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發出的詔書是經過仔細斟酌的。(.好看的小說)並沒有宣布竣熙即位――畢竟,父親還纏綿病榻,兒子就登上王位,好像有點兒催著老人家趕緊上黃泉路的意味。楚國標榜“仁孝”治國,顯然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於是隻說了太子繼續監國,同時征召天下名醫為元酆帝診治。不過,大家心裏都清楚,這就是一個姿態,等到時機成熟,準備妥當,自然會宣布元酆帝禪位為太上皇――說不定過一陣子元酆帝真的一命嗚呼了呢!大家對這個皇帝沒什麽留念。


    作為政權交接的準備,皇後選中的四位輔政大臣雖然不曾正式被冠以“輔政”之名,但官職都做了相應的調整。趙興升任崇文殿大學士,加太傅銜;司馬非恢複定邊大元帥之職,加太子太保銜;臧天任升任翰林院掌院學士――由於一般掌院學士都是崇文殿大學士兼任的,可見這是為臧天任日後入崇文殿做鋪墊;至於程亦風,本來已經是兵部尚書、靖武殿大學士,又有太子太保銜,可以說是位極人臣,這一次加封更加“登峰造極”――由於戶部尚書吳盛海之前被哲霖抓住了把柄,讓疾風堂調查得死去活來,現在一病不起就告老還鄉,程亦風於是授命暫代戶部尚書之職,此外,兼任崇文殿大學士――可謂一人同為兩部尚書、兩殿大學士,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其他得到升遷的,多是疾風堂叛亂中平亂有功的人物,比如邱震霆等人。而冷千山一行戴罪立功,朝廷決定既往不咎,仍官複原職,令其立即回歸駐地,不得有誤。


    各人都接了旨,美中不足是沒有抓到哲霖。此外,由於嚴八姐凶多吉少,猴老三夫婦和大嘴四遲遲未歸,邱震霆等人都開心不起來。“他們莫不是還在搜尋姓袁的罪證麽?”管不著道,“現在再找一千條一萬條也沒用了,總不能砍他一千次一萬次頭吧?”


    崔抱月比他們更加氣悶――皆因為她是女兒身的緣故,當不了正經武將,無非把她從三品誥命升到了二品,還要她進宮去向皇後謝恩。太監們隆重其事地給她送來華麗的朝服,穿戴上身比鎧甲還重。她不由大動肝火,衝那太監嚷嚷道:“你把我包裹成這個樣子,我還沒進宮就先悶死了。不如你讓我騎馬過去,到了宮裏再換行頭,怎樣?”


    太監直搖頭。邱震霆則哈哈大笑:“你不開口的時候看起來還真像貴婦,可惜一開口立刻露餡成了潑婦。依俺看,還應該請這位公公把你再多包裹幾層,讓你喘不上氣,說不上話,省得見了皇後把她老人家嚇壞!”


    崔抱月好不惱火,換在平時,早就一拳打了過去,此刻全然有心無力。車轎已經在催了,她隻得罵罵咧咧地讓太監扶著,進宮謝恩。


    她到了坤寧宮,正是各宮主子來向皇後請安的時辰。元酆帝在病中,她們誰也不敢花枝招展,都挑了素淨的衣服來穿,相比之下,崔抱月好像從戲台上走下來的,十分紮眼。


    必是那閹人耍我!她恨恨地想。


    皇後總籠統地稱讚她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這話簡直和當初落雁穀歸來時說的沒有什麽兩樣。她聽得昏昏欲睡。幸虧外頭報說鳳凰兒來請安了,才給了她片刻喘息的機會。


    鳳凰兒也是樸素的裝扮,見到皇後便先告罪:“奴婢來遲了,請娘娘恕罪。”


    “不遲。”皇後道,“還沒到午時呢,你大可以再多睡一個時辰再來。”


    這分明是說的反話,妃嬪中一陣竊笑。鳳凰兒紅了臉:“奴婢不是睡懶覺……奴婢從東宮過來……太子殿下他……他頭痛得厲害,所以奴婢……”


    “頭痛得厲害就去傳太醫!”皇後冷冷打斷,“你在那裏能做什麽?”


    鳳凰兒一怔,不及辯解,皇後又接著道:“現在太子肩上壓的是一副怎樣的擔子,你不曉得麽?你成天纏著他卿卿我我的,是要他做昏君不成?”


    再沒有想到皇後會當著這麽多妃嬪的麵訓斥自己,鳳凰兒的眼淚登時奪眶而出:“奴婢……沒有……纏著太子殿下……是殿下說他……他忽遭變故……不知怎生應對……他說……”


    “住口!”皇後拍案道,“那你的意思是太子纏著你了?”


    “奴婢……”鳳凰兒嚇得噎住。


    崔抱月很為這小姑娘不平:這樣天真無邪的一個人,全心全意地關懷自己心愛的人,竟然被皇後當成狐狸精來罵,著可委屈死了!她捋了捋袖子,要站出來說話。


    未料這時,皇後的語氣忽然變了:“你哭什麽?過來!”她招呼鳳凰兒。


    鳳凰兒怯怯地上前去,皇後就遞了一方帕子給她:“臉皮這麽薄,像個小孩子似的,將來怎麽管理後宮?太子在外麵已經有許多的頭疼事,你這樣沒用,怎麽幫他當好這個家?你不為他分憂,還要給他添亂麽?”


    這純是婆婆教訓媳婦的話!眾妃嬪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太子妃的人選應該就這樣定了。


    鳳凰兒依舊垂淚:“奴婢……奴婢什麽也不懂。”


    “不懂就要學。”皇後道,“你符姐姐不就是個現成的師父?我記得你剛來宮裏的時候,連中原話也不會說,現在不是學會了?做後宮之主雖然不容易,但沒有人是天生就會的。便是本宮也是一步一步學出來的。你從現在開始學起,日後才可以為太子分憂解難。再這樣成天隻知道玩耍,可不行。你明白麽?”


    鳳凰兒拚命點頭:“奴婢明白。”


    “很好。”皇後道,“你……”她忽然一愣:“這是什麽?”指的正是鳳凰兒頭上的山茶銀簪。


    “這是……殿下送的。”鳳凰兒道,“奴婢……奴婢一時糊塗,忘記大家要為皇上祈福,不能戴首飾……”


    “殿下送你的?”皇後的麵色陰沉了下來,“你們都回去吧。”她吩咐各宮妃嬪和崔抱月,又叫身旁的太監:“你去請太子立刻過來見我。”


    眾妃嬪久在後宮,都知道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見怪不怪,一一告退。崔抱月卻很是窩火――出生入死鏟平了疾風堂,隻落得二品命婦,穿如此盛裝捂了一身汗,隻聽皇後說了些不鹹不淡的話,現在又匆匆將她打發,簡直沒把她當一回事。她氣哼哼走出來,就踢了繡花鞋,拔掉頭上的釵環,低聲罵道:“什麽玩意兒!給我這套破衣服,倒不如給民兵配幾門火炮!”


    “夫人可千萬別想把朝服賣了買火炮。”領路的太監提醒道,“外頭可沒人敢買呢――這都是官用的緞子,普通人可穿不起。”


    “哼!”崔抱月沒好氣,“土布也是穿,綢緞也是穿。少把銀子花在梳妝打扮上麵,我軍就可以有最堅固的堡壘,最精良的兵器,還怕樾寇嗎?你看剛才這些娘娘們,不穿紅戴綠,素素淨淨的,不也挺好看?”


    “噗哧!”太監笑了起來,“夫人對帶兵打仗懂的不少,對穿衣打扮還真沒研究――您以為素淨衣服便宜麽?要用素淨衣服來爭奇鬥豔可要花費更多的銀子和心思呢!花布可以用顏色取勝,青布、白布、藍布,這些素淨的料子非得用織工取勝不可――怎麽織,怎麽繡,若隱若現,猶抱琵琶,嘿嘿,這其中的學問可大著呢。還要熏香――夫人不曉得,一瓶玫瑰香露要用整園子的玫瑰花,工序繁複,差不多比一瓶子黃金還值錢!”


    崔抱月咂舌不已。


    太監又得意洋洋地繼續說下去:“就連首飾,也是素淨的更難做。金銀翡翠有什麽稀奇?白檀香木的簪子,象牙的簪子,看起來古樸、不紮眼,但精雕細琢,功夫可大著呢!此外還有把鮮花烘幹鍍上一層銀的,那就跟真花一樣了。您別看這樣用的銀子少,但是比用純銀鑄造一朵花還要貴重呢!”


    “你懂的還真多!”崔抱月冷哼道。


    “可不是!”太監聽不出她是諷刺自己,徑自說下去,“要說這給幹花鍍銀法子,就是我的叔叔創出來的。他是銀作局的管事。這世上除了他之外,還沒人能造完整的銀花呢――銀玫瑰、銀牡丹、銀勺舀、銀蓮花……都是專門造給皇後娘娘的。”


    “得了!得了!”崔抱月捂著耳朵,“你也不必領我出去了,你要跟我一路講衣裙首飾,我非吐血不可!公公留步吧!”說著,甩開大步朝前疾奔,眨眼就把太監甩得無影無蹤。(.)


    她光顧著逃跑,完全不辨方向,跑了一陣,才發覺走錯了路――進宮來時,分明沒有走過這裏。於是又回頭去,走了一會兒,依然沒有到宮門口。她停下來環視四周――雖然之前也曾經進過幾次宮,但都沒有來到過眼前的所在。居然迷路了!她叉著腰:今天怎麽這麽倒黴?


    此刻,想要回去找那帶路的小太監也不可能。她隻得硬著頭皮自己亂撞,想隨便找個太監宮女問一問。然而,天曉得她跑到了什麽地方,連鬼影也少見。太陽烤得她滿頭大汗,愈加感覺暈頭轉向。終於看到一處宮房開著門,似有人聲,便急急走了過去。但見門上掛著“銀作局”的牌子,原來她莽莽撞撞來到了宮裏負責打造金銀器飾的地方。


    方要進門去,忽然聽到有衣袂劃空之聲,分明是有人飛身跳躍――習武之人對此最為警覺,她立刻循聲望去,便見到一條人影躥上了銀作局的屋頂。


    光天化日之下皇宮裏麵也能進賊!崔抱月登時來了精神,看你往哪兒跑!也點地一縱,躍上屋頂。


    前麵那賊身手不凡,不僅動作迅速,而且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立刻就發覺有人跟蹤,“呼”地回身丟過一枚暗器來。崔抱月閃身避過,怒斥道:“呔,哪裏來的――”下文還沒罵出,卻見那賊一個閃身跳到了自己的麵前,將麵罩一扯:“別叫!是我!”竟然是管不著。


    崔抱月好不驚訝:“你……二當家,你難道老毛病又犯了?”


    “噓!”管不著拉她躲到屋脊後――顯然方才她那一喝驚動了銀作局裏的太監,有好個人跑出來看看究竟。不見異常才又回到屋裏去。


    “二當家,你這老毛病也該改一改了!”崔抱月道,“怎麽能見到好玩的東西就偷呢?你現在也做了官,還這樣沒規矩!”


    管不著白了她一眼:“你現在做了誥命夫人,怎麽還飛簷走壁?五十步笑百步!”


    “你要不偷東西,我能飛簷走壁追你麽?”崔抱月怒道,“你們這些山賊土匪,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你也學人掉書袋!”管不著不屑道,“算了,我才沒功夫跟你吵――再說,我也不是來偷東西的,我是來還東西的。”


    那才更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崔抱月狐疑地盯著管不著。


    “算了,告訴你也無妨。”管不著道,“之前公孫先生拜托我來這裏偷一件東西,說是要用來懲治一個陷害忠良的大惡人,聽說這人還想害死符小姐。可是今天公孫先生忽然又說計劃有變,不要再用著東西了,讓我把它還回來。我才來跑這一趟。”


    “是什麽東西?”崔抱月好奇道,“給我瞧瞧。”


    “也沒什麽大不了。”管不著將一個卷軸遞了過去。崔抱月展開看看,見上麵畫了一支金鳳簪,有好幾處細節還放大了單獨畫在旁邊,想來是給工匠看著打造簪子用的。


    “這算什麽鬼東西?”她皺眉道,“公孫先生說要對付的那個大惡人是誰?這東西有什麽用?”


    管不著搖搖頭:“這我也不曉得。他沒說。不過當時符小姐似乎是為了躲開這大惡人才逃到我們山寨。現在符小姐安然回來了,或者這大惡人已經死了也說不定。我懶的多管閑事,把這東西還來拉倒。”


    “那你也用不著光天化日的跑來呀!”崔抱月道,“被人抓到了怎麽辦?”


    “我堂堂神偷聖手,怎麽可能被人抓到?”管不著道,“其實我就是特別選在白天來的,白天才過癮嘛――他娘的,我管不著偷大偷小偷了這麽多年,回來還東西還是第一次。我要不做點兒別的過過癮,豈不是憋死了?真不知公孫先生是怎麽想的!一時這樣,一時那樣!啊呀,我心裏癢癢死了――大惡人到底是誰呢?”


    “剛才還說自己懶的管閑事呢!”崔抱月冷笑,“不如回去向公孫先生問清楚?”


    “他要是想說,不是早就說了?”管不著道,“算了,算了!不去想了。回頭我再去找幾樣好玩的寶貝安慰安慰自己――你不要跟來,不要給我找麻煩!咱們就此別過!”說著,向崔抱月拱了拱手,貓腰溜到另一間房的屋頂上去了。


    崔抱月本想問問他如何出宮,可是又怕被笑話。所幸直起腰來一看,四周的宮苑盡收眼底――從房頂上走,看來會容易許多!她當下展開輕功,朝遠處的宮牆奔了過去。


    崔抱月和管不著在銀作局的屋頂上相遇的時候,竣熙也來到了坤寧宮。少年隻聽說鳳凰兒在坤寧宮挨了訓,一心想來為心上人說幾句話,誰知到了坤寧宮卻見皇後正督促著一眾宮女給鳳凰兒梳妝打扮,又有銀作局、針工局的管事太監和宮女,拿圖樣的,量尺寸的,似乎是在給鳳凰兒置辦新衣飾。竣熙心中好不奇怪,上前請了安,小心翼翼地問道:“兒臣聽說鳳凰兒惹母後生氣了?”


    “誰說的?”皇後道,“鳳凰兒很好,我喜歡她還來不及呢。”


    竣熙不由鬆了口氣:“那母後這麽急叫兒臣來,所為何事?”


    “自然是大事。”皇後道,“你登基的事情,稍等一等是沒錯的。其實這一年多來,你父王也根本不理政務。他是修道也好,臥病在床也罷,其實沒太大差別。”


    竣熙低頭聆聽教誨。他和元酆帝父子感情十分淡薄。雖然還不至於冷漠到希望他父親早日歸西,但過去曾經在心中希望自己可以早日即位,振興國家。直到近來連遭劇變,才感到力不從心,難當重任。他希望自己不用一夜之間長大,希望國家的重擔不要過早地壓倒他的肩頭。


    “登基的事可以等,不過另一件事卻不能等了。”皇後道,“我說的是你的大婚――你父王現在的狀況誰也說不準。若他有什麽三長兩短,三年國喪,你的婚事便耽誤下來。你有心勵精圖治,卻也要考慮子嗣,越早有後嗣,我也就越早放心……”她看了一眼那邊太監宮女簇擁下的鳳凰兒,接著道:“鳳凰兒雖不是出身名門,但是母後也看開了――出身名門又怎樣呢?你看霏雪郡主,人前那樣儀表得體,竟然會不知輕重地牽扯到刺殺你父王的事裏來……與其卷入大家族的利益糾紛之中,還不如找個像鳳凰兒這樣單純又孝順的……”


    竣熙萬沒有想到母親和自己說了這樣的話,不禁又驚又喜:“母後,您真的答應讓我立鳳凰兒為妃?”


    皇後看了看興高采烈的兒子,笑道:“不然叫我叫鳳凰兒來做衣服幹什麽?民間還有‘衝喜’的做法。說不定你大婚辦得熱鬧,你父王的病立時好了呢!”


    竣熙開心得差點兒手舞足蹈起來:“那母後已經跟鳳凰兒說了嗎?母後跟欽天監說了嗎?母後……”


    皇後擺擺手,示意他不要那麽激動:“我還沒跟別人說呢。說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問你――這是你送給鳳凰兒的嗎?”她拿出鳳凰兒的山茶簪子。


    竣熙登時就傻了眼,不自主地撒謊道:“是……是兒臣送的。”


    “是麽?”皇後道,“你倒是有眼光,這麽精致的玩意兒也能找到――是銀作局打造的麽?”


    “是……”竣熙剛說了一個字,忽然想起銀作局的管事就在此處,趕忙轉口道,“是兒臣從宮外買進來的。”


    “哦?宮外也能造出這麽精細的東西?”皇後端詳著銀簪,“那我看銀作局的人都該死了。他們去年說是發明了什麽幹花鍍銀的法子,可以把真的花做成各種飾物,我還大大賞了他們一筆。沒想到民間早就流傳開了。我非得找他們問清楚不可!”她作勢要喚銀作局的管事太監過來。


    竣熙慌了神:“母後……其實……其實這是我托人去找的……聽說山茶是西瑤名花……銀作局……他們……”支支吾吾,圓不了謊。


    皇後盯著兒子的眼睛:“你老老實實地回答我――這簪子是哪裏來的?”


    “兒臣……”竣熙知道已經瞞不下去了,卻不知怎麽開口。


    “你還不說麽?”皇後厲色道,“你是不是要我把鳳凰兒叫過來,讓她也聽一聽?這簪子分明是銀作局所造,是我在新年的時候賞給霏雪郡主的。怎麽就跑到鳳凰兒的頭上?”


    竣熙嚇得“撲通”跪倒:“母後,是兒臣酒後犯錯……”當下就把自己如何在錦波閣醉酒且同白羽音同床共枕的事情說了:“那簪子原本要還給霏雪郡主,誰知正好被鳳凰兒見到……”


    “快起來!”皇後道,“你就不怕被鳳凰兒看見!”


    竣熙自然最怕被鳳凰兒知道,趕忙站起身。好在鳳凰兒被太監宮女簇擁著,並沒注意這邊的動靜。


    “你做出這樣的事來,還有誰知道?”皇後問。


    竣熙搖搖頭:“也就是當日在錦波閣伺候的太監們吧。霏雪郡主說,要把這件事忘記,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她這樣說?”皇後皺眉。


    “是,兒臣不敢有半句虛言。”竣熙道,“其實霏雪郡主從前曾經鍾情於家中侍衛,可惜礙於身份有別,被生生拆散,如今已經陰陽永隔。她無心要做兒臣的妃子,隻是不想讓家中長輩失望罷了。”


    “是麽!”皇後冷笑,“她還這樣癡情――不過,這可不能你們兩個人‘忘記’就好。這是關乎皇室正統的大事,要慎重處理。”


    “這……”竣熙紅了臉,結結巴巴,“母後莫非是擔心霏雪郡主……有了……有了兒臣的骨肉?這……這不會吧?她沒有說過……”


    “等她說出來,那還成何體統?”皇後道。


    “那……”竣熙結結巴巴,“要不要找個太醫去……去瞧瞧她?”


    “她刺殺你父王,關在宗人府大牢裏!”皇後道,“你叫太醫去瞧她,瞧出個什麽來,你要怎麽辦?從大牢裏把她迎娶到東宮去嗎?”


    竣熙愣了愣:“這個……”


    “本來你身為一國之儲君,多娶幾位側妃為皇家開枝散葉正是社稷之福。”皇後道,“但是,霏雪郡主是刺殺你父王的罪犯,不僅不能迎娶她,就算她真的有了你的骨肉,也決不能留!”


    “是……”竣熙雖然不想娶白羽音,但還不至於如此無情,囁嚅道,“可是母後……霏雪郡主她……她怎麽會刺殺父王呢?兒臣怎麽也想不通……會不會是被人冤枉了?”


    “是不是冤枉要等審問才知道。”皇後道,“這個自然會由宗人府和刑部處理妥當。你要好好跟四位輔政大臣學習治國之道,其他種種,無論是風花雪月還是光怪陸離,你統統都不要理會――我讓你早日和鳳凰兒大婚,也是為了讓你了卻一樁心事,好專注國事。”


    “是。”竣熙垂首回答。他放不下“無辜”的白羽音,但是,今天處理了一上午的政務,已經疲憊萬分,實在也沒有精力去多管閑事。而能夠和鳳凰兒完婚這個天大的喜訊更是占據了他心靈最後的一點兒空間。他看到鳳凰兒無限爛漫地朝自己奔來的時候,他便將白羽音深深塞進記憶的角落裏,迎上去道:“鳳凰兒,我有好消息……”


    皇後看著這一對少年男女甜甜蜜蜜地走到花樹下說悄悄話去了,幽幽歎了一聲:“機關算盡太聰明,最後還是要誤了自己的性命,你說是不是?”


    這是說給侍立在自己身邊的符雅聽的。


    符雅靜靜的,仿佛木偶。


    “怎麽?”皇後道,“你莫非在為霏雪郡主可惜?這個小丫頭幾次加害你,她是什麽樣的人,你還能不清楚?幸虧她現在惹上了大麻煩,以後再要興風作浪也不可能了。隻不過沒想到她勾引太子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起初我讓她進宮,無非是想敷衍康親王,唉,如今看來,真是引狼入室!”


    符雅依舊一言不發。


    皇後瞥了她一眼:“你現在是要怎樣?你不想認我,不想同我和好?即便如此,我還是你的主子吧?你很小就進宮來了,你‘娘’難道沒教給你主子說話,你需要答應嗎?”


    符雅不能再沉默下去,冷淡道:“娘娘有何吩咐?”


    “你去禦藥房一趟,找一向給本宮配藥的張供奉,叫他配一劑打胎藥,送去給霏雪郡主。”皇後吩咐,“要你親自去,看霏雪郡主喝完。然後,你去內務府查一下,太子剛才說的那一天,是什麽人在錦波閣當差。就說那天太子丟了要緊的東西,肯定是他們中間哪一個人偷的,把他們統統送到敬事房去。敬事房的吳公公是我的人,你告訴他這些奴才都該死。他就曉得該怎麽辦了。”


    感覺自己如同遊魂――不,是行屍走肉。符雅的靈魂好像已經離開了身體,飄忽到了半空中,俯瞰著下麵的世界。看到她自己,領了皇後那害人的懿旨,走出坤寧宮,走向禦藥房。她感到無限的鄙夷――她怎麽可以這樣?她怎麽可以毫不反抗?就像被人施了法術下了蠱毒?


    她知道,這蠱毒就是在昨天夜裏,皇後給她種下的――


    借“頭疼”打發了程亦風等四位輔政大臣,皇後帶著符雅回了坤寧宮。接著就傳了太醫來,把脈開藥,折騰了好一陣,最後說是要休息了,因將太監宮女都打發了出去,卻要符雅留下。符雅滿心不情願,卻也不能忤逆皇後的意思。照吩咐添了香,端了茶,便懨懨地站在一邊。


    皇後看了看她,也不生氣:“你坐下,我有很多事要告訴你。”


    符雅一點兒也不想聽。但皇後卻自顧自說道:“我知道你信那個藩國的菩薩,總想潔身自好,覺得像本宮這樣的人滿手鮮血,最好躲得遠遠的,是不是?唉,其實世上的許多事,是身不由己的。恰好在這樣的時候遇到了這樣的人、這樣的事,或者偏偏你想要的時機沒有來,你想要的人沒見到,你想發生的事受了阻滯……總之,冥冥之中命運這樣安排,身在其中,就不得不應對。而漸漸的,你所做的應對又來左右你的命運,天長日久,根本就不能再改變什麽。譬如說我,如果不是庶出,就不會進宮來當差,如果當差而沒有遇到駿翔,三五年,端佑太後總會賜一門親事給我,如果駿翔沒有因為抓捕刺客而犧牲,我和他成了親,也不會要把你送到慈航庵去……那天康王妃說我使出渾身解數勾引皇上,這話並不全對。其實我隻是湊巧被端佑太後派去伺候皇上――那是他還龍潛藩邸。皇上一看到我,就說喜歡我。我承幸不到半個月,就被明媒正娶做了正妃――你想,那時王府裏已經有好幾位側妃,出身相當顯赫。我不過是靜宜侯家庶出的女兒,算什麽呢?她們害我,我要跟他們鬥,鬥著鬥著,皇上登基了,我就做了皇後。他新娶了妃嬪來,為了防備這些人害我,我又得跟她們鬥……有時想想,在這個後宮裏,女人也沒什麽別的事做,和別人鬥是唯一活下來的方式,也成了你活著的目標,是不是很諷刺?”


    “明知道諷刺,卻還要做下去,這才更加諷刺吧?”符雅冷冷道。


    皇後笑了笑:“你沒有身在其中的體會,自然不知道什麽是身不由己。”她靠在軟榻上,旁邊就是梳妝台,台上有一麵外洋進貢來的鏡子,光潔無比。她照了照,皺紋早已爬上了她的臉,但眉眼間還能依稀辨別出當年的美貌。“韓國夫人……”她幽幽道,“我們是同父異母。人人都說我們長得像,但我怎麽看也不覺得,你說呢?”


    “年長日久,”符雅道,“臣女不記得了。”


    “其實我以前和她很要好。”皇後道,“雖然小的時候,總讓我穿她穿過的舊衣服,但她常常故意把嶄新的衣服送給我。有什麽新的首飾、玩物、吃食也會留給我一份。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喜歡作詩填詞……她也教過我,可惜我沒有她那麽好的天賦。她嫁了個頂天立地的君子,崇文殿大學士於適之――我真心的替她高興。”


    可是你親手殺死了她,符雅想,盯著皇後,看她作何解釋。


    皇後微笑著,正沉浸在回憶中:“我很羨慕她,也許嫉妒她。直到我做了皇後――正好她守了寡。我想,我終於不用再仰望她了,誰知……誰知……”麵色陡然一變,怨毒萬分:“誰知皇上居然迷上了她!想要立她為妃!儀妃!這我也可以忍,我想,她過去什麽都跟我分享,榮華富貴我也不介意分給她一份。不過,老天有眼,皇上賜給她的金鳳釵居然有鳳凰泣血之凶兆,她進不了宮了。本以為這是老天幫我,誰知皇上竟然傷心成狂!酒醉的時候,他告訴我,從一開始他看中的就不是我,而是我姐姐,隻不過姐姐已是有夫之婦,他隻得作罷。後來之所以會臨幸我,完全是因為我和姐姐長得很像的緣故!像――我們像嗎?”皇後狂笑了起來:“或者我應該慶幸吧!姐姐死後這麽多年,皇上身邊的美女不斷,卻沒有一個人取代本宮的地位,大概就是因為本宮是姐姐的替身!”


    符雅愣愣的,完全不知道還有這些內情,皇後的確是因妒成恨,殺死了韓國夫人,卻不是她所猜測的一時惱火,而是多年以來一直生活在美麗高貴又幸福的韓國夫人的陰影之中。這種噬骨的憎恨,就像用自己的身體在熬煉毒藥一樣。毒死了別人,也毒死了自己。


    她想起聖經裏使徒保羅論到人的肉身如何臣服在罪之下,不斷地犯罪,保羅曾呼求上帝,救他“脫離這取死的身體”。皇後所謂的冥冥,不就是罪嗎?她驀地有一點點同情皇後――這人,莫不是真的以母親自居,竟和她談起心事來?


    “統領六宮、母儀天下!”皇後冷笑道,“別人看我是風光無限,但皇上看我,大概就是一個贗品,一個似乎有點兒像韓國夫人的贗品!你知道麽?朝陽公主長得跟她母親好像一個模子裏造出來的一樣。如果不是我促成朝陽去樾國和親,恐怕皇上自己還想娶她為妃呢!這成何體統!還有素雲……”


    她說道這裏,忽然打住了,因為外麵宮女瑞香道:“娘娘,曹太醫他們已經來了。”


    “請進來!”皇後坐直了身體,同時伸手理了理鬢發。她的手撫過麵頰,仿佛突然戴上了麵具似的,喜怒哀樂統統消失,恢複了往日威儀之態。


    瑞香推開了門,外麵四個人魚貫而入。符雅認得其中禦藥房醫士曹思源以及禁軍副統領裴翌,另外兩個雖然叫不出名字,但一個是孫靜顯的道僮,一個是乾清宮的太監。她心中不禁奇怪:這麽晚了,皇後叫他們來幹什麽?


    “那個端木平還在給皇上瞧病麽?”皇後問道。


    “還在呢!”乾清宮的太監回答,“簡直寸步不離,在乾清宮住下了。娘娘讓他呆在宮裏,奴才辦事提心吊膽――能不能讓他離開?”


    “你要時時提心吊膽,瞻前顧後,事情才會辦得穩妥!”皇後道,“他已經都進宮來了,趕他出去,豈不更要讓人懷疑?曹大人,你那邊如何?不會被端木平發現吧?”


    “這個端木平究竟是什麽來頭,臣不大清楚。”曹思源道,“不過臣看皇上到了今日的地步已經是神仙也難救。要不要繼續給皇上進藥,其實都無關緊要,隻是時間長短罷了。”


    “這不是無關緊要。”皇後道,“這叫夜長夢多。萬一端木平真的是神醫,醫好了皇上,豈不前功盡棄?依我看,不能讓皇上拖過芒種節。”


    “是,是。”曹思源道,“臣想,最神不知鬼不覺的法子莫過於把丹砂放到香爐裏,熏出水銀蒸汽來,誰也查驗不出。但是,乾清宮裏其他的人難免要遭殃。”


    “這有什麽!”皇後道,“乾清宮裏除了孫道長、爝火、小順子,還有誰是我們的人?讓他們都給皇上陪葬好了。”


    曹思源怔了怔,和道僮爝火,太監小順子相互望了望,頓首道:“娘娘英明!”


    符雅完全呆住了――他們在說什麽?這是毒殺元酆帝的計劃呀!她早就猜到白羽音必然不是毒害元酆帝的真凶,至於幕後黑手,她也覺得不可能是康親王,於是她懷疑皇後,卻沒有抓到確實的證據。隻萬萬沒有想到,皇後如今就當著她的麵將各位同謀都找了來,肆無忌憚地談論如何將元酆帝置於死地!她驚詫地看著這群人,仿佛看到青麵獠牙的妖魔。


    “這事到了今天這一步,成功指日可待。”皇後道,“日後,諸位都是國家的大功臣,雖然不能名正言順地載入史冊,但本宮絕不會虧待你們――每一個有功之人,本宮都不會虧待――裴大人,你那邊情形如何?”


    “回娘娘的話,”裴翌道,“靳大人和鄭校尉都由卑職看管著,卑職會好好待他們,等時機適合的時候,自然送他們遠走高飛。”


    “遠走高飛實在是可惜了。”皇後道,“如果不是靳大人想出‘美人白頭’這條妙計,事情豈能進行得如此順利?當然,孫道長也是功不可沒――孫道長呢?是不是也由禁軍看守著?”


    “師父還在自己的居所。”爝火道,“不過禁軍已經看守上了――不是裴大人的手下。”


    “這可麻煩!”皇後道,“不過,總有辦法解決――孫道長才是最適合遠走高飛的,到時候就對外頭說,道長法術高明,遁地而去,誰能追查得出?”


    “真法術高明就飛天啦!”爝火笑道,“遁地可不太好聽。”


    “隨你師父高興吧。”皇後道,“總之你們小心辦事。端木平滿口仁義道德,不知是真迂腐還是假道學――不要被他看出破綻!事情順順利利,自然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謹遵娘娘懿旨!”四人都垂首。


    皇後又絮絮交代了幾句。他們便一一退了出去。


    皇後才又轉向符雅:“夜深了,你就在外麵暖閣裏睡吧?”語氣如此平淡,好像剛才隻不過是跟人閑話家常。


    符雅瞪著眼睛,搖著頭,連連退了好幾步,差點兒絆倒在香爐上。


    看著她無比驚恐的神情,於皇後仿佛是一種享受似的:“怎麽?很驚訝麽?都是我做的。我計劃了很久――康親王和袁哲霖都無意中助了我一臂之力!”


    “這……這是謀逆!”符雅顫聲道,“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怎麽不可以?”皇後冷冷,“你還在其中幫了大忙呢――康親王要請端木平進宮來給皇上解毒,但他又想要同時殺了你嫁禍給我,誰料到會因此讓端木平在菱花胡同耽誤了大半天的時間?若不然,光憑靳大人在乾清宮阻攔,怎麽也不會拖延足夠的時間讓皇上藥石無靈!這倒不是我計劃之中的――權當是老天爺要幫我吧!”


    “不……”符雅依然在後退。


    “怎麽?”皇後道,“你一直往後退是要到哪裏去?你想去告發我麽?你去呀!看誰會相信你――躺在那裏像廢人一樣的皇上?他能聽見你說話嗎?太子?你說他會不會懷疑你也參與阻撓端木平入宮?若你不是同謀,為什麽會聽到了一切的計劃還安然無恙?袁哲霖可是把太子培養成了一個疑心病重的孩子呢!程亦風?嗯,我想程亦風也許會相信你,不過你想讓他怎樣?讓他和我鬥嗎?你覺得他鬥得過我嗎?別忘了,我沒有什麽長處,就是會跟人鬥!”


    冰冷的事實,像尖刀,貼在她的肌膚上。充滿了威脅。符雅渾身僵直。


    “你過來!”皇後叫她。


    符雅站著不動。


    “我叫你過來!”皇後再次命令。


    符雅依然站著沒動。於是皇後自己下了榻來,走到了符雅的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另外有一點,你也不要忘記,你是我女兒。我們從來就是在一條船上――這是好事。我跟你說過,你的前途一片光明。今天就是關鍵。如今看來,我贏定了!所以你沒什麽可擔心的――程亦風位極人臣,我會趕在國喪之前把你嫁給他。這樣,他也就和我們娘倆同坐一條船了!”


    符雅感覺皇後的手指好像水蛭一般,自己渾身的血液都被吸走了,一陣眩暈――難怪皇後說需要她,是需要用她來綁住程亦風!她跌坐在地。


    皇後彎腰親自扶起了她:“瞧你,是在菱花胡同被嚇的吧?我讓瑞香給你拿定驚茶來!”


    符雅渾渾噩噩,沒有一點兒力氣。皇後果然就讓瑞香端了藥來。她喝了,頭變得很重,就昏睡過去。待醒來時,已經天光大白――她沒有能夠去告密,無論是向誰。然後,她忽然明白了,皇後是故意的,她知情不報,如今就真的成了跟他們同坐一條船的人了!


    她失魂落魄地在宮裏走著。是正午時分,太陽當頭照耀。可是,忽然一個炸雷,烏雲滾滾,像是千軍萬萬從天邊殺了過來,頃刻之間,世界黑暗了,像深夜一樣。一場驟雨就要落下。


    她的命運豈不也是如此?濃黑一片,看不到光明。


    主啊,你的話語是我腳前的燈、路上的光。她想起經文這樣說。可是,主在哪裏?應許在苦難中握著她的手與她同行的救主在哪裏?


    她跌跌撞撞,心想,倒不如死了幹淨!投湖,觸柱,隨便什麽法子,這宮裏難道還缺殺人的手段?但腳步卻還是向著禦藥房的方向――去幫皇後害人。這取死的身體,罪孽深重的身體,為什麽要選擇比死更可怕的道路?


    不知不覺的時候,大雨已經落了下來,像皮鞭一樣狠狠抽打著她。身上的衣服濕透了,如同千鈞的重擔把她朝下拖。如果這時地麵忽然裂開,她就會跌入無底深淵中去。


    “咦!符小姐!”驀地,聽到一個聲音在喚她。


    她如同做夢,循聲望去,昏暗裏並不見人影。正要繼續前進,卻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將道她拖到宮牆的簷下:“符小姐,你做什麽呢?下大雨了!”


    她稍稍回過神來,看到眼前的人是崔抱月,勉強笑笑,道:“陳國夫人怎麽還沒出宮?”


    “本來早出宮了,誰知迷了路,又撞到了殺鹿幫的管不著――總之一言難盡。”崔抱月說道,“符小姐你怎麽好像丟了魂似的?”


    “我……我去幫皇後娘娘辦差。”符雅道。


    “給皇後辦差?怎麽下雨了也不躲一躲?”崔抱月雖然直腸直肚,卻並不遲鈍,“我看你是出了什麽事!我們雖然並不熟絡,但我崔抱月路見不平必要拔刀相助,你有難處不怕對我說――對了,管不著告訴我,有個大惡人要加害你,所以你才跑去鹿鳴山躲了起來,有這回事嗎?”


    符雅愣了愣:“他……他這樣說?”


    崔抱月道:“可不是。他說公孫先生本要對付這個大惡人,不過不知怎麽的突然改變了計劃,所以叫他進宮來還一件東西。他還猜想大概大惡人已經被老天收拾了――我看你這樣子,像被惡鬼追似的,看來大惡人還在威脅你,是不是?這大惡人是誰?說出來我幫你!”


    “公孫先生要收拾大惡人?”符雅驚訝,“你說他讓管大俠進宮來還什麽東西?”


    “好像是一個金簪的設計圖。”崔抱月道,“真不明白這東西有什麽用!”


    金簪?符雅也覺得奇怪。


    “符小姐!”崔抱月打破沙鍋問到底,“大惡人到底是誰?”


    誰?符雅悲哀的想,現在還有什麽大惡人?自己不也是一個大惡人麽?這個血的迷宮她走了進來,沒有退路也看不到出口。“陳國夫人別猜了。”她道,“想是管大俠弄錯了,哪裏有什麽大惡人呢?夫人要出宮去,我找個小太監給你帶路好了――我要去禦藥房辦差,夫人不介意,就跟我一塊兒走到那裏,我再找人給你帶路,如何?”


    崔抱月一片熱心腸,卻碰了個軟釘子,好不氣悶。有心再追問,卻見一個小太監打著傘急匆匆追了上來:“符小姐,追上你就好了――娘娘看天要落雨,想起你沒帶傘,就讓奴才追了出來。啊呀,還是把你淋濕了,娘娘一定會怪罪奴才的!”


    “不打緊。”符雅接過傘來,又讓小太監送崔抱月出宮。崔抱月看著她一個人在雨中漸行漸遠,滿懷疑問:照說連皇後都如此關心她叫人來給她送傘,什麽大惡人敢動她一根寒毛呢?


    好奇心驅使著她,對那小太監道:“我還有幾句話要跟符小姐說,咱們也往禦藥房去吧!”


    小太監並不多問,撐傘送她。不到門口,就聽禦藥房裏人聲鼎沸,不知在吵嚷些什麽。崔抱月從敞開的大門裏看見,滿院子都站著人,也不顧雨大,正在爭論著什麽事。


    她加快腳步跑了過去,見端木平正在藥王堂的匾額下站著,看著太監們將一抽屜一抽屜的生藥搬來倒進一隻大缸之中。醫士、供奉們竊竊議論,神情很是緊張。


    “出什麽事了?”坤寧宮的太監向自己的熟人打聽。


    “那個神醫――”禦藥房的太監指了指端木平,“他發現皇上的藥裏有水銀。到禦藥房裏來查,發現許多生藥裏都摻了丹砂――連查了十幾種都是,於是就下令把禦藥房的藥材都銷毀――天爺!那靈芝竟然也是有毒的,我上個月還偷偷給我娘偷了一點兒靈芝粉!真要命!”


    “那就是說有人下毒害皇上?”崔抱月驚道,“昨天說霏雪郡主拿了毒藥去刺殺皇上,卻不知這裏所有給皇上吃的藥都有毒――那凶手另有其人也說不定?”


    禦藥房的太監不認識她,瞥了一眼:“你是哪一位?”


    崔抱月道:“你別管我是誰――現在是有人謀害皇上。這些藥材不應該銷毀,應該留作證據,把幕後的大惡人抓出來!”


    正有人和她是同樣的想法。太醫院院判劉長青風風火火地趕來了:“豈有此理!誰敢在宮中做如此勾當?端木莊主,先不要銷毀毒藥,待我來查個水落石出。”


    端木平看了看他:“太醫院也管查案麽?在下還以為大夫隻管治病救人呢!你愛查便去查吧。不過這些藥材裏有丹砂,丹砂受熱會釋放出水銀,長期吸入水銀蒸汽也會置人於死地。我必須將毒藥銷毀!”


    “你……你銷毀了我還怎麽查?”劉長青無端端被人爬到了自己頭上,早就燒起一團怒火。


    “劉大人,”醫士曹思源道,“丹砂上沒有寫字,就是留下來也無從查起――再說,也未必就是有人存心放進去的,或者是進生藥的時候不小心,就混了進去……”


    “不小心混進去?”劉長青提高了聲音,“你這說的是什麽混帳話?你不知道皇上是中了水銀毒麽?”


    “那……那……”曹思源道,“皇上煉丹也用丹砂……”


    “不是你幹的吧?”劉長青瞪著他,“否則你為何不想讓我查出真相?”


    “劉大人,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曹思源道,“我對皇上一片忠心,日月可鑒!你要查,盡管查好了。我隻是同意端木莊主的觀點,怕這些毒藥留下來害人――再說,宮裏的怪事多得去了,查明真相豈是我太醫院的本分?”


    “啊,說到怪事――”旁邊一個太監突然跳了起來,“不會是鬧鬼了吧?”


    “放肆!”劉長青喝到,“鬼神之言是宮中大忌,你不曉得麽?”


    “奴才當然曉得!”那太監道,“可是……真的有怪事……今天禦膳房丟了好多點心,巾帽局丟了一頂麒麟搶珠帽,而尚衣局就……”


    “那是有人手腳不幹淨。”劉長青道,“關鬼怪什麽事?你不要胡言亂語。”


    “不,不,不!”那太監道,“丟東西倒不奇怪,奇怪的是丟了好久的東西,突然又跑回來了――大家都猜,或者是狐仙借去用了幾天……”


    “越說越離譜了!”劉長青嗬斥,“哪裏又跑出狐仙來?”


    “真的!”那太監賭咒發誓,“我兄弟在銀作局當差,他們丟了一本金簪圖樣,找了好久也沒找到。今天突然就出現了。而且,分明有人聽見房頂上有響動,跑出去看,卻連人影也不見一條。而同時,禦膳房、巾帽局和尚衣局就丟了東西。大家都說,狐大仙出門一趟,就把吃的穿的玩的都找齊才會去……”


    “胡說八道!”劉長青怒斥,“莫非狐大仙還到我們禦藥房來下毒?狐大仙想要謀害皇上嗎?你再亂說,我就送你到敬事房去!”


    太監嘟嘟囔囔,但畢竟是害怕敬事房的。


    端木平並不理會他們的爭論,繼續指揮眾人銷毀藥材。等到所有生藥都被清理一空時,他才對劉長青道:“劉大人,你要拿這些毒藥去查案,就請運走吧。皇後娘娘拜托我給皇上治病,我不能辜負所托。請大人幫我照單去宮外抓這些藥來――”


    堂堂院判竟然被人使喚!劉長青怒火中燒,但也不能發脾氣,自吩咐人去照辦。


    崔抱月在人群中尋找符雅,隻見她傻傻地站著,和剛才在雨中一樣。那表情,不知怎麽,讓人一望之下,竟有“生不如死”的感覺。她有心上前去問個清楚。卻忽又聽到背後有人喊:“走水啦!”回頭一看,果然皇宮一角火光衝天而上,照得雨線白亮,正像天幕上割開無數的裂縫――天破了,要塌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俺發表更新的日子已經結束了……俺要出門開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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