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22節夜色正濃,四野蕭然。


    朱翠一口氣奔出了不知有多遠,下意識裏仿佛感覺出身後的腳步聲不如先前多了,然而並非沒有,最起碼還有一雙腳,似乎就緊緊釘著自己,一點也不肯放鬆。


    這麽一來,便迫使朱翠不得不繼續跑下去。


    心裏一急,她幹脆施展出輕功提縱之術,當真是施出了全身的勁道。


    這一陣快速疾縱,少說馳出了五六十裏,這麽一來,好像已聽不見身後的腳步聲了。


    朱翠不得不停下來歇口氣兒。


    她哮喘著在一樹下坐下來,回頭看了看,身後黑沉沉一片,不要說追趕的人了,就連住家的燈火也不見一盞,遠處山上的野狗與狼的吠嚎一聲聲傳來,聽起來倍覺淒慘。


    朱翠放下了手上的鏈子槍,這才覺得身上多處疼痛,敢情很多地方都掛破了,心裏又惦念著潘幼迪,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忽然,身側傳出了一聲冷笑。


    一條纖細的人影,有似幽靈般地自樹後傳出。


    朱翠倏地一怔,不禁喜道:“是迪姐麽,把我嚇了一跳,你怎麽先到這裏?”話聲出口,卻見那個人影並沒有移近,也沒有回話,透過並不十分明亮的月光,發覺到這人的輪廓,並不十分像潘幼迪,一驚之下,這才知道自己認錯了人。


    “你不是……”朱翠後退一步,吃驚地道:“你是誰?”纖瘦的人影緩緩地道:“我們見過,你再想想看。”


    聲音清脆,毫無疑問的是個女人,一麵說肩頭輕輕一晃,已飄前丈許。


    朱翠本能地往後麵退了一些。


    她此刻驚魂未定,戰誌已消,突然間又殺出了一個人來,怎不令她吃驚?“你真是好忘情,從廟裏到現在,我緊緊地追了你一路,難道你不知道?”朱翠一驚之下,這才知身後那雙陰魂不散的腳步,原來是她,自己施出了全身力道,卻未能逃開這個人的跟蹤,而且人不知鬼不覺地反倒掩藏在自己前麵,隻是這身傑出的輕功就令朱翠暗中欽佩而自愧弗如。


    “原來是你!”朱翠仔細地打量著對方:“你為什麽要跟著我?”“問得好!”一麵說,這個人緩緩移步向前。


    忽然間,朱翠看清了她的臉:“啊,原來是你!”就是剛才在湯圓小店一起吃湯圓的那個女人,後來還看見她騎著小毛驢遠遠地趕過了自己,想不到卻在這裏遇見了她。


    “你想起來了?我們剛才不是見過麵嗎?”“可是我們以前並不認識。”


    “那不要緊,因為我們現在已經認識了!”這個女人說話的口音很怪,大概是南方寧紹一帶的人,雖然她是北方官話說出,卻掩不住那種獨特的口音。


    一麵說,這個瘦削婦人,兩隻靈活的眼睛已很快地在對方身上轉了一轉:“你雖然放下了裝束,打扮成一個鄉下人的樣子,可是卻瞞不過我的眼睛,我認識你!”朱翠腳尖一挑,踢起了地上的鏈子槍,“唰!”一聲揚起來,伸手接住。


    “哼哼……這麽說,你也是曹羽那個老賊一夥的了?”朱翠經過了這一會的歇息,精神多少恢複了一些,對方既隻是單身一人,正好趁機與她決一勝負,能夠除一個勁敵自然是好。


    瘦婦人冷笑道:“曹羽是什麽東西!誰跟他是一夥的?我老實告訴你吧,你母親與弟弟很想見你,所以我特別來帶你回去。”


    朱翠猝然一驚道:“啊,這麽說,你是不樂島上來的了?”“對了,這一次你猜對了!”朱翠不容她話聲說完,早已忍不住一腔怒火,身子一閃已到了對方麵前,鏈子槍嘩啦一響,照著瘦婦人當胸紮了過去。


    “且慢!”隨著這聲“且慢”,對方這個瘦削婦人已輕飄飄地閃身一旁。


    朱翠鏈子槍向回一收,怒視著她道:“還有什麽好說的?你雖不是曹老賊一夥的,行為卻是一樣,更卑鄙,既然你們已劫持了我的家人,還有什麽話好說的?”瘦女人冷森森地道:“小丫頭好厲害的嘴,你要跟我動手,我當然奉陪,不過我們話可要先說在前麵,我這次來就是要把你帶回不樂島。”


    “哼,你休想,”朱翠道:“除非你贏了我,要不然小心著你的命吧!”瘦女人點點頭:“那就這麽說了,如果我贏了你,你就得跟我回去。”


    朱翠冷笑道:“你要是輸了呢?”瘦女人道:“如果我輸了,也就聽憑你的處置,你說什麽都好!”朱翠看著她,忽然一驚道:“說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是誰?”瘦女人道:“這麽吧,你先別管我是誰了,總之,我要是敗在了你的手下,我就把你母親弟弟所有的人都放回來,要不然你就要乖乖地跟我回去,一切聽憑我的發落,你看這樣好不好?”朱翠想了想,頗是有些猶豫,那是因為這個婦人既然膽敢與自己挑戰賭輸贏,必然是不可能輕視的人物,當然自己未見得就怕了她。


    轉念再想,自己若是贏了,對方即答應把母親弟弟放回,自是夢寐難求,萬一要是自己輸了,大不了隨她返回不樂島,仍可與母親見麵,反正自己隻答應跟她去不樂島,至於去了以後再出來,顯然是自己的自由了。


    瘦女人見她臉上現出了一番沉思,隻是默默不語,不由冷冷一笑,道:“我早知道你是不敢,這樣吧,你如果自認不是我的對手,脆下來給我叩個頭,我也就放你回去,你看好不好?”朱翠看了她一眼點頭道:“用不著激將,好吧,我們現在就動手,隻是怎麽個比法,你卻要劃出道兒來!”瘦女人道:“那很簡單,我們以二十招分勝負,誰敗了不許賴皮,大家心裏有數。”


    朱翠點頭道:“很好,就這樣吧!”一麵說,她把手上的鏈子槍往地上一丟,抬了一下雙手道:“請!”瘦女人很快地圍著她身子轉了一轉,站住點點頭道:“好標致的一個姑娘,怪不得江湖上把你說成了天女下凡,果然不同!”朱翠嗔道:“廢話少說,你倒是發不發招呀?”瘦女人身子站定道:“我已經準備好了。”


    話聲才住,朱翠已撲身過來。


    嘴裏叫著“第一招”,兩隻手“呼呼!”帶出兩股疾風,向著對方臉上抓去。


    瘦女人尖叫一聲道:“好招!”身子一偏,上下兩截軀體硬生生地錯開了半尺,這種身法果然武林罕見,而且出奇的利落。


    瘦女人身子方自錯開的一霎,朱翠嬌軀忽然一擰,兩隻抓空的手倏地向後一挫,纖纖十指一齊彎起來,有如十把銳利的銅鉤,反向對方瘦女人後腰上力按下來。


    雖然是一招,卻連帶著是連環雙式,的確防不勝防。


    瘦女人顯然是有來頭之人,一身功夫堪稱出神入化。


    就在朱翠的雙手突然第二次遞出的一霎,隻見她身子霍地向後一收,看起來隻是數寸之間的差異,偏偏朱翠的雙手又落了個空。


    朱翠發覺到招式落空,慌不迭地向後就撤,進如風,退如雲,嬌軀閃處,已出了丈許以外。


    她這裏身子還沒有站定,空中一片風聲,對方瘦削的身子,已如神兵天降般當頭罩壓了下來。


    朱翠慌不迭向左一閃。


    對方瘦女人挾著大股風力的衣袖,已向著她臉上卷到,風力之疾勁,顯示著此女內力之精湛。


    二人這一搭上手,轉瞬間已對拆七八招。


    忽然兩個人的身子猝然接觸一團。


    瘦女人左手下沉,施展了一招“玉女投梭”,朱翠用“金絲纏腕”的一招,去反擰她的手。


    兩人招式其實都是虛式,猛然間朱翠往左麵翻,瘦女人往右麵轉。


    朱翠冷叱一聲,倏地劈出一掌,這一掌聚集了她全身功力,掌勢一出,真有力開山河之感。


    無如對方這個瘦女人確有神出鬼沒的身法,迎著朱翠的掌勢,她瘦長的身子宛若無物地狂飄了起來,整個人身看起來就像是一匹緞子般輕飄。


    朱翠掌勢方出,見狀心裏暗吃了一驚,慌不迭想把出手的勁力收回,卻嫌慢了一步。


    身邊上隻聽見瘦女人一聲冷笑道:“你輸了!”眼前黑影子乍然一閃,朱翠眼前忽然現出了對方那白皙清秀的一張瘦臉,當真是捷如電閃,交晃間已至麵前,隻覺得一雙肩頭已給對方尖尖十指抓中,一陣奇痛,仿佛肩骨都將要為對方抓碎,由不住“啊”了一聲。


    這隻是奇快的一刹,緊接著肩上一鬆,眼看著對方輕快的身子突地已拔上樹梢。


    “你可認輸了?”話聲出口,隨即輕飄飄地由樹梢上飄身下來。


    朱翠怔了一下,這才似忽然想到了是怎麽回事,隻覺得臉上一陣發熱,真恨不能有個地縫讓自己鑽下去。


    瘦女人冷笑一聲,打量著她道:“看你的樣子,好像你還不怎麽服氣似的!”朱翠輕輕歎了一聲道:“算了,我輸了!”“很好!我們可是有言在先,”瘦女人道:“那就跟我走吧!”朱翠無可奈何地道:“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當然會跟你去,不過……”瘦女人一哂道:“你又在想玩什麽花樣?”朱翠冷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跑的,我隻是有一件事急著要辦,辦完了馬上就可跟你回去!”瘦女人道:“什麽事?”“我要殺人!”瘦女人立刻就明白了:“我知道了是鎮武將軍常威?”朱翠奇怪地道:“你怎麽知道?”瘦女人眼睛微微打量起她來。


    “我們早就注意你了,還有什麽事情瞞得了我?”她隨即點點頭道:“好吧,既然你這麽。


    說,我就給你兩天的時間,事完之後我自會尋你就是。”


    說完點點頭,隨即退身而隱,真像是鬼舵一般,瞬息間已失其蹤影。


    朱翠略一分神,再想到與她說些什麽,卻已失其蹤影。


    平白無故與人賭約,輸了一陣好不懊喪,然而轉念一想,若是隨她轉回不樂島,正可與家人團聚,共謀對策,倒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心裏這麽盤算著,隨即踏著淡淡月光,往來路上慢慢前進。


    走了一陣,也不知前行多遠,忽然麵前人影一閃,撲向自己而來。


    朱翠刻下已是驚弓之鳥,見狀嚇得忙自後退。


    卻聽得眼前人影一笑道:“別怕,是我!”敢情是潘幼迪,隻見她喘息急促,倒像是趕了百十裏路似的。


    二女見麵甚是驚喜。


    朱翠道:“我心裏正惦著你呢!你可是從廟裏剛出來?”潘幼迪搖搖頭道:“早就出來了,你倒是怎麽出來的?可受傷了?”朱翠懶洋洋地搖搖頭,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


    潘幼迪道:“今天晚上是透著有點邪門兒,咱們邊走邊談。”


    朱翠自忖著與方才那個瘦女人動手落敗,說出來不甚光彩,卻先問潘幼迪道:“你是怎麽回事?我在廟裏跟他們打得稀裏嘩啦,差一點把小命都送了,卻也沒看見你這位女俠客伸一把手幫幫我,你難道不知道?”潘幼迪白了她一眼道:“還說呢,再沒有比今天晚上更窩囊了。”


    朱翠奇道:“是怎麽回事?”潘幼迪道:“你在那邊鬧事,我當然聽見了,正想過去幫你一把,可是暗地裏卻出了一個冒失鬼,死纏著我不放,直到現在才擺脫了他。”


    朱翠一愕,心說這可正巧得很,我叫人家欺侮了,你也沒有逃過,當下急忙問故。


    潘幼迪道:“這個人是我生平所遇見最厲害的一個人,一身武功高不可測。”


    說到這裏頓了一下,輕輕歎息了一聲道:“幸虧他看來對我並沒有什麽敵意,否則真要動起手來,我隻怕在他手裏討不了什麽好。”


    朱翠聽她這麽說,不免吃驚道:“啊!這個人是男的是女的?”“是個男的,”潘幼迪腦子裏回憶道:“是個老人,年歲很大的老人。”


    看了朱翠一眼,她又接下去道:“我被他引出了廟,還趕了一段路,卻是怎麽也追不上他,我以為他是故意引我出來,好讓你寡不敵眾,剛要轉回去,他卻又回來誘我,就這麽打打跑跑,一直歪纏到現在,等到我決計與他一較高低時,他卻又跑了。”


    朱翠聽後悶悶不發一言。


    潘幼迪見她不說話,於是問道:“你又是怎麽回事?怎麽好好地會跟他們打起來的?”朱翠便把方才經過細細說出,至於自己敗給那個瘦女人的事也不便藏私,照實說了。


    潘幼迪停住腳步道:“這麽說這就明白了。”


    朱翠看了她一眼,像是在問:你明白什麽了?潘幼迪道:“原來他們是一夥的。”


    朱翠道:“你是說故意把你誘出去的那個老人和這個瘦女人?”“當然啦!”潘幼迪冷冷一笑:“我真是糊塗,居然會沒有想到,原來是他們兩個。”


    朱翠這時心裏也忽然明白了:“你是說,這個瘦女人竟是不樂島上三位島主之一的那個風……”她一時忘記了那位姓風的島主名字。


    “風來儀!”潘幼迪為她接下去道:“那個把我誘出來的幹瘦老頭就是高立,白鶴高立,想不到不樂島的三位島主竟然全都來了。”


    朱翠呆了一下喃喃道:“怪不得他們本事這麽大……”潘幼迪打量著她道:“你真的要跟風來儀去不樂島?”朱翠默默地點了一下頭:“也隻好這樣了,難道這其中有什麽不妥麽?”潘幼迪搖搖頭道:“這……我還不知道,也許不會,不樂島上的這三個老怪物,雖然善惡不分,在江湖上名聲並不好,但是他們卻一向自負甚高,倒沒聽說過他們曾經用計謀陷害過誰,而且他們死要麵子,尤其是對你一個後生小輩,大概還不至於用什麽陰謀,再說你家人還在他們手上。”


    朱翠輕輕一歎道:“就算他們安著什麽壞心眼,我也顧不得了,哼!我就不相信,難道他們那個不樂島真是銅牆鐵壁,像外麵傳說的那麽可怕,隻能進不能出麽?”潘幼迪搖搖頭道:“這個我也沒辦法告訴你,夜深了,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快回去吧。”


    回到客棧裏,點上了燈。


    潘幼迪皺著眉道:“我活了這麽大,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麽厲害的人,那個姓風的女人固然我是不知道,如以白鶴高立這個人的身手來說,真是並世無雙。”


    朱翠聽她把對方敵人首領讚譽得如此之高,心裏大是不服。


    當下冷笑一聲道:“那也不見得。”


    潘幼迪看著她道:“你知道誰的武功又高過他了?”朱翠冷冷地道:“最起碼我就知道一個人的武功不會比他低。”


    潘幼迪微笑道:“是誰?”“海大哥!”臉色微微紅了一下,她喃喃地道:“海無顏。”


    潘幼迪怔了一下,半天沒有吭聲。


    忽然她冷笑一聲,站起來走向窗前:“那你可說錯了。”


    朱翠原本是不好意思在她麵前提起海無顏的,但又實在氣不過潘幼迪長他人誌氣,這才把她心目中的第一強人搬了出來。


    當她說出了這句話,看見潘幼迪的表情沉重,心裏頗是後悔,可是這時聽見她這麽一說,卻又不由得代海無顏不服。


    當下不服地道:“我怎麽說錯了?”潘幼迪冷冷一笑,道:“你以為你的海大哥真是天下無雙麽,哼哼!我雖然對這件事知道得不夠清楚,可是卻知道他曾經去過了一趟不樂島,而且被高立打傷了,差一點還送了命呢。”


    朱翠道:“事情並不是如你所說的那樣。”


    “那又怎麽?你說。”


    潘幼迪忽然瞪大了眼睛,那樣子就像是要立刻與她翻臉的神態。


    朱翠竟然未曾留意。


    當下她侃侃道:“這件事海大哥曾對我說過。”


    潘幼迪神色驀地又為之一變,麵色雪白,冷冷哼了一聲。


    朱翠哪裏會想到這幾句話竟然會傷了對方,而且傷得那麽深,隻有在飽受愛恨痛苦折磨之後,才能體會出愛情的尖銳。


    朱翠偏偏沒有覺察到,繼續說下去道:“海大哥告訴我說,當時在不樂島是三位島主合戰他一人,才不慎受傷逃走。”


    “哼哼,真的麽?”潘幼迪蛾眉雙挑,冷冷地道:“海大哥海大哥叫得可真甜,你這位海大哥倒是對你無話不談哪!”朱翠忽然覺出了對方語氣不對,抬頭望去,正好接觸到對方那雙銳利的眼睛,那種眼神兒情不自禁地使她打了個寒顫,一時悚然。


    潘幼迪冷笑一聲:“對不起,我實在不知道你們……”微微一頓,她強壓怒容道:“既然你那個海大哥本事這麽大,我這個姐姐顯然是比他差得太遠了,有他來幫著你,可比我強多了。”


    朱翠想不到她竟然會對自己說出這種話來,一時大出意外,真不知要怎麽回答才好。


    潘幼迪看著她冷笑一聲,忽然跺了一下腳道:“我走啦!”朱翠一時大驚,趕上一步,說道:“迪姐。”


    無奈潘幼迪性情古怪,說走就走,開門向外步出。


    朱翠追上去拉住她道:“你這是幹什麽!我……又說錯了什麽?……”潘幼迪冷笑一聲,狠狠甩下了她的手,說了聲:“再見!”當真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朱翠一個人愣愣地站在門前,發了好一陣子呆,忽然追出去,早已失去了潘幼迪的蹤影。


    好沒來由的一番懊惱。


    返回房間以後,朱翠一個人悶悶地喝了一杯茶,和衣躺在**;卻是心緒煩亂,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覺,越想越不是滋味,竟然趴在枕頭上痛哭了一場。


    幾乎天已經亮了,她才矇矇地睡著,沒有多久卻又被客棧裏的噪雜聲驚醒。


    朱翠緩緩地擁被坐起,想到了潘幼迪的負氣離開,心裏頗不是個滋味,忽然心裏一動,忖道:“她還有個隨身的行囊在這裏,昨夜不曾拿走,難道她不要了?”那個隨身的行囊,潘幼迪原來放在床側,等到朱翠想起來忙去看時,顯然已是不見了。


    這一驚,使得她僅存的一點睡意頓時為之消失了個幹淨,這又是怎麽回事?她記得很清楚,昨晚潘幼迪負氣離開時,兩手空空,什麽也沒有帶走,她的刀連同那個隨身草囊,都留在房裏,何以一覺醒來,竟然不見了?“莫非是被賊偷走了?”這個念頭不禁使她頓時又為之吃了一驚。


    然而轉念一想,似乎又不對,如果真有賊人潛入,何以單單隻偷走了潘幼迪的東西,自己的東西卻絲毫未缺?朱翠察看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包括金珠細軟一樣不少,所遺失的僅僅是潘幼迪的一個草囊。


    “我明白了!”朱翠心裏忽然想起來:“一定是她又回來過了。”


    這麽想著,連忙趨前去察看窗戶,果然窗扇虛掩,分明是有人進來過,再一回頭,卻見床頂帳幃上別著一張素箋。


    這便是了。


    拿下那張紙來,上麵果然是潘幼迪的留字。


    翠妹:我之離開實有情非得已之苦,妹自珍重,後會有期!下款署名“迪姐”二字。


    毫無疑問自然是潘幼迪所留。


    朱翠看著留書發了一陣子楞,苦笑了笑,隨即把這張信箋疊好收起。


    這一霎,她心裏倒是出乎尋常的鎮定,暗付著她走了也好,我反正也要去不樂島,自己的事自己了,用不著拖累別人。


    當下匆匆穿好了衣裳,暗忖著我這就去大方禪寺找常威那個忘恩負義的老賊去。


    轉念一想,她不禁又猶豫了,蓋因為昨夜那一鬧,常氏父子必已震驚,防衛定然更為嚴謹,自己雖有拚死之心,卻未見得能見得到他們,還是要定一定,另謀對策的好。


    心裏思忖著,隨即來至室外。


    客棧正前方是一處茶館,兼營早點生意,本地人的早餐食物,與川人甚是類似,除了燒餅油條豆漿之外,另有糍飯、米糕、麻花、棕子、豆腦豆花,林林總總,花樣繁多,鄂人較諸川人更喜歡所謂的“擺龍門陣”,三五個人湊在一起邊吃邊談,真是熱鬧極了。


    朱翠由於已經改了裝束,看來不過是一個普通小家姑娘,自不如以前之惹人注目。


    茶館地方夠大,卻也坐滿了,想要找一個單人小座確是不容易的事,好在這種場合也不必過於拘禮,一個小夥計問明了她隻有一個人,隨即把她帶到了一個座位上。


    那張桌子上原本有個老太太帶著一個媳婦兒,還有一個小孩,朱翠與她們湊合著一起坐倒也不算擠。


    要了一碗豆腐腦,一團糍飯(糯米飯),剛剛想招呼夥計泡一壺茶,不意眼光掃處,意外地發現了兒個人,使得她準備的話忽然吞到了肚子裏。


    她眼睛這一霎所看見的敢情是一式衣衫的八條漢子,正巧坐在隔壁座上。


    八個人雖然每人外麵都罩著一襲青布大褂兒,可是大褂的裏層,卻是不折不扣的衙門官衣,朱翠隻消瞟了一眼,便可馬上知道他們是些什麽人物。


    由於昨天夜裏那番驚天動地的廝殺,朱翠實在難望不被對方一眼認出了本來麵目,可是事實上對方顯然是沒有認出來自己。


    八個人隻是大口吃著燒餅,大聲地談論著什麽。


    一個操著濃重本地口音的胡子大漢道:“真是她媽的泄氣,被兩個雛兒嚇破了膽!***,老子是沒有碰見,要不然非把那兩個丫頭給留下來不可。”


    朱翠心裏一動,暗付著:這麽說來,很可能昨夜這些人都不在現場了,這倒是巧得很,自己正愁無處探聽常氏父子下落,難得有人送言上耳,這倒要仔細聽聽他們說些什麽了。


    聽了那個胡子大漢話後,他對麵一個濃眉瞠目的聳肩瘦削漢子嘻嘻笑道:“營座家裏已經有了兩個了還嫌少麽?”這句話一出口,引得座上其餘各人俱都笑了起來。


    朱翠不禁臉上微微一紅,狠狠瞪了這個說話缺德的人一眼,即見那個胡子大漢嘿嘿一笑道:“我隻怕還沒有這個豔福!聽說這兩個丫頭都是一等一的好姿色,隻是隻能看,卻不能吃。”


    另一個禿眉漢子喜孜孜地問:“那又為什麽?”“你問這話可就外行了!”胡子大漢道:“人家好不好還是個公主的身分,就是賤賣也輪不到你我的頭上。


    你沒聽說麽,兩個雛兒本事大得很呢,要不然咱們主兒會被嚇成這個樣子?”禿眉漢子道:“師爺也大膽小了,這一次是藏在廟裏,再下一次不知道能躲到哪裏?”朱翠已知道一個大概,對方所談到的那個“主兒”、“師爺”即是指的“鎮武將軍”常威,至於這些人的身分,個用說俱都是常威手下的武職人員了,那個胡子大漢被稱為是“營座”,很可能是個營級軍官。


    是時對方座上一個黑臉矮漢子道:“老帥聽說這次嚇壞了,昨天夜裏沒睡。”


    胡子大漢哼了一聲道:“他一夜沒睡沒什麽,我們手底下人可***慘了。”


    禿眉漢子道:“光沿途放哨,就好幾百人,一天兩天倒也無所謂,時候長了,真有點吃不消。”


    胡子漢子道:“那有鳥的辦法,誰叫咱們今天穿著這身號衣,哪天脫下來就輕鬆了。”


    是時夥計又上來了幾籠包子,還有小籠的扣肉,一副恭敬巴結的樣子,想是對各人身分俱已清楚,才會有這些額外的接待。


    朱翠一麵吃著豆腐腦,心裏想著:原來常老賊每天進出衙門,還有這番聲勢,這些人敢情是他放出的步哨,旨在暗中保護常威進出平安。


    這麽想著,朱翠暗中向這幾個人注意打量了幾眼,果然看出他們都暗中帶有兵刃。


    就在這處茶館前,是一條黃土驛道,而且是前往漢陽必經之地,朱翠由是聯想到常威老賊很可能途經於此,是以他手下的人才會出現在眼前小店。


    一念觸及,不禁使朱翠頓時為之精神大振,想不到她與潘幼迪甘冒鋒鏑前往大方禪寺一探的結果,反而還不如目下無意中所得的收獲為大,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毫不費工夫”。


    一想到常威的車駕可能由眼前經過,朱翠簡直耐不住心裏的激動。


    這時就見那個胡子大漢放下手上的筷子,向外麵張望了一下道:“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得招呼著差事啦。”


    他於是吩咐道:“老李老張你們先走一步。”


    即席站起了兩個人,匆匆拿起內裝兵刃的包袱,馬上離開。


    朱翠注意到這兩個人一出茶館即順著黃土大道向南麵去,緊接著又有兩個人站起來向北麵去,兩個兩個一撥,最後隻剩下了胡子大漢與那個禿眉漢子留在座上。


    胡子大漢道:“我們這叫做白忙,大白天誰有這個膽子敢攔路行凶,我就不信這兩個女人能有這麽大的膽子。”


    禿眉漢子道:“你,這可難說,老子不就是叫那個無憂公主給砍掉了一條胳膊嗎?營座你可千萬不要大意,見著了她千萬不要硬上,我們借重神機營的東西來對付,就許能把這兩個丫頭給拾下來了。”


    胡子大漢冷笑道:“包大勇那個家夥一直跟我作對,他那個神機營仗著上麵的關照,可比我們神氣多了,媽的,我就是不服氣他,這一次我們要是能抓著了鄱陽公主,論功行賞,不但常帥那裏麵子上好看,說不定就許換換行頭,調到宮裏當差去啦,那可是露了大臉了!兄弟,你說是不是?”禿眉漢子咧嘴笑道:“禿子跟著月亮走,這可全靠營座你的宏福了,你老要是有肉吃,可別忘了給兄弟們也喝一口湯呀。”


    胡子大漢嘿嘿笑道:“那還用說,走吧,咱們這就瞧瞧去吧。”


    於是吆喝夥計拿手個把兒。


    胡子大漢關照那個夥計道:“我們走啦,關照掌櫃的晚上給弄兩桌飯,我們人多,一切開銷寫到賬上。”


    那個小夥計一連串地嘴裏稱謝,連連鞠躬打揖,才算送走了兩位大爺。


    他們剛離座,朱翠這裏也坐不住了,吩咐夥計算賬,順便問那個夥計道:“你們這裏可以賒賬嗎?”那個夥計嘻嘻一笑,指著牆上“概不賒欠”幾個字道:“對不起大姑娘。”


    朱翠作驚奇道:“這就奇怪了,剛才我明明看見這桌上的幾位大爺又吃又喝,最後臨走卻是一毛也沒有付,說是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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