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18節


    晨霧似雲似煙,迅速地在江麵上擴散開來。


    遠處地平線上那輪老日頭早已跳出來了,霞光萬裏,把大地照得一片通明。


    霜溶化了,蒸騰出淡淡的那種白煙,透過這層淡淡的煙氣,所見的一切常常是朦朧的、扭曲的、顫抖的,隻要你夠仔細,你便能常常發覺到,這種純屬大自然的美是無處不存在著的。


    大柱子牽著牛,遠遠地由草地裏趟過來,一直來到了江邊。


    這地方搭有沿江的棚駕,專供客商歇腳候船所用,然而也許時間太早的關係,整個棚子冷清不見幾個人。


    兩個乞兒,蜷身在長板凳上睡覺。一個作早市的夥計,正用打濕的稻草蘸著熱水在擦洗爐灶桌椅,那邊一個老嬤嬤扇著巴蕉扇子在升爐子,冒起來的黃煙足有幾丈高,大好的空氣都被她弄混濁了。


    大柱子牽著牛來到了附近。


    正在擦爐灶的夥計看見他,齜牙笑道:“嘿!看誰來了,大柱子這麽早就來放牛了!”扇扇子的老婆婆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搭腔,低下頭繼續升她的爐子。


    大柱子來到了近前,看見了那個夥計,敢情他們原來認識,見狀笑道:“二錘,你在這裏呀!”


    被稱為“二錘”的那個夥計嘿嘿笑道:“可不是嗎?要吃什麽嗎?太早了,燒餅烤上了,還是過一會才出爐!”


    大柱子道:“不急,我隻是來接我三叔,啊!對了,你看見渡船來過沒有?”


    二錘道:“早著呢!第一班船也要大半個時辰才到呢!”


    大柱子聽說還沒船來過,心裏倒是安了。


    二錘道:“你不在地裏幹活,到這裏幹什麽?”


    大柱子道:“地裏土都翻了,隻等著老天爺賜一場大雨,來年就好下莊稼了!”


    二錘一麵幹他的活兒,一麵搭訕著道:“不知道你還有個老叔,他從哪裏來,是幹什麽的?”


    大柱子心裏一動,道:“我三叔是個瞎子……”


    “噢!是個瞎子?”


    大柱子點頭道:“是呀!你看見過這個人沒有?”


    二錘怔了一下道:“你老叔多大了?五十來歲,穿個黑大褂,手裏拿個白木頭棍,嘴裏怪腔怪味地吹個笛子?”


    大柱子一驚心說道:“糟了!”


    他趕忙道:“對對對……就是這個人,咦,你怎麽知道?”


    二錘嘻嘻一笑道:“傻小子,你來晚了,你老叔昨天夜裏就來了,一個人來回在這裏走了好幾趟,吹的那個笛子都快把人給煩死了。”


    大柱子急得瞪大了兩隻眼道:“糟了,你知不知道他上哪去了?”


    二錘道:“這個,好像聽見他在問路,至於去什麽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大柱子急道:“他問什麽地方?”


    二錘搖著頭道:“那誰知道呀!人又多,他又不是問我,反正我想也走不了,瞎子他還能跑多遠?”


    大柱子發了一陣子傻,還不死心地道:“他問誰?你知道吧?”


    “不知道!”二錘道:“天都黑了,誰能看這麽清楚,你到別處問問去吧,也許有人知道。”


    大柱子歎了一口氣,一聲不響地站起來走出去,牽起了他的牛。


    二錘大聲道:“多打聽打聽,一定有人看見他!”


    大柱子點點頭,牽著牛順著江邊往前走,心裏盤算著要是姓邵的那個老人知道了一定很失望,他必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才會要見這個瞎子,偏偏卻把時間給算錯了,以至於彼此錯過。


    他又想到了姓邵的老人對自己的好處,原本想能為他作點什麽,卻沒有想到……心裏想著,腳下卻是沒有停,恍恍惚惚的也不知穿過了幾條街。忽然他心裏一動,暗忖著姓邵的老人既然關照要我沿江吹笛,原是以為那個瞎子會坐船來的,現在既然他早已經來了,我何不在大街之上吹吹,說不定會被他聽見也不一定。這麽一想甚覺有理,當下不假思索,由身上取出了那根短笛,就口吹了起來。


    靜靜的早晨,笛音悠揚,幾裏路以外都能聽見。


    大柱子也沒有一定的去處,反正走到哪裏吹到那裏,這樣走著吹著,總繞了有大半個時辰,吹笛子吹得腮幫子都疼了。


    他把牛在路邊一棵竹子上係好,找了個石頭墩兒,剛剛坐下來吹了兩聲,驀地隻覺得背上被一個生硬的東西頂了一下,還是直疼!大柱子“啊晴!”叫了一聲,回頭一看,敢情一個人就站在自己麵前。


    清清瘦瘦的一張長臉,頭發黑黑密密地緊貼在前額上,卻隻是短短的一叢,這年頭男人留短發的還不多見,乍然一看,大柱子真不禁嚇了一跳。


    這個人似乎也正在看大柱子,翻著一對白果眼珠子,瞬也不瞬地盯著對方。


    大柱子一驚之下,霍地向後麵退了一步。


    “你是誰?”


    “嘿嘿!”這個人冷森森地笑著:“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問題,你卻反而問起我來了,你又是誰?”


    “我……”大柱子呆了一呆:“我叫大……柱子!”


    “大柱子!”這人沉著聲音道:“大柱子又是誰?”


    “大柱子就是我嘛!”話聲未完,隻聽見“啪”的一聲,一隻手腕子已被對方鳥爪子一般的瘦手抓住了。


    別看他人瘦,這隻手上的勁頭兒還是真足,五指力抓之下,簡直像是一把銅鉤,大柱子感覺到這隻手上的骨頭都快要碎了。


    “啊,”大柱子痛呼了一聲,害怕地道:“你……你這是幹什麽?”


    短發瘦漢一言不發,另一隻手“叭!”一聲摸在了大柱於頭上,接下去摸在他臉上、身上,一陣子摸索之後,臉上的神色才似緩和了下來。


    大柱子這時才忽然看出來了,敢情對方是一睜眼瞎子,正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心裏一陣狂喜。


    “啊,原來你就是那個瞎子!”大柱子笑道:“我正在找你。”


    “你找我幹什麽?”手上加了一把子勁道:“說!”


    大柱子疼得直瞅牙:“啊唷!你這是幹什麽?”


    “幹什麽?”瞎子冷哼著道:“我跟你也不認識,你找我幹什麽?”


    說話的口音,怪裏怪氣的,大柱子簡直是聽不大懂,也難怪,對方一嘴南方口音,不是溫州就是寧波,也許是地方跑的多了,還揉進了一點北方的宮話,要不然就是扒了大柱子的皮,他也是聽不懂個字。


    大柱子越看對方那對凸出的瞎白果眼珠子,心裏是越害怕,心裏一怕,嘴上可就不大得勁兒,牙床子隻是咯咯直打抖。


    “你怎麽不說話?”


    “我說……說……”大柱子道:“是有人要我來等候你老人家的。”


    “嗯!”瞎子神色又緩和了下來:“這個人是誰?”


    “這……我也不知道!”


    “什麽?你……不知道?”


    “不……”大柱子真有點昏了頭:“我……知……知道!你老人家先放了手呀,我還有東西要給你看呢!”


    瞎子一對白果珠子咕嚕嚕地直打著轉,那張瘦臉上的肌肉,忽然像是凝住了一樣,大柱子忽然覺出他那對耳朵敢情能自由移動,就在這一霎,忽上忽下地移動了好幾次。


    大概他在判斷這附近有沒有什麽外人,冷笑了一聲,他道:“這附近有沒有人在?”


    大柱子四下打量了一眼,搖頭道:“沒有。”


    “遠處呢?”


    “遠處……”大柱子又打量了一下道:“遠處當然有人,不過隔得很遠。”


    “是在看我們麽?”


    “不,隻是走路的人!”


    瞎子這才點點頭,鬆開了緊緊握住他的那隻手。


    “什麽東西你要給我看的?”


    一麵說,瞎子一晃手,已把大柱子握在手上的那根笛子搶了過來。


    大柱子一驚道:“咦,你……”


    瞎子不說話,把手裏原來拿著的那根馬竿兒用力插入地麵,兩隻手在笛上一陣子摸索,鼻子裏哼了一聲。


    “這笛子你是哪來的?”


    “是一位老大爺交給我的,他要我到江邊去吹,說是隻要你一聽見笛子聲音,就會來找我的。”


    “這位老大爺還有什麽東西要你交給我看麽?”


    “啊,有有有!”一麵說,大柱子隨即由身上摸出了那個玉扳指,遞上道:“還有這個。”


    瞎子接過來細摸了一遍,點點頭道:“這就對了!”一麵說,他隨即把這兩樣東西交給了大柱子。


    “你說說看,這個老大爺是什麽一副長相?”


    大柱子收下了笛子和扳指,一麵思索著道:“總有七八十歲了吧,和你老一樣的瘦。”


    瞎子點點頭道:“算你對了。”冷笑一聲,他喃喃道:“我原來跟他約好見麵的地方是在‘白桑軒’,他為什麽不遵守呢?”


    大柱子怔了一下喃喃道:“噢!原來是這樣,你也許誤會了他老人家啦,據我所知,他本來是要到白桑軒去的,隻是因為那裏來了很多人,所以他老人家就臨時改變了主意。”


    “原來是這樣。”忽然他臉色一變:“你說白桑軒來了很多人?”


    “是呀!人可不少呢!”大柱子道:“來了總有一兩天了,這些家夥一直賴著不走,也不知是幹什麽的?”


    瞎子嘴裏喃喃道:“糟了,這麽說,我是不該去那個地方的。”


    大柱子道:“你說什麽?你已經去了白桑軒?”


    瞎子點點頭,接道:“剛才我去了一趟。”


    大柱子道:“那……你可看見那些人了?”一想不對,趕快改口道:“噢,我忘了你大爺是個瞎子了,對不起,對不起!”


    瞎子倒不以為忤,冷笑道:“廢話少說,那位老大爺現在哪裏,你知道麽?”


    “當然知道!”大柱子喃喃道:“我就是要帶你去找他老人家的。”


    “帶路!”一麵說,瞎子就手由地上拔起了那根馬竿兒。


    大柱子點頭道:“好好好!等會兒,我得牽著我的牛。”


    瞎子點點頭說道:“你原來是個放牛的。”


    “那倒也不是,隻是給人家幹粗活兒的。”一麵說大柱子已牽了午,回頭一看,敢情對方寸步不離的已跟在了後麵,他雖然是個瞎子,可是動作可一點也不含糊。


    “你走你的,別管我!”瞎子冷冷他說道:“丟不了的!”


    大柱子答應了一聲,牽著牛往前麵走,走了一段距離再回過頭來才發現到瞎子才開始起步,雙方距離有三四丈。


    瞎子似乎知道他停下了腳步,隻管揮動著手上的馬竿兒催快,大柱子隻得腳下加快,一路向前行進。


    就這樣一前一後,足足走了有一盞茶時間,眼前算是脫離了市集,來到了荒蕪的農村,四麵全是秋收之後的廢置莊稼,地上堆著早已幹透了的麥秸、高粱稈子,在當空秋陽的照射下,散發出一種特別的氣息。


    大柱子站住了腳,一回頭對方已在眼前。


    “快到了吧?”瞎子說:“這是什麽地方?”


    大柱子道:“這是李家莊,再下去就到了。”


    瞎子點點頭催道:“快走吧!”


    大柱子牽著牛快步前進,前麵有一道溝渠,過去,雨季來時是盛水用以灌溉田地的,現在幹旱得滴水全無,總有三尺來深。


    大柱子牽著牛跨了過去,回過頭來想招呼對方注意,可是轉念一想,倒要看看他是否夠機靈,怎麽過來?這麽一想,到嘴的話又吞到了肚子裏。


    即見那個瞎子一路晃裏晃蕩地走過來,他雖然帶有一根隨身的馬竿兒,卻並不用它像一般瞎子那樣走一步探一步,卻把它夾在腋下,以備不時之需。


    走著走著,已臨近到那道溝渠之前,大柱子靜靜地注視著他,見他高高抬起的一隻腳,剛剛要踏下去的一瞬,驀地在半空中忽然停了下來。緊接著他腰身一擰,瘦長的軀體在空中陡地打了個旋風,呼的一聲,已飄了過去。


    看到這裏,大柱子不由吐了一下舌頭,暗忖道好家夥,敢情這個瞎子身上還真有功夫,怪不得剛才抓住自己的那隻手就像一把鋼鉤似的。


    想到這裏正想轉身前進,身邊上“呼”的一聲,那個瞎子疾若飄風地已來到了麵前。落地、出竿,敢情手法極快,“噗”的一聲,手中馬竿已點在了大柱子心窩上。


    大柱子害怕地“啊”了一聲。


    瞎子睜大了一對白果眼道:“小子,你是想看我的笑話,可惡!”話聲一頓,隻聽見“叭!叭!”兩聲,大柱子臉上已吃了兩記耳光,打得還真不輕,大柱子身子晃了一下,差一點摔了個跟鬥。


    “記著,再這麽惡作劇,我就打斷你的腿,可惡!”馬竿**,大聲道:“走!”


    大柱子被打得心裏直惱火,可是確實也是怕了對方,聆聽之下,隻得轉身繼續前進。


    一個頭戴著竹笠的野漢子垂著頭,牽著一頭牛,由身後跟了過來。


    大柱子還待招呼,瞎子已放下了馬竿,眨著一對白果眼衝著來人凝神靜氣地瞪著。


    那個人頭也不抬的牽著牛過去了。


    大柱子剛要起步。


    瞎子道:“慢著!”


    隨即轉向大柱子道:“這個牽牛的人,你以前見過麽?”


    大柱子搖搖頭道:“沒有,不過,我沒看見他的臉。”


    瞎子道:“他現在在幹什麽?”


    大柱子盯著前行人後影道:“過去了,到林子裏麵去了。”


    瞎子冷冷一笑道:“我雖然眼睛看不見,可是耳朵卻靈得很,這個人腳下穿的不是草鞋,是布鞋。”


    大柱子怔了一下道:“這……我倒是沒有注意,你老管他穿什麽鞋幹什麽?”


    “穿布鞋放牛?”瞎子用力眨著一對瞎眼:“沒聽說過,我們快走吧!”


    大柱子也怕耽擱得時間大久了,瓦窯裏那位主子著急,隨即快步前進,瞎子腳下也加快了步伐。


    穿過了一片稀疏的林子,眼前這片地方就是劉家莊了,大柱子輕車熟路地一直前進,約莫半盞茶後己來到了瓦窯地頭。


    大柱子站下了腳步,瞎子也來到了麵前。


    “看見沒有?”大柱於手指著前麵那片瓦窯:“就是這裏了。”


    瞎子冷笑道:“小子,你明知我看不見,***!”


    大柱子吐了一下舌頭:“我忘了。”


    他用手在牛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把牛趕到了一邊,三步並兩腳往前麵跑過去,嘴裏高聲叫著:“老大爺我把你要見的瞎子給帶來啦!”


    身後瞎子怒聲道:“***小子你叫什麽叫!”


    說話時身形一飄,極其快捷地已來到了大柱子身後,舉起馬竿正要往大柱子背上打。


    一扇矮門突地敞開來,那老人現身道:“算了,左先生麽?快請進。”


    瞎子一聽見邵老人的聲音,舉起的馬竿立刻放了下來,連連眨動著那雙瞎眼。


    “是邵老兄麽?久仰久仰!”一邊說匆匆趕上幾步,四隻手隨即握在了一塊。


    邵老人像還是第一次見過對方,一麵握手寒暄,一雙眼睛卻上上下下地把對方打量了一遍,同時目光四下掃了一下,下見外人,隨即拉著瞎子進入屋內。


    “大柱子,煩你在外麵看看,有什麽動靜通知我一聲。”說了這句話,邵老人就把那扇矮門關上了。


    大柱子傻呼呼地本來還想跟進去看看他們到底是弄些什麽,現在邵老人交給了他這個差事,隻好在外麵把風了。


    瞎子睜大著一雙白果眼,背靠門並不先坐下:“邵老哥,我們可是第一次見,你的大名我久仰了,隻恨我這雙眼不能麵瞻閣下風采。”


    “左先生太客氣了,”邵老人推過一張椅子道:“這地方沒有外人,先生請坐!”


    姓左的瞎子在進門之初,已四下憑聽覺仔細辨察過一番,他確定這裏隻有對方一人,心裏才算略為安定。


    邵老人推過椅子來,他就老實不客氣地坐下來。


    “江湖上盛傳老哥你大義磅礴,二十年來,老哥為那一宗寶藏,料必是心力交疲,吃盡了苦頭,瞎子實在是十分的感動!”


    邵老人深深一歎,目湧淚光道:“這件事弄得當今盡人皆知,很多昔日道義之交,在知悉此事之後,竟然都誤會了我的為人,以為我邵一子是貪財忘義之人,誠令人為之痛心,事實真相如何,也隻有望之將來,此刻是寸心天知了!”


    瞎子點點頭道:“一個人隻要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穩,別人說什麽又何必管他!”


    “左先生說得是,”邵一子歎息一聲道:“我們言歸正傳吧,江湖上對於這宗‘雪山藏寶’傳說不一,不怕先生見笑,我雖窮多年鑽營之功,至今猶是一知半解,正因為如此,對於這筆傳說中數目驚人的寶藏,猶不敢持以全信,先生的見解如何?”


    “哼!”姓左的瞎子喃喃地道:“如果我也隻是僅憑猜測,或是一知半解,也就不必來了!”


    “這麽說先生是寧可信其有了?”


    “寧可信其有?嘿嘿,邵大俠,這宗寶藏是千真萬確的,其真實的程度,就好像我二人如今活在世界上是一樣的。”


    “先生說此話,是憑……”


    “憑我的這雙眼睛。”


    瞎子那雙白果眼忽然睜大了,在黑色的瞳子裏,現有兩個白點,邵一子心裏一動,想到了這雙白點正是致其瞽目的原因。


    瞎子冷冷笑著:“老哥,請你相信我,我這雙眼睛就是因為看見了當今世人最大的一筆寶藏財富之後,才變瞎的。”


    “啊,這麽說,左先生你莫非已經發現了?”


    “我不是發現,”左瞎子木訥的臉上猝然現出了一抹淒涼:“信不信由你,我是親自參與其事的七十二名武士之一。”


    “七十二名武士?”


    “啊!”邵老人臉上閃出了一片神秘的微笑道:“我明白了,你是說,你是埋藏寶物的七十二名藏人武士之一!這麽說……”


    左瞎子一愣道:“咦!這件事你怎麽知道?”


    邵一子含笑道:“剛才我已經說過,我曾經為了這卷寶圖花過無限精力,這點認識是有的!”


    左瞎子拱了一下手,道:“難得,難得!”


    邵一子冷冷一笑道:“可是這麽一說,卻有些不對了,寶圖說明上記載埋寶者僅七十二名藏人武士,均係布達拉宮侍節有年之武士,先生你……”


    “不錯!”左瞎子打斷了他的話接下去道:“邵大俠是因為見我是一漢人,而感到與情不符吧?”


    邵一子點頭道:“先生請說!”


    左瞎子冷冷一笑,緩緩抬起了頭望向屋頂,這一霎,他那張瘦臉上交織著無限悔恨與感傷。


    “這已是多少多少年前的事了,是我這一生最感到痛心的往事,但是,”左瞎子幾乎是獰笑他說:“我如果不說出來,就萬難取信於你,我們就長話短說吧。”


    邵老人長歎一聲道:“有什麽話先生但說無妨,你我都已是這麽一大把子年歲的人了,在當今人世又能有多少停留?說出來吧!”


    左先生冷笑著頻頻點著頭。


    “布達拉宮第十三世老王時,曾經用過一名漢人武師,充當教習,訓練宮中武士,也正是那一年起,宮中才有至今的武士相沿。”


    “不錯!”邵老人點頭道:“這是見諸‘布達拉經’的事實。”


    “你還記得那名漢人的姓名麽?”左瞎子瞪著一雙白眼,某種渴望意識地看著邵老人。


    老人一怔道:“這……讓我好生想想看……啊……啊……有了,這人姓左。”


    目光一亮,驚奇地注視向對麵瞎子:“難道是……你……啊……不可能!”


    “當然不可能,”左瞎子道:“那人叫‘左汾’。”


    邵老人點頭道:“不錯左汾,我記起這個人來啦!”


    左瞎子道:“他就是我的祖父!”


    “啊!昭老人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他原是十分迫切地要確知寶藏的一切,然而顯然證實眼前此人之身分,毋寧更為重要。


    左瞎子道:“先祖蒙布達拉宮老王垂青,待為上賓,自此離開故鄉寧波,十年後回鄉,適逢先父故世,先祖不得不把我們母子一並接到布達拉宮居住,這就是我留在布達拉宮的原因。”


    “原來如此,可是,”邵老人忍不住問道:“那埋寶一事,卻是第十三王死後十幾年的事了!”


    左瞎子點點頭道:“一點不錯,也是先祖死後二十幾年的事了。”


    邵老人不再發問了,他相信對方會親口說出這件事情的本末前後。


    左瞎子低低咳了一聲道:“那時我已是二十七歲,由於在宮中住了這麽久的時間,自然說得一口好藏文,又因為幼承祖父教導,學了一身武藝,那時確是不可一世,惟後來的繼王都因聽了手下大臣的謊言,說是漢人不可信任,竟然狠下心來將我母子趕出了宮外。”


    左瞎子忽然站起來道:“你這地方可靠不可靠?不會有外人接近吧!”


    邵老人單掌輕出,虛掩的一扇窗子應聲而開。


    窗外一片秋靄清輝,不見閑人。


    “放心吧!”邵老人道:“這裏沒有外人,你說吧!”


    左瞎子歎了一聲道:“我那時年輕氣盛,原以為可像祖父一樣在宮中充當總教習一職,沒想到卻遭致驅逐宮外,心中實在氣忿,而就在這時,宮內傳出甄選武士之事,說是七十二名。”


    “後來我才知道,選出來的七十二名武士,是用以搬運宮中所儲藏近十年的金銀珠寶。據說,寶藏藏在雪山一處隱密的地下洞穴,”左瞎子喃喃道:“原來那時風聞朝廷要進兵西藏,藏王十分害怕,才聽從大臣之計,把千年積藏宮中的財寶,統統搬移,埋藏地下,這一切的一切,都由宮中一名藏族策士用專屬王族通用的奇異文字記述在一卷羊皮之上。”


    邵老人默默地點了一下頭,暗道原來如此。


    瞎子道:“那種文字確是稀奇古怪,即以當時宮中而論,知者也不過三數人而已,而我卻是這三數人之一。”


    “啊!”邵老人不得不發出驚奇的呼聲。


    “那是因為我祖父的關係。”瞎子說:“實在是第十三老王太相信我祖父了,我祖父也傳授了我。”


    左瞎子歎了一聲道:“那卷羊皮上記載著詳盡的寶藏出入之處,一直是十四王所收藏,然而後來由於第十四王的暴斃,這卷羊皮也就離奇失蹤了。”


    邵老人點點頭,十分肯定地道:“並沒有失蹤,因為它就在我的手上。”


    左瞎子點頭道:“我希望你所收藏的是真的,因為這多年以來,我已鑒定過五件,都是假的,一些江湖不肖,竟然造了許多假貨出售圖利,可恨之至!”


    邵老人道:“我所收的這一卷不會是假的……尤其是與你說的這些話細一對證之下,我便已確切知道,這是真的了。”


    左瞎子歎了一聲道:“我就快要說完了,我剛才說到……”


    邵老人道:“七十二衛士藏寶,以及第十四王的暴斃。”


    左瞎子點點頭道:“不錯,我那時卻是年輕氣盛,一來懷恨十四王將我母子逐出宮門,二來對於那批傳說中的珠寶頗為好奇,倒也不是心思染指,因此暗中動手,將原有七十二武士之一擊斃,喬裝成他的身分,混人武士叢中,參加了藏寶的行列。”


    邵老人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歎息:“這麽說那寶藏之處你是知道的了?”


    “老兄有所不知!”瞎子道:“我們這七十二名武士出發前後各以黑巾紮麵,而且彼此監視甚力,來回所乘舟車亦是窗門緊閉,哪裏能如意窺伺!”


    邵老人點點頭道:“倒也是,隻是七十二個人,人數太多了,難免不會生出事端。”


    姓左的瞎子點點頭道:“老哥你想到的他們也想到了,就在我們完成了搬運寶藏工作之當日,一件怪異難忘的事情發生了!”


    邵老人道:“啊?”


    左瞎子苦笑道:“那一日晚飯後,我們正要離開現場的當兒,忽然大家的眼睛都看不見了!”


    邵老人一驚道:“你是說瞎了?”


    左瞎子獰笑道:“不錯,全都瞎了,原來第十四王早已防到了我們其中有詐,是以先下手為強,在我們湯食裏放下了毒藥,吃時無覺,在一定的時間發作,頓時雙目失明,實在是防不勝防!”


    邵老人感傷地搖了一下頭,道:“真是太毒辣了一點,這件事是在十四王暴斃之前還是之後?”


    左瞎子“嗯”了一聲,用力眨著一對白果眼道:“讓我想想看,嗯嗯!是他死前。”


    邵老人點點頭微笑道:“我說是呢,因為當今第十六王,確實是篤政親民,奉行仁政的好人,我料想他是不會幹這種事的。”


    左瞎子嘿嘿笑了兩聲。


    邵老人皺了一下眉:“後來呢,難道瞎了眼就算了?”


    左瞎子點頭道:“哼哼!你說這句話,是因為你根本不了解那個地方的情形,不要說七十二個瞎子了,就是七十二個正常的人,如果沒有專人引導,也休想自由來去,山路太危險了!”


    邵老人歎了一聲道:“我明白了,這麽一說這些瞎子多半都葬身懸崖絕壁之間了?”


    瞎子點了一下頭,冷笑道:“即使不摔死,也都餓死了,這其中隻有我是唯一的一個例外!”


    邵老人點了一下頭,他已經全盤了解了這件事的本末,因為事情不關宏旨,他倒也不想打破砂鍋問到底,非要知道對方怎麽活下來的,其實以他之心細如發,見解微妙,即使對方不說,他已經知道了個大概。左瞎子似乎還在為著這件往事忿忿不平,隻聽他一連串聲地大喘著氣,一副咬牙切齒狀。


    邵老人微笑道:“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你的氣也應該平下來了,何況你已殺了那個元凶大惡,事情也就抵過了。”


    左瞎子一怔道:“你說什麽?”


    邵老人一笑道:“難道第十四王的死,不是你下的手麽?”


    左瞎子又是一怔,倏地站起來道:“你,怎麽知道?你?”


    邵老人冷冷地道:“你不管我怎麽知道的,反正我已猜出來了,若論這個第十四王之所作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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