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涼城的人都知道出大事了。


    都知道疾風堂裏有數之不盡的名冊,都知道竣熙在東宮正殿召見所有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員,要按照那名冊上所記載的,一一算賬。都知道首當其衝的是冷千山等人――董鵬梟是直接被刑部的人從家裏套上枷鎖拉出來的,根本連進宮去被竣熙當麵痛罵的機會的都沒有。


    當然,由於當天早晨東宮書房門口等著請見的有不少官員,所以程亦風跪在東宮書房“要挾”竣熙停止徹查的消息也很快傳遍了涼城的官場。無論是夠資格入宮的,還是品級不夠的,文武官員人心惶惶:竣熙一直以來如此尊敬程亦風,如今竟然連這位民族英雄要“長跪不起”少年都不在乎,看來真是鐵了心要在朝廷上下來個大清洗了。那俗話說的一點兒沒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下怕是一個也逃不了。


    然而,這樣的恐懼又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臧天任從翰林院被竣熙召來,本是為了草擬懲辦各個官員的詔書。可是,臧天任一到大殿之上,立刻叩頭請求竣熙收回成命,停止徹查:“果如程大人所言,如此嚴辦,必使朝廷空虛,無有文官治理地方,無有武官守衛邊疆,不啻開門揖盜,荼毒黎民!請殿下三思!”


    在竣熙心目中,臧天任雖然不是才華橫溢或智謀超群,但卻是剛正清廉的一個好官,十分值得敬佩。正是因為如此,才特意要他來草擬詔書。豈料臧天任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少年的心裏就像長了野草似的不舒服。更叫他沒想到的是,文武官員的隊伍裏一個跟一個的走出來二三十個官員,統統都跪地叩頭,道:“臣等也讚同程大人和臧大人的意見,請殿下務必三思!”


    竣熙那裏曉得呢,其實這些人暗想,自己多半是有把柄羅在哲霖手中的,真徹查起來,絕對討不了好處。倒不如跟著程亦風、臧天任,如此一拚,或者還有生路,總好過坐以待斃!


    “你們――你們――”竣熙氣得直打哆嗦,“你們這是要造反麽?”


    “臣等不敢。”發話的是吏部尚書王致和,“但是,臣等的確以為徹查已經牽連太廣,再如此下去,恐怕朝中就無人辦事了!”


    刑部尚書譚紹文也道:“臣鬥膽,殿下如此徹查嚴辦,嚴刑峻法,實在有違聖人以仁孝治國的教訓。自古凡以法家治國,豈有不滅亡者?”


    “你們――”竣熙要搞徹查嚴辦,還得依靠這兩部的堂官,聽他們如此說,更是火冒三丈,“你們也……哼!不要以為沒有你們,我就辦不了事了――我就不信我楚國的朝廷沒有了這些所謂有點兒本事的貪官,就真什麽都辦不了!”他說著,一把抓過筆來,憤憤地蘸著朱砂,自己去寫聖旨。這是要發落冷千山的,前麵那批判痛罵的部分一氣而成,但寫到怎麽處置的部分,就愣住了――有好些罪名不知怎樣量刑,他便吩咐:“把大楚律例給我抬出來!”


    太監們早嚇的蠢若木雞,這時像被人潑了滾油似的,一下子跳了起來:“是,是!”


    但是,全套的大楚律例又那是那麽容易搬的?太監們去了許久,才開始哼哧哼哧地抬著書箱子進來。他們一邊開箱子往案上放書,竣熙就一邊皺眉頭:這麽多條目,要從哪裏開始找?心中的煩躁越燒越厲害,他終於忍無可忍了,“啪”的將筆一丟:“你們是不是也要跟程亦風一起長跪不起?好哇,說什麽不結黨,我看程亦風才是這朝廷裏結黨最多的人,他一跪,竟然有這麽多人要陪他跪。竟然有這麽多人都勾結起來威脅我!我就讓你們看看我到底有多堅決!”


    已經什麽也寫不下去了,也看不下去了。他一揮手,將案上的文房四寶統統拂到了地上,接著狠狠地跺著地,退出正殿去。留下一室麵麵相覷的大臣。


    本賭氣想要回到書房去好好研究一下大楚律例,可是,一看到程亦風還跪在門口,心裏就無比窩火:他是如此敬佩這個人,謙遜時,如翠竹虛心,堅持時,又似菊花傲寒,可以大刀闊斧革除積弊,又可以淺斟低唱文采風流,而即使遇到了天大的困難,還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因為這個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他就想要成為這樣一個人。


    他的做法有什麽錯?一個國家的官員有法不依,這國家還成何體統?為什麽身為新政領袖的程亦風要三番四次地來阻撓?為什麽偏偏在這事上,程亦風如此保守?就算他有些道理吧,但是竣熙是監國太子,就相當於是一國之君,程亦風怎麽可以公然來反對他?如今還帶著這麽多大臣一齊來反對他――罷了!罷了,他想,原本還打算找宇文雍來幫忙給冷千山定罪量刑,現在看來,風雷社的人既然是程亦風的門生,還不都站在那一邊嗎?


    竣熙因而感到挫敗萬分,便沒心思再處理政務,出了東宮,到蓼汀苑找鳳凰兒訴苦。


    鳳凰兒正在繡花,看他來了,趕忙迎接招待。一邊奉茶,一邊道:“殿下快消消氣吧,臉色都發青了呢!”


    竣熙摸了摸臉:“真的這麽明顯麽?不過也實在可氣!”


    “哪兒就真的這麽可氣呢?”鳳凰兒道,“符姐姐常說,轉過頭來想想,或者壞事也變好事呢――程大人雖然當麵頂撞殿下,可是殿下自己問問自己,程大人從始至終不都是為了殿下好,為了國家好?就不要生氣了,讓程大人平身吧!”


    竣熙滿腹牢騷未及傾訴,卻聽鳳凰兒說出這樣話,不由又驚又怒――鳳凰兒是如此天仙般的一個人物,繁雜的政務,激烈的鬥爭,唯有鳳凰兒讓他找回少年無憂無慮的心情。如今竟然連鳳凰兒也出來替程亦風說話!他立刻臉色變得更難看了:“你怎麽知道程亦風在東宮跪著?”


    “是陳國夫人,”鳳凰兒道,“她方才來看我,就……就跟我說了。這麽大的事,恐怕別的宮房也都傳遍了。”


    “哼!大概是傳遍了吧!”竣熙呼地站了起來,將手中的茶杯一擲,“後宮女眷議論朝政,該當何罪?”


    鳳凰兒哪裏料到他會突然對自己發作,一時愣住了。竣熙一語出口也立刻後悔,隻不過,今天已經事事不順,人人跟他作對,把他的心捶打得萬分剛硬,就是不願意認錯。看到鳳凰兒的淚水在眼裏直打轉,他又氣惱又心疼,不知該如何是好,索性一跺腳,跑出了蓼汀苑去。


    太監和侍衛們知道出了天大的亂子,隻希望鳳凰兒能夠安慰太子,誰料眨眼的功夫便見主子怒衝衝跑出來。他們心知蓼汀苑也幫不上忙了,一邊暗自叫苦,一邊盤算著該去請何方神聖來收拾殘局。不過首要的,還是趕緊跟上去服侍,省得麻煩越鬧越大。誰料,他們腳步方動,就被竣熙喝住:“都不許跟著來!你們這些奴才,心裏也向著程亦風的吧?既都向著他,你們就都是陪他跪著好了,不要跟著我,看著都煩!”


    眾人一愣,哪裏還敢再往前?竣熙就徑自氣哼哼地跑了出去。一路上,誰跟他請安問好他也不理會,但凡要跟著伺候的,統統被他罵走。如此一直跑到了禦花園裏,穿過剛剛含苞的桃花林,讓樹木的枝杈遮擋著,這才甩開了所有或跟從或觀望的人,清靜下來。


    他感覺臉頰滾燙,喘息急促,有涼風吹過的時候,一吸氣,喉嚨就被風割得生疼。便不得不扶著一株盤根錯節的桃樹站定了,休息片刻。透過密密匝匝的樹杈,他看到前麵不遠就是鏡湖了,波光粼粼,顯得無線平靜,無限美好。心裏就有一種強烈的願望,要到那跟前去,讓廣闊的湖麵將胸中的積怨全都帶走。


    因穿花而前,來到了湖邊。可是到了跟前,才發現這靜好的湖麵也非他一人獨有――霏雪郡主白羽音,一身粉白色的衫裙,正跪在湖邊的石頭上伸手撩水。竣熙的煩躁不免又冒了出來:“你怎麽在這裏?”


    白羽音一愣,回過頭來,手中的一隻錦囊掉入水中:“不知殿下在此,拜見殿下。冒犯之處,請殿下原諒。”


    看她如此恭順,竣熙的火氣也被湖麵上的風吹散,心想,剛才氣哭了鳳凰兒已經十分混帳,朝堂上的事,不必遷怒後宮的人。因而緩和了語氣:“你沒有冒犯我――我驚擾了你才是。你的東西掉到水裏了,我幫你撈上來吧。”說著,走到湖邊,俯身要去拾那錦囊。


    “不必了。”白羽音道,“那隻不過是花瓣而已,本來我就是來葬花的,埋進土裏,還是順水而去,也沒什麽分別。”


    “葬花?”竣熙奇道,“沒想到郡主你還如此多愁善感。”


    “這怎麽叫多愁善感了?”白羽音道,“宮女女眷每年都要葬花的,殿下不信去問問皇後娘娘。”


    “那是芒種送花神,我曉得。”竣熙道,“不過眼下離芒種還有一個多月呢,你怎麽就來葬花了?”


    “殿下這話可說得真有意思。”白羽音道,“端午節是吃粽子的時候,莫非除了端午之外就不吃粽子了麽?冬至節是燒寒衣的時候,莫非除了那一天就不給先人燒紙燒衣麽?葬花不也是一樣?難道除了送花神的那一天就不能葬花了?其他時候凋謝的花莫非就要任由它們被蟲子齧噬,被雨水浸爛麽?”


    “這……”竣熙怔了怔,“這樣看來,郡主才是真正惜花之人,母後和其他後宮女眷無非是為了過節找樂子罷了。”


    “也不能這樣說……”白羽音道,忽然又一笑,“原來殿下還是繞彎子在說我多愁善感!”


    竣熙也笑了起來:“善良的人才會多愁善感,心狠手辣貪慕虛榮的才沒心思理會這些花兒呢!”


    “殿下不如說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人才能多愁善感?”白羽音道,“像我這樣衣食無憂,又無事可做的人就能來葬花。像太子殿下這樣日理萬機的,哪裏有功夫來管這些花瓣呢?”


    日理萬機。這話若換在往日,也許是一句讚譽。但是今天竣熙在朝堂上受了一肚子的氣,一經提起,立刻惱火萬分:“好像我喜歡日理萬機似的!若不是父王成天隻曉得煉丹求仙,我還不樂得作畫下棋逍遙自在?如今這樣辛苦的對外抗擊樾寇對內施行新政,他們卻還……”苦惱委屈不吐不快,當下就一股腦兒地將煩心事說了出來。“他們非但不幫我分擔,反而還……還……”找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程亦風和眾大臣的舉動――是刁難?是搗亂?似乎又不是。搜腸刮肚,偏偏沒有一個滿意的字眼兒,就忽地閃過一絲不安:難道是自己錯了?不,懲治貪官怎麽會有錯呢?新政之所以能夠有今天的成就,是當初他堅決支持程亦風的結果。認定是正確的,就要堅持。為君之道,就是要排除萬難,堅持到底。


    這樣一想,心情就舒暢了些,抬腳將一粒石子踢進湖中,道:“讓郡主聽我發牢騷,郡主一定很悶吧?”


    “這豈容得我選擇?”白羽音淡然一笑,“就像殿下別無選擇必須日理萬機一樣,我也別無選擇必須要聽殿下發牢騷――殿下知道我外公的想法,也知道皇後娘娘的打算。殿下生來就是為了要繼承大統,而我生來就是為了要做未來的皇後。皇後的職責難道不是聽皇上發牢騷麽?”


    我可沒說要娶你!竣熙心想,不過,這就免不了要念及鳳凰兒――鳳凰兒為什麽要為程亦風說話呢?若是她像白羽音這樣,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那該多好!不過,白羽音這是從小被訓練教導出來的,鳳凰兒則是本真自然,全無心機。算來,還是鳳凰兒好。她無非是被崔抱月利用了而已!


    可惡的陳國夫人!竣熙捏緊了拳頭。但心中又是一閃:白羽音似乎也是一個身不由己的人呢,倒跟自己有點兒同病相憐的意味。因問道:“怎麽,聽你那語氣,並不很想做皇後呢!”


    白羽音轉過頭來瞥了他一眼,眼神中似乎有很多的探詢,忽然又一笑,道:“殿下看出來了麽?看來我這十幾年的苦功都白費了,竟沒有修煉到家。他們教導我的時候都說,要做皇後,在皇上麵前就沒有自己,皇上說你就聽,皇上要你附和你就附和,皇上要問你意見,你就裝傻,總之就是隻是一麵鏡子,讓皇上照出他的心思就可以。他們教了我這麽久,罵了我這麽多回,我還是做不好。”


    “這叫什麽話!”竣熙愕然,“是誰教你的?娶這樣的一個女子為妻,跟娶個木偶有什麽區別?你這樣,就算做了皇後,跟行屍走肉也沒什麽不同!”


    “可不是!”白羽音也踢了一粒石子到水中,“我自己其實一點兒也不想做皇後呢。既然說開了頭,今天就索性把話都跟殿下說明白了吧!就像殿下心儀鳳凰兒姑娘,我其實也早就有了心上人。他是我家裏的侍衛,我還打算跟他私奔呢!”


    竣熙偷偷看過不少才子佳人的傳奇,心裏也曾幻想過和鳳凰兒遠走高飛隱姓埋名。他實在沒想到看起來規行矩步的霏雪郡主竟然也有些風流往事,不禁來了興趣,道:“果真?他叫什麽名字?其實你也不用私奔,我就賜婚給你二人,豈不便宜?也順便就賜他個一官半職,讓你外公不能反對就是了。”


    “多謝殿下的美意。”白羽音淒然道,“可惜已經太遲了。去年我們打算私奔的時候被外公發現。他已經被外公處決了。”


    “啊!”竣熙不禁大驚,“我……我提起你的傷心事來……實在對不起。”


    “沒什麽。”白羽音道,“我已經哭得太多了,眼淚幹了,心也死了。現在外公再叫我做什麽,我也都無所謂。是嫁給殿下也好,甚至叫我去樾國和親也罷,既然帆哥哥已經不在了,我活著也沒有意義。”


    “我不知……不知你竟然也有這樣的傷心事。”竣熙道,“像我們這些生於王侯將相之家的,素來都是身不由己啊!”


    “莫非對此當浮一大白?”白羽音笑道,“殿下不會是想一醉解千愁吧?”


    她這一提起來,竣熙倒真有痛飲一番的衝動。“就算不能解千愁,難得喝醉一場,有一晚上可以不去煩惱也不錯!”他道,“我想喝醉,郡主願意奉陪麽?”


    “殿下有旨,我豈敢不陪。”


    “我不是下旨命令你。”竣熙道,“就當咱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吧,難道還不能一起醉一場麽?”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白羽音道,“這還是我第一次不做殿下的鏡子呢。”


    竣熙讓人在禦花園的錦波閣裏設下酒菜,接著又屏退左右,隻跟白羽音兩個人自斟自飲。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也猜了拳也行了令,依稀還聯了幾首詩,最後終於醉倒了。到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掌燈時分。他感覺頭疼得仿佛要裂開,支撐著坐起來看著房內,狼藉的杯盤已經被收拾走了,自己胡亂踢在榻下的靴子也被擺放整齊。


    猛地,他的心被一捶――那靴子旁邊怎麽還有一雙繡花鞋?他揉揉眼,的確沒有看錯!跟忽然感覺到身後溫暖的氣息。回頭一看,不覺大驚失色――鴛鴦緞麵的被子裏露出一截嫩藕般的的手臂,腕子上還套著羊脂白玉鐲!這不是白羽音麽!


    啊呀!竣熙驚得一骨碌跳下床來,我做了什麽?我怎麽會和她睡在一張床上?


    侍奉的太監被驚動了,哈腰跑進房來:“殿下醒了?奴才伺候殿下更衣。”


    “等……等等……”竣熙赤著腳逃離榻邊,“這……霏雪郡主怎麽會……會在這裏?”


    太監久在深宮,練就了一張淡然的笑臉:“殿下和郡主在錦波閣裏飲酒,奴才們都不敢進來。過了兩個時辰,聽裏麵沒聲了,才鬥膽來看看,就見殿下和郡主都已經醉臥在床。奴才們隻能幫二位蓋上被子,又把杯盤收拾了。”


    “這……這……”竣熙急得直跳腳,“我怎麽什麽都不記得……”


    “殿下!”白羽音的聲音淡定地響起。她擁衾而坐,漆黑的秀發瀑布似的撒下來,雪白的肩膀若隱若現。“公公請先退下,我有話對殿下說。”


    太監知情識趣,垂頭退出門外。白羽音就撩了撩頭發,隨便挽了個髻,披衣下榻,拿了竣熙的衣服過來,一件一件慢慢服侍他穿。“殿下什麽都不記得,我也什麽都不記得。”她道,“既然不記得了,何必要辛苦去想起呢?殿下隻需要吩咐那些奴才一聲,相信他們也不敢胡亂說話。今天的事情,不會有人知道――本來無事,別人又有什麽可知道的呢?”


    竣熙怔怔地看著她:“可是……可是……郡主和我……我們真的……郡主的名節要……”


    “既然什麽也沒發生,跟我的名節又有什麽關係?”白羽音笑道,“我和帆哥哥已經天人永隔,隻希望殿下和鳳凰兒姑娘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那也算是我為自己積了一點兒福德,來世或者還能和帆哥哥再續前緣呢!殿下把今天在鏡湖邊遇到羽音的事情全都忘記了吧!”


    說時,她已經伺候竣熙更衣完畢,最後幫他把玉佩、扇袋一一掛好。這才自己轉到屏風後麵去整理衣裝。不時也就梳妝妥當,施施然行禮道:“我的丫鬟還在皇後娘娘那兒等著,恐怕等急了她會來找我。先行告退了。”


    “我……我送你……”竣熙訥訥。


    “不用了。”白羽音道,“殿下送我出去,豈不是叫人懷疑?再說,殿下這時難道不該去安慰鳳凰兒姑娘嗎?”說著,一笑,深深萬福,退出門去。


    竣熙呆呆地看著他,良久才發現那苗條的背影已經消失了。


    我到底在做什麽!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喚外麵的太監進來,吩咐他們要對今日錦波閣的一切守口如瓶。太監見怪不怪,自然答應:“殿下要起駕回東宮麽?還是要去蓼汀苑?”


    “自然是……”竣熙知道這時候東宮可能已經翻了天,不能不去應付,然而鳳凰兒現在如何了,是不是還在傷心呢?他也委實掛心。尤其是他跟白羽音結下露水姻緣,雖然鳳凰兒並不會知道,但是心裏總覺得對不起她,無論如何要向她道歉補償――或者不如說,非如此不能安撫自己的心思。因道:“自然是去蓼汀苑了!”


    太監躬身答應:“奴才這就讓人備轎――咦,這好像是霏雪郡主的?”


    竣熙低頭一看,見地上一根銀簪子,是一朵盛放的山茶花,秀美非常,依稀記得正是白羽音發間的事物。又心中猛然一閃――似乎是酒醉之時自己伸手把出來的,且癡癡看著她的秀發散落。


    該死的,我怎麽能想這些,他狠命搖了搖頭,做賊似的搶先將簪子撿了起來,收進懷裏,道:“改天我讓母後還給郡主就是了,你不要去多嘴。”


    太監麵無表情:“奴才不敢。”退出了門去,不久,回來報告說轎子已經備好了,請竣熙移駕。少年就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離開了禦花園。


    一邊走,他一邊盤算著怎樣向鳳凰兒開口,而越想努力的想,懷裏的銀簪子就越是清晰地在刺他――真的就假裝什麽也沒發生過麽?喝醉酒的是他,做錯事的是他,對方怎麽說也是金枝玉葉……要麽,還是順了皇後和康親王的意思,立白羽音為正妃?那樣又如何對得起鳳凰兒?


    心思愈加煩亂了――倒不如不去蓼汀苑?先想明白了再說?他起了這個逃避的念頭,就吩咐抬轎子的太監轉向東宮。


    太監們甭管心裏是怎樣揣測的,麵子上都不會表露出來,悶頭快走,沒多久便回到東宮。


    東宮正燈火通明,不下白晝。哲霖在門口焦急的踱步,顯然是等待竣熙已久,一見他回來,立刻迎了上來:“殿下,你可算回來了!人都還跪著呢!”


    竣熙握了握拳頭,收拾心情:“什麽人?程亦風,臧天任?”


    “正是。”哲霖道,“朝會時跪下的,都跪著呢。宮門外現在也有人開始跪了。殿下這樣堅持下去,會有大麻煩的。”


    “宮門外也有?”竣熙驚訝,“為什麽?是誰?”


    “是品級不夠的官員。”哲霖道,“還有其他的一些一貫跟程大人交情好的官員。有一些入宮來要見麵殿下,結果一進來就跟著在正殿裏跪下了。臣怕人進來的多了,事情越鬧越大,就讓護軍封鎖宮門,不允許官員進來。沒想到他們就在外頭跪下了。這樣被百姓看到,豈不更加麻煩?殿下,這徹查的事情,還是先讓一步吧。”


    “為什麽要我讓步?”竣熙怒道,“我是君,他們是臣。他們這樣不是造反麽?”


    “殿下,”哲霖擋住憤憤不平的竣熙,好讓他不至於衝動著去正殿上訓斥諸位大臣。“殿下可知道麽?史書都是後人寫的,成王敗寇,各有不同的寫法。究竟是造反還是死諫,也不過是一個用詞的問題罷了。何況,殿下覺得徹查貪官,真的那麽重要嗎?重要得過楚國的江山社稷?”


    “你這是什麽話?”竣熙道,“難道懲治貪官危害設計,放任貪官,反而有利國家了?”


    “殿下,臣知道殿下痛恨貪官,也知道貪官是國之蛀蟲。”哲霖道,“臣還知道,程大人是一個清官,他所做即所想,並非結黨營私的偽君子。他今日要長跪不起,的確是因為他心裏認為殿下的網撒得太廣,會影響江山之穩固,所以他才不計較自己和冷將軍的過節,毅然為其求情。且不看程大人此舉是否妥當,單看他現在的眾多支持者――臧大人是一個清官,他支持程大人定然是出自真心。可能很多人也是如此。但還有不少人恐怕是想趁著這個機會,用程大人來做擋箭牌,自己好逃脫清算。殿下如果一意孤行,要懲辦冷將軍,這些人說不定就成了亡命之徒。他們可以把程大人推在前麵,當真造起反來――殿下莫忘記,不少人手握重兵。就說冷將軍,雖然遠在邊關,他現在給養充足,要想起兵造反,也不是什麽難事。到時候殿下打算怎麽辦?鎮壓嗎?若鎮壓不成,殿下不就成了楚國的千古罪人?若鎮壓成功,難免是要將叛賊全部誅殺的――到時候程大人活不了,臧大人活不了,旁人,隻要參與其中的,不管是真心直諫的,還是渾水摸魚的,也統統活不了,楚國損失這樣大一批人才,樾寇豈不是要樂翻天?”


    “這……”竣熙細細體味哲霖的話,果然在理,“你能如此體諒程亦風,他卻不能這樣體諒你我,唉……這個人也真是忠直過頭了――你有什麽建議?”


    “願意接受臣下建議的君主就是明君。”哲霖微笑,“願意承認自己做錯的君主那就更是世間少有了。殿下願意去向程大人認錯嗎?”


    “我――”竣熙下意識的就想說“我沒錯”,但是回想哲霖方才的那一番分析,就算自己要懲辦貪官這件事果然是沒有錯的,但是和程亦風這樣的忠臣對立,和眾大臣在東宮正殿當麵翻臉,給小人以可乘之機,這些自己難道也沒錯嗎?他推卸不了責任。隻不過,放不下麵子來。


    哲霖又是微微一笑:“臣的措辭欠妥。其實程大人沒有錯,殿下也沒有錯。隻是君臣之間,也應該給彼此一個求同存異的機會。世上沒有一個好人喜歡貪官。殿下想用徹查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程大人說殿下的方法不好。但臣相信程大人也不會說姑息縱容就是好方法――他不是說既要治標又要治本麽?殿下可以讓程大人遞折子上來,說說怎樣才能治本。如果他說的可行就如此照辦。如果不可行,或者他想不出治本的法子來――相信到那時候,北線的危機也早就解決,冷將軍所作所為令人發指,那就是懲辦他的好時機。”


    “好主意!”竣熙的眼睛一亮,“這使的是個‘拖’字訣,我就讓程大人去想一個月――真想出了治標治本的好法子,自然可以造福後世。要想不出來,反正這一個月之內我暫時不懲辦什麽人就是了。貪官們看我一時不找他們算賬了,也就不會造反。道一個月之後……哼,就算有什麽治標治本的辦法,相信沒人會反對我懲辦幾個罪該萬死的貪官汙吏吧?”


    “正是如此!”哲霖道,“不能為了爭論如何對付敵人而傷了自己人的和氣。臣之前為了設立疾風堂而不擇手段,以致和程大人起了矛盾,後來才悔恨萬分。至今臣和程大人之前還有嫌隙呢……唉!”


    “你放心!”竣熙拍拍他的肩膀,“日久見人心。程大人是一個君子,將來總會了解你的。你們共事的時間還長著呢!”


    “多謝殿□諒臣。”哲霖躬身道,“臣一介亡國之徒,能夠容殿下收留,又得以為殿下效力,實乃三生有幸。臣一定助殿下消滅樾寇,揚天朝之威!”


    “哈哈!”竣熙笑道,“我身邊能夠有你們這些忠臣,才是三生有幸呢!不要多說了,先陪我那眼前的麻煩事兒都解決了吧!”


    這樣,午夜時分,東宮裏跪著的大臣們才相繼散去。許多人都已經腿腳發麻,要相互攙扶著才能勉強行走,不過大多數人心情卻都還不錯――有些固然是因為自己可以暫時逃過一劫,還有些則是帶著慨歎――總算這一次沒有讓國家誤入歧途。臧天任和程亦風當然是後者。


    兩位老友步履蹣跚地在東宮門口撞見,一時竟相視無言。片刻,臧天任才挽住程亦風的胳膊道:“走吧,老弟,你還任重而道遠呢!”


    程亦風感覺兩條腿仿佛都不是自己的,踉蹌了一下,才苦笑道:“當年被貶時,記得臧兄扶過小弟一把,後來我從落雁穀逃難,也是投奔臧兄,今日惹了麻煩,還要拖累臧兄!”


    “老弟你說哪裏話?”臧天任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我如果不是一般的又臭又硬,也不會做這麽多年的朋友。愚兄本不是特來扶你,隻是正好又跟你意見一致。太子殿下年少氣盛,以為隻要殺盡天下貪官,就可以杜絕不正之風,結果引出上上下下許多不滿與混亂。其實我已經上了好幾本折子,請殿下停止清查,可惜都如石沉大海。想必是在東宮內閣被袁哲霖攔下來的――我本來還奇怪,怎麽老弟你一直都向殿下進諫,莫非你也讚成清查了?今日老弟如此舉動,愚兄才放下心來。”


    程亦風沒有見過臧天任的奏折。他之所以長久以來忍受著,自然是因為公孫天成當日建議他聽之任之,讓哲霖作繭自縛。但是,他的心始終在掙紮――他不想要刷陰險的手段,如果依靠犧牲一批人來穩固自己的地位,那麽他和哲霖又有什麽分別呢?司馬勤自盡,司馬非辭職,他越來越忍不下去了。到這天清晨,公孫天成告訴他,哲霖要揭發冷千山一黨,邱震霆等企圖阻止,卻以失敗告終,他再也不能袖手旁觀下去,一徑闖到東宮,上演了幾乎驚心動魄的一幕。


    當然,這些他都不能跟臧天任說。何況,他並不知道,公孫天成乃是看準了哲霖、冷千山、司馬非三人之間對峙的形勢就好像一個馬蜂窩,乃是特意要程亦風來捅馬蜂窩的。


    “臧兄既然早已上了好幾封折子,想必對太子殿下所要求的‘治標又治本’的法子有所心得了?”他道,“不知道可否指點小弟一、二?”


    “我哪兒有什麽好法子?”臧天任道,“曆朝曆代出過那麽多的貪官,就算不貪的,照顧親朋戚友的也比比皆是,如許多先賢都沒能解決的問題,愚兄如此資質,怎麽能悟出治標治本的法子來?”


    “如今的官員俸祿如此之低,也難怪他們會想方設法聚財。”插嘴的是榜眼彭茂陵,官拜戶部員外郎,因為是五品官,所以並沒有進入東宮,一直在門外等候著。他向程亦風和臧天任一揖,表示了對兩人直諫行為的崇敬,接著道:“前朝曾有過養廉之策,朝廷除了發給官員俸祿米外,還發給職錢、職田、茶湯錢、添給錢、廚料、薪碳、衣服、馬匹、草料等,甚至連其師爺和仆役的薪水,也由朝廷提供。官員不必為生活擔憂,自然一心一意為朝廷辦事了。”


    “朝廷要負擔如此花銷,卻從哪裏找來這許多銀錢?”程亦風咂舌不已。


    “當時將火耗銀子全數充公。”彭茂陵回答,“反正這火耗銀子是地方官員為了填補自己的虧空而巧立名目弄出來的。與其讓他們中飽私囊,倒不如朝廷統一管理,從富裕的郡縣調撥銀子去貧困的郡縣,這樣,官員無論在何處上任都可以得到相應的養廉銀,豈不便宜?”


    倒也是一個法子,程亦風想,卻不知成效如何?


    他不及問,旁邊探花劉春冉已經開口道:“彭兄既然知道前朝的策略,如何不知者策略的後果?有的地方官俸祿才一百多兩,養廉銀卻有三萬多兩,本來他還需要偷偷摸摸給自己謀取好處,如今變成朝廷明目張膽替他橫征暴斂,他省了多少麻煩?更何況,人心之貪婪,決不因為得到額外養廉銀而收斂,許多官員一邊收朝廷的養廉銀子,一邊榨取民脂民膏,搞得地方民不聊生。既然已有前車之鑒,如何還要重蹈覆轍?”


    彭茂陵皺著眉頭:“那劉兄有何高見?”


    “依下官之見,這都是法紀不嚴的後果。”劉春冉對程亦風道,“下官並不是說要以嚴刑峻法殺盡一切違紀官員。下官隻是覺得,自古以來都是‘人治’,也即由人說了算,朝廷雖有律法,但是其條款並不詳盡,以致具體到了每一件事情上,全靠辦事的官員自己解釋。是對也好,是錯也好,是生也罷,是死也罷,都操縱在這位官員的手中,他的權力可以說比天子還大,名副其實是一方的土皇帝。人們自然就要去賄賂他、巴結他,他也就可以做地收錢,中飽私囊。而我國之監察製度也不完善,獬豸殿哪裏能有這麽多人手監察全國的官員?況且獬豸殿自身也是‘人治’,到了辦案之時,能否立案,如何調查,多數時候都是禦史說了算的。此外,言路不開,百姓棘手保守苛捐雜稅之苦也根本無法向獬豸殿告狀。官員們還不無法無天麽?”


    “劉大人分析得雖然不錯,但是,我國官場也不是一片黑暗,清官大有人在。”吏部尚書王致和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聽到劉春冉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心中不快。


    “清官的確是大有人在。”劉春冉道,“下官也曉得,吏部每年都要叫各地上報清官事跡,挑選其中典型者,予以嘉獎。可是,為官清廉不是該當的嗎?為人子女要孝順,為人臣子要忠誠,這些都是該當的。人做了自己份內的事,為何應該獎勵呢?這樣,對於不清廉的人來說,無非是少了一份朝廷的嘉獎罷了。更有甚者,偽造政績騙取嘉獎。其實依下官看,為官清廉是他可以繼續戴著烏紗帽並領取朝廷俸祿的先決條件。沒什麽值得嘉獎的。”


    如此說法也不是全無道理,程亦風想,百姓之所以對清官萬分的愛戴,大約是因為貪官、庸官實在太多的緣故吧。


    王致和卻不以為然:“劉大人說要廢除人治推行法治,但俗語說‘法理不外乎人情’,莫非劉大人是想要我國變成一個冷冰冰隻講律例不講人情的地方麽?再說,果真事無巨細都能由律法規定麽?撰寫律法的人又不是神仙,哪裏能什麽都預料到?便真能如此,一部楚律該有多少卷多少冊?不,依我看,是多少斤重才是!你讓官員們如何翻查?”


    也是一慮!程亦風暗想,竣熙交給自己的這個任務――或者不如說,竣熙要和他做的這個交易顯然不簡單。


    “我們大家也都別站在這裏議事了。”臧天任道,“跪了一天,還不快回去休息麽?太子殿下給的期限是一個月,不信集我們眾人之力,還想不出一個解決的方案來。”


    眾人都是腰酸腿疼眼皮打架,支持不下去了,便接受了臧天任的建議。但依然不肯放下那話題,一邊議論,一邊出了宮去。


    到宮門口,自然還遇到了一些在那裏跪了一天的官員,都圍上來向程亦風等詢問竣熙的決定,難免又耽擱了些時辰。到大家各自散去的時候,都已經快四更天了。程亦風看到小莫駕車來接自己,而車邊等候已久的是公孫天成和邱震霆等人。


    “大人辛苦了。”公孫天成向程亦風一揖,“趕緊上車吧。”


    程亦風此刻已經是心力交瘁,沒有人攙扶幾乎就上不了車去。然而,才在車內坐定,就立刻問公孫天成道:“先生,杜絕官員貪汙腐敗,可有治標又治本的法子?”


    公孫天成看了看他,片刻,才道:“太子殿下讓大人做的事,老朽已經聽說了。腐敗乃是曆朝曆代的難題,怎麽可能說解決就解決?”


    “文正公當年沒有研究過麽?”程亦風急切地,“他沒有留下過什麽建議?”


    “文正公不是神仙,”公孫天成道,“他當年一切有關治國的設想都已經收錄在他的文集裏,你也已經看過,裏麵哪兒有關於治理腐敗的論述?文正公的治國理念和大人有不謀而合之處,這可不代表文正公能夠預知大人今日所要麵對的一切困境!”


    “先生說的沒錯。”程亦風苦笑道,“我這個人又懶又沒有本事,遇到難處就四處抓救命稻草,不是問先生,就是去翻閱文正公的手劄,連風雷社的年輕人們,我都常常依賴他們。真是沒用道極點!”


    “大人何出此言!”公孫天成正色道,“大人能不畏強權當麵直諫,又不顧派係門牆之見,連屢次迫害自己的人都要替他說一句公道話,這豈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這才更是無用呢!”程亦風道,“連個對策都沒有,就去直諫,簡直成了有勇無謀之輩……罷了,我哪裏是‘有勇’?我不過是一時衝動,若是能叫我多考慮考慮,或者就做了縮頭烏龜,哈哈……多考慮……還有一個月的時間,真能想出對策麽?”


    他說著的時候,言語漸漸含糊了,聲音也低了下去。公孫天成心下奇怪,抬眼看時,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唉!”老先生歎了一口氣,跳下車來,好讓程亦風一個人安心休息。


    “公孫先生,這可怎麽辦哪?”邱震霆等人和他並肩而行,“本來是讓程大人來幫咱們燒這把火,結果他倒把火給滅了,現在符小姐的計策豈不是要泡湯?”


    公孫天成垂頭前行,沉默不語。


    管不著道:“要是能立刻想出一個什麽法令來,既讓程大人覺得寬容無比,又能把冷千山繩之以法,那便皆大歡喜了。”


    “可能麽?”崔抱月冷哼道,“難不成寫出一條法令說要大赦天下貪官汙吏,最後再附上一條――唯獨冷千山必須千刀萬剮。這樣的東西拿出來,別說程大人不答應,連太子殿下也不會相信呢!何況還有個坐山觀虎鬥的袁哲霖,也不是省油的燈。”


    “誰會寫出那種愚蠢的玩意兒?”管不著道,“要不,咱們假傳一封聖旨給冷千山,逼他造反?他隻要造反,程大人想出的新法令再怎麽治標又治本地解決貪汙問題,也救不了他啦!”


    “造反是死罪,假傳聖旨難道就不是了?”崔抱月道,“再說了,冷千山造反,跟袁哲霖半點關係都沒有,還是不能除去這個禍害!”


    “怎麽沒有了?”管不著道,“冷千山造反可以說是‘清君側’嘛,說是太子殿下被姓袁的所迷惑,陷害忠良。這樣冷千山不就跟袁哲霖鬥起來了嗎?正合符小姐的計劃。”


    “冷千山又不是你的牽線木偶,怎麽會你叫他如何就如何?”崔抱月道,“我看……唉!真是氣死了!也不知道程大人是怎麽想的,要說冷千山對我好歹還有過些恩惠。他對程大人素來隻是找碴兒不斷,程大人怎麽會為這種人出頭?真是氣悶死人了!”


    “可不是!”邱震霆也道,“眼看著就要事成,程大人竟然……唉!公孫先生,你看究竟如何補救才好?”


    公孫天成一步一步地走著,似乎每前進一點兒,也就在自己的思緒中深陷一分,良久,他才開口道:“程大人如此做,說是不可思議,但其實又是意料之中――邱大俠,你們殺鹿幫當初是為什麽要歸順程大人呢?難道單單是因為他在那場鬥誌鬥勇的交鋒中勝了你們?”


    “應該……是吧?”邱震霆怔了怔,“不過,俺是很佩服程大人這個人的,分明是個弱質書生,竟然能夠帶兵來和俺們山寨的弟兄對陣,真是夠有膽色的!”


    “不錯,這就是聖人所說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公孫天成道,“不過除此之外,程大人還有更加令人敬佩的地方――他當時去鹿鳴山,就是為了要救冷千山,即便冷千山成天找他的麻煩,他也還是要救冷千山。因為在他眼中,那不是‘成天和程亦風作對的惡人’而是楚國的將軍,是肩負守衛北疆重任的軍官!他一日在兵部尚書的位子上,就一日要確保兵部的將軍們安然無恙地堅守崗位。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無論是為人辱罵,還是親自掛帥上陣。”


    可不是如此!邱震霆和管不著互相望望,都想起來鹿鳴山初遇程亦風的那一刻,冷千山關在牢裏的時候,成日把程亦風罵得狗血淋頭,而程亦風卻連毒煙也不怕,非要和殺鹿幫周旋到底。再細細一想,他們殺鹿幫的人起初不也是程亦風的敵人麽?但是程亦風沒有迫害他們,而是放他歸去,又同意和他們公平比試……他們如何是被計謀所收複?他們是為這個人博大的胸襟而折服!


    “這樣說來,今天的計策是公孫先生你失算了呢!”邱震霆笑道,“那先生現在有何打算?”


    “果然是老朽失算了!”公孫天成笑道,“計謀無非是雕蟲小技,信念才是挪之不懂的磐石,殺之不死的金身――在程大人麵前老朽失算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至於眼下,自然是隻能幫助程大人想出答複太子的辦法了。”


    “那符小姐的計策怎麽辦?”管不著問道,“就這樣放棄了?”


    “老朽追隨的人是程大人,自然是要設法輔助程大人完成他的設想了。”公孫天成道,“二當家追隨的人難道是符小姐麽?”


    “當然不是!”管不著道,“隻不過,這是一個讓姓袁的混蛋栽跟頭的大好機會,錯過了,豈不可惜?”


    “嗬嗬,”公孫天成笑道,“符小姐的妙計是借力打力,因為冷千山和袁哲霖都是能折騰的主兒,所以她就想出這個法子讓他們打起來。如今老朽無意中讓程大人做了勸架的,暫時打不起來了。但是,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初一不打,十五還能不打?咱們的計劃被打亂了,袁哲霖的計劃何嚐不也被打亂了呢?這個所謂‘治標治本’的主意,顯然是他慫恿太子殿下提出來的。他是想要用著一個月的時間再想出別的興風作浪之法呢!多行不義必自斃,他既然要做壞事,還怕咱們沒有懲治他的機會?”


    “果然!”邱震霆一拍大腿,“現在老三、老四和老五去調查爭地命案和袁哲霖的其他罪證,而嚴大俠就去聯絡江湖上的有識之士。袁哲霖自以為這一個月之內他能扭轉局勢,卻不曉得他拖得越久,就是自己把墳墓挖得越深。到時候人證物證一應俱全,看他還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說起司馬勤的命案,我也有些線索。”崔抱月道,“不知道跟你們山寨的人怎麽聯係?大家把所查到的匯總起來,可能會有新發現也說不定!”


    “好極了!”邱震霆道,“俺跟老三他們約好了,要……”當下就把和猴老三等人如何碰頭的細節跟崔抱月說了一回。


    這兩人原本一見麵都爭執不斷,但心裏都是為了楚國的百姓,所以一有共識也就把小矛盾拋開一邊,一行走,一行商量,竟好像多年並肩的戰友一般。管不著看得直咂舌:大哥竟能跟著潑辣婆娘默契相談,實在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而自己卻插不進嘴去,這就更加奇怪了。不過,查案這種事本不是他的特長,妙手空空才是顯出他的本領。可恨此次在疾風堂栽了跟頭,傳揚出去,一世威名也毀於一旦!可惡可惡!他心中暗想,總有報一箭之仇的時候!


    偏此時,公孫天成向他笑道:“管大俠,老朽有一件事想請大俠相助,不知大俠願不願意出手?”


    “什麽事?”管不著問。


    “自然是――”公孫天成做了個探囊取物的手勢,“這也隻有管大俠才能做到呢!”


    聽到偷東西,管不著自然有興趣:“不知先生想讓我找什麽東西?也是和姓袁這狗賊有關的嗎?”


    “倒不是直接有關。”公孫天成道,“不過,也是一樁事關迫害忠良的公案。本來是打算先除掉袁哲霖再對付這個人的,但是姓袁的這邊有了變故,不知何時才能動手,所以不得不先對付那個人了。那個人可比姓袁的更有來頭。”


    “果真?”管不著將信將疑,“這人也對程大人不利麽?”


    “不僅是對程大人,還對符小姐不利呢。”公孫天成道,“符小姐之所以會遠走他鄉,就是因為這個人幾次三番要置她於死地。”


    “啊?”管不著驚道,“還有這種事?難怪符小姐躲到我們那深山老林來,連自己是程大人未婚妻的事都不敢透露――是誰這麽狠毒?”


    “現在不便說出來,隔牆有耳。”公孫天成道,“不過,很快這人的末日就到了。隻要管大俠幫老朽偷這樣東西出來。”


    “沒問題!”管不著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世上還沒有我管不著偷不到的東西――”才說,又發現自己吹牛吹破了,趕緊補充道:“要是去疾風堂偷,恐怕還得費點兒周章。不過,那疾風堂,我總有一天要破盡裏麵的機關!”


    “不是去疾風堂。”公孫天成道,“是……”他湊到管不著的耳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說了一回。


    管不著的眼睛越瞪越圓:“這……這是東西能有什麽用?”


    “管大俠隻要去拿來就好。”公孫天成道,“其他的,老朽和程大人已經籌劃甚久了。”


    “好吧。”管不著道,“這個還不是手到擒來的?隻希望這些牛鬼蛇神快點兒被消滅幹淨,天下也就太平了。”


    “快了!”公孫天成凝望著夜空,漆黑,還看不到黎明的光彩。他喃喃道:“芒種的時候……芒種的時候就是解決一切的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不知不覺都成了一個月更新一次了……隻是這個學期實在太忙,每天都被老板和係主任逼得團團轉……大家多多包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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