不到在這個地方,竟會遇見了前輩高人,若不是她指出我傷處有毒,我還一直不知道怎麽回事呢。”


    潘幼迪自倒了一杯茶,默默無語地喝了一口。


    朱翠看她一眼道:“你在想什麽?”潘幼迪搖了一下頭:“沒有什麽,你真的相信這個妙真女尼的話麽?”朱翠微微一怔:“你不相信?”“不是不信!”潘幼迪微笑了一下:“她為人很夠義氣,又對你我有恩,照理說我是不該對她懷疑的,可是我總覺得她有些言不由衷。”


    朱翠道:“你是說?”“我不相信她真如所說,是一個不再手摸寶劍的人。”


    “那你認為她方才說的都是假的?”“並非全假,起碼有些言不由衷。”


    潘幼迪看了朱翠一眼:“你久處深閨,雖然學了一身難得的武功,到底曆事不多,如果我這雙眼睛沒看錯,眼前的這個妙真庵主……”方言到此,話聲忽然一頓,猛地偏頭向窗。


    朱翠幾乎與她不差先後的都感覺出了,就在潘幼迪偏頭向窗的一霎,朱翠已騰身而起,雙手虛接處,一雙紙窗霍地為之大開。


    就在這一刹那,一條纖弱的人影,驀地騰身躍起,以朱翠之快捷身法,竟然未能看清對方之全貌,隱約中隻看見了這人翩然翻起的一截衣襟!“唰”的一聲,已隱向屋脊背後。


    朱翠先是一怔,隨後想起,立即縱身躍起,一個快翻來到屋脊另側,在間錯的大片白楊樹林裏,早已失去了那人蹤影。


    身後人影微閃,潘幼迪現身眼前。


    “你看見了麽?”“嗯!”朱翠點了點頭:“不過太快了,隻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這人好利落的一身輕功!”潘幼迪一雙深邃的眼睛,投向對麵楊樹林裏,神秘地笑了一下:“不要緊,我們早晚會知道是誰的。”


    一麵說她翻身飄過屋脊,來到窗前。


    朱翠也跟過去,二人細細地察看了一遍,看不出絲毫痕跡,甚至於連窗前地麵上的一層泥塵都沒有異樣。


    潘幼迪輕輕舒氣道:“這人的一身輕功,絕不在你我之下。”


    一麵說她頭向上看了一眼,一截樹枝斜伸當空。


    “原來如此!”她嘴裏說著,已經輕縱身而起,有手二指輕輕一撚,拈住了那截橫枝的尖梢,整個身子隨即騰在空中。


    她對朱翠道:“看見了麽?”一鬆手,輕飄飄地落了下來:“那個人就是像這個樣子偷聽我們說話的。”


    朱翠皺了一下眉道:“誰能有這種功夫?”潘幼迪由窗戶翩然進房中,朱翠也緊跟著進來。


    “難道是那個老尼姑?”朱翠嘴裏雖這麽說,心裏卻難料其是真。


    潘幼迪抬頭看著她,微微笑道:“你猜對了。”


    “什麽!”朱翠一驚:“你真的以為是她?我看不見得吧。”


    潘幼迪冷笑了一聲:“當然不能就此認定,不過幾乎已經可以判斷是她了。”


    朱翠仰起臉來想了想,心裏很紊亂。


    潘幼迪道:“你可注意到了那個老尼姑的頗多可疑之處?”朱翠的確是沒有這麽疑心過誰,聽她這麽一說,仰起臉來想了一會兒,搖搖頭表示不知。


    潘幼迪道:“第一她那把掛在牆上的劍,其上不染纖塵,絕不像是經年久置的樣子……第二……”她緩緩探手入懷,摸出了一方絲帕。


    朱翠奇怪地注視著她,不知道她是在弄些什麽玄虛。


    隻見潘幼迪緩緩把絲帕打開來,卻在裏麵留神地拿起了一小片枯葉和一些小小的泥渣。


    她看了朱翠一眼,道:“你過來看。”


    朱翠忙自湊過去,看了看不解的道:“這又是什麽?”“這是一小片枯黃的竹葉和一些紅色的泥土,這兩樣東西都是你剛才跟老尼姑進去療傷時,我在她的一雙鞋子上采下來的。”


    朱翠還不大了解地道:“這又有什麽奇怪?”“為什麽不奇怪!”潘幼迪看了她一眼道:“因為這兩樣東西,顯然不是黃家堡所有,你再想想看在哪裏見過?”朱翠被她這麽一提,才想起來道:“你說那天我們摸黑經過的那片竹林?”潘幼迪點點頭道:“對了,除了那片竹林內外,我就再也沒看過一株竹子,還有……”她小心地由絲帕裏拈起了一些泥渣,遞向朱翠道:“你再看看這些泥土有什麽特別之處麽?”朱翠皺了一下眉道:“你是說它的顏色是紅色的?”潘幼迪微笑道:“對了,這是最重要的,你再想想看,我們被曹羽陣勢所困,那地方泥土的顏色?”朱翠頓時明白過來,喃喃地道:“我想起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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