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臨淵城不過兩三裏,就有一個小盆地。說是盆地其實更像有人在那裏筆直地掘地十數丈——因為除了入口的坡道外,盆地四周圍都是峭壁,除非是輕功絕佳的武林高手,否則休想要飛身而上——入口處有十來個西瑤士兵把守著,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石夢泉看大家漸漸接近那入口了,心中更加警覺:如果段氏有何歹意,這豈不成了一個牢房?不過玉旒雲卻顯得毫不在意,或者在這種時候,越是深入對手的領地,越是要顯出大將風度吧。


    思念間,已經到了崗哨。士兵顯然都識得卓、段二人,立刻閃開讓路。四人也不下馬,一直馳到盆地當中。這時,就可看見環繞四周的峭壁底下都開鑿了巨大的洞穴,有如北地一些邊民所住的窯洞,隻不過,各個洞穴中都有巨大的冶煉爐,所以整個盆地也如火爐般炎熱非常。玉、石二人見到有許多強壯的工人,有的挑著碳,有的擔著水,還有的用獨輪小車推著生鐵和礦石——放眼看去,光是在空闊地方穿梭忙碌的就有百人,若加上那些在洞穴爐邊的,不知共有多少。西瑤的冶煉作坊規模當真可觀。


    段青鋒飛身下馬:“玉大人,石將軍,二位打算從何處看起?”


    玉、石二人都是領兵打仗的人,對冶煉哪有這許多研究?雖然也去過樾國的兵器作坊,但隻不過是聽工匠匯報“這種兵器如何強過那種”等等。他們對冶煉的步驟有些模糊的了解,可看到西瑤如此陣仗,隻有震驚而已,全無頭緒。


    玉旒雲便笑了笑,也下了馬,道:“太子殿下不趕時間,咱們就一處一處看過去,你說先看哪裏,就先看哪裏。”


    段青鋒四下裏看看,見一個赭色衣服的老者,即叫道:“陳師傅,怎麽不見汪侍郎?”


    那陳師傅才注意到他,急忙前來拜見,答道:“早晨起就沒見到汪大人。”


    段青鋒皺了皺眉頭,道:“那也好。我帶了兩位貴客來,他們想開開眼界,就請你做個向導。”


    陳師傅自然答應,朝玉、石二人微微欠身行禮,就領著一行人向緊靠入口處的一個洞穴走去。


    那兒顯然就是在分揀礦石了,赤、白、金、青各種顏色都有,工匠們把分揀好的放進不同的竹筐裏,自有人一筐一筐推去冶煉。陳師傅言道,這附近有好幾個不同的鐵礦,出產各不相同,有時即使同一個礦中挖掘出來的礦石也性質各異,不同的礦有不同的冶煉方法,如若混雜一處,不僅暴殄天物,有時還會一無所成。


    “光鐵就有這麽多種?”玉旒雲聞所未聞。


    陳師傅道:“不是鐵有多種,而是鐵礦有多種——鐵生於石中,自然就是除了鐵之外,還有旁的事物,有時是金,有時是磷,有時是硫磺。不過這裏也不僅是鐵礦,還有別的——比如這個叫‘重石’——”他遞給玉旒雲一塊看起來不過核桃大小的黑色石塊,但玉旒雲一觸手就感覺陡然一沉——果然不愧“重石”之名。呈師傅又給他一塊差不多大的灰白色石頭,模樣就像石英,但是也很沉重。陳師傅道:“這個的樣子雖然不同,不過裏麵有用的那點兒東西卻和重石是一樣的,沒有這東西……”


    才要說下去,卻被段青鋒打斷了:“陳師傅,也不必說得那麽詳細,兩位貴客將來也不會親自去采礦。說個大概就好啦。”


    陳師傅自然不能違抗太子的命令,但是又覺得話說了一半有些不妥當,就道:“煉鐵不是光靠鐵礦,根據你是要造鍋還是要造劍,造刀鋒還是刀背,需要加其他不同的材料。回頭就看到。”說時,就領了一行人朝下一處作坊走。玉旒雲覺得這重石委實有趣,就順手揣在懷中。


    第二處洞穴在門口一看竟不見人,卻有一道階梯直通地下,人走上階梯之後,外頭那燥熱之感立刻當然無存,陰濕之氣撲麵而來。


    “這下麵是洗礦池。”陳師傅說。


    “這個我倒是知道。”玉旒雲道,“我看工匠把礦石打碎,裝進麻袋裏,然後在水中浸泡衝洗,除去雜質之後才可以冶煉。是也不是?”


    陳師傅點點頭。段青鋒即道:“既然如此,那此處不必看了,且去下一間。”幾人便又退了出來。


    下一處作坊是在冶煉礦石,看來和樾國也無多大差別。隻不過果然如陳師傅先前所講,因為礦石不同,冶煉的方式也就有差別。這種冶鐵的作坊有五間之多。鑄鐵成了砧,在樾國,下一道工序就是“灌鋼”,又叫“團鋼”,即是把生鐵片嵌在盤繞的熟鐵條中間,用泥巴把煉鋼爐密封起來,待生鐵均勻滲入熟鐵,即成鋼。此種工藝係百年前楚人所發明。那以先,各國都用是把生鐵燒至半熔,邊攪拌邊加入鐵礦粉,名曰“炒鋼”,再以“炒鋼”為原料通過鍛打增其堅韌——要造好兵器,往往需要“百煉鋼”,費工費時。自有了灌鋼法,鑄造兵器的效率就大大提高。


    玉旒雲隻曉得兵器好不好用,看煉鋼的爐子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陳師傅解釋說,西瑤灌鋼以熟鐵為料鐵,置於爐中,而將生鐵板放在爐口,當生鐵板開始熔化時,既用火鉗夾住生鐵板左右移動,並不斷翻動料鐵,使料鐵均勻地淋到生鐵液。這樣,既使鋼材質地均勻,又使鐵和渣容易分離,所鑄之物件自然雜質少,堅韌非凡。


    “果真?”玉旒雲雖然還是不大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聽到“堅韌非凡”就忍不住要仔細看看,也不顧爐子跟前既熱又髒,一徑靠近了要瞧個究竟。這時,正如陳師傅所說,生鐵板開始熔化了,一個工匠正賣力地攪動鐵料,整個爐膛通紅一片,冷不防有幾星滾燙的鐵水飛濺出來,她看得入神,竟然不查。還是石夢泉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拉開。而自己的衣服就被燙出了好幾個窟窿。並且,一時用了猛力,早先在江北受的刀傷又隱隱作痛起來。但他也顧不上,隻問:“大人,你沒事吧?”


    玉旒雲搖搖頭,還不知自己差點受傷,隻是被這熔爐吸引,喃喃道:“這還真是門學問啊!”


    段青鋒笑道:“雖是學問,卻是匠人做的事。大人走馬觀花就好,這裏的一切工藝我稍後叫汪侍郎著人寫了給你帶回去。”


    他的意思就是要叫大家繼續往前走了。後麵有幾間作坊也都是在灌鋼的,雖然陳師傅說個個不同,但段青鋒卻以為不必一一看過,因而帶著玉、石二人直接到了鍛打兵器之地。


    “玉大人是佩劍的,就先看劍吧。”


    所進之處,工匠正在淬火。一入門就聞到臊臭之味。玉旒雲皺著眉頭道:“什麽味道?”


    陳師傅道:“是淬火用的犛牛尿和犛牛油脂。”


    “怎麽用這種東西來淬火?”玉旒雲好生奇怪。


    “剛出爐時,需要急速冷卻,以保證其硬度,之後需要冷得稍慢些,以保證其韌性,所以就要兩種不同的淬火液。”陳師傅道,“古人有用兩種不同水的,但是差別始終有限。尿液和油脂卻正好可以達到這目的。西瑤多犛牛,自然就用犛牛尿和犛牛油脂了。”


    哈!玉旒雲不禁暗歎:這可真是大開眼界了!於是又向陳師傅詳細地詢問究竟兩次淬火的時間有何講究。陳師傅知無不言,聽得她萬分入迷。


    石夢泉在一邊看著,覺得她就好像一個找著新愛好的小孩子,難得的爛漫可愛——撇開她所關注的實是殺人之物不談,單單這樣專注的表情,就好叫他著迷。


    卻不意,段青鋒突然在他耳邊陰魂似的說道:“嗬嗬,有時我也快忘記了,玉大人哪怕叱吒風雲,畢竟也是一個女子。”


    石夢泉一愕。聽他又繼續說道:“這個女子如此與眾不同,難怪叫人癡迷。”


    這次石夢泉是大大的吃了一驚,扭過頭去看,隻見這綠眸王子正朝自己邪邪地微笑。他的心裏登時就“咯噔”一下。還不及說什麽,段青鋒又笑著低聲道:“石將軍,大家都是男人,你的心思我了解得很,嗬嗬,如果能抱得美人歸,實在……”


    “殿下在開什麽玩笑?”石夢泉輕斥,可明顯發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臉上也發起燒來。但是好在此間炎熱,本來人人臉上都是紅彤彤的,故爾不易察覺。


    段青鋒笑了笑:“我是風月場裏混出來的,看得可準了——將軍千軍萬馬且不怕,怎麽對著自己心儀的女子就沒有膽量?嗬嗬,要不要我幫你一把?”


    聽他這樣說,石夢泉不禁有些惱了:“殿下說話請放尊重些!”


    段青鋒綠眼中的笑意更深,然而也帶上了一點點威脅。“離我皇嫂遠一點。”他道。“越遠越好。”


    這句話說的非常輕,輕得幾乎隻有石夢泉一個人才聽得到,但是一字一字咬牙切齒,仿佛誰若膽敢違抗,他就會把那人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割下來似的。石夢泉不禁打了個冷戰。再看段青鋒時,這綠眸青年已經轉向旁邊去了,仿佛很不耐煩的樣子,催促道:“陳師傅,也該去下一處了吧?小心把貴客熱壞了。”


    陳師傅這才停下和玉旒雲的交談,向主子頓首領命,然而又道:“揀礦、洗礦、冶鐵、灌鋼、鍛造——都已經看過了,不知殿下還想要帶兩位大人去看什麽?”


    打磨就沒什麽好看的,玉旒雲想,樾國的兵器有樾國的規製,而且,就她征戰北方的情況來看,還沒有哪個國家能使全國的兵器都統一到樾國的那種程度。西瑤不見得有什麽高明之處。就是不知道當日見到那尖利無比的箭頭是哪一種鐵礦經什麽工藝製造而成?段青鋒雖然承諾寫成一本書給她,但老師傅在跟前,問一問也好。於是,她就道:“不知箭簇是哪一種鐵?”


    “箭簇不光是鐵。”陳師傅道,“是要用重石一同熔煉。還不知道灌鋼要怎麽做,隻知道炒鋼,就是……”正要引著他們過去,忽然聽到一陣焦急的腳步聲,有人忽道:“殿下!殿下!”就見柳成舟慌慌忙忙地跑了過來。


    “殿下,大事不好了——”他才要接著說下去,就被段青鋒瞪了一眼,大約是惱他在玉、石二人跟前慌張至斯,實在丟自己的麵子。柳成舟便打住不說。


    玉旒雲輕輕一聲冷笑:“陳師傅,殿下有事要談,咱們且去看箭簇。”


    她如此姿態,段青鋒更顯得有些“此地無銀”,隻有道:“等等,且看看究竟是什麽大事能慌成這樣——”才說著,又恍然發覺自己是中了玉旒雲的激將法,不得不把壞情況也說給她聽,登時又氣得想跺腳。


    玉旒雲隻在一邊靜靜地冷笑。


    柳成舟邊擦汗,邊道:“是太師和一眾大人們,上枯雲禪寺去見皇上了!”


    這個消息可真是足夠“大事不妙”,別說段青鋒和卓思遠一時失語,就連玉、石二人也是一怔。不過,玉旒雲也料得到:公孫天成這老狐狸還能向牟太師獻什麽好計?還不是趕緊到武德帝跟前去告段青鋒一狀?武德帝是個傾向於和趙王做交易的,知道兒子壞了自己的事,還不立刻就下山來主持大局?他們父子兩一鬧上,動靜可就大了。別說是結盟不成,傳到趙王耳朵裏就麻煩非常。


    卓思遠道:“殿下,看來得……”


    段青鋒眉頭一蹙,綠眸中閃著冷光:“我自會應付,你送兩位大人回五洲館去。”


    卓思遠一怔:“殿下……”


    可段青鋒已經甩手轉身而去。不多遠,又回來,盯著石夢泉似笑非笑地道:“石將軍,可別忘了我剛才的話。”


    “什麽?”玉旒雲覺得莫名其妙,看著他消失在騰騰的熱浪裏,就問石夢泉:“他說了什麽?”


    石夢泉呆呆的,依稀感覺段青鋒方才神情頗像北方雪地裏的孤狼,很多東西都可以不在乎,但是自己全心想要保護的,卻可不惜任何代價。穆氏王妃?毫無證據,他隻是心裏一震,接著,連自己也不敢相信,就當著玉旒雲的麵撒謊道:“我也不知道他說的什麽。”


    卓思遠幾乎是監視著玉、石二人回到了五洲館。兩人才一走進庭院,就見到公孫天成好整以暇地坐在花池邊飲茶。老先生同他們點頭招呼:“兩位大人回來了?看來西瑤的早點實在誘人,兩位都去了大半天啦。”


    玉旒雲看到他這種表情就氣不打一處來:老家夥好聰明,慫恿了牟太師去告狀,讓西瑤起內訌,他卻不到跟前去煽風點火,半點話柄也不留!現在倒來我麵前示威了。若是露出怒容,豈不正叫他看笑話?


    當下冷笑了一聲,卻並不接話茬,徑直和石夢泉回到後麵的房裏去。


    掩上了門,石夢泉道:“大人,依你看,段青鋒現在到哪裏去了?”


    玉旒雲抱著雙臂踱了幾步:“我起先想,他師傅去他老子跟前告狀,他應該急著去分辯。但是再一想,現在去分辯,豈不是隻有被罵個狗血淋頭的?我若是他,這時候應該避免硬碰,以守為攻和以攻為守是同一個道理吧。”


    以守為攻和以攻為守都是自己掌握著主動權,那麽就是說段青鋒不選擇被動應付,而是想搶先計劃下一步。石夢泉想了想,道:“大人的意思是,他去找能幫他解決這個問題的人?”


    玉旒雲點了點頭。


    石夢泉看她狡黠地微笑,即問:“怎麽,大人猜到這人是誰了?”


    玉旒雲插著兩手:“你還記不記得劉子飛他們那夥老家夥當初喜歡怎麽罵我?”


    ——當初玉旈雲剛剛從侍衛府外放出來領兵,樾國的老將都不信她有真本領,議論紛紛,說皇後這枕頭風吹得也太過厲害,恐怕這個黃毛丫頭將軍上了戰場要批漏百出,最終還要逃回去向姐姐撒嬌,外頭的爛攤子又要由這些老將來收拾。於是,“找姐姐撒嬌”和“夾著尾巴逃跑”幾乎成了老將們掛在嘴邊的戲言。石夢泉當然記得。


    玉旒雲道:“姐姐究竟能在皇上麵前幫我們多少,外人不知道,你我總曉得。她是個與世無爭的人,輕易也不會為咱們求什麽,但是咱們若麻煩,她在皇上麵前說話的分量還是不可否認的吧?”


    石夢泉點頭:他二人今日的地位固然是出生入死爭打回來的,但從前幾次玉旒雲遇到麻煩,玉朝霧皇後都在慶瀾帝跟前求情,慶瀾帝才不顧朝臣們的閑言閑語,再三從輕發落。西瑤的朝中有一個似玉朝霧皇後這樣的人物嗎?穆氏王妃?應該不可能。那麽,還有……啊,難道是——


    他心中一閃,和玉旒雲異口同聲說道:“孝文老太後!”


    “段青鋒就是孝文太後撫養大的。”玉旒雲道,“晉王妃先前不是說,老皇帝在時,孝文太後就參與商議國事,以致有人懷疑會二聖臨朝,後來又有人懷疑她想自己稱製——說明這個女人還是很不簡單的。我想,她或許很有野心,但畢竟自己無法出來做事,所以不如支持段青鋒這個孫子……”


    石夢泉倒沒有想到“野心”這一層,隻道:“聽晉王妃描述,當今西瑤皇帝應該是個十分孝順的人。如果段青鋒能使祖母出麵為自己說情,這一關就好過得多。”


    玉旒雲點頭道:“不管怎麽樣,老太後是個關鍵的人物。如果能讓她來出麵說句話,讓武德帝和咱們結盟也不算什麽難事吧。”


    “大人的意思,是現在跟去慈濟庵找孝文太後?”


    玉旒雲道:“當然。”不過她朝門口撇了撇嘴,道:“那老狐狸就坐在出五洲館的必經之路上,咱們有什麽動靜,他都能看到——他還不立刻去給咱們搗亂?”


    石夢泉笑道:“要想瞞天過海的確困難,但是要瞞住一個人,倒還難不倒我。”說時,伸手一推後窗。(.好看的小說)


    玉旒雲哈哈大笑,朝香爐裏多加了好些檀香。“讓老狐狸以為咱們在這兒焚香喝茶。”說著,率先一躍撲出窗去。


    石夢泉緊隨在後。兩人攀上一株梧桐樹,不費吹灰之力就蕩出了五洲館院牆之外。可巧不知什麽人把幾匹馬拴在路邊。兩人便各挑了一匹。玉旒雲笑道:“可惜不是那公孫老兒的,否則倒可出出我心裏的這口惡氣——公孫老兒大概爬不上馬,隻能騎驢。”


    石夢泉知她把公孫天成恨得牙癢癢的,也就順著她的意,接茬兒道:“不是有句老話‘騎驢看唱本’麽?”


    “可不?”玉旒雲笑道,“咱們就跟他走著瞧!”說著一拍馬,直朝城外而去。


    因為先已由段青鋒領著出過一次南門了,所以這一回就輕車熟路。到城外,打聽了慈濟庵的方向,就馬不停蹄地趕過去。約莫二十裏地,見到了一座莊園,正是萱懿山莊。再過不遠,便看到慈濟庵的山門,因為隻有台階,便下馬拾級而上。但見木葉蔥鬱,聽鳥語啁啾,覺得此間果然是世外修行之處。


    大約因為有太後在此出家,庵堂全賴皇家供養,並不倚靠香客,一路上也未見朝覲之人,隻有幾個看起來像是附近山民模樣的男女,背著半人高的竹簍在林間勞作。他們似乎是在挖什麽草藥,小藥鋤一戳一勾,就把所要的花草丟進竹簍裏去了,又快又準。


    玉旒雲在書裏看過西瑤是天下藥材的寶窟,暗想:這些山民看來以采藥為生,熟能生巧啊!


    兩人行了沒半個時辰,就見到慈濟庵了。大門關閉著,顯然是不讓人隨便來燒香的。


    也不知段青鋒在哪裏?孝文太後又在這庵堂的什麽地方?他們為免打草驚蛇,不好上前去叫門。玉旒雲便向石夢泉使了個眼色,示意一同轉到後麵去,躍牆而入。


    兩人來到了庵後,見是好大一片銀杏林,高大的樹木枝椏交錯,正適合攀爬,那樹冠雖然已開始顯出金黃色,但依舊茂密,正可隱蔽行藏。兩人就輕身一縱,躍到緊挨院牆的一棵樹上,攀著巨枝,朝庵內張望。


    裏麵倒也看不出什麽特別,收拾得十分幹淨,地上連一片落葉也沒有,回廊裏有幾個青年尼姑正跪在地上用水擦洗方磚,又有兩個中年尼姑捧著茶壺、茶杯正穿過庭院。


    玉旒雲用手輕輕一指:看來似乎是要招待客人,莫非就是段青鋒?且看她們上哪裏去!


    兩人於是悄悄地由一棵樹蕩到另一棵樹上,這便看到那兩個尼姑走到院子的一間茅草亭前,行了禮。聽裏麵人道:“有勞。”她二人就放下托盤,轉身離去。這時,玉、石二人便看到一個老年尼姑和一個未截發但也穿著緇衣的老婦人坐在亭內下棋。那老尼姑看裝束是此間住持,那麽帶發修行的老婦人應該就是孝文太後了。


    玉、石二人互望了一眼:咦,段青鋒呢?


    正奇怪,石夢泉忽覺頸上火辣辣一疼,伸手一摸,是被樹枝割開了一條血口子。玉旒雲皺了皺眉,摸出塊帕子來叫他按住傷口,自己要去把那害人的樹枝折斷。可是,她才一探手,隻覺手背上一熱,竟然也被割開了一道口子。石夢泉見到,連忙又把那手帕遞回去,幫她把傷口按住。玉旒雲搖搖頭:我這是小意思。但又惱火地看了看那樹枝,暗罵:還真厲害,便是刀劍也不過如此。


    才想著,聽耳邊“嗤”的一聲,還未反應過來是什麽狀況,已經被石夢泉一把拉到懷中。她扭頭一看,石夢泉的袖子被劃破了——若不是他這樣保護,恐怕遭殃的是自己的脖子。她心中一凜:這不是樹枝,是有人要殺他們!


    從樹上看下去,四周並不見一個人。是什麽樣的高手?莫非是楚國武林的匹夫們終於追了過來?兩人都不曾帶得兵器,在這敵暗我明的狀況下,為了不任人宰割,隻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放過任何的風吹草動。隻是,明豔的秋陽下,每一片銀杏葉都仿佛自己在發出嘩啦啦的響聲,根本就無法判斷下一次攻擊在何時,又來自何方。


    石夢泉想:這些銀杏樹與其說是我們的掩護,倒不如說是替敵人隱藏行蹤。如果到明處去,也許能引得他們出來,才有得一拚。因此向玉旒雲使了個眼色,表示自己要下到空地上去。


    玉旒雲知道他此舉除了要引出敵人之外,也是想把攻擊都吸引到自己一個人身上,從而保護她的安危,因而拉住他的胳膊,無聲的道:我同你一起去,落單了反而不安全。


    石夢泉隻好點了點頭。但就這當兒,聽得“嗤嗤嗤”好幾聲響,兩人都來不及防範,手臂、臉頰、脖頸就已經傷了好幾處。玉旒雲又聽到耳邊有利刃劃空之聲,這一次迅速地探手抓了過去,雖然手掌一疼,但是握緊之手,發現那襲人的暗器是軟的,拿到眼前看看,原來竟是一片銀杏葉。她不禁駭然:摘葉飛花皆可傷人,這凶手倒是厲害!


    這時石夢泉也截下好幾片傷人的樹葉了。“大人,”他道,“此地不可久留,快走!”說時,拉著玉旒雲就要躍下數去。


    豈料,他們方一抬腳,四麵八方的銀杏枝葉都好像是長了眼睛似的,嘩啦啦一齊飛舞地來,片片葉子都像是小刀,一觸身便是一道血口子。兩人向東,這些葉子就從東麵擋,兩人向西,這些葉子又在西麵攔著,根本就寸步難行。


    玉旒雲惱火地暗罵:還有妖法不成?我就不信這個邪!提腳使勁一踏,聽“喀嚓”一聲,銀杏枝斷裂,兩人就隨之一起落到了地上。


    她這一反應出其不意,攻擊果然停止了。但隻是片刻,又見有一件事物迎麵飛了過來。這時沒有枝葉的阻擋,躲避也容易得多。她閃身讓開,同時也判斷出那“暗器”的來路——正是前麵的樹林。“藏頭露尾!”她冷笑道,“看你們還有什麽花樣!”


    那樹林中“嗖嗖嗖”又射出好幾根樹枝來,分為數路,直取人的要害。好在石夢泉眼明手快,折下一枝銀杏,揮臂掃了過去,雖然將險著全數化解了,但是胳膊也被震得生疼。他心下駭異:這些對手的功夫遠在玉大人和我之上,若要取我們的性命,早也就得手了。不知究竟是何用意?


    玉旒雲也折了一根樹枝做兵器,護住自己周身:對手並不急著殺他們,但這樣一來動靜大了,一定會被慈濟庵裏的人發現。可惡!


    轉瞬之間,兩人又和看不見的敵手鬥了好幾個回合,漸漸覺得有些吃力。


    如此下去可不是辦法,玉旒雲想,總要引得這些人現身,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她暗暗思量著對策,突然賣了一個破綻,仿佛被樹枝打中要穴似的,踉蹌了一下即仰天摔倒。石夢泉搶步上來相扶,卻被她一把抓住猛地拽倒在地。


    “大人——”


    玉旒雲眨了眨眼睛,叫他配合,石夢泉也就立刻會意。


    果然,兩人才倒下沒一刻,樹林裏一陣響動,有好些鮮豔的衣衫晃了出來——對手竟是方才路上看到的那些山民!


    如果是西瑤人,那就好辦些。玉旒雲“噌”地一個打挺跳了起來:“你們西瑤人便是如此待客的麽?好歹你們太子殿下也待我二人為貴賓,你們此舉究竟是何居心?”


    有一個長著山羊胡子的知道被騙了,那撮胡子氣得一翹一翹:“兩個大男人爬到尼姑庵的院牆上,這也是‘貴賓’的舉止麽?”


    玉旒雲聽他如此說話,知道自己的處境並不十分危險,因道:“我隻是爬到了樹上,並沒有上尼姑庵的院牆。莫非你們西瑤有國法,說是樹也不讓人爬麽?”


    山羊胡子道:“你休要狡賴。你們兩個馳馬來到山下,又一路走了這麽長的台階來到這裏,難道是隻想爬樹?”


    玉旒雲撣了撣衣服:“我不想爬樹,那你說我想幹什麽?”


    “師兄,”旁邊一個穿著五彩百褶裙的中年婦人道,“不要同他們羅嗦,瞎子也看出來他們是來找太後的。存心不良,先把他們捆上再說!”


    她說這話的時候,身邊一個少年已經從腰裏解下根繩子,翻腕子一甩,蛇一樣直朝玉、石二人卷來,道:“師叔,看我的——”


    玉、石二人看繩子夾著勁風,細枝樹葉漫天翻飛,估猜適才滿樹銀杏葉攔住自己去路,就是這少年的傑作——西瑤國小,竟有如此高手,真是臥虎藏龍,不可小覷!


    心念轉動間,繩索已經到了近前。石夢泉怎能坐以待斃,劈手就去拿這“毒蛇”的“七寸”。不過,玉旒雲卻輕輕拉了他一下,低聲道:“讓他們綁,反正我們也要去見太後。”


    石夢泉一怔:也有理!但若是萬一……少年的繩子可不給他“萬一”的機會,隻是這一愣間,繩子已經把他的手腕纏住。跟著,那少年好像雜耍班的猴子一樣敏捷地在四周一通閃轉騰挪,正把人看得眼花繚亂之時,他已將玉、石二人背靠背捆了起來。罷了,拍拍手道:“師叔,師伯,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師叔,也就是那中年婦人笑了笑,道:“有長進,不錯,不錯。”


    而他師伯,也就是那山羊胡子,拈須搖頭:“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你師父的這一手‘情絲萬縷’本來是設下了套子讓敵人鑽,他們一掙紮,就自然而然地被捆住。你倒好,自己跑來跑去,像個轉向的蜘蛛。你師父泉下有知,肯定很生氣!”


    少年被潑了冷水,撇了撇嘴道:“誰讓師父去世得早,沒教好我呢?”


    山羊胡子一指彈在他腦門上:“臭小子,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


    少年捂著額頭:“哎喲,師伯,你這個‘彈指神功’什麽時候要是也傳了我,我就所向披靡啦!”


    山羊胡子瞪了他一眼:“你想得倒美。打祖師爺的時候起,咱們蒼、白、赤、玄四係就各自練各自的那一部分武功,唯其如此,個人才能精通自己的本分,而四人一起才能合作無間。你如今自家的功夫都還沒練成,就想著違反祖師教訓,學旁人的功夫,我要代你師父好好收拾你!”說時,作勢要打。


    少年連忙求饒:“不敢了,不敢了。師叔救我!”


    那中年婦人在一邊嘿嘿笑:“你師伯野蠻不講道理,我可沒有辦法!”


    玉旒雲見他們三人竟然把自己和石夢泉晾在這裏不理,自顧自玩笑嬉鬧,正是既好氣,又好笑,道:“咳,三位要處理家務事,本來不該打攪。不過,我和我的朋友對你們什麽蒼、白、赤、玄沒有興趣,麻煩你們先把咱之間的事解決了,再慢慢料理你們的家務事,如何?”


    山羊胡子瞟了她一眼:“你現在被我們捆了,是肉在砧板上,我們愛怎麽處置你就怎麽處置你,愛什麽時候處置你,就什麽時候處置你,你管得著麽?”


    玉旒雲一愕:幾時有人這般同她說話?


    山羊胡子卻是當真沒把她當一回事,繼續和那婦人爭論,質問她為何罵自己做“不講道理”,婦人也不甘示弱,有一句沒一句地同他拌嘴。那少年攙和在其中,這邊幫幫,那邊幫幫,惟恐天下不亂。玉旒雲見到他們三人如此,雖然氣得要命,卻也隻能幹著急。


    石夢泉試著要掙開繩索,但很快發現其材料堅韌無比,自己隻是白費力氣而已,隻好另想他法。他仔細地打量這三個西瑤高手,山羊胡子頭上包著青布包頭,婦人紮著鮮紅的圍腰,而少年則係著雪白的汗巾——他們說什麽“蒼、白、赤、玄”應該指的是《易經》“四象”,看來山羊胡子就是蒼龍,少年是白虎,婦人是朱雀,卻不知那個玄武在何處?


    且想著,忽然聽到山羊胡子“哎喲”了一聲,跟著婦人和少年也都呼痛,隻見他們各自摸著頭頂,而有幾粒黑色的事物“撲落撲落”地掉在了地上。玉、石二人待看,隻是普通的山胡桃而已。又聽那山羊胡子罵道:“好你個死老太婆,竟然敢暗算你師兄我?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他是朝著慈濟庵裏喊話的。尾音還沒落,就聽裏麵女人聲答道:“師弟,你滿口胡言,偏偏嗓門還這麽大,吵也被你吵死了。”便見方才同孝文太後下棋的那個尼姑飄然而出——也不見她怎麽抬手動腳,就上了牆頭,接著仿佛散步似的朝銀杏樹上小小邁出一步,便穩當當立在一枝手指般粗細的樹枝上,氣定神閑,道:“阿彌陀佛,這裏是佛門清淨地。白翎,你兩個師叔師伯老糊塗了,難道你年紀輕輕也不曉得麽?”看來這緇衣尼姑就是玄武了。


    少年白翎撓了撓頭,不待回話,山羊胡子已經罵道:“哈,你個死玄衣,無論如何依照入門的先後順序,我蒼翼都是你師兄,你怎麽二十年來死性不改,非要裝大?”


    老尼姑玄衣白了他一眼:“按照咱們這輩的入們順序,我自然是晚過你,但是我師父比你師父先入祖師的門,而我祖師比你祖師先向翦大王學藝,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是你師姐。你問問朱卉,她服是不服?”


    婦人朱卉皺了皺眉頭,似乎是夾在中間不好回答。蒼翼就怒衝衝地道:“你問她幹什麽?這根本就不關她的事。無論怎麽論資排輩,她都是老四!現在是你自己非要冒充老大不可!我就不明白,你已是方外之人,還爭這虛名做什麽?”


    “哼!”玄衣毫不示弱,“既然你也知道是虛名,又為何要來爭?”


    他倆都是一把年紀了,卻像小孩似的紅著臉爭執,慢說朱卉和白翎兩個麵麵相覷,玉旒雲也是大搖其頭:“兩位前輩,你們一個說我們是爬牆頭的登徒子,一個又嫌大家在此打鬧聲音太大,可是現在究竟是誰站在牆頭上,又是誰的聲音比較大呢?”


    她如此一說,蒼翼來了精神:“可不是!死老尼姑,你站在牆頭上做什麽?你的嗓門可比我大多了,不信叫太後娘娘來評個理!”


    “呸!”玄衣啐了一口,“我幾時站在牆頭上?我分明是站在樹梢上!還有你——”她瞪著玉旒雲:“好漂亮的小白臉,果然會耍嘴皮子。你想挑唆得我們自己起內訌麽?我才不上你的當!這就把你們丟下山去,看你還有什麽花樣!”說時,衣袂飄飄,大鵬鳥一般從枝頭飛下,像是隨手揀起根稻草似的把玉、石二人拎起,做勢就要朝山下走。


    糟糕!玉旒雲暗呼。


    可偏偏此時,聽到院牆裏又一個女人聲道:“玄衣,我們都是出家人,怎可害人性命呢?他們既然是來看我的,我也沒什麽不能給人看的,你就成全他們,帶他們進來吧。”顯然,這是孝文太後大了話。


    玄衣聽言,應聲“是”,就輕輕一縱回到庵內。而她的另三位同門也都跟隨在後。


    玉旒雲和石夢泉便被帶到了孝文太後的跟前。這時離得很近了,兩人才發覺孝文太後雖然年邁,頭發花白,但是眼神清澈安定,自有一份不可言喻的莊嚴氣度——西瑤的女子多是媚骨天成,有種很難脫掉的風騷,似穆氏王妃般雍容溫柔已經少見,像孝文太後這樣,穿著緇衣也有皇家風範的也許再找不出第二人來。玉旒雲心中當時就是一動:她看來倒不像是西瑤人啊!


    孝文太後微微笑了笑,道:“兩位要見我這老太婆麽?我好稀罕麽?”又朝白翎招招手:“把他們鬆開。”


    白翎依言行事。蒼翼和玄衣兩個雖然方才鬥個沒完,但這時都斂容正色,眼睛眨著不眨地盯著玉、石二人,生怕他們會做出什麽對孝文太後不利的舉動。而玉旒雲隻是活動了一下筋骨,道:“太後自己覺得不稀罕,我玉某人卻久仰了——青鋒太子殿下文武雙全,我很想拜會拜會一手教導他的太後娘娘您——娘娘在上,樾人玉旒雲有禮了。”


    大約是沒有料到玉旒雲會直截了當地自報家門,眾人都是一愣。唯孝文太後依舊微笑,道:“玉……啊,雖然我身在空門,但是也都聽說過玉將軍的威名,該是我久仰將軍才是。那這一位是……”


    石夢泉趕忙也行禮:“在下石夢泉。”


    孝文太後微笑還禮:“兩位這麽遠來到我國——方才聽你們說,你們是太子的貴客,那便不要在我這庵堂裏耽擱時間。我這裏除了茶水,真沒什麽好招待的。”


    才見麵就在逐客,玉旒雲想,那還不擺明了此間有古怪?段青鋒必是躲在這裏。老太後不知現在究竟有什麽想法,她對段青鋒的計劃知道多少?我不可輕舉妄動。因道:“我們不趕時間。其實剛才和太子殿下去看煉鐵,才在興頭上,突然他就有急事走了。我們後半天時間就空了出來,正好來拜會太後娘娘。”


    她下個很明顯的套子,孝文太後毫不在意地往裏鑽:“哦?什麽事把他急得連貴客都撇下了?”


    玉旒雲笑道:“我哪裏曉得?大約是他和貴國皇帝陛下之間有了什麽誤會吧,我正是來這裏問問他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


    孝文太後道:“哦?他和皇帝之間有誤會,那應該是上枯雲禪寺去找皇帝了才是。將軍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玉旒雲道:“我總覺得殿下應該是來見您了才對。”


    孝文太後微微挑了挑眉毛:“何以見得?”


    玉旒雲抓住了那一刹那的變化,道:“我行軍在外,常常找不到清水喝。如果打來一桶渾水,我一定不會去攪和,因為隻會越攪越渾。應當等泥沙慢慢沉澱下來,再用紗布過濾,這就可以得到清水了。我想,解決人和人之間的誤會,也是一個道理。”


    孝文太後閑敲著棋子:“將軍可真會說話,莫非把我比作他們父子之間的紗布麽?”


    玉旒雲緩步上前,瞥了一眼那殘局,笑道:“娘娘可別小看了這紗布。我們行軍在外,若沒有它,就喝不到清水。而一個國家之中,這做紗布的人除了可以維係自己人之間的關係外,還可以把一些可惡的小人像濾泥沙一般阻擋在外,實是必不可少之物啊!”她邊說邊仔細注意著孝文太後的表情。


    可惜,孝文太後低下了頭去,仿佛是對局思考,接著,落了一子,道:“將軍也太看中我這老太婆了。”


    “怎麽會?”玉旒雲也拿了枚棋子應對,“娘娘不介意同我這小輩玩一局吧?”


    孝文太後道:“將軍遠道而來,我招呼不周,你若有興趣,我自然奉陪。”


    玉旒雲道:“那正好。不知青鋒太子愛好下棋麽?在樾國和楚國我們都隻是匆匆一麵,現在在西瑤又偷偷摸摸的,還沒有切磋過。”她故意泄露了段青鋒到楚、樾兩國議盟之事,試探孝文太後。


    孝文太後對這後半句話置若罔聞,隻淡淡道:“他不好此道,就愛演戲。玉將軍肯賞臉,就去綠窗小築看他的戲吧。”


    越是故意回避就越是有問題,玉旒雲想,如果一個祖母得知孫子瞞著自己到別國去,聽到消息後應該會問長問短才是。她顯然是曉得段氏行蹤的。因繼續試探道:“那兒的好戲我早也欣賞過了。我還陪著他做了好幾折戲呢,不知太後娘娘您有沒有雅興陪孫子做戲?”


    孝文太後搖頭:“我都一把老骨頭了,看著就好。”


    玉旒雲道:“戲台上紛紛擾擾,能袖手旁觀也是福。不知娘娘對殿下的新戲有什麽點評?又覺得這戲怎生收場才好?”


    孝文太後正要落子,稍稍猶豫了一下,道:“戲要怎生收場,自然是問寫戲的人,所以將軍應該去問太子。我可回答不了。”


    玉旒雲笑了笑:“寫戲的人?我卻不認為此人能控製情節的發展——如果是木偶戲倒還差不多,但是真人上了台,每個戲子都有每個戲子的想法,都有私心,又各有本事,明裏暗裏每人改上一點兒,這戲就麵目全非了。”


    孝文太後道:“若是如此,就該去問問每個演戲的人。玉將軍在沙場上能運籌帷幄,相信隻要和每個戲子稍作交談,就能審時度勢,判斷結局了。”


    “稍作交談?”玉旒雲輕輕一笑,看了孝文太後一眼,恰巧老太後也看著她呢,於是她的笑意就更深了,道:“太後娘娘的這個建議真是高明,我一定會照著做。不知娘娘覺得貴國應該和我國結盟,還是和楚人結盟?”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愣——石夢泉早聽出她和孝文太後一直打著暗喻,豈料會突然挑明?


    孝文太後手執棋子懸而不下,半晌,笑道:“我是個不問政事的出家人,如何知道這個?”


    玉旒雲道:“娘娘方才建議我去綠窗小築看戲。不知娘娘曉不曉得那裏有一副極好的對聯,曰‘誰為袖手旁觀客,我亦逢場作戲人’?”


    孝文太後的棋子終於落下了。“那副對聯我倒沒聽說過。”她道,“不過有另外一副我覺得是極好的——看不懂莫吵請問前頭高明者,站得住便罷須留餘地後來人。不知將軍以為如何?”


    這分明就是嫌我問得太多,逼得太緊,玉旒雲想,不過這就愈加表明她應該是參與在段氏計劃之中的。那麽她一定會幫段青鋒解決牟希來等一群人。就不知她自己對結盟之事持什麽態度?這老婦人心計如此之深,可要花一番功夫來對付!


    “玉將軍,該你了。”孝文太後指指棋盤。


    玉旒雲將棋子一丟:“晚輩棋力有限,認輸了。”說著,站起了身:“多承娘娘教導,晚輩受益匪淺。我二人打擾娘娘也很久了,就此告辭——”即抱了抱拳,招呼石夢泉動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道:“既然娘娘喜愛看戲,我們一定竭盡所能做一出精彩的,還望娘娘不吝捧場。”


    這一次孝文太後的眼中有少許驚訝,但又攙雜著一些讚賞:“我年紀大了,不能遠送。就讓他們幾個送送你們吧。”


    她指的自然是蒼翼、朱卉等人。這哪裏是“送”?分明是監視他們乖乖離開,不再有其他動作。石夢泉知道玉旒雲不會就此罷休,一定還要再折回來,但有這四個高手在,恐怕十分困難。


    他看蒼翼等三人都略帶威脅地笑著,做了個“請”的動作,叫他們出門。隻有暗道:看來得隨機應變,再做打算了。因護在玉旒雲身邊,舉步朝外。


    可又聽玄衣喝道:“慢著!我這裏好歹是尼姑庵,叫其他的弟子們看見了終歸不好,還是委屈你們從哪裏來就由哪裏出去吧!”


    “哈哈!”蒼翼大笑,“師妹,你總算說了句有道理的話!就這麽辦!”說著,一把捏住石夢泉的肩膀,提著他飛出了牆外。而朱卉也幾乎是同時拉住了玉旒雲的胳膊,一躍而出。白翎跟在後麵,不忘同孝文太後和玄衣告別。但玄衣隻是惦著罵蒼翼:“師弟,你成天胡說八道,就不怕舌頭生瘡麽?”


    蒼翼哈哈大笑:“我如果是胡說,舌頭早就生瘡了,既然現在還沒生瘡,就證明我說的全是真的!”話音落時,已去得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周末是畢業典禮,下禮拜我在紐約,不一定能上來,自然也就不更新。大家多等等吧。放假後我也許會發飆一禮拜更新兩到三次……


    注意,這一章裏大家應該看到前文那瞎老頭的故事是如何繼續下去的了:)


    01/23/2008修改錯別字


    03/14/2009錯別字


    06/08/2009typocorrection此外,因為之前修改了前40章,這次也順便把後麵連不上的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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