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晉元被公孫天成催促,一時不知該先辦哪一件事才好。(.好看的小說)好在涼城依然在戒嚴之中,他們沒走多遠,便見到了在街頭站崗的守備軍兵士。孫晉元即吩咐立即去傳令各個城門,但凡攜帶行李者,不得出城。自己又和公孫天成趕往綠竹巷。到的時候,隻見白羽音正發瘋似的從一間鋪子裏跑出來,嚷嚷道:“可惡!可惡!居然就在本郡主的鼻子底下――”想來她也是悟出了個中玄機,深悔昨日沒有截住贓物。


    而孫晉元則是命令手下立刻砸開巷口茶館的門:“裏頭的人一個也別放跑了!”


    “這是做什麽?”白羽音奇怪地問公孫天成。


    “郡主難道不覺得奇怪嗎?”公孫天成道,“前天這裏的店鋪已經都換了主人,昨天賊人在這裏借散貨為名,轉移贓物。這茶館的夥計既然對楚秀軒了如指掌,自然應該是在綠竹巷住了好多年,又怎麽會未注意到巷子裏的店鋪忽然全都換了夥計?”


    白羽音愣了愣:“你是說,這夥計也是他們一夥兒的?那他為什麽還向我指出楚秀軒的可疑之處?”


    “楚秀軒裏已經沒有他們的人,也沒有賊贓,”公孫天成道,“他們卻故意要引得咱們去楚秀軒裏查探,好讓他們有機會將贓物轉移。是咱們上當了!”


    “啊呀!”白羽音這才恍然大悟,跺腳道,“這些樾……賊人……真是狡猾無比!讓本郡主抓到了,一定將他們碎屍萬段!”


    惱怒時,涼城府的衙役已經把茶館砸開。隻是裏麵空無一人。孫晉元命人將裏外仔細搜查了一遍,依舊人影不見半條,卻在廚房的灰堆裏發現一角燒殘了的假官票。


    “隻怕他們昨天在此處演了一出‘搶貨’的好戲,”孫晉元推測道,“用假官票將自己的賊贓‘買’了去,然後又將假官票燒毀,逃之夭夭。若他們尚未出城,我等還可以在城門口堵截。但假如已經出了城,這些贓物隻怕難以追回!”


    “廢話誰不會說?”白羽音道,“你就不能想辦法把這些賊人抓出來?”


    “這……”孫晉元撓頭,暗想:差遣人辦事,哪個不會?有本事你自己去抓來看看!人海茫茫,無論昨日是萬山行的同黨在此搶貨,還是他們雇了一批小民替他們唱戲,哪個會到官府來自首?他偷偷瞥了公孫天成一眼,懇求老先生幫忙解圍。


    公孫天成大約也料到茶館可能會人去樓空,所以早就皺眉思考著下一步的行動,此時徐徐開口道:“萬山行看起來不像是土匪幫,不可能僅僅使用自己那一夥兒人就在綠竹巷裏假造出哄搶的場麵來。多半是花錢收買了涼城小民。小民無非是貪財,隻要嚇他們一嚇,不怕他們不交代。”


    “先生所言甚是!”孫晉元道,“本官這就去張榜通緝。隻說綠竹巷裏都是江洋大盜,昨日在此販賣贓物,但凡購買者,若不自首,皆以共犯論處。”


    “那你還不快去!”白羽音催促。隻是話音未落,公孫天成已阻止道:“不可如此!小民們若是聽說他們無意中和江洋大盜牽扯到了一塊兒,誰敢出來自首?依老朽之見,不如謊稱綠竹巷查出疫症,讓所有曾經到綠竹巷來的人火速到涼城府衙來驗看是否被傳染。小民們保命心切,自然會現身。”


    “此計甚妙!”孫晉元道。這次不等白羽音喝斥他,已經三步並作兩步出了茶館去,吩咐手下立即將綠竹巷發現瘟疫的消息傳出去。


    由於城中本已戒嚴,守備軍兵士在大街小巷裏一呼喝,不久,此消息便盡人皆知。果如公孫天成所料,到了傍晚時分,即陸陸續續有人到衙門裏來,可惜卻沒有一個是昨天到綠竹巷參與搶貨的人,都是至少兩天之前曾經去過綠竹巷,聽到消息就前來驗身。眾人好不氣餒――難道搶貨的全都是萬山行的同黨麽?


    到掌燈時分,事情卻有了出人意料的發展――白赫德竟忽然到訪,帶著一個教會的信徒――名叫蔡老九的――前來自首,言道此人曾經幫人在綠竹巷銷贓,事後良心不安,於是到教會裏來懺悔。起先還不肯多說內情,但聽到士兵們滿街地呼喊,說,綠竹巷出了瘟疫,叫大家去衙門查驗,他心知自己的所作所為大約已被官府洞悉,愈加驚惶萬分,終於向白赫德道出真相。白赫德便立即帶他來自首。


    眾人不由又驚又喜,忙叫蔡老九交代經過。蔡老九不敢隱瞞,一五一十說道,菱花胡同的教會每日都要送食物到附近大樹營的乞丐窩裏去。昨日正輪到他做這事。他才到不久,便見到幾個打扮體麵看來好似大戶人家家丁的人,拿著許多吃食並衣物,召集眾乞丐們。蔡老九本以為是有錢人家來做善事,不料卻聽來人說道,他家老爺有事需要找人辦,哪個乞丐願意賺十兩銀子的,即可到他那裏去排隊。乞丐們自然蜂擁而上。蔡老九心中好奇,也去湊個熱鬧:“那人對我們說,他家老爺需要去買些貨。但是又不方便自己出麵,於是叫家丁來雇叫花子。凡是願意幫他們做事的,他們各人發給衣衫一套,銀錢若幹。且到綠竹巷裏,見到什麽買什麽。每人也不消多買,一、兩樣便可。之後拿來交給他們,即可得到十兩賞銀。”


    原來賊人是利用了大樹營的乞丐窩!眾人恍然大悟――那裏皆是涼城中賤如泥土之人,守備軍戒嚴也不曾去到那裏。難怪喊了半天“瘟疫”那裏也人也無一個聽到。


    “豈有此理!”孫晉元惱火地指著蔡老九罵道,“你聽到這種事情,難道就不懷疑?”


    “小人當然心裏嘀咕,隻怕這並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事情。”蔡老九道,“不過,十兩銀子小人半年也賺不到。豈還計較那許多?叫花子們看來,這更加是飛來橫財!小人當時想,有這麽多叫花子一起去,混在當中,萬一出了事情也好逃跑。就也去站了個隊,領了衣服和錢。”


    “給你的是戶部官票麽?”白羽音問。


    蔡老九搖搖頭頭:“不是,每人隻不過發了幾吊銅錢而已,連碎銀子也不見一塊。那些人叫我們別打歪主意,拿了銅錢就逃之夭夭,說他們自有人看著。隻要我們老老實實把綠竹巷裏買來的壇壇罐罐交到他們的手裏,自然發給我們賞銀。”


    而來茶館裏燒殘的假官票不是用來“買”貨的,隻不過是賊人逃走時懶得再帶在身上而已,白羽音想,而那所謂監視的人,大概那茶館的夥計便是其中之一。她想著,看了看公孫天成,不過老先生並未注意到她,隻催促蔡老九繼續往下說。


    蔡老九便道:“那幾個家丁帶著我們離開了大樹營,就見到街上所有的店鋪都人滿為患,不知出了什麽事情。一時聽人說是要加稅,一時又聽說是樾寇要打來了,大家囤些糧食以防萬一。叫花子們原也有對自己的任務十分好奇的,這時候就議論說,隻怕真的是出了大亂子,有錢老爺需要買東西,卻不好自己出麵,於是雇要飯的來幫忙。又說,如果真的打仗,他們領了賞銀,就趕緊往南方逃是正經。我心裏也既慌又怕,想著拿到那十兩銀子,就立刻逃出城去。大家這樣一路議論紛紛,由那些家丁們帶著,到了綠竹巷。先是那幾個家丁到鋪子裏去,買了口大鍋,又人買了竹籃。我們便照樣做。付了錢,隨便買一樣東西。而那些鋪子裏的夥計好像早也說好了似的,隻要我們付錢,不管多少,就給我們一樣東西。凡是買到東西的,便三三兩兩跟著一個家丁出城門去。那裏有一輛馬車等著,凡將貨物交給車夫的,就得到了十兩賞銀。我用牙咬了咬,可是千真萬確的銀元寶呢!”


    “少說廢話!”孫晉元道,“後來怎樣?”


    “後來――後來那家丁問我們還想不想再多賺些銀子。”蔡老九道,“他們說,隻要我們趕緊回綠竹巷去,再買一次貨,送到馬車上來,立刻多給十兩。大家見賺錢如此容易,哪兒有不願意的?簡直賽跑一般,都跑回城裏去,又買了壇壇罐罐的,到城外交給他們。他們果然又發了每人十兩銀子。就這樣跑出跑進,從早晨到下午,我一共運了三趟貨,他們給我三十兩,後來還額外打賞了二兩。”


    “他們的馬車可有標識?”公孫天成問,“馬車將貨物運到哪裏,你可曉得?”


    蔡老九搖頭:“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過應該是運到碼頭去了――我第四次從綠竹巷裏買了貨出來,正好守備軍的軍爺們進了城,到處呼喝著叫大家不許胡亂走動。我們都驚慌失措,不曉得他們要抓什麽人。那帶著我們的家丁就讓大家分頭行動,各自出城去,如果見不到馬車就去運河碼頭,找他們主人家的船,說是有旗子,上麵寫了‘興盛商號’的……”


    “好哇!”孫晉元不待他說完就號令道,“快來人――到碼頭上去,見到插了‘興盛商號’標識的船,立刻扣下,船上的人一個也不能跑了!”


    “蠢材!”白羽音斥道,“難道賊人還會在碼頭上等著你去抓嗎?隻怕早就跑了。現在應該趕緊聯絡水師,叫他們即刻追擊!”


    “這……”孫晉元擦汗道,“郡主有所不知,我這個區區涼城府尹還沒那權力調動水師呢,需要兵部下令才行。”因征詢公孫天成的意見:“是時候稟報程大人了吧?”


    老先生皺眉沉吟:“的確需要水師配合追捕,隻不過,萬山行是個幌子,興盛商號隻怕也是個幌子。賊人怎麽會一直掛著‘興盛商號’的旗子,好讓咱們發現?蔡兄弟,你可見到過興盛商號的那艘船麽?”


    “沒見到。”蔡老九搖頭道,“那家丁跟我們交代過後沒多久,大夥兒就走散了。我見到處都是守備軍,不敢立刻往城門口去,就在小巷子裏東躲西藏。後來沒了力氣,身上背著的竹簍好像越來越重,就停下來休息。先前有家丁看著,又忙著趕路,我沒心思多想,這時候卻奇怪――綠竹巷裏都是買竹器、瓦器的,既然是新的,又隻值幾個銅板,理應是空的,為什麽這樣重?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就把竹簍打開了,這可嚇了一跳。”


    “裏麵是什麽?”白羽音迫不及待地問。


    “是銀子,還有銀票!”蔡老九說。這時,白赫德從身後卸下一個包袱來,攤在眾人的麵前。裏麵有二十餘隻銀元寶,還有半寸來厚的銀票,看麵值都是五十、一百兩的,隻怕這包袱裏有幾萬兩銀錢。大家雖然早就猜到萬山行利用綠竹巷來轉移贓物,但驟然見到這許多銀錢,還是吃了一驚,相互看了看,具想:這還隻是蔡老九竹簍內的,其他那些乞丐,人人運了好幾趟,如此算來,萬山行昨天豈不是往城外運了幾百萬兩銀子?若追不回來,損失可大了!


    “我看到竹簍裏有這許多錢,一時就起了貪念。”蔡老九道,“心想現在涼城亂糟糟一片,那些興盛商號的人怎知道誰拿了什麽貨物又到哪裏去了?於是我就把銀錢又裝回竹簍裏,從小巷子繞回家去,想等風頭過了,就逃回老家。不過,還沒走到家呢,我就害怕起來――興盛商號鬼鬼祟祟運銀子出城,還一定不是做正當買賣的,要是被他們知道我私吞了銀兩,哪兒會放過我?不過,再叫我回頭去找他們還銀子,我又怕被守備軍抓了。這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後我隻好跑去教堂裏。也不敢跟旁人說,隻禱告上帝給我一條活路……”


    接下來,他便說自己如何在菱花胡同耗了一夜一天,又如何聽到消息,說綠竹巷出了瘟疫,叫大家到衙門來,因猜出必然是興盛商號為非作歹,叫官府發現了,現在要查拿同黨,於是前來自首。“我算是真的明白了什麽是魔鬼的誘惑――我明知道不該貪財,但是看到銀子,就忍不住動手。不過,白神父,我想,你說聖靈常與我們同在,這話一點兒也不假。本來我偷了銀子,應該滿心歡喜,計劃著如何享樂。可是卻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顯見著是聖靈提醒我做錯了事。他又將我引到教會去,將事情告訴你,今天又來自首……”


    “不錯。”白赫德道,“聖靈會親自做工,改變我們,使我們更像耶穌基督的樣式……”後麵的話還沒出口,卻被白羽音冷笑一聲打斷了:“別念經了!白神父,你是真虔誠,但是這個蔡老九隻怕是有口無心呢!他要也當真成了聖人,一開始發現事情可疑,就該直接到衙門來告發,哪會等到衙門四處查辦共犯了,才跑出來?顯見著是假的!”


    “郡主何必如此苛責他?”白赫德道,“人都有自己的軟弱之處。蔡弟兄家裏欠了很多債,我曾親眼見他被債主追打。他有多需要銀子,郡主豈能體會?他本可以用這筆不義之財還清債務,又可以遠走高飛。然而他卻來投案自首,這正是聖靈在他身上結出的好果子。孫大人不也因著蔡弟兄所說的,得到了線索,可以發兵去捉拿賊人了嗎?”


    “哼!”白羽音冷笑,“現在連賊人往哪個方向逃了也不知道,又不曉得他們坐的船是什麽模樣,水師到哪裏去抓人?抓什麽人?要是你的這位蔡弟兄早點兒‘良心發現’,說不定這會兒賊人都已經關押在大牢裏了!”


    “可不是!”孫晉元也幫腔,指著蔡老九罵道,“你這刁民。若是本官將贓物全數追回,倒也罷了。否則,你就等著充軍吧!”


    “你也別隻罵這刁民!”白羽音冷笑,“如果孫大人你自己不急著去花官票,怎麽會鬧出擠兌風潮,讓賊人渾水摸魚?”


    “我……這……”孫晉元暗想:我去花官票,還不是你老子白少群和你爺爺康親王出的主意?不過他不能當麵頂撞白羽音,隻陪笑道:“是,是,郡主教訓得沒錯。不過,亡羊補牢,猶未晚也!至於賊人往什麽方向逃竄,依下官之見,既然那是一群是西瑤騙子,多半應該南下吧?”


    “蠢材!”白羽音道,“怎麽會南下!當然是北上啦,他們是――”說到這裏,急忙打住――怎麽能點破玄機,說出萬山行原是樾國奸細?趕緊圓謊道:“這些奸賊何等狡猾。曉得我們已經查出他們的底細,便會向南追擊,阻止他們回到西瑤,所以他們應該故意繞路避開我們。這時,咱們向北方追,才會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說著,怕眾人不信,又搭訕對公孫天成道:“公孫先生,你說是不是?”


    “唔……”公孫天成皺眉沉吟,“老朽不是這群賊人肚裏的蛔蟲,實在不敢亂猜。但是,老朽看這些銀票,頗有玄機。”他指著蔡老九上繳的銀票――就在方才旁人拌嘴的時候,他已經將銀票分成了三疊:“這些銀票裏連一張戶部官票也沒有。左邊這疊,都是‘鼎盛票號’的,右邊這疊都是‘永興票號’的,中間的來自其他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銀號――賊人精明無比。我總以為他們印製假官票,要兌換成現銀或者其他值錢的貨品偷運出京城。現在看來,他們知道大量現銀和貨物運送困難,所以早已兌換了些銀票。這鼎盛號和永興號都是楚國數一數二的大票號,四處分號眾多。有時連其他小銀號的銀票他們也會接收――看來賊人是打算逃出了京城,再去鼎盛和永興的分號將銀子兌換出來。”


    “好狡猾!”白羽音咂舌道,“那咱們現在立刻把鼎盛號和永興號都查封了,賊人就換不到銀子了!”


    “郡主想的不錯。”公孫天成道,“不過,鼎盛號和永興號都是打開大門做生意的商家,豈能無故將他們查封?再說,他們的客戶眾多,查封了,隻會引起更大的騷亂。倒不如查明他們分號的所在――老朽猜想,賊人為免夜長夢多,應該會盡快提取現銀。若是找鼎盛、永興兩家的掌櫃來,問明他們距離京城最近的分號在哪裏,去那裏堵截,或許可以將賊人一網打盡。若是趕不及,當盡早知會鼎盛號和永興號分號所在地的官府,守株待兔,阻止賊人提取銀兩。”


    “妙極!妙極!”白羽音一邊催促孫晉元速速去捉鼎盛、永興的掌櫃來問話,一邊拍手笑道,“要是跟在後麵追,總是被賊人牽著鼻子走。不如去堵截,比他們搶先一步,看他們還往哪裏逃!”


    不時,衙役們就將兩位掌櫃帶了來。兩人戰戰兢兢的在衙門的地圖上標注各自分號的地點。鼎盛銀號距離涼城最近的分號在其西北方五十多裏處的洙橋縣,而永興號距離涼城最近的分號在其東北方七十裏的宜城縣。白羽音當即道:“看,我說的吧――賊人一定是朝北逃了。趕緊去洙橋縣和宜城縣抓人!”


    “且慢――”公孫天成阻止,“這兩間分號都不在運河附近,賊人帶著大量贓物,又有現成的船隻,應該不會改行陸路。況且,洙橋縣和宜城縣一東一西,相隔也有近二百裏。賊人要同時去這兩處提取銀子,豈不疲於奔命?”


    “那……”白羽音咬著嘴唇,又看了看地圖上的標識――鼎盛銀號用的是紅色的圓圈,而永興銀號用的是綠色的圓圈。兩種圓圈第一次重合乃是涼城以南一百餘裏的順豐縣――地處運河之濱,乃是出入京城的商家休憩整頓之所。“難道是這裏?”她皺起眉頭:樾國奸細竟然往南方逃?莫不是自己之前圓謊的那一番話正是歪打正著――樾國奸細知道身份已為人所知,不向北走,反而南下,為要躲避官府的追蹤?她轉頭看看公孫天成。


    老先生怎不知她的疑問!笑了笑,指著地圖上紅紅綠綠的圓圈,隻見涼城以北隻有星星點點的幾處,而涼城以南,尤其是東海和天江沿岸,標記卻密密麻麻:“你們兩家銀號在北方怎麽分號那麽少?”


    “老先生有所不知,”兩位掌櫃解釋道,“原本我們的分號遍及全國,但這幾年,北方的州縣不是戰亂就是鬧土匪,生意難做,且楚國和樾國又不互通貿易,許多商號把北方的分號都撤了,我們看此情形,覺得與其冒著被人打劫的危險等生意,不如少做一點兒生意,於是也將北方的分號都撤銷了,專注於東海和天江流域的生意。因此,我們兩家銀號基本上隻在南方才開設分號。”


    “這麽說來……”孫晉元推測道,“賊人應該是往南方去了。否則到了北方,很難兌換銀兩。”


    “不錯。”公孫天成道,“他們應該是打算順著運河南下,如此一來,即使不能在順豐縣換取銀兩,也可以沿途尋找鼎盛與永興銀號的其他分號兌換現銀,再從運河進入天江回到西瑤。”


    是打算從天江進入東海,之後在那無人阻攔的一片汪洋之上大搖大擺地回到樾國去!白羽音想,這□詐狡猾的樾寇,若是讓他們的陰謀得逞,楚國還不天下大亂?程亦風豈能擔得起如此罪責?非得把這夥敗類攔截在大清河上!於是跺腳斥責孫晉元道:“你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去請示程亦風,讓他發手令叫水師追擊!”


    “是,是。”孫晉元不耐煩被這個小丫頭呼來喝去,但口中卻不敢說,忙吩咐人即刻去請示程亦風,又派了一名衙役先去水師報信,好叫他們早做追擊的準備,以便手令一到,便可立刻出發。


    “大人――”公孫天成道,“為妥當起見,老朽看,最好也派人些人手沿河北上,確保賊人沒有去洙橋縣和宜城縣。萬山行如此詭計多端,誰知會使出什麽障眼法來?”


    “言之有理!”孫晉元道,“多做準備,總不會錯!”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白羽音道,“咱們布下天羅地網,看這群小賊往哪裏跑!”


    “若要天羅地網……”公孫天成低聲道,“煩請郡主也去水師營地一趟,讓嚴大俠先行一步,盡量趕在水師之先,截住賊人。”


    “啊……”白羽音深知其中深意――還不是為了要隱瞞賊人的身份好保護程亦風嗎?佩服老先生深思熟慮。當下點頭答應,飛奔出了涼城府。


    一接到白羽音傳來的消息,嚴八姐就立刻奔出了水師營地,白羽音不甘坐等,也想親自為程亦風做點事,於是緊隨其後。二人駕一艘小艇,向南直追。


    順風縣距離涼城有一百餘裏,普通的貨船一天半的時間即能到達。按照蔡老九的說法,賊人大概昨天傍晚時分便離開了涼城碼頭,此刻應該已經接近順豐縣。兩人於是片刻也不耽擱,向著南方飛速前進,希望能在天亮之前截住敵人。所喜,嚴八姐原是漕幫幫主,水上功夫了得。小艇到了他的手中,猶如離弦之箭,分開水麵,疾馳不停,到了四更天的時候,已經離開涼城五十餘裏。


    彼處亦是碼頭,雖然不及涼城碼頭繁華,但也停泊了十幾艘大船。此時夜深人靜,船頭的燈火在夜風中搖曳,白羽音已經倦了,睡眼朦朧中看來,這些燈籠猶如漂浮於空中一般。她恍恍惚惚,夢見到了元宵佳節,自己和程亦風一同賞燈,好不甜蜜。隻是驀地,見“興盛商號”四個大字撲入眼簾,她即一驚而醒:莫不是看錯了?再定睛望去,隻見不遠處停泊著一艘大船,船頭插了麵大旗,上麵分明寫著“興盛商號”。她不由叫了起來:“嚴八姐,快停下!船在那裏!”


    嚴八姐正奮力搖船前進,劃出數丈之遠,才回身來看。見到那麵在燈火中招展的旗幟,好不驚訝――還以為賊人早就跑去了順豐縣,不想他們竟在此處休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快靠過去!靠過去呀!”白羽音催促。


    嚴八姐何用她提醒,根本等不及劃船上前,直接在小艇上一踏,便飛身躍上了興盛商號的船去。可是,才在一落到甲板上,他的心中又是一動:賊人為何不繼續南下,卻停泊在此處?樾國細作如此狡猾,為要逃避追蹤,理應將船隻百般偽裝,為何還掛著“興盛商號”的旗幟?難道有詐?


    如此一想,不由駐足不前。此時白羽音也將小艇劃近了些,跳上大船來,道:“愣著做什麽?難道你怕打不過他們?你不是學了什麽優曇掌,連端木平都忌憚你幾分嗎?難道區區幾個樾國細作,還能將你怎樣?”邊說,邊要靠近船艙。嚴八姐連忙將她拉住:“郡主小心――”低聲將自己的懷疑告訴她。


    白羽音皺起眉頭:“你說的也有些道理。咱們先探探虛實!”即和嚴八姐一起悄悄貼近船艙的窗戶,靜聽裏麵的動靜。隻是,除了船底嘩嘩的水聲,什麽也沒有。


    除非賊人睡死了,他們想,然而,逃亡途中,豈有如此悠閑的道理?因輕輕將窗戶推開一條縫。裏麵透出微弱的燈光來。但目光所及之處,不見半條人影。唯見地上有些撒落的米粒兒,似乎是搬動貨物的痕跡。


    兩人相互望了一眼,心中俱想:難道來晚了一步,狡猾的樾寇已經將貨物轉移了?


    再不能等待下去。他們一齊“砰”地踢開窗戶,撲進艙中。隻見整個船艙空空如也。一盞將要熄滅的殘燈,照亮通往底艙的道路。順著梯子下到船腹中,見四處散放著壇壇罐罐,大約正是從綠竹巷裏“買”來的,不過此刻全都空了,其中還有不少被打碎的。白羽音用腳撥開幾片碎陶,見瓦礫中有一枚龍眼大小的珍珠――如此價值不菲的珍寶,若非倉惶之中,怎會遺落在此?看來賊人果然已經將贓物轉移了。


    “可惡!”白羽音氣得連連跺腳,“為什麽這幫樾寇總是能搶先一步?都怪孫晉元這玩忽職守的家夥。東西追不回來,本郡主非要了他的腦袋不可!”


    嚴八姐心中亦十分窩火,不過同時也想:人去船空,乃是情理之中的事。卻不知賊人是在這裏將貨物裝到了旁的船上,還是棄舟登岸,改從陸路運輸?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需要大動幹戈地裝卸,碼頭上應該有人看到。


    想到這裏,他就大步跑出船艙去。見碼頭上有幾個短打漢子正在喝酒,便上前詢問興盛商號貨品的下落。隻是那幾個漢子全都搖頭,說道這碼頭上每天來來去去那麽多船隻,裝貨卸貨忙個不停,誰會注意到每一條船上的貨搬到了哪裏?


    “你們好好想一想!”隨後趕到的白羽音從袖中取出一大錠銀子,“誰能說出個所以然的,我大大有賞!”


    “小姐,”那些漢子們道,“我們雖然想要銀子,但是真的不曉得興盛商號船上的貨物運到哪裏去了。總不能隨便指個方向蒙你吧?這裏還停著這麽多船,你不如去問問船上的人,說不定有人看見。”


    他們的態度這樣不敬,換在往日,白羽音早就發火了。但此刻,她隻著急要幫程亦風追回損失的銀兩,所以顧不得計較,當即躍上興盛商號賊船旁邊的一艘貨船,嚷嚷道:“裏麵的人,給我出來!本郡主有話要問你們!”


    那船上的人睡眼惺忪,聽她自稱是郡主,才沒有破口大罵,然而問到興盛商號的事情,大家隻是搖頭。白羽音又喚醒了另一艘船上的人,同樣是一問三不知。她越來越焦急,一條船接一條船的叫人出來問話。很快,幾乎把整個碼頭的人都叫醒了。有些人聽說了她的身份,隻能自認倒黴,而那些沒聽到她自報家門或者聽到了卻並不相信的,免不了惱火起來,罵她瘋瘋癲癲擾人清夢。本來靜悄悄的碼頭一時間充斥著抱怨和斥罵之聲,變得吵雜不堪。


    嚴八姐的心中也煩躁焦慮:線索怎能到這裏就斷了?奸細怎麽能憑空消失?一定會留下些蛛絲馬跡。白羽音這樣胡鬧一番,對事情沒有絲毫的幫助,隻是,此刻還有更好的應對嗎?要是過去,他還當漕幫幫主的時候,運河之上哪裏沒有他們漕幫的弟兄?準能迅速打聽清楚狀況。然而自從哲霖大鬧武林,漕幫已經分崩離析不複存在!漕幫弟兄也都不知所蹤。賊人一旦偽裝藏匿,要在運河上找他們出來,談何容易!


    正在感慨之時,忽聽一人叫道:“咦?幫主――真的是幫主!我不是看花了眼吧?”話音未落,一個五短身材的漢子已經擠到了他的身邊,滿麵皆是驚喜之色。嚴八姐認出,此人正是原來漕幫裏的一個弟兄,名叫張順水。


    嚴八姐不由也驚喜萬分:“兄弟,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說來就話長了。”張順水道,“不過,其實也沒啥好說的。自從幫主走後,咱們不願聽江濤、白浪那兩個敗類的話,就都叛出漕幫來。我們幾個平日裏玩得來的,就繼續做拉纖、搬運的活兒,混口飯吃。這個碼頭就是咱們的地盤。”


    嚴八姐聽言大喜:“有多少弟兄在這碼頭上?今天碼頭裝卸的情況你們都清楚麽?”


    張順水拍胸脯道:“除非是船上人自己裝卸的,要不都要經過咱們的手。”


    “那條興盛商號的船――”嚴八姐指著道,“你們搬過上麵的貨嗎?”


    張順水瞥了一眼:“我沒搬過。不過,弟兄們也許搬過。待我找他們來!”又擠進人群去。不時,就帶了十來個短打漢子來到跟前。其中有不少是漕幫的老麵孔,但也有兩三個嚴八姐未見過的。張順水說,都是碼頭上討生活的人,新近才和他們結拜,便讓這些人都和嚴八姐見禮,照樣稱他為“幫主”。


    無暇寒暄,嚴八姐隻急著詢問興盛商號貨物的下落。漢子們朝那船張了張,大多搖頭,隻有一人道:“那船今天早晨靠岸的時候,我去問過要不要人搬貨,他們說不必,隻是靠岸歇歇。後來我見船上有兩個人夾了個小箱子下來,不知是不是到鎮子上去了。我想大概是順路辦點兒事吧――幫主,你找他們做甚?”


    “他們是京裏逃出來的騙子。”嚴八姐道,“我最看不慣坑蒙拐騙的混帳,所以幫涼城府捉拿他們。”


    “啊呀,原來是騙子!”張順水等人驚道,“他們帶著許多贓物麽?不過,要是他們隻夾著一個小箱子下船,而又沒有人看到他們搬貨,那整船的貨物絕對不可能轉移到岸上從陸路運走。”


    不錯,嚴八姐想,那小箱子裏看來是準備去順豐縣兌換的銀票。至於其他的現銀、珠寶、米鹽等物――“可能是搬到了旁邊的船上!”張順水已經得出了相同的推論――經常在水上跑來跑去的人都知道,大貨船都配有小艇,遇到水淺,無法靠岸的時候,就把大船泊在深水處,用小艇將貨物分批運上岸來。賊人很可能搶占了另一艘貨船,或者先已埋伏下了同黨,將“興盛商號”貨船上的贓物從水上悄悄轉移過去,留下一個空船作為煙幕――然而這樣算來,也有可能賊人駕駛另外的貨船早已跑得遠了,特地將“興盛商號”幾個大字留在這裏,以圖迷惑追兵!


    “幫主別著急!”張順水道,“隻要贓物沒上岸,就應該還在港裏――今天早晨這裏起了大霧,到了下午還沒有散去,所以昨天和今天進港的所有船都還泊原遠處。咱們現在就一艘一艘地查多去,不怕找不出賊贓來!”


    那可真是天助我也!嚴八姐大喜,然而看一眼亂哄哄的河麵――白羽音和諸位憤怒的船家吵嚷不休――已經鬧成了這副模樣,要將船隻逐一搜查,談何容易!


    正煩擾時,忽然見到北方水麵上火光閃動,疾速向碼頭靠近。嚴八姐搭個涼棚一眺望,見是水師的艦船來到,登時喜出望外――這可有救了!當下撥開人群,飛身一躍,在幾條船上稍稍借力,即縱到了艦船的船頭。可喜那領頭的參將他還熟識,名字叫做唐必達。


    “嚴大俠,你不是去順豐縣嗎?怎麽……”


    不待唐必達說完,嚴八姐已經搶先將自己在這碼頭的發現簡略的說了一回:“唐參將率眾趕來,正是時候,趕緊叫船上的人都上岸,讓士兵把他們看守起來,一條船一條船的搜查,應該就能追回贓物。”


    “言之有理!”唐必達點頭讚同,當即吩咐左右照辦。於是便有水師士兵乘坐小艇先行登岸,約束圍觀眾人,而水師的艦船則隨後駛入碼頭,士兵迅速從一條船跳到另一條船,喝令眾人不得吵鬧,立刻上岸等候審訊。這時候,和眾人吵得口幹舌燥的白羽音方還不明白出了什麽事,少不得來找嚴八姐問明情況,接著就拍手稱妙,跟著水師士兵搜查貨船去了。


    很快,水師士兵仔細檢查了五條貨船,並無甚發現。


    “你們可要找清楚了!”唐必達提醒手下,“船上或許有些暗格密室――不瞞嚴大俠,在下調職來京之前曾經在鄂州抓私鹽,那些販鹽的船不僅有暗格,有個還配備密封的大木箱。他們會將鹽用油布包裹嚴實,然後放在木箱裏,再壓上鉛塊,沉到水中。官兵去搜查的時候,還以為船為了避免搖晃多下了幾個錨呢!”


    “竟連這種主意也想得出!”白羽音乍舌道,“那說不定贓物還藏在‘興盛商號’的船上,根本沒運到別的地方去。賊人就是想誤導我們!”


    她是說風就是雨的性格,既然想到了,便要即刻著手來做。於是,邊說,邊跑回了興盛商號的貨船上,先仔仔細細的繞了一周,看看有沒有多餘的錨鏈。之後,又再次進入船艙去尋找所謂的暗格。


    嚴八姐卻覺得她如此行乃是多此一舉――賊人肯將貨船留在此處任由官府搜查,應該料到無論官府搜不搜得到東西,都會將此船沒收,試問,樾國賊寇怎麽可能將千辛萬苦騙得的財物拱手交還給官府?於是,他隻寄望於在碼頭上其他的船隻上找出想要的東西。同時又對唐必達道:“唐參將,有幾個賊人已經從陸路前往順豐縣,企圖兌換現銀。該派幾個士兵追上去,免得他們從順豐縣又逃之夭夭。”


    唐必達以為有理,吩咐手下照辦。同時也叫人去將碼頭上的人按照各自的來曆分列站好,以便一旦發現贓物,即刻將疑犯逮捕。這些都辦妥的時候,水師士兵又搜查完了一條船,依舊是一無所獲。正要繼續時,卻忽然聽到白羽音興奮的叫聲:“真的有暗格!快來看!”


    嚴八姐和唐必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步並作兩步衝進船艙去。隻見白羽音正在底艙裏,將滿地的竹籃瓦罐掃出一片四尺見方的空,露出一扇門來,插銷已經拔起,露出黑洞洞的暗室,不知裏麵藏了什麽。小郡主的神氣頗為得意:“怎樣?本郡主眼力不錯吧?快拿燈來!”


    早有水師士兵隨後而至,將火把遞給唐必達,白羽音即一把搶了過去,朝暗格裏照了照,咂嘴道:“裏頭好多箱子,一定是把贓物都藏在那兒了――嘖嘖,堆得這麽滿,難為他們將這些裝在竹籃裏一樣一樣運出城!”


    嚴八姐也探頭張了一眼,心中禁不住狂喜:這麽多的箱子,如果是裝滿了金銀珠寶,隻怕能將半個涼城也買下來!即便隻是食鹽米糧,也價值可觀!,樾寇為了騙取這些財物,可謂費盡心機,隻是,他們千算萬算,最後還是竹籃打水。可見冥冥之中依然有天意,世間之終究邪不能勝正!


    他感慨之時,白羽音已經擎著火把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暗格的梯子,下了幾步,忽然一聲尖叫,眾人以為她中了賊人的機關暗箭,連忙要去搭救,但很快便聽到她“砰”的跳到了地下,咒罵道:“蟊賊,竟然吊根繩子在這裏,差點兒害本郡主摔下去!”原來剛才隻是絆到了繩索而已。


    “郡主,下麵可寬敞麽?”唐必達問。


    “寬敞得很!”白羽音揮了揮火把,“都下來吧,看看這群蟊賊從涼城騙了些什麽寶貝。”說時,已經上前去檢視木箱,見木板厚實,又已經釘死,就摸出匕首來一通亂撬。待嚴八姐、唐必達和另外兩個水師士兵都下到暗室之中,她已將木箱鑿開一個洞――香味登時撲鼻而來,是尋常烹飪用的菜油。“這群小賊!”白羽音嘀咕道,“簡直饑不擇食,什麽都偷嘛!菜油能值幾個錢?”嗤笑一聲,又去撬旁邊的箱子。可裏麵依然是菜油。


    如此一連撬開五個箱子,內中除了菜油,什麽也沒有。大家都好不懊惱:莫非又被賊人耍了?白羽音氣急敗壞,乒令乓啷將菜油壇子盡數踢了個粉碎,又發瘋了似的去鑿撬其他的箱子。唐必達連忙攔住:“郡主,或者賊人放些菜油掩護,後麵的箱子才是贓物。咱們都拿著火把,小心引著了油,不可收拾。還是先出去。左右這碼頭已經被水師控製,等天亮了慢慢搜查也可以。”


    “慢慢查!再叫毛賊們跑了怎麽辦?”白羽音惱火地尖叫。不過心裏也明白萬一暗格裏失火,出口狹小,他們絕難全身而退,因嘟嘟囔囔地埋怨著回到甲板上。嚴八姐等人亦隨後而出。


    外麵早已圍了好些兵卒,都等著裏頭的消息,一看眾人灰暗的臉色,知道無所收獲,難免失望。唐必達向部下們簡短地交代了情況,吩咐他們先審問碼頭上的人,等天亮了再去船裏將箱子一一搬出來查驗。他說時,看了看天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不久,曙色就會取代夜幕。木箱位於船底的暗格中,他想,哪怕是天亮時,那裏也伸手不見五指,要一隻箱子一隻箱子搬出來,得耗費許多時間。倒不如現在動手把船艙拆除,那木箱豈不就暴露在天光下了嗎?想到這裏,立刻命令手下行動。一旁白羽音乜斜著眼睛,暗讚這個主意高明,口裏卻不肯表揚唐必達,隻冷冷道:“早該想到這樣了嘛。快拆――要是這裏還沒追回全部贓物,就把這裏其他的船也拆了,看這幫小賊能把東西藏到――”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傳來驚天動地一聲巨響,腳下踩空了,卻不是往下掉,而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拋到了半空中,未反應出發生了什麽事,又跟著疾速下落。但覺眼前先是一片雪亮,渾身被灼得生疼,很快又落入一片冰冷的黑暗之中。她看見一團猙獰的豔黃在自己的頭頂上盤旋,其中又有許多大小不一的黑影在舞動,頭腦混沌一片,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又遭遇了何事。過了一會兒,忽覺得胸中窒悶,欲要張口呼吸,卻是不能夠,好像被人扼住喉嚨,又有千鈞巨石壓住胸口。心裏隻有一個絕望的念頭:完了!我要死了!跟著就失去了知覺。


    嚴八姐也被拋至空中再跌落下來。但是他很快意識到是興盛商號的船發生了爆炸。同時也想到,大夥兒隻怕都中計了。這條船上根本沒有任何贓物,那些散落的米粒兒,丟棄的竹籃、瓦罐,以及瓦礫中的珍珠,全都是煙幕,不僅引著他們在這裏浪費時間,更誘他們尋找船中的暗格。而暗格裏除了菜油之外,隻怕還有硝石、硫磺等物,隻等追兵一來,就被炸上了天!


    他心中既惱火又悔恨:之前明明感覺有許多可疑之處,為什麽還一步一步走進賊人的圈套中?公孫天成早已說了,對手是狡猾萬分的樾國細作,在數次交鋒之中都占盡先機。自己竟還如此大意!又讓賊人逃之夭夭!


    憤怒與不甘在他胸中如火燃燒。四肢則奮力劃水泅遊。爆炸產生的巨大漩渦,屢屢威脅著要將他拽向河底,虧得他水性絕佳,才一再化險為夷。猛地手中抓到一把長發,昏暗中看見,正是小郡主白羽音,也不知是死是活,連忙攔腰抱牢了,帶著她一齊向水麵上泅遊。中途也不知多少次被破碎的木板撞到。花了好大功夫,才終於浮出水麵。


    嚴八姐環視四周,隻見整個碼頭已經化為一片火海,幾乎所有的船隻都被波及,連水師的艦船也著了火。由於各條船上的商人船家均已被驅趕上岸,被爆炸和烈火所傷的,皆是水師士兵,有的缺胳膊斷腿,哭天搶地於水中掙紮,還有的,身上著火,跳入運河保命。他又看到不遠處,有個人浮浮沉沉,雖然麵孔朝下無法看清,但是看服色,正式唐必達。嚴八姐連忙遊上前去。“唐參將!”他將唐必達反過來,卻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隻見其人已經被炸得麵目全非,生還無望!


    再看看白羽音,也是滿麵鮮血。不過,乃是因為額頭擦傷所致,倒沒有什麽致命的傷口,況且,探了探鼻息,一絲尚存,隻是暈了過去。嚴八姐即托著她,奮力遊向岸邊。


    岸上的人雖然幸免於難,但此時也亂做一團,商人和船家見自己的船隻貨物化為烏有,無不捶胸頓足。而水師士兵更是方寸大亂――須知,楚國自組建水師以來,無非剿滅海盜、查禁私鹽,並未真正在水上打過仗。此刻火光衝天血染運河,比他們以往的任何經曆都要慘烈。見嚴八姐抱著白羽音爬上岸來,好些士兵即驚惶地迎了上去:“嚴大俠,出了什麽事?怎麽會爆炸了?唐參將呢?”


    “唐參將已經殉職了。”嚴八姐道,“狡猾的賊人在船上放置大量菜油,隻怕還有火藥等物,專等咱們上船之後,就點火引爆。”


    “啊?”士兵們全都驚愕不已,“賊船上不就是西瑤的騙子奸商嗎?怎麽這樣凶殘?咱們對付過許多海盜、鹽梟,他們見了官兵,都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豈有伏擊挑釁的膽量?西瑤騙子竟敢用炸藥攻擊我堂堂楚國水師?也真是太膽大了!”


    也無怪他們驚訝,嚴八姐想,賊船上哪裏是什麽騙子奸商?根本就是楚國的宿敵。樾寇的鐵蹄已經幾番踐踏楚境,楚國兵卒平民死傷無數。如今他們來楚國盜竊財物,怎不順手再打擊一下楚國水師?怪隻怪他粗心大意,中了樾寇的奸計!不由悔恨地重重頓足。而這時,感覺到膝蓋劇痛,才發現原來也受了傷。


    “不過,賊人是怎麽點火的?”有士兵奇怪道,“如果他們一直就潛伏在船上,豈不是連自己也被炸飛了?但若是他們不在船上,怎麽能恰好在咱們來到碼頭又上了船才引火?莫非他們就埋伏在附近?”


    此話一出,人群中更加炸開了鍋:賊人既然有火藥在手,又敢襲擊水師,豈不是一群亡命之徒?他們若是埋伏在附近,會不會隨時再出來燒殺搶掠?有人大聲求饒,要士兵們放他們離去,免得被賊人傷害。又有人嚎啕著喊冤,說自己和炸船的土匪毫無關係,早知會出此等亂子,再大的霧氣,他也不在此碼頭停留。


    水師士兵雖喝令眾人不得喧嘩,但自己如臨大敵,不時地四下裏張望免得再被襲擊。有些人知道嚴八姐乃是程亦風安排在水師中的,雖無一官半職,但卻是個人物,此刻唐必達死了,便以他馬首是瞻,都等著他說出下一步的計劃。


    而嚴八姐隻是皺眉思考:樾國細作潛入楚國,至多也不過幾十人,絕對不敢和水師正麵交鋒,況且,他們還需要將騙得的財物運回樾國去,必不敢節外生枝。不管他們如何引火,這次伏擊的主要目的,隻是阻撓官府追蹤,拖延時間。因此,當務之急,是全速追擊,務必將賊人攔截在運河上。於是他掙紮著站起身來,道:“你們先派人回京向程大人稟報此事,其他人,一批在此收拾殘局,一批和我繼續去追捕賊人!”同時對一旁的張順水道:“兄弟,哪裏還能找到船?我要去順豐縣!”


    作者有話要說:近來真是灰常的忙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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