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旒雲出了皇宮乘轎回府去。沒有走出多遠,就聽人大叫“回避”,見行人紛紛避讓,她的轎夫也將轎子往路邊上靠。她因掀起轎簾兒來望了望,原來是順天府衙差辦事。西京治安良好,很難得看到三四十個衙差一齊出動,玉旒雲不禁心中奇怪。等衙差隊伍跑過,看後麵府尹殷複親自騎著馬來督陣——他一個文官顫巍巍坐在高頭大馬上,仿佛隨時要掉下來似的,好不滑稽。玉旒雲忍不住好笑,但是心裏就更加奇怪了。


    殷複認得玉旒雲的轎子,趕緊翻身滾下馬來請安:“下官的衙役們都瞎了眼,再叫誰回避,也不能讓王爺的轎子靠邊。”


    玉旒雲叫他起來:“為什麽這麽大陣仗?出了什麽大事?”


    “回王爺的話,”殷複道,“最近京城附近出現了許多強盜土匪。”


    “有這種事?”玉旒雲道,“難道你們最近巡邏得不夠?還是潘碩的人偷懶?”


    “都不是。”殷複道,“是最近不知怎麽的,許多人從外地運銀子進京。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山賊土匪知道有銀子,就都湧來了。已經連做了好幾企大案。”


    “不知怎麽的?”玉旒雲心思敏捷,一下就想通了:既然有人拿趙王府派發的戶部官票去順城鼎興的分號兌換,也就一定去了其它的銀號,這時正忙不迭運回京來補窟窿呢!山賊土匪?哈!她忍不住想笑:真是搶得好!便對殷複道:“你真的不曉得是什麽原因嗎?本王這兩天在戶部查帳,你欠了多少?”


    殷複訕笑:“下官欠的不多,不知……”


    “國庫裏的錢是你們可以隨便借得麽?簡直混帳!”玉旒雲板起麵孔,“我告訴你,不要同我嬉皮笑臉的,欠一兩銀子都不行,皇上要追究的。實話跟你說吧,這些從外地運銀子的,都是從永澤公那裏得了消息,所以趕緊挪錢還債——永澤公都保不了他們,你指望誰能保得了你?我看最遲三天,皇上就要徹底查辦了。”


    殷複嚇得臉都綠了:“王爺,下官上有老下有小,有從來不肯貪汙受賄,實在是……”


    玉旒雲不聽他哭窮:“我指你一條明路——聽說西京有些銀號隻要有保人就可以借貸。反正從銀號借銀子是光明正大的事,不怕有人找你的麻煩。如果你欠的數目不多,銀號能夠借得起,你何不借來應急,然後再慢慢還給銀號呢?況且從西京的銀號借,又不怕長途運輸被人打劫。”


    殷複如獲至寶,趕緊給玉旒雲作揖:“多謝王爺提點!”


    “去辦你的差事吧。”玉旒雲打發了他,又吩咐轎夫:“繞到鼎興銀號那裏去看看。”


    轎子不時就到了鼎興銀號所在的那條街。她不叫上前去,遠遠地看了看,隻見鼎興生意甚好,客人排隊從裏頭一直排到了大街上。她很是滿意,心想:城外現在有土匪,今天早晨上書房裏那些惶惶不可終日的官員一定又把驚恐帶到了朝野的各個角落,鼎興本來已做足了宣傳功夫,現在再讓殷複來加一把火——這些因素湊到了一塊兒,不怕那些中立的官員和趙王暫時管不著的官員不蜂擁到鼎興來!


    正麵交鋒的時刻就快要到來!每每想到緊張而激烈的戰鬥,她就覺得精神振奮,熱血沸騰。這之前,須得確保京師防務萬無一失——她已經交待石夢泉部署此事最近一直忙碌著沒見麵,倒沒有問過他具體的計劃。八月初他將要南下,玉旒雲想,在那之前還是先了解清楚了,萬一需要自己接手,也不至於忙亂。再說……她看看鼎興銀號附近的高樓富戶,都已經張燈結彩,有的還采了蓮花紮成並蒂蓮的樣子掛在門口,正是一派過女兒節的喜氣——管是什麽節,去找石夢泉隨便喝一杯也是好的,連日來自己的心思也繃得太緊了。


    於是就讓轎夫調頭往石府來。


    石夢泉最近十分空閑,結果也就多了許多機會讓愉郡主糾纏。玉旒雲到時愉郡主的車轎剛剛離開。她沒讓通報,徑自走去書房找石夢泉,才推門,就聽他道:“又是什麽事?”語氣十分的不耐煩。玉旒雲理會得摯友煩躁的原委,就打趣道:“能把你都弄成個黑麵神,這個小愉的本事實在叫人佩服呀!”


    石夢泉發現怪錯了人,自悔莽撞,忙道:“大人怎麽今天有空?”


    玉旒雲笑道:“我不是有空,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第一我來查問你京師防務,第二我來知會你一聲皇上要派你去你老家建立武備學塾,至於第三嘛,等前兩條匯報完了我再告訴你。”


    “武備學塾的事這麽急就要辦?”石夢泉驚道,“不能等著趙王爺事平息了?”


    玉旒雲當然不能告訴他這是關係他生死安危的大事,隻笑道:“因要趕著八月你父親的忌日嘛。我已經在姐姐那裏給你娘和姑姑都求了恩典,你去辦學堂,也順便修葺你父親的陵墓,光明正大。”


    “話是這樣。”石夢泉道,“但始終……現在是非常時期,我以為還是先等大局穩定再辦那些小事為好。”


    “離你起行還有一個月呢!”玉旒雲道,“怎見得這一個月之內我們不能把大局掌握住?再說,就算你走了之後老狐狸才發難,放著幾萬大軍我還治不了?所以才來問問你防務是怎樣布置的,萬一要我接手也沒問題。好歹我是個領侍衛內大臣嘛。”


    “內城九門的防衛自然是靠潘碩,”石夢泉道,“潘碩擔任九門提督有一段時日了,手下的人都摸得很熟,不會出什麽紕漏。外城東台大營督尉本來是大人的親兵唐運亭,不過他已經調到戚縣去了,現在新督尉是從禁軍裏新調去的,名叫屈恒,是什麽底細卻不清楚。但東台大營的兵都是我們帶過的,陳灝、慕容齊和韓夜都在那裏呆過,所以我們還是掌握著東台大營。而陳灝、慕容齊和韓夜帶著各自的一萬人回京,也都在東台大營。趙酋在戚縣,帶著前鋒營和其餘的各營的人馬共兩萬,唐運亭手裏有五千人,如果要上京隻需要一天的時間。基本上說來,除非趙王有瞞天過海的本領從北麵調兵逼京,否則我們是不懼怕外麵作亂的。”


    他才說到這兒,石府的下人來上茶了。玉旒雲看了看,杯中茶葉碧綠,並且事先紮成一朵花的形狀,而真正茉莉花的骨朵兒就像珍珠似的漂浮在水麵上,光瞧著就讓人心曠神怡,深深嗅了一下,又有奇異的清香。她不禁讚道:“好茶——你哪裏找來的?”


    石夢泉茫然不知:“我不是個雅人,怎麽會找這些花功夫的玩意兒?”


    “回王爺和大人的話,”那下人道,“這是早兩日愉郡主送的。”


    玉旒雲立刻就皺了皺眉頭。石夢泉知道她成日拿愉郡主打趣,就是和這個小丫頭不對,立刻道:“去換一杯——上次西瑤使節送的白毫銀針應該還有剩,重新沏了來。”


    “哎——”玉旒雲笑著攔住,“你還不知道我這個人?那些楚國人成天罵我是土匪強盜,一點兒也沒錯。我越是討厭什麽人,越是要把人家的東西給搶過來——不管是山川、田地、礦藏、牧場還是——茶葉。”她說著就端起茶杯來飲了一口:“真是好茶——愉郡主還給我們未來的郡馬爺送了些什麽好東西?都拿來給本王欣賞一下嘛——夢泉,你沒有那麽小氣哦?”


    石夢泉喜歡這樣孩子氣的玉旒雲,便笑笑:“她今天送這個,明天送那個,我哪裏記得。”


    “剛才送了荔枝來。”那下人忙到,“小的這就拿來。”便退出門去,果然沒多一刻功夫就捧了盤荔枝來,每一粒都鮮紅水靈,好像剛從樹上摘下來的一樣。玉旒雲立刻就剝了一枚:“好家夥,往年在姐姐那裏吃進貢的荔枝也不過如此,趙王爺好大的本事!”


    “這樣從西瑤運過來,”那下人插嘴,“可的確要花不少功夫呢。聽王府的人說換馬不換人,一路飛奔來。”


    “是麽?”玉旒雲揮手將下人打發了出去,思索著道:“換馬不換人從西瑤專門送荔枝給趙王爺,段青鋒本來已經腳踩兩隻船,莫非其實也沒有放棄趙王爺這一隻?”


    石夢泉道:“趙王可謂神通廣大,我們的一舉一動他都曉得,我們離開西瑤後他殺一個回馬槍也不是不可能。而西瑤老太後一直就擅長坐山觀虎鬥,謀漁人之利,她通吃三家也不是奇事。”


    玉旒雲又剝了一枚荔枝:“嗯,不錯。就是她這樣我才不用擔心。她一定會等到最後的強者已經產生才最終表態以求分一杯羹。所以不必怕她中途幫趙王的忙——趙王盡管去拋媚眼好了——不,我覺得西瑤才像是裏的姑娘,誰送禮來她都收,拋出無數的媚眼,讓每一個人都以為她對你用情至深,而她一定會等到大家都出完了價才會選擇給錢最多的作為自己的入幕之賓。[]其他的人終究竹籃打水一場空。”


    石夢泉笑道:“你的比喻真恰當。沒想到你也曉得風月場中的規矩。”


    玉旒雲一愣,立刻反唇相譏:“哼,看來你也很清楚風月場的規矩,要不然你怎麽知道我的比喻恰當?”


    石夢泉搖搖頭,也去剝荔枝,但自己卻不吃,一粒粒都擺在盤子上。玉旒雲見了,就道:“幹什麽?火氣這麽大的東西我一個人吃可不行。愉郡主這是擺明了要害人流鼻血呢,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得陪我吃。”石夢泉聽她這這樣說才笑著自己吃了,那荔枝如此甜蜜,但在他看來卻不及和玉旒雲片刻的說笑。


    玉旒雲又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西京必須保證裏裏外外都是我們的人——九門的步軍我們不必擔心,東台大營和戚縣也沒問題,禁軍和護軍怎麽樣?其實我當這個領侍衛內大臣一年多,大半的時間都不在西京。侍衛府裏原該有六個領侍衛內大臣,曆來都是從皇親和將軍中選任。這是太宗皇帝訂的規矩,當時他的幾個皇子都任過領侍衛內大臣,可是這些人在太宗末年和仁宗年一個個都出了事。他們掌權時把宮廷搞得烏煙瘴氣,他們死了,仁宗爺一時也沒想起來誰可以替換,這差事一直由內務府總管兼任。到去年情勢緊急,皇上急中生智才把我安到這個位子上——禁軍和護軍中的人,我認識的很多,但不認識也很多——比方現在做禦前侍衛的那些人,我就一個也不認識。你以前做侍衛,恐怕認識的人比我多一些——當年和你一起做侍衛的都做了軍官了吧?”


    石夢泉搖搖頭:“禦前侍衛何止大人不認識?就連我也不認識——我是早早就出去和大人帶兵了嘛。真正留在皇上身邊做到禦前侍衛,那是二品的武官,外放出來至少是副將,一般都要做總兵,而留在京中除非做九門提督,否則也沒有什麽升遷的餘地,所以跟我一起做侍衛的人現在也都外放了。”


    “哦,是。我想起來了。”玉旒雲道,“皇上說現在的禦前侍衛都是慶瀾元年武科選出來的,身手還不錯。就不知道底細如何。其實關鍵不是一個一個的侍衛,要緊的是軍官……”


    “對,這也正是我最擔心的。”石夢泉道,“禁軍和護軍的軍官自去年我們離京之後調換的比較厲害,原先的督尉幾乎全都外放了,現在的人我都不認識。”


    “什麽?竟然全都換了?”玉旒雲皺了皺眉頭,“該死,我這個領侍衛內大臣忙到如今還沒有關心到這事。真是的,皇上也沒有跟我提起。關係他自己生死的大事,他倒不上心!”


    石夢泉道:“新換的軍官也不見得都是趙王買通的人——他們帶兵帶得還是很不錯的。我那天聽幾個太監抱怨,以前他們都私通禁軍夾帶宮中物品出去販賣,如今禁軍都很規矩,堅決不同流合汙,太監們都斷了財路呢!”


    “是麽?”玉旒雲道,“帶兵帶得好就不是趙王的人了?老狐狸很會做表麵文章的。人人都以為他在北方使因為帶兵帶得好才多年來保證寸土不失,但其實呢?人家蠻族可汗的公主都弄上了手——容貴妃和悅敏一個鼻孔出氣,蠻族可汗當然也早就和趙王爺勾搭成奸,大家和和睦睦的一家人,還能不‘寸土不失’嗎?我想局勢亂,好在渾水中狠狠敲趙王幾棍子,但又不想把皇上亂在裏頭。不如這樣吧,現在天氣正熱,皇上出門避暑也是好的。這樣我們才有理由挑選絕對信得過的人來護駕。”


    “雖是如此,卻也有弊端。”石夢泉道,“畢竟一動不如一靜,現在去避暑山莊圍獵,萬一趙王從北麵悄悄調了人來,豈不麻煩?”


    “可是……啊呀,該死!”玉旒雲突然看到有幾點鮮紅滴在雪白的荔枝之上,正是鼻子流血了:“愉郡主的壞東西,竟然立竿見影的!”


    石夢泉趕忙幫她拿手帕,又扶她到旁邊的躺椅上仰頭靠著,一壁叫下人趕緊拿冷手巾並煮些下火茶,一壁道:“明知道自己會上火,還吃那麽多?我記得上次還是在慶王府,你才吃了兩粒就壞事了。”


    玉旒雲仰著頭不敢亂動,口中卻道:“你的責任不是提醒我別犯錯誤嗎?明知道我會貪嘴誤事,也不阻止我,這可都是你害的——你是愉郡主的幫凶!”


    石夢泉不和她鬥嘴,看下人飛跑來送冷手巾,就幫她敷在額頭上。


    玉旒雲道:“別瞎忙乎,一會兒就好了。咱們接著說。”等下人出去了,便道:“剛才說到皇城護衛——禁軍的軍官已經都換了,我們也不能臨時調別人來。所以必要的時候,唯有叫九門的步軍進宮。反正我是領侍衛內大臣,有我的手令調步軍進宮也不算太不成規矩。”


    “雖然不算不成規矩,但是畢竟步軍和禁軍是兩個派係,”石夢泉道,“就算是九門的步軍拿著大人的手令,到了宮門口也保不準不和禁軍爭起來。萬一兩下裏動了手,那就更加給別有用心的人以可乘之機。”


    “那……”玉旒雲連日來在戶部那邊搞得一頭勁,滿以為自己就算周詳,隻等著請趙王入甕,豈料還有這麽多補不上的漏洞。她不由心煩氣躁:也許隻有郭罡才能對一切洞若觀火,他每一次提意見看來那樣輕鬆,那樣自然,卻總是切中肯綮——莫非自己和郭罡還差很遠麽?


    “大人先別著急,我還沒說完——”石夢泉依命辦理西京防務,自然不能隻說弊端不提對策,當下道:“其實每次大軍出征歸來,皇上犒賞之時都要從軍中選拔戰鬥英勇的士兵進宮為禁軍,這是升遷的捷徑。這次雖然勞軍的銀子沒有到位所以兵部還沒正式辦選拔的差事,不過我已經叫陳灝他們把人選好了,等你手令就先進宮當差。他們不跟普通的禁軍一處輪班,隻負責護衛皇上的乾清宮,皇後的鳳藻宮,太後的慈寧宮,和太子的承乾宮,即使是輪轉也隻限於四宮之間。這等於在四宮加了第二班人馬,兩班都忠心,就算是加強護衛,如果原來的人中有異心,後一班正好將他製住。而且我早就囑咐過他們,除了大人的命令,誰的也不聽,相當於讓大人帶親兵進宮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玉旒雲道,“回頭我就跟侍衛府打招呼。不過,皇宮如此之大,趙王肯定暗藏人馬,有多少,在哪裏,我們卻不知道。除非禁軍和護軍全弄成兩套人馬,否則始終是有隱患的。但是如果都成兩套人馬,那就太招搖了,也絕對不可能辦到。”


    石夢泉道:“是。每天幾班人馬輪流在各處巡邏,要了解每一個人的底細,除非神仙,否則可真辦不到。本來我想利用內務府總管何廣田——他從仁宗朝一直做到現在,恐怕了解得比我們都多——其實他是從太宗朝就一直在宮裏當差的,這樣的一個老人,怕是連皇宮裏每塊磚頭長什麽樣兒都摸得清清楚楚。然而一則這個人我們沒有交情,二則我擔心他這樣一個老人,萬一他是趙王一夥,我去找他打聽狀況,豈不是自己撞到死路上?大人請想,宮中的侍衛總是一撥一撥走馬燈似的換,趙王如果要一直掌握宮中的消息,難道不正需要一個長期留在宮裏的人麽?”


    玉旒雲想想,雖然沒有什麽必然性,但是這生死攸關的大事,可不能賭博,隻冷笑了一下:“現在真是看著人人都像賊。也好,寧可我怪錯他們,不可讓他們有機會害咱們。”


    石夢泉道:“大人別急著開殺戒呀。因為不知道誰是賊,所以才看著人人都像賊嘛。趙王爺想讓我們雲裏霧裏,我們也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摸不清狀況,你看我的這個對策如何——除了乾清宮、鳳藻宮、慈寧宮、承乾宮,這些是要緊的地方外,其他各門、各宮和巡邏的人馬,包括守衛清漪園和寄春園的那些,每天隨機給他們排班輪換,次日值班表到頭一日上更得時候才公布——所有人不得請假,統統在營房裏等值班的消息,就說是要整頓紀律。如此一來,誰也不知道第二天會到哪裏當差,就算臨時想換去什麽地方當差,也沒那麽快找著願意調換的人。”


    “好極了!”玉旒雲興奮地坐了起來,因為動作動作過猛,血又染紅了手帕,石夢泉忙把她摁倒:“別激動,躺著說。”玉旒雲就拿手指在空中比劃著:“我明天就到侍衛府把侍衛名單弄一份來,撕開了拈鬮兒。[]如此一來,心中有鬼的那些人,既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到哪裏當差,也不知道和誰一起當差,肯定先膽怯了幾分。別說沒法事先計劃什麽壞事,就算計劃了,也都被打亂,一時半刻不敢輕易行動。雖然可能會讓整個禁軍有些麻煩,不過關鍵是讓某些人更加麻煩。嘿嘿,原來這種讓全天下都人仰馬翻的法子才是最省勁兒的,這真是放之四海而皆準啊!”


    石夢泉笑道:“是,我正是看到大人在戶部的動作,所以才想出了這條計策。我猜大人在戶部不光是想掌握主動逼趙王在準備不足時造反,也是想摸清他這一潭子水究竟有多深,看看朝廷裏究竟有多少人是他的黨羽。大人要和他鬥,不能隻鬥武力,在朝中也要分庭抗禮才行,否則還不等武鬥,他就像上次大青河一樣糾集官員們來跟我們文鬥了。因此我們必須把文官爭取過來,以防將來兵戎相見時這些人在背後使壞。”


    “不錯。”玉旒雲笑道,“本來是怕趕你這隻鴨子上架,所以不說來煩你,你自己倒領悟出來了。果然隻有你最了解我心意。你分析的沒錯,其實我沒想立刻就逼反他,如果可能,我想避免內戰,用最快的方法把他消滅。當然,他不會束手就擒,所以多半是要動武的,那麽我希望速戰速決,才不會傷了國家的元氣。隻是在那之前,我一定要摸清他的底細。和咱們在外頭打仗一個道理,知己知彼嘛。”


    石夢泉道:“大人在戶部用的這一招就好像我小時候在鄉下看人曬米,沙子會掉下去,糠粃會被吹走,最終隻由米能留下來。”


    玉旒雲笑:“農夫的兒子果然就是農夫的兒子——糠粃和沙子也都是有用之物,如果願意為我所用,我也不會把他們丟掉的。”


    石夢泉也笑笑,因商議定了皇城的防務,便問:“大人說今天找我有三件事,第三件是什麽?”


    “哦,第三件可是大事了。”玉旒雲道,“找你喝酒。今天別人過七夕,雖然不幹咱們的事,但是找你喝酒也不需要巧立名目——你有什麽好酒——不對,愉郡主送你什麽好酒沒有?快拿出來我嚐嚐。”


    石夢泉道:“愉郡主的確送了我不少酒,不過全都不適合你喝,否則一會兒鼻子再出血,就要去請林大夫了。”


    玉旒雲拿手帕看了看,似乎血已經止住了,不過未敢怠慢,害怕若真的再出血石夢泉要大驚小怪請林樞來,到時候林樞“危言聳聽”,必然掃興。因此她還是靠著,道:“好吧,不喝她送的酒也可以,你自己總有別的酒吧?叫人隨便弄點小菜,我們也去看星星聊天。”


    去過石夢泉家之後,玉旒雲立刻發了手令到東台大營給陳灝等幾位部下,責令他們即刻將選拔的兵士送到侍衛府。然後,她就按照計劃以整頓紀律加強訓練訓練防備楚國奸細為名,開始了新的侍衛輪值製度。禁軍的軍官們看起來頗有些怨言,但是誰也不敢違抗命令。當時內務府的何廣田也正巧來到侍衛府料理些私事,玉旒雲跟他很客氣地笑了笑:“何公公管理侍衛府比我有經驗得多,我上任這麽久,才剛剛開始親自辦點事,今後一定還要向何公公你多多請教。”何廣田連忙道“不敢”,笑著道:“王爺說的哪裏話?您是主子,是咱們大樾國少見的帶兵天才。我是奴才,就修行一萬年也比不上您一根寒毛,您別說這些話寒磣我了。”就道了少陪,自去做他的事。玉旒雲則親自監督新選的進軍來到各自的崗位上,這才回到戶部繼續查她的帳。


    京官的虧空,悅敏分給玉旒雲的那一部份已經都查過一次了。不過因為一直有人陸陸續續在還錢,所以賬目天天都有變動。自從玉旒雲在上書房嚇唬了一眾官員又和殷複說了一番“救命”的話,前來還錢的就更多了。不過,因為種種原因——或者是像廉郡王一樣自恃位高,或者是欠的銀子太多,或者是運銀子進京被搶劫——欠債未還的還是大多數。然而這種情況正如戰場上勸降戰俘,軍官們都戲稱為“敲冰”。因為開始戰俘們都死硬,彼此是一種支持,像北國堅硬的冰麵,一旦有人鬆動了,就仿佛冰上敲開了一條裂縫,敲冰的人隻要適時地隨便跺兩腳,堅冰就會徹底崩潰,同樣,當有戰俘投降後,勸降的人隻須旁敲側擊,最終大部分戰俘都會歸順。玉旒雲就像是那個敲冰的人,悅敏想要搞壞她的名聲,卻不知自己成了那個跺腳的。結果玉旒雲即使隻是不動聲色地等,朝中的氣氛也越來越緊張,快要達到極限。


    七夕後三天,晉二娘把西京鼎興總號和附近城鎮分號的借貸票據匯總交給了玉旒雲,玉旒雲同戶部的記錄一核對,發現總共有二十七名官員從鼎興借銀還虧空。晉二娘道:“我們鼎興的現銀已經差不多了,再要多借,就會影響正常的生意。大人的大事應該也該出手了吧?”玉旒雲想想,也該是時候了,就謝了晉二娘,挑了七月十四暨中元節前一天發帖子請沒有還錢的以及還了錢但是在晉二娘處有票據的哪些官員一齊過王府來飲酒。


    中元節鬼門關大開是全年最人心惶惶的時候。其實每年七夕一過,氣氛就開始變了,人們盡量不往僻靜的地方去,丟了東西也不去尋,出門歸來還要照一照水盆,皆因為迷信中元節是陰間超度投胎和墮入地獄的關口所以鬼在四處遊蕩。京城自古就是是非地,枉死屈死的冤鬼特別多,京城的人也就特別擔驚受怕。玉旒雲挑了這一天找大家見麵,雖然不說是為什麽,但是各人心裏有數,所以凡拿到請帖的人都嚇得兩腿發軟,知道者必然是鴻門宴無疑。


    這個消息自然迅速傳到了悅敏的耳朵裏。悅敏知道玉旒雲在禁軍那裏有了動作,曉得她是防備趙王兵變,但是他心想:我不和你動武,你逼得文官們沒處走,他們齊來和你鬧事,看你如何下台。於是叫那報信的兵部右侍郎譚方不必擔心:“她叫你去,你就去。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她還能把大家的命都要了?”


    才說著,又聽另一人道:“不必如此。”正是趙王進來了。“七月十五有的鬼升天,有的鬼下地獄。超度陰魂升天的那是觀世音菩薩,慈航普渡,人人敬愛。而吞下大鬼小鬼讓他們不得超生的,最是遭人懼怕——焰口鬼王可是每年都要被燒掉的。”他陰陰地笑著,“觀音同鬼王同時在中元節這一天顯靈,玉旒雲既然要做鬼王,我們何不做觀音?她請客,我們也請客,看看誰家熱鬧。”因叫悅敏也定一份名單送帖子,找來戶部總帳,凡是還有欠債未還的,統統都在宴請之列。


    “不過譚侍郎,”趙王道,“本王不得不麻煩你依舊到玉旒雲那裏去,她耍什麽花樣,總要有人報告給我知道嘛。”


    譚方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是不得不從命,再說悅敏一開始就交待過,他的任務是堅決抗拒還債,唱的就是白臉,所以也非得死硬到底不可。於是七月十四這一天他就準備了一些時鮮禮品上玉旒雲的王府來做客。


    到了門前,見疏疏落落還是停著一些車轎,到奉茶的花廳裏看到已坐了二十來個官員,心中暗道:原來還是有些人敢來赴鴻門宴的。他其實不知道,這些人就是從鼎興借銀那一夥兒,自以為瞞天過海成功,所以才大著膽子上門來。


    石夢泉在玉府就像是半個主人,已經坐在上首和眾人寒暄,看譚方進來,還親自起身拱手問好:“譚侍郎,賞光,賞光。”


    譚方回了禮,落了座,心裏惴惴不安,嘀咕著玉旒雲究竟要如何發難。其實旁人肚子裏也都有疑問:既然還清了錢,為什麽還請我們?


    大家喝了一會茶,才見到玉旒雲出來了,穿著月白竹布的袍子,和一身黑的石夢泉站在一起本來鮮明好看,但譚方等心中有鬼的人看來簡直是黑白無常,脊背上不覺冒起了冷汗。


    玉旒雲笑著掃視了一眼花廳上的人:“時辰已經到了,看來其他人都上趙王爺家吃酒去了。也怪我挑日子挑的不好,跟他老人家撞在一起。早知就錯開了,這樣大家可以連吃兩回,豈不開心?”


    眾人都幹笑著答應。譚方想:就算你換日子,趙王也會換了跟你同一天,特特唱對台的嘛,其實你自己心裏不也很清楚?


    玉旒雲道:“大家肯給我麵子,我當然要好好招待。花園裏已經準備好了酒席,請上席吧。”於是自己和石夢泉在前麵引路,帶著官員們來到花園中。


    譚方等人一進花園立刻傻了眼——夏日在花園宴飲是西京達官貴人的風尚,通常都要紮彩棚,晴天遮陽,雨天擋雨,而更重要的是,家世越顯赫,彩棚越華貴,廉郡王家的棚子每一根柱子都是金絲楠木的,還鑲嵌了紫檀的雕飾,在棚中請客,不需花卉裝飾,也有淡淡幽香,其他皇親紛紛效仿。本來玉旒雲是慶瀾帝即位後的新貴,皇帝麵前的第一大紅人,又是風光無限的內親王,大家總以為她家裏的彩棚比之廉郡王應該有過之而無不及,誰知玉府隻在池塘邊搭了個茅草棚,裏麵隻夠放下一張八仙桌。大家遠遠一望,見桌上放了一摞碗還有一隻大瓦罐,玉府的一個下人在桌後站著。


    這是什麽意思?眾官員四下裏張望,再沒別處設有坐席了,都不解地看向玉旒雲。


    玉旒雲大步朝草棚走了過去。到跟前就笑著道:“各位雖然在西京任職,不過相信也知道今年甘州旱災嚴重,雖然籌集了一些賑災糧食,但是杯水車薪。聽說甘州餓殍遍野。老百姓沒有飯吃,我們又怎麽好意思山珍海味?”


    眾人聽了這話,不由頭皮發麻:看來這就是“由頭”了。


    走三步退兩步,大家不得已,也都來到草棚前。玉府的下人就拿起一隻木勺兒來,從瓦罐中舀了些粥水,裝滿一碗,先遞給玉旒雲,接著又按人數盛了二十來份,分給每一個官員。大家看手中的粥,簡直不知道是用什麽煮出來的,黃不黃白不白,米粒兒也見不到,漂著一點兒菜葉,都是綠中帶黑,別說吃了,光是看看已經反胃。


    玉旒雲偏還端著粥碗“語重心長”道:“諸位不要小看這菜粥,甘州百姓還吃不到這麽好。他們既沒有油也沒有鹽。領一碗粥回去還得分成三頓吃——這怎麽能不餓死人呢?大家都是朝廷命官,我今天請大家喝這一碗粥,就是想大家不要忘記甘州百姓。”說著帶頭將菜粥喝了個幹淨。


    石夢泉也跟後喝了。官員們無奈,都捏著鼻子喝了下去,有幾個登時胃裏就直泛酸水。


    玉旒雲接著道:“唉,我聽說甘州已經出現易子而食的慘劇了,實在是可憐。賑災需要多少銀子?四十萬兩,是不是?想我堂堂大樾國就算不及楚國富庶,不及西瑤豐饒,也不至於國庫裏連四十萬兩銀子也拿不出來吧?”


    切入正題了!官員們想,與其跟玉旒雲耍花槍,倒不如明明白白地說話,否則被她搞個暈頭轉向再悄悄捅一刀就太不值了。於是就有人帶頭道:“王爺這些天來不是一直在辛苦追查嗎?戶部虧空實在太嚴重……”


    “也不全是因為虧空。”譚方見縫插針地完成悅敏交待的任務,“先帝爺輕徭薄賦,本來國庫裏還是有不少應急銀子的,可是皇上登基以來連連大興戰事,花銷之巨……王爺隻管帶兵不管養兵,我們兵部那裏的賬看起來可嚇人得很!”


    玉旒雲早就覺得譚方有些古怪,估計他是趙王的黨羽,笑了笑,道:“是。本王原來隻知道打仗,不關心銀兩。現在奉旨管賬,才知道經營艱難,深悔當初帶兵在外時不能把一個銅錢掰成兩半來花。本來這次查賬的目的是想追討除二百萬兩勞軍銀子,如今忙乎了這麽久,也不過才追回了二十萬兩。所以我想,士兵嘛,也都是老百姓的父兄子侄,有哪一個想看親人挨餓的?我就替他們做主,勞軍銀子不發了,用來賑災。”


    眾人聽了都不由一愣,但心裏知道,玉旒雲還有後話未說。


    果然玉旒雲又接著道:“不過二十萬兩是遠遠不夠的。況且要保證甘州不再餓死一個人,恐怕開始預算那四十萬兩也做不到。大家看看,有什麽辦法籌集賑災銀兩?”


    好嘛!大家麵麵相覷,看看誰願意當這個出頭鳥。殷複得玉旒雲“麵授機宜”還清了虧空,清了清嗓子,道:“依下官之見,應該催促沒有還清欠款的官員趕緊向戶部還銀子。隻要大家都把銀子還回來,戶部必然銀兩充足,區區四十萬兩算得什麽?”


    “不錯,不錯!”大部分官員都附和起來。他們想,短期內籌集大筆銀子無非兩個辦法:要不就是募捐,要不就是繼續追查虧空。如果募捐,他們既然能“還”得出錢來,自然首當其衝,所以還是做惡人,支持向其他官員追債比較好。殷複有人支持,暗暗得意,又補充道:“有些人向戶部借銀子是為了翻修房子或者購置莊園,這都是可做可不做的事,怎比得上甘州百姓等著救命這麽緊急?所以大人一定要向皇上請旨,讓官員們限期還清欠銀。”


    玉旒雲點了點頭,但並沒有說讚同。


    譚方有點兒後悔沒讓悅敏多派幾個人來給自己壯聲勢,此時隻有獨自反駁:“殷府尹,你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吧?不錯,有些人借銀子的確是為了買園子蓋房子,不過有些人真的是有難處。京官的俸祿有多少?大家憑著良心來說話,你們的俸祿夠你們養妻活兒麽?今天在王爺麵前我就不遮醜了,我自己也欠著戶部銀子,王爺一直追,我一直沒還,為的是什麽?我父母年事已高,我妻子是獨生女,她的父母也都過了花甲之年。我家因此有四個老人需要奉養,靠我一個人的俸祿怎麽夠?我也不怕老實說,我收受‘冰敬’、‘炭敬’,雖然這不合規矩,但我迫不得已——王爺一定要追究,我隻有老命一條!”說著,竟跪了下來。


    “譚大人……”旁邊的人趕緊來扶。


    玉旒雲語氣淡淡的:“我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頭的官就可以‘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京官單靠俸祿實在困難。不過這些要慢慢改革嘛,現在先救甘州的百姓要緊。譚大人,你有什麽高見?”


    譚方道:“下官哪裏會有高見?王爺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已經追回了二十萬兩銀子,這些人還銀子還的如此爽快,可見並不是真的急缺錢用,而是想白占國家的便宜。王爺想要銀子賑災,應該一方麵繼續追討此類虧空,另一方麵讓這些已經還款且家境富裕的官員捐資……”


    “譚大人!”殷複打斷,“你憑什麽說已經還了錢的都是家境富裕隻想白占國家便宜的?你不遮醜,殷某也不怕說出來——我也是剛剛還清虧空。寒舍你也來過,是什麽情形難道你不記得了嗎?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鄉下的窮親戚多的是要我周濟。我現在還清了虧空,過幾天家裏能不能開飯還是問題,你卻含血噴人——不,你還想從我身上吸血,你安的是什麽心?”


    其他人亦都道:“就是。我們還清虧空,是因為……皇上教訓過了,國庫不是我們自家的帳房,不能隨便從國庫裏借銀子。我們知錯能改,不管家裏再困難,也把銀子還出來。你們憑什麽死賴著不還?難道違抗聖旨有理,我們遵旨改過的人反而要多拿出銀子來麽?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會尋死覓活?若要逼我們捐款,我們也隻好奉上老命一條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吵了起來——雖然表麵上是殷複等還了錢的官員和譚方爭執,但其實是大家一齊跟玉旒雲吵鬧,誰也不想戶部虧空的事繼續追查下去,更不想自掏腰包賑濟甘州旱災。


    玉旒雲心裏雪亮,偏偏一句話也不插,由得他們吵,隻時不時和石夢泉交換一個眼神。他們兩個早就周密地計劃過,還有重頭戲在後麵。


    正當官員們鬧得不可開交之時,忽然聽到一人道:“原來諸位卿家都這麽窮,那這筆錢看來隻好由朕自己出了!”正是慶瀾帝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他們身邊。他們不由大京,亂七八糟地倒身下拜。而玉旒雲和石夢泉則一邊一個緊緊護衛到了慶瀾帝的身邊。


    “平身吧。”慶瀾帝虛抬了抬手。眾人這才看到他原來是微服。“甘州的災情的確嚴重。”慶瀾帝道,“玉愛卿,你煮的這菜粥給朕也來一碗。”


    玉旒雲道:“是。”那邊下人早就盛好了,她雙手親自捧給了慶瀾帝,然後自己和石夢泉也一人陪了一碗。官員們無法,也都遞上空碗去要和皇上同擔艱苦。不過,玉府下人還來不及把二十多碗粥盛好,慶瀾帝已經喝完了,歎氣道:“唉,朕為了甘州百姓,連月來都睡不好,原指望內親王和永澤公追戶部虧空可以迅速辦妥,不想竟如此艱難。朕本來非常生氣,想把所有虧空國庫的官員統統問斬,不過玉愛卿早就同朕說了,你們都有自己的難處。今天聽你們在這兒倒苦水,朕才真的信了,就真拿刀架在大家的脖子上,大家也拿不出這麽多銀子來。你們都在過緊日子,朕卻每一頓還要有幾十道菜,想起來真是慚愧。所以朕決定了,由今兒個起,朕和皇後、太後以及其他妃嬪每一餐都不再超過三個菜,把內務府裏的膳食銀子拿出來賑災!”


    “萬歲……”官員們不知他這話時認真還是賭氣,嚇得稀裏嘩啦全部跪倒,“臣等慚愧,臣等無用。”


    慶瀾帝道:“不是你們沒用,是朕無能,是朕愧對先帝爺和列祖列宗啊!”說著竟好像要滾下淚來。


    官員們不管是真沒銀子還是裝拮據,這時候都不能再哭窮了,紛紛叩頭表態:“臣等不能為萬歲分憂,臣等死罪。”又有道:“臣等就算把自己餓死,也不能讓甘州的百姓挨餓。”連譚方也不敢繼續唱反調,一邊在心裏罵悅敏和趙王計算失誤,一邊碰頭道:“臣砸鍋賣鐵也要把虧空還上。”


    慶瀾帝看著一班大臣哭哭啼啼,仿佛有些失措,望了望玉旒雲。


    玉旒雲便道:“諸位都是上為皇上分憂下為百姓請命的好官,逼得你們砸鍋賣鐵餓肚子豈是長久之計,又豈是我大樾之福?再說……”不知何時她手上已經多出了一疊單據,晃了晃,道:“再說你們現在已經砸鍋賣鐵了,這一筆要怎麽辦?”


    譚方故不知玉旒雲手上是何物,而殷複等人卻明白是鼎興的借據,登時都傻了眼。


    玉旒雲笑了笑,道:“你們肯借債來填補虧空,可見你們對國家忠心。這份心意皇上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將來決不會虧待你們。不過,你們這種拆東牆補西牆的法子,也不能在朝廷中推廣呀!”


    殷複等人現在明白原來自己一早就被玉旒雲抓在手掌心裏,都低著頭不敢作聲。


    慶瀾帝道:“玉愛卿,那你有什麽良策?”


    “臣的確想了個對策。”玉旒雲道,“不過究竟是不是良策,還要請萬歲爺定奪。”當下袖中取出早就寫好的折子,把官辦票業的計劃細細解釋。


    票業官辦之後,在戶部設立大樾票業司,管理全國借貸,並且創立票業總會,與全國票號共商借貸利率與票業律法,其法將寫入大樾律。今後,凡符合新票業律借貸條件的票號、商家或個人都可按照通行利率向票業司的總號和分號借銀,立字據為約,逾期不還,由票業司交刑部法辦。而票業司在國家急需銀兩之時,也可按照票業律的規章向票號、商家或個人借貸,立字據為約,足息歸還。


    這條新法隻要一明發上諭,所有拖欠拖欠戶部的銀兩將按照現在西京票業會館的通行借貸利率計算利息,官員不論品級,將限期三年內還清虧空,且即日起朝廷將開始從俸祿中分期扣除欠款。父子兄弟同朝為官的,若父債不清,可以子償,以此類推。三年不還,票業司會清算該官員家族田產,或者責令其以勞償貸。


    當然,票業司並非普通商家,法理不外乎人情。凡確有困難的,經票業司審查屬實,可以減息,免息。如果三年無法還清的,可以同戶部立約,另選償貸期限。


    為免有人渾水摸魚利用票業司中飽私囊,票業司將由戶部負責出納、結算,刑部主理審查,涉官員則由吏部協助,涉平民則由地方官協助,再由監察禦史負責監督,最後由票業司郎中向議政處匯報,需由慶瀾帝最後拍板。


    怎麽借,怎麽還,怎麽處理例外情況,怎麽實施監督杜絕貪汙,玉旒雲這麽多天來的思考總結可謂十分周詳。眾官員們雖然有些地方一時半會兒不能全然聽懂,但也不得不驚歎此計劃之新穎大膽。尤其當他們聽到其他未還清虧空的人要開始交付利息了,心中最是痛快——他們自己從鼎興借錢,不也要交利息的麽?這樣總算公平!而譚方則是心想:不知趙王爺那邊撐不撐得住?如果皇上這次來硬的,我還是早早把銀子還上為妙!


    玉旒雲一氣說完,用了一頓飯的時間都不止。官員們一直跪著,兩腳發麻了,才聽她問:“萬歲覺得臣的辦法可行麽?”


    其實今日請慶瀾帝來助陣,也是玉旒雲早就計議好了的,所以官辦票業也一早和皇帝匯報過了。慶瀾帝並無異議,且大加讚賞,唯獨擔心群臣受到趙王挑唆,反對改革。玉旒雲拍了胸脯,說必然成功。這時慶瀾帝才看出她的這場鴻門宴是這個功用,即清了清嗓子,道:“朕……朕看著不錯。不曉得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官員們還能說什麽?都碰頭道:“皇上聖明,內親王的提議正可解決虧空難題,又不至於全不近人情,實屬上策。”


    “既然這樣,”玉旒雲道,“我明日就把這折子遞上去,各位是國之柱石,希望能夠多多支持。”


    “是,是。”官員們哪敢搖頭。


    慶瀾帝道:“何必還等明日?既然諸位卿家都願意支持玉愛卿,不如把這折子改成聯名的嘛。筆墨都是現成的,這就簽了名,直接交給朕,否則從上書房那裏彎來繞去還不知要耽擱多少時辰呢!”他的語氣純是建議,但是旁邊早就已經呈上了文房四寶來。官員們一看,知道不能夠騎牆,反正設立票業司對自己也沒害處,就一個跟一個乖乖在折子上簽名。


    譚方是最後一個,本來想乘人不注意告個更衣趕緊溜去給趙王父子報信,但是一看四周,早就有二三十個家丁打扮得壯漢牢牢把守——看來並非玉府下人,而是慶瀾帝微服出宮帶的近身侍衛。譚方捏了把汗:罷了,罷了,這裏簽名支持票業司多他一個不多,趙王那邊抵製清查虧空少他一個不少,先簽了吧!於是他也到跟前提起筆來。掃了眼折子,心中又不由一抖:原來除了今天來赴鴻門宴的諸位官員之外,潘碩、盧近、陳灝、慕容齊等玉旒雲的新老部下早已簽過,石夢泉自然不在話下,名字就寫在玉旒雲的後麵。譚方暗想,得把這些名字統統記下來匯報趙王才好!


    不過,玉旒雲並沒有給他時間記憶,見他簽好,就將折子抽了過來,雙手呈給慶瀾帝。慶瀾帝笑嘻嘻接了,道:“玉愛卿,聽說你今天本來請了很多人,不過到的很少嘛。”


    玉旒雲道:“是,回萬歲的話,因為趙王爺和臣同時宴客。請的客人也大致相同,大家總不能□。臣想,永澤公也是戶部查賬的欽差,今天應該亦是請諸位大人去商議填補虧空之事。反正都是為皇上分憂解難,是他做還是臣做又有什麽關係?也許明天永澤公那邊也想出妙計,另遞上一條聯名折子呢?”


    慶瀾帝道:“那最好不過。朕想,現在的關鍵不是逼人還債,而是把國庫的窟窿填上。希望永澤公也會有妙計。不過玉愛卿的這條計實在很好,諸位愛卿如果今晚散席還有功夫拜會同僚,不妨跟他們交流交流。明天朝會上議起來,那些今天沒來的人也不至於全模不著頭腦,說不上話嘛。”


    這意思很明顯,大家想,就是皇上采納了玉旒雲的建議,要他們立即去找其他人也一起支持,趁著今晚想好怎樣在朝會上有理有力地說票業官辦的好處。雖然感覺自己是被人於股掌中玩弄了一大圈,但是靜下心來想,的確新法好處眾多,為何不賣個人情給皇上和玉旒雲呢?於是除了譚方之外,所有官員都連聲稱是。


    慶瀾帝因道:“好吧,朕知道朕呆久了,你們也不痛快,朕這就去了。”便舉步朝外走。官員們才站起來沒一刻,又要跪送。隻玉旒雲和石夢泉率領那群微服的侍衛跟在慶瀾帝身邊,親自送他出門去。


    才踏出花園,慶瀾帝就長長地籲了口氣,道:“怎樣?玉愛卿?你教朕說的話,朕沒說錯吧?”


    玉旒雲笑笑:“沒錯。皇上說得簡直好極了!”同時她也看了一眼石夢泉,仿佛是說:準備好了嗎?開戰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禮拜回美國,更新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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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ypocorre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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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上次出現過死人複活的事之後,這次又有烏龍——盧進其人已經被小玉留在東海三省,居然突然又出現在西京……我大汗一下……


    01/26/2008typocorrection


    02/01/2008好吧……我發現我又烏龍了……原本樾國有禁軍、護軍和步軍。禁軍就是侍衛們,護軍是負責皇城安全(《金枝欲孽》裏孔武幹的那活兒),步軍是九門提督管。然則我自第10章把這兵製交代過之後,就一直把護軍撂了一邊……汗死……這裏先補上一點兒……其他的洞慢慢補……


    06/27/2009typocorre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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