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上眾人都是一愣。(.無彈窗廣告)石夢泉和羅滿同時搶步往後院去。不過烏曇早已奔在了他們前麵。大夥兒到後院的時候,他已撲進玉旈雲所在小屋去。隻聽到裏麵乒令乓啷一陣亂響,顯然是有人打了起來。待石夢泉和羅滿破門而入,隻見一條黑影從後窗跳了出去。烏曇幾乎追上去,但是才邁步,又停下,站在玉旈雲的床邊不動。羅滿和石夢泉都明白,他是怕再有什麽變化。羅滿即吩咐手下:“追出去看看,是什麽人。”接著才問端木槿:“端木姑娘,方才發生什麽事?”


    端木槿驚魂未定,擔憂地望了望黑影逃走的方向:“方才有人想要殺內親王!此人武功甚高,我不是他的對手。如果不是這位……這位海盜大俠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


    “看清那人的樣子了麽?”羅滿問。


    端木槿搖搖頭:“他蒙著麵,隻露出眼睛,實在難以辨認。”


    “不過右邊的肩膀被我擰脫了臼。”烏曇道,“也許去盤問城裏的大夫,就能把這人找出來。”


    還用找麽?羅滿和石夢泉俱想,隻怕此人也是劉子飛一夥兒的吧!劉子飛現在是仗著山高皇帝遠,就胡作非為起來!他人多勢眾,真把大家都殺了推到“楚國奸細”身上也不是沒有可能。


    正擔憂的時候,劉子飛也衝到後院裏來了:“反了!簡直反了!你們還不去把那海盜頭子給我抓起來?”


    他的部下們在外麵答應著,腳步嘈雜,卻沒一個敢進來的,顯然是忌憚烏曇的武功。


    “他娘的,這幫狗雜種還真麻煩!”烏曇啐道,“讓我去收拾了那個什麽狗屁劉將軍。”


    “不行!”石夢泉攔住他,“劉子飛使出卑鄙手段汙蔑我們,說我們是在江陽興風作浪的楚國奸細。我們本來行得正站得直,沒什麽可擔心的。但若是我們在眾目睽睽之下害他性命,那我們有理也成了沒理。”


    “你們是樾國的官兒,還要繼續在樾國立足,才有這麽多忌諱。”烏曇道,“我是個海盜,沒什麽所謂。他愛說我是哪國的奸細都好——反正殺了他,讓他和閻王爺告狀去!”說著,推開石夢泉,大步出門。


    劉子飛此刻讓十幾名士兵圍繞在自己的身邊,借著他們給自己壯膽,看到烏曇,也敢瞪眼罵他:“好你個賊膽包天的海盜,不教訓教訓你,你不知道本將軍的厲害!來!把他拿下!”


    烏曇豈會把這些普通士兵放在眼中?輕蔑地捏著拳頭,指節“哢哢”作響:“好嘛,老子沒啥愛好,一是喜歡搶劫,二是喜歡殺人。不要命的就上來試試——不擰斷幾個人的脖子,你們也不曉得我海龍幫的厲害。”


    他的笑容充滿威脅,士兵們愈加不敢上前去了。但劉子飛卻吼道:“你們還愣著做什麽?臨陣退縮,不聽將令,軍法處置!”


    他抬出軍法來了,士兵沒有辦法——左右是死,不如一拚!即胡亂嚷嚷著,衝了上來。烏曇哈哈大笑:“我師父常教導我,不可開殺戒。不過我覺得,隻要不濫殺無辜就行了——你們這些小卒,本無心害我,都是被這混帳將軍逼的。冤有頭債有主,我也不害你們性命!”說著,將跑在第一的那那個士兵拎了起來,胳膊一掄,丟出牆外去。後麵第二、第三個士兵也照樣被他抓小雞似的提起來又丟出去。隻眨眼的功夫,劉子飛逼上來的十幾個人都被扔到院外去了。後麵雖然又有士兵補充上來,卻再不敢輕舉妄動。


    烏曇叉著腰:“喂,劉將軍,你還有什麽厲害的招式要我見識?你說楚國武林組織了義師,那裏麵的人雖然未必都像我一樣厲害,但武功也不會太差。就憑你手下這些人,能敵得過楚國武林義師嗎?”


    劉子飛瞪著他,嘴角禁不住抽搐,雙腿也微微哆嗦:“反了!真是反了!”他後退幾步,見身邊的士兵各個麵色驚慌逡巡不前,斥道:“你們這群貪生怕死的東西!日後攻過大青河去,真的遇上楚國武林中人,你們要怎麽辦?他拳腳功夫了得,你們單打獨鬥贏不了他,不會試試別的法子嗎?這裏巴掌大一點兒地方,你們放箭射他,難道他還能飛了?”


    “姓劉的!”烏曇怒喝,“老子方才沒擰斷你的脖子,你愈發猖狂起來了?老子現在就取了你的狗命,看你還亂嚷嚷不!”說著,和身向劉子飛撲去。


    可這個時候,他陡然感覺眼前一花,打了個趔趄,險些栽倒,幸虧抓著一架草藥才勉強穩住了身形。我這是太累了吧,他想,欲調節氣息,但隻覺丹田空虛,胸口煩悶,一股腥甜湧上喉頭——糟糕,他真的已經耗盡氣血,如果再勉力爭鬥,輕則走火入魔,重則斃命當場!


    偏偏在這個時候!他惱火,心中怒罵自己:“烏曇啊烏曇,枉你平日自詡強悍,誇口說無論受了什麽傷都能繼續殺敵。怎麽今日,偏偏這麽多人的性命都需要你保全,你卻一絲力氣也沒有?”


    劉子飛原本已經嚇得幾乎坐在地上了,被幾個士兵扶著,瞪著眼,連氣都不敢喘。看烏曇隻邁出一步,就扶住了草藥架子,他不知對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一動也不敢動。片刻才覺察出事情有些蹊蹺,對左右道:“那小子怎麽了?忽然岔氣了麽?你們去瞧瞧!”


    士兵如何有此膽量,隻敢遠遠查看烏曇的神色。烏曇怕被他們看出破綻,連忙扭過頭去:無論如何,就算虛張聲勢也要撐一段時間,也許內息會慢慢恢複也說不定!他想著,順手抓起一把曬幹的果子來,手腕輕抖,以天女散花的手法擲了出去——雖然他分毫內力也使不出來,但依然不失準頭。每一粒果子都輕輕打在劉子飛身邊士兵們的臉上。“你們還不退開?”他笑著,“我隻想收拾這姓劉的將軍,你們若是不想跟著遭殃,就趕緊各自逃命去吧!”


    眾士兵見他神態自若,根本不將敵手放在眼中,心中不由更加害怕了,哪兒敢再瞧得仔細些?隻想:方才打在臉上的若不是幹果而是飛鏢,自己哪兒還有命在?大夥兒都把眼去望劉子飛,希望他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暫時撤退。劉子飛一時也迷惑了,見烏曇看似笑非笑的目光掃過自己的脖子,就好像冰涼的刀刃劃在自己身上一樣,脊背冷颼颼的。和這亡命之徒硬拚,看來決沒有勝算,他想,但輸人不輸陣!因冷笑一聲,道:“我倒要看看你們能猖狂到幾時!石夢泉,羅滿,你們兩個和楚國奸細勾結,這麽多雙眼睛都看到了。我這就上奏西京,稟報皇上,看你們還怎麽狡辯!”


    “哈哈哈哈!”烏曇看他擺出一副怒衝衝的架勢,卻其實忙不迭地逃回前廳去了,暗暗鬆了口氣,還依舊大笑著掩飾:“慢走不送!將軍既然這樣神通廣大,連樾國皇帝都能聽你的話,不如也寫封信給楚國皇帝,讓他賞我些銀兩——否則我豈不是平白無故被將軍安上個奸細的名頭?我烏老大從來不做蝕本的生意!至少也要楚國皇帝封我個將軍,外帶賞我一萬兩銀子才馬馬虎虎夠本!”


    房內石夢泉和羅滿本來滿心焦慮,聽到烏曇這樣說,差點兒都笑了起來:這海盜不僅武功了得,耍嘴皮子的功夫竟然也不錯。他這樣等於反咬罵劉子飛是楚國奸細。劉子飛還不被他氣死?


    隻是兩人才想放鬆,忽聽外麵嘩啦啦一陣響。羅滿搶步出來看,隻見烏曇栽倒在地,一動不動,也不知是生是死。他心下大駭,急忙上前去攙扶。不過,走在劉子飛隊伍最末的士兵也見到了這情形,高聲叫道:“將軍,那海盜死啦!”


    劉子飛聞言,怎不大喜過望,立刻奔了回來,口中呼道:“還不把奸細們拿下!”


    羅滿隻來得及暗叫一聲“糟糕”,就已經被十幾個士兵包圍。而隨後步出房門的石夢泉也立刻陷入一片寒光之中。“劉將軍,你這是存心要指鹿為馬,同室操戈麽?”石夢泉怒道。


    “我不是指鹿為馬。”劉子飛冷笑,“就算是,這也是跟內親王學的。你反正是內親王的應聲蟲,栽在她創出來的手段上,也算死而無悔了吧?”


    石夢泉無法辯駁,也無暇辯駁——殺害己方的將領又嫁禍到敵人的身上,這一石二鳥之計是玉旈雲犯下的一個重大錯誤,也是他最感到心痛的一件事,不僅是為了她的不擇手段,也為了自己第一次動搖了要無條件追隨她的決心。他不可以動搖,每次動搖,都是對兩個人錐心刺骨的傷害。尤其此刻,玉旈雲尚在病中——本來自己問心無愧,就算讓劉子飛綁回去,也無所謂。但看劉子飛這囂張的架勢,若讓他發現玉旈雲在此處,隻怕會一不做二不休,將她也一並殺害。他決不能容許這樣的事發生!即一咬牙,拽過牆邊靠著的一條扁擔,當胸一橫:“將軍非要兵戈相向,那我也沒有辦法了!”


    “什麽沒有辦法?”劉子飛冷哼,“你這又不是第一次和我兵戈相向——還惺惺作態?趁早亮家夥吧!”說著,也拔出了腰刀來。


    一時,濃烈的殺意浸透夜色。


    然而,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當口,廳上傳來焦急的呼聲:“劉將軍,石將軍!”


    眾人怔了怔,循聲往去,見東海三省總督顧長風正在幾個衙役的簇擁下匆匆行來。劉子飛的麵色登時變了——他知道,顧長風和石夢泉早在治蝗的時候就有些交情,而其人與羅滿共事又合作無間,此來必然不會支持自己。但他還是盡量一試,陰沉的臉色道:“顧大人來得正好,你莫非是聽到海盜劫持石將軍,所以前來營救嗎?我也是如此好心好意前來救他,誰知石將軍非但不領情,還包庇那海盜——這海盜今日黃昏已在城門口行凶,方才又打傷我許多部下,甚至還威脅要害我性命。但是石將軍和羅總兵卻一再維護他。大人倒是評評看,這是什麽道理?”


    顧長風有些微喘,神情甚是嚴肅:“我不是來抓捕海盜的,我是來迎接內親王的——聽說內親王病得很緊要,送來惠民藥局了,是也不是?”


    “什麽?”劉子飛呆住。石夢泉和羅滿也是一驚:未知顧長風從何處聽到此消息?但此刻無暇計較這些。他們知道顧長風為人正直無私,就算往日和玉旈雲有齟齬,也不會加害於她,更不會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勢,就隨便給別人扣上奸細的頭銜。同時,顧長風令名在外,天下皆知,劉子飛再如何顛倒黑白,也不敢汙蔑到顧長風的頭上。所以,打破眼前的僵局,避免和劉子飛繼續糾纏下去,他們正需要顧長風的幫助。當下,石夢泉答道:“不錯,內親王早先受傷延誤醫治,情況十分危險。不過,端木姑娘已經幫她診療過了,此刻她就在房內休息。若不是劉將軍忽然來到,我們已經把內親王護送回行轅去了。”


    “她……她真的在裏麵?”劉子飛好像咬了舌頭似的。


    “不錯。”石夢泉答道,“而且正是這位海龍幫的烏幫主帶她來的。我想早先烏幫主在城門口和守軍起了衝突,也是他心急要救內親王,來不及解釋,這才引起了誤會。”


    “嘿!這可真是眨巴下眼睛,老母雞變鴨!”劉子飛冷笑,“內親王怎麽會和海盜頭子在一起?他既然是為了醫治內親王才闖進江陽城來,有什麽不能解釋的?守軍又不是瞎子,還能認不出內親王來?再說,那麽多雙眼睛看到你被他拿刀挾持,這又是怎麽一回事?你們說的話前後矛盾,實在叫人難以信服。”


    顧長風眉頭微皺,顯然也覺得此事甚為蹊蹺,不過卻不打算即時深究,隻道:“不知內親王的情況如何,是否可以移動?”


    “最好不要移動。”端木槿在房內說道,“不過,惠民藥局如此不太平,為免再有刺客來對她不利,還是盡快送她去安全的地方吧。再說,她留在這裏,我的病人也都提心吊膽,不得安寧。”


    “故弄玄虛!”劉子飛嗤笑,“內親王當真在裏麵嗎?你們這樣遮遮掩掩的,我倒不信了——她被楚國奸細綁架,居然被海盜帶回來?這可真是天下奇聞!既帶回來了,卻不來告訴我們大夥兒,更叫人懷疑!來,既然你們說她在裏麵,讓我見見!”說著,就邁步朝房內走。


    “劉將軍且慢!”顧長風搶上一步,攔住他,“既然裏麵是內親王,尊卑有別,我等豈能闖進去?”


    “你……”劉子飛愣了愣,“你真相信裏麵是內親王?對了,我還沒問你,是誰告訴你內親王被送來惠民藥局的?”


    “是兩個乞丐。”顧長風道,“在下方才在衙門裏辦事,有兩個乞丐在門口鬥毆,衙役將他們押下了,兩人就遞了這張字條給我。”他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個紙卷兒來,展開給大家看。


    劉子飛一把搶過去,念道:“內親王病重,已送惠民藥局,恐有凶徒加害,速救——哈!”他冷笑一聲,將字條丟還給顧長風:“乞丐又是從何而知?隻怕是背後另有主使吧?”


    “在下也是這樣認為。”顧長風道,“不過兩個乞丐並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顧大人卻相信這紙條上的話?趕來惠民藥局了?”劉子飛嗤笑,“就不怕被人耍了?”


    “被人耍倒不要緊。”顧長風不卑不亢,“但是人命關天,尤其,內親王的性命關乎一場戰爭,千萬無辜百姓與將士的生命。我寧可被人耍,白跑一趟,也不願冒險——再說,眼下看來,這消息千真萬確,內親王的確在此養病,而方才也果真有刺客意欲加害。依在下的愚見,必須快些將內親王護送到安全的地方,隻要能保護內親王周全,就可以避免樾楚之間這場不必要的戰爭。”


    “所以才更要弄清楚裏麵是不是內親王。”劉子飛道,“顧大人為國為民,行事光明磊落。人常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其實照我看,以大人的君子的之心,也摸不透小人們的彎彎肚腸。隻怕被楚國奸細騙了——咱們還是看清楚為妙!”說著,一把推開顧長風,跨進房內。石夢泉雖估量他此刻不敢有過分的舉動,但還是緊緊跟上。


    “你想幹什麽?”端木槿看劉子飛提著刀氣勢洶洶而來,立刻擋在玉旈雲的床前。


    “你這楚國女人少廢話!”劉子飛不耐煩道,“我不過是想看清楚床上是否真是內親王,難道還會對她怎麽樣嗎?若床上那個真是內親王,我看最有可能害她的那個人就是你——”他還要繼續說下去,不過已經看清床上病人的模樣了——由於那染血的被單還未曾換去,她就好像躺在血泊中一樣,臉龐被大片大片的血跡映襯,蒼白如鬼,但卻掩飾不住眉宇間凜冽的肅殺之氣;毫無血色的嘴唇,因為發燒而幹裂了,卻好像依然掛著似有似無的冷笑。這的確是玉旈雲無疑!劉子飛的氣勢登時短了一截,不過又想:她這樣子真的是快死了呢!或者已經死了?


    才想要再瞧仔細些,卻忽然看到玉旈雲睜開了眼睛——沉沉,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又發出令人戰栗的冷光來。無論她的容顏如何憔悴,如何沒有生氣,但這雙眼睛一睜開,立刻使別的一切都顯得不重要。隻有看到她的這雙眼睛,就好像是跟她一同立在戰場上,不管前路如何,她有必勝的把握。若是她的戰友,自然歡欣鼓舞,若是她的敵手,會不寒而栗——劉子飛就打了個冷戰,倒退一步:“你……你醒著呢?”


    “劉將軍說呢?”玉旈雲冷眼看著他,“你這麽大陣仗,誰還能睡得著?你說這裏有楚國奸細,是指的哪一個?莫非是我麽?”


    “我……”劉子飛愣了愣,“我本不知你在這裏。其實我是聽說石將軍被海盜挾持才趕來營救,全然沒想到此事還有這許多玄妙之處?我聽說是一個姓吳的楚國奸細綁架了你,但你怎麽又會被海盜帶了回來?”


    玉旈雲不回答,隻是看著他,仿佛在思考要怎樣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解釋清楚,又仿佛重病之中無法理清思路。接著,她的目光由劉子飛身上轉開,掃視過顧長風,羅滿,石夢泉,以及房內的每一個人,甚至連門口悄悄探頭張望的也都被她看了一回。但最終,她還是重新望向劉子飛。隻是,那原本冷淡的眼神驟然變得鋒利起來,好像凍在冰川中的利劍破冰而出,發出懾人的光芒。“大膽劉子飛!”她喝道,“你心中還有沒尊卑貴賤?你不過是區區一個將軍,我卻是堂堂議政內親王。你見了我不下跪,不口稱‘下官’,還一口一個‘你’呀‘我’的,成何體統?”


    劉子飛本以為她終於要回答自己的問題了,哪裏料到她忽然發作,一時愣住。而一旁的石夢泉已經帶頭跪了下去,羅滿、顧長風等緊隨其後:“下官等參見內親王。”劉子飛這才不情願地矮身跪下:“下官……”


    不等他說完,玉旈雲便打斷:“罷了,你根本就沒把本王放在眼裏,這樣勉勉強強地跪了,有什麽意思?難道我還稀罕你跪麽?聽方才說你是來營救石將軍的,現在見到他安然無恙,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麽?還不滾?”


    聽到她叫自己“滾”,劉子飛差點兒氣得跳起來——不管玉旈雲以前和他有多少矛盾,但表麵上還恭敬客氣,如今竟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喝斥自己,可見是仗著內親王的身份貶損自己。他恨不得撲上去將這個一隻腳踏進鬼門關的臭丫頭掐死。可是眾目睽睽,他哪兒敢做出這樣衝動之舉?隻能咬牙把心頭的怒火壓下去,於喉嚨裏低低地哼了一聲:“既然如此,下官告退!”起身貓著腰倒退出門去。


    玉旈雲一直盯著他的背影,直到他和他的手下都在視野中消失,眼神才放鬆下來。但接著就是一陣咳嗽。端木槿連忙上前去扶起她,輕輕撫著她的後背。[]石夢泉也走到跟前:“王爺,你……還好嗎?”


    “我……好得很!”玉旈雲嘴角抽搐,滿頭冷汗,但卻在微笑,“怎樣?我……我這個樣子還能嚇走劉子飛呢!”


    “你這樣子豈止嚇走劉子飛,連石將軍也差點兒被王爺嚇死了。”端木槿道,“真不知道你這樣不要命的胡來,還要多少次!”


    “不是我不要命,是有人想要我的命。”玉旈雲撇了撇嘴,“方才隱約聽到顧大人在門外說,有人報訊給你,說我在惠民藥局?那是什麽人?劉子飛怎麽會在江陽?為什麽說我被楚國奸細綁架?還有……今天是幾月幾日?”


    “王爺一次問這麽多問題,讓下官等從何答起?”顧長風道,“今日是三月廿一,報訊給下官的是兩個乞丐,至於幕後主使是何人,還在追查之中。王爺自上個月十三日失蹤之後,有諸多傳聞,不過傳得最厲害的,是遭楚國奸細綁架,此後東海三省又發生種種怪事。劉將軍上奏西京,請纓南下營救王爺。皇上命他為南征統帥,帶兵伐楚。他大軍已經集結在城外。不過王爺如今回來,這場戰爭應該可以避免。”


    “什麽?”玉旈雲雖然估計到自己的失蹤會在江陽造成混亂,但萬萬沒有想到,海島三日世上千年,事態竟會發展到如此地步!她“呼”地一下坐了起來——她得做些什麽!得做些什麽!可是要做什麽呢?傷口一陣鑽心的疼痛,她眼前發黑,又倒了下去。


    “王爺!”石夢泉連心跳都險些停止。


    “她隻是暈過去了。”端木槿道,“其實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以她這種不要命的性子,非逼你們把前因後果給她說一回不可。那估計得說上三天三夜,說完了,她也沒命了。”


    “她這樣……不要緊嗎?”石夢泉擔憂地問。


    “當然要緊。”端木槿道,“你倒試試身體裏化膿發炎,要在肚子上切個口子去清洗呢——她方才隻怕是疼得厲害才醒過來,還要裝模作樣嚇跑那個劉將軍。她逞能,你們倒以為她真是鐵打的,當真跟她匯報起江陽的這些破事來——要是她的傷好不了,我看劉將軍又要有文章做了!”


    一席話說得顧長風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在下不知道內親王病得這麽嚴重。隻看她喝斥劉將軍,還以為……”


    端木槿笑了起來:“顧大人不必自責,隻要是不了解這位內親王的人,自然會被她騙了——若非如此,怎麽劉將軍會落荒而逃呢?再說今天若不是顧大人及時趕來,我們都不知道要如何收場?隻怕我已經被當成奸細抓了,連內親王也……”不吉利的話,大家心照。她掐著玉旈雲的脈搏,一邊數著脈動,一邊道:“顧大人方才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堆,把內親王給急暈過去了,這其實也算歪打正著。我還怕她今夜會疼得輾轉反側睡不著,暈過去了倒正好,不必費心考慮給她用鎮痛的藥了……唉,看她這情形,唯一鎮痛的藥,隻怕是福壽膏呢!”


    那豈不相當於飲鴆止渴?石夢泉心中絞痛:“就……沒有其他的辦法嗎?我們……能做什麽?”


    端木槿看了他一眼,仿佛是說:你想替她受苦,那怎麽可能呢?“加派人手,保護內親王的安全。”她道,“其實她此刻不適宜移動,再說,無論去了什麽地方,都要有人看顧她。我在惠民藥局抽不開身,不能隨她去親王行轅或者去你們哪一位的府邸。所以,最好還是將她留在惠民藥局。但這就要提防刺客,或者其他居心叵測之人。”


    “我這就去調派人手。”羅滿道,“反正此刻大夥兒都知道內親王在此,劉將軍估計也不敢再明目張膽地來找茬。”


    “不錯。”顧長風道,“我去張榜公告,說內親王已經平安歸來,什麽楚國奸細,純屬子虛烏有。”


    “還要上奏朝廷,重新審視南征一舉。”羅滿道,“盡量避免兩國生靈塗炭。”


    端木槿知道這是顧念她楚人的身份,一旦樾楚交戰,她就會陷入尷尬的境地。對羅滿投去感激的一瞥,卻又搖搖頭:“兩位大人錯了。依小女子之見,是有人迫不及待要渡河侵略楚國,所以才捏造出奸細綁架內親王的謠言。他們已經做到了這一步,怎容人破壞其計劃?內親王活著回來,是對他們的威脅。他們應該會設法害死內親王,嫁禍給我,或者隨便其他什麽人,隻要安上個楚國奸細的頭銜,或者安上個‘私通楚國’的罪名就可以了。這時候若是宣布內親王平安歸來的消息,豈不等於幫他們推波助瀾?所以我看,我們眼下最緊要的是治好內親王。當她好端端地出現在大家的麵前時,謠言不攻自破。”


    “這……”羅滿和顧長風都皺眉。羅滿知道,劉子飛不是個計謀很深的人,隻怕是被人推在前麵,當成武器來使。那背後是何人呢?烏曇方才說,翼王可疑,莫非是他?


    “果然還是端木姑娘考慮得周詳。”顧長風道,“那就暫時不張榜公告。不過我以為當秘奏皇上,至少可以安慰聖心。至於那兩個乞丐,我會嚴加審問,希望可以找出幕後之人,或者可以就此揭開這沸沸揚揚奸細風波背後的陰謀。”


    “背後有什麽陰謀,自然仰賴各位大人去查探。”端木槿道,“我隻能治病救人而已——那位海盜大俠怎樣了?”


    “方才暈倒在外麵……”羅滿回答。不及再說下去,他的部下已在門外接茬道:“大人,那位烏幫主已經被劉將軍帶走了!劉將軍說他是通緝犯,非要押走不可。他們人多勢眾,咱們沒法強加阻攔——再說,咱們也的確是在懸賞捉拿海龍幫幫主,所以……”


    此人既然知道這麽多秘密,隻怕落在了劉子飛的手裏,會凶多吉少,羅滿看了石夢泉一眼,後者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於是道:“既然是通緝犯,豈有讓劉將軍帶走的道理?應該交總督衙門才對——顧大人,此人至關重要,請你設法將他帶回總督衙門。若是他被劉將軍滅口,那內親王失蹤一個月的內情,就沒人可以解釋得清了。”


    “不錯。”顧長風道,“事不宜遲,我立刻就去找劉將軍要人!”說著,帶領衙役們匆匆而去。


    羅滿也跟著告辭去布署保衛惠民藥局。隻剩下石夢泉呆呆守在玉旈雲的床邊。端木槿推了推他:“石將軍,你不打算走麽?”


    石夢泉搖頭:“羅總兵去布署防衛,在衛兵們來之前,總要有人守著吧?”


    “是要守著。”端木槿道,“不過,我要給她擦擦身子,換身衣服,難道你要留在屋裏嗎?再說,你這樣風塵仆仆的,也該去盥洗一下,否則你身上萬一有什麽不潔之物,沾染到她的傷口,豈不麻煩?”


    “啊——”石夢泉才也意識到自己從西京一路狂奔而來,簡直比連續行軍一個月還要汙穢,“那……那方才姑娘幫王爺治傷的時候,我離王爺這麽近,豈不是……”


    “方才那是非常時期,哪兒有別的選擇?”端木槿道,“再說,我已經用燒酒擦過她的身子,應該不妨事。現在有空閑,你還不趕緊梳洗梳洗換件衣服?我看你還得在她身邊陪很久呢。”


    “是……”石夢泉不知怎麽,臉上微微發燒,逃也似的撞出門去,仔細盥洗了一番,又向一位大夫借了身衣服穿上。再回到房內時,端木槿不僅給玉旈雲換了衣服,連床單被褥也都換了。溫暖的燈光下,玉旈雲熟睡著,雖然依舊憔悴,卻顯得安穩了許多。


    “我還要去照顧別的病人。”端木槿道,“有什麽事,盡管喚我。”


    石夢泉點頭,既是答應又是道謝,但還忍不住問道:“端木姑娘,王爺一定會康複的吧?”


    “唉!”端木槿歎了口氣,“這話我都不知說了多少遍——大夫不是神仙,豈有‘一定’?再說,人的病能不能好,也不是大夫的本領能決定的。一個碗摔壞了,可以拿去鞠,但無論那鞠碗的手藝有多好,碗都不會恢複最初的模樣。何況,摔成兩瓣,四瓣,八瓣也許都還能鞠起來,摔了個粉碎又怎麽修呢?內親王就好像是一隻碗,而我就是那鞠碗匠。她看我鞠碗的手藝還湊合,就不斷把自己摔得更爛些,考較我的本事。有時我想想,真當初花那麽多精力醫治她。她卻如此不愛惜自己,我在她身上用的心思都是白費的,倒不如用來多救些想活的人。”


    “端木姑娘——”石夢泉急了,“王爺她,隻是……”


    “我開玩笑的。”端木槿淡淡道,“她不管是受傷還是生病,隻要送到我的麵前,我沒有不救的道理。但是,她這一次能不能康複——下一次能不能康複,我打不了包票。何況,你忍心看她一次次遭罪嗎?要是為了她好,你該如何,我早就和你說過。”


    為她好,就要揮師南下,鏟平楚國,石夢泉怎會不了解玉旈雲的夢想?


    端木槿走出房去,掩上了門。石夢泉便在玉旈雲身邊坐下,定定看著她的臉龐——從前還會和她一起對著那《萬裏山河圖》,被她的豪情萬丈所感染,如今卻連一點兒興致也提不起來:他們再不是初出茅廬的孩子,再不是除了敵人什麽都不必考慮的年輕軍官。這兩三年來,他們陷入陰謀,遭遇危險,甚至幾次險些生離死別——無論是因為病痛還是因為分歧。最近,他又失去了至愛的母親。幾個月來,他感到心力交瘁。此刻,又一次麵對掙紮在死亡線上的玉旈雲。他什麽都不想要,隻想要保住身旁這個人的性命,或者,隻是保住與她靜靜相對的這一刻時光。其他的,全都不再重要。


    然而,他知道,連時光也是保不住的。一刻一刻,從身邊溜走。此外,他的精力也因長途奔波消耗殆盡。到了天色微微發白的時候,就靠在玉旈雲身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是正午時分,發覺自己躺在一張簡易竹床上,立刻一個打挺坐了起來,見旁邊的床榻上玉旈雲睡得正熟,才舒了口氣。


    “石將軍醒了?”一個婦人的聲音。看過去,全然陌生,但是麵容和藹,使他不知怎麽的,想起自己的母親來了。“醒了就去吃些東西吧。”那婦人道,“內親王一時片刻不會醒過來。端木姑娘方才來看過她,說情況穩定,沒什麽危險。”


    “啊,是麽……”石夢泉稍稍動作,就感到全身好像散了架一般——這必然是馬不停蹄日夜兼程的後果。之前懸著一顆心,身體也不敢和他抱怨。這時稍稍鬆懈,所有肌肉筋骨就全部造反起來。他幾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站起身。


    “聽說將軍不眠不休從西京趕來,可不是累壞了麽?”婦人道,“你就放心去用飯、休息,內親王有妾身照顧。外頭羅總兵已派了許多人護衛著,不會出事的。”


    石夢泉其實隻有三分不放心,更有七分舍不得,不想讓玉旈雲有片刻立刻自己的視線。不過,他的肚子早已唱開了空城計,腳下輕飄飄的,自知不能勉強下去,隻得謝過那婦人,出了門來。


    這時的惠民藥局一片忙碌的景象。藥童們在翻曬藥草,從其他各地來向端木槿學醫的大夫們或是在讀書,或是在討論,還有的忙著演練針法,辨別草藥,又有些本地惠民藥局裏的郎中,奔走於前廳和後院,給百姓診治、抓藥。羅滿派來的士兵,可能是最清閑的一群了,有六個人一字排開守在玉旈雲的房門前,又有八個人分別看守著兩邊的院牆,屋頂上還有兩個人嚴陣以待。穿過廳堂望去,似乎廳裏和大門前也都有人守衛。這一班守衛的士兵,隻怕就有五十人。


    雖然遇到武林高手他們不見得抵擋得住,石夢泉想,但是見到可疑的情形,他們至少可以及時呼救求援。他和眾士兵們點頭招呼,又向藥童詢問廚房的所在。自有個小童自告奮勇帶他去——其實走了沒多遠,他就意識到根本不需要人帶路,因為白粥的香味已經飄了過來。


    廚房裏一個圓臉的中年婦人笑著和他問好:“石將軍來了。我們夫人早就讓準備飯菜了。我怕將軍不知幾時醒過來,做早了就涼了。將軍不介意,先喝碗粥,奴婢這就炒菜。”


    “不必那麽麻煩。”石夢泉接過粥碗來,又問:“你們夫人?”


    “將軍方才沒見到我家夫人嗎?”圓臉婦人道,“婦人說去照料內親王。”


    適才那婦人竟是個“夫人”?還以為隻是惠民藥局裏的婆子。“是哪家夫人?”石夢泉問。


    “我家老爺就是東海三省總督顧大人。”那圓臉婦人回答,“夫人沒跟石將軍說?”


    顧長風派自己的夫人來伺候玉旈雲?石夢泉驚得差點兒連碗也打了:“不,她……沒跟我說。如此麻煩顧夫人,怎麽過意得去?”


    圓臉婦人咯咯笑起來:“原來石將軍不知道,難怪這樣說了——其實我家夫人之前一直在老家住著,照顧太夫人。太夫人過世的時候,叫她進京和老爺團聚。不過老爺說,京裏花銷太大,不如還在鄉下住著,打理那幾畝田。於是夫人就沒上京。一直到老爺前來東海三省上任,夫人才從鄉下過來。她已經忙碌慣了,閑不下來。到了江陽,沒地種,沒豬養,悶得慌。正好端木姑娘開了惠民藥局,夫人就上這兒來幫手,都已經好幾個月了呢。”


    原來如此!石夢泉不禁對顧長風夫婦愈加敬佩。又問那圓臉婦人如何稱呼。婦人說自己名叫“桂嫂”,以前是顧夫人的陪嫁丫鬟,後來嫁給了顧長風的書童,但已經守寡十多年了。看來她是個樂天健談的人,一邊起油鍋炒菜,一邊和石夢泉寒暄。隻是石夢泉一向寡言,又極度疲憊,隻顧悶頭喝粥。直喝了三大碗下去,才感覺恢複了些氣力。這時,便聽到外麵有人嚷嚷:“你們幹什麽?我要見我的未婚妻,你們膽敢攔著我?”正是翼王的聲音。


    他來幹什麽?必然沒有安好心!石夢泉“騰”地跳了起來,衝出廚房去。到了後院中,見翼王正怒衝衝和衛兵們對峙——他依然是那副熟悉的紈絝子弟嘴臉,衣衫華麗得令人嗔目結舌——墨綠色的絲綢袍子上用金線和紅線繡著大朵大朵的芙蓉花,把他整個人裝飾得活像一隻孔雀。隻是,想起此人的真麵目,石夢泉便覺得這墨綠色的袍子仿佛一顆劇毒的果實,看來香甜美好,實則包藏禍心。


    “啊,你來得正好——”翼王瞥見石夢泉,就大步走了上來,“本王聽說內親王回到江陽,立刻就趕來相見,誰知這群沒眼力的混帳,不讓本王進去——他們是你的部下麽?快叫他們給本王讓路!”


    他口中濃烈的酒味,石夢泉不禁皺了皺眉頭:“王爺,你醉了。”


    “我……我……是有點兒醉了。”翼王打了個酒嗝兒,“昨晚和人……賞花……那個喝酒去了……喝多了點兒……如果不是這樣,我昨晚就趕來了……聽說內親王受了很重的傷,你快讓我見見她。我都快心疼死了,啊喲……真的很疼啊!”他揉著胸口。


    石夢泉不為所動:“內親王還沒醒,王爺見到她,又能如何?再說王爺這樣……依下官之見,王爺不如還是回去休息,等內親王醒過來,下官自會派人去通知王爺。”


    “嗯?”翼王瞪著他,鼻孔裏酒氣亂噴,“你——你算是個什麽的東西?內親王是我的未婚妻,她是睡著還是醒著,我見了她如何不如何,關你屁事?石夢泉,我忍你很久了——過去內親王沒和我定親,你像條哈巴狗兒似的成日跟著她,這也就算了。如今她即將成為本王的王妃,你還成天膩在她身邊,這成何體統?你快給本王讓開!本王非要見到內親王不可!”


    他把話說得如此難聽,一旁的士兵都露出了憤怒之色。而石夢泉曉得他不過是裝瘋賣傻,所以並不往心裏去,隻是擋在他的麵前,道:“王爺醉了,還是請回吧。”


    “我不回!我偏不回!”翼王手舞足蹈地嚷嚷,“有本事你趕我出去,我就去皇兄那裏參你以下犯上!噯喲——”他腳下一個趔趄,重重跌坐在地。撞倒了身邊的架子,幾簸籮藥草稀裏嘩啦撒在他身上,狼狽萬分。廊簷下看熱鬧的郎中藥童都忍不住笑起來。翼王倒不覺丟臉,反而潑婦一般人越多越來勁,索性坐在地上嚎啕:“我就是要見內親王!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都一個多月沒見她了,心疼的快死了!內親王,你聽到嗎?你要是聽到,就快快醒過來!你要怎樣才能好起來?不管你是要星星還是要月亮,我都給你找來!再見不到你,我就活不下去啦!”


    他這樣故意吸引人的注意,是為哪般?石夢泉皺眉,上前攙扶翼王,道:“王爺,你真醉得厲害,下官找人送你回去吧。”


    “本王不回去!本王非要見到內親王不可!”翼王掙紮,抖得身上的幹草藥漫天亂飛。石夢泉唯恐他在惠民藥局引起更大的混亂來,強行捉住他的雙臂。隻聽“啊”地一聲痛呼,翼王麵色煞白:“痛死啦!你擰斷本王的胳膊啦!”


    石夢泉本以為他又裝模作樣胡攪蠻纏,卻見他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表情痛苦不堪。這才驚訝地鬆開手,再看翼王的胳膊,真的軟軟垂在一邊。“王爺,下官……”


    “吵鬧什麽呢?”端木槿被驚動了。


    “石夢泉打折了本王的胳膊!”翼王哭嚎。


    “沒有斷。”端木槿上前看了看,“應該是脫臼了。王爺別動——”說著一手按住翼王的肩膀,另一手抓住他的胳膊,輕輕一拉,又一推。“痛死啦!痛死啦!”翼王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已經好了。”端木槿淡淡道,“肩膀脫臼很很常見的傷,不過王爺也要小心些,最好一個月都別用右臂,否則就回落下病根,以後會經常脫臼的。”


    “真的?”翼王吸著鼻子,好像酒也痛醒了一半。


    “大夫豈會騙病人?”端木槿道,“醫書上說,十個肩膀脫臼的人中有九個以後還會經常脫臼。所以王爺要特別小心。我看今日也別在這裏轉悠了,還是回去休息的好。內親王自有我照顧。她現在需要靜養,不需要人來探望。”


    “是……是麽?”翼王捧著自己的胳膊肘,顯得很不甘心,“就……就看一眼?”


    “好吧,就讓你看一眼。”端木槿歎了口氣。


    “端木姑娘可真是觀世音菩薩!”翼王立刻破涕為笑,大步朝玉旈雲的房裏走。邊走還邊回頭瞪石夢泉:“不知高下的家夥,內親王讓我看一眼,又不會少一塊肉。你竟把我打成這樣,看我怎麽叫皇兄收拾你!”


    瞧著他那小醜樣兒,石夢泉心中厭惡又好笑:罷了,他處心積慮要和玉旈雲聯手,應該也不會對玉旈雲不利吧?就讓他看一眼,又如何呢?可是,當翼王跨過門檻時,石夢泉見到他那捧著胳膊的背影,忽然心中一凜:昨夜烏曇和刺客交手,不是扭脫了對方的右肩嗎?翼王怎麽這麽巧又是右肩脫臼?方才我明明沒有使力,照理,應該不會卸脫他的肩膀才是啊!這樣一想,心中不由大駭:莫非昨夜的刺客是翼王?那他今日前來,千方百計要見到玉旈雲是想要再下毒手?為什麽?


    眼下無暇計較原因,緊要的是保護玉旈雲的安全!石夢泉一個箭步搶上前去:“慢著,王爺,我覺得你還是不要見內親王為妙。請跟下官來。”說著,不容分說,拽著翼王一直走出惠民藥局去。


    “你到底要怎樣?”轉進一條小巷子裏,翼王惱火地甩脫石夢泉。


    “這話應該是下官問王爺才對。”石夢泉道,“王爺不必再做戲了,內親王失蹤的真相,海龍幫的烏幫主已經告訴我了。王爺找烏幫主所做的交易,我也都知道了。甚至乎王爺平日花天酒地,卻其實臥薪嚐膽,我也都聽說了。”


    “你……說什麽?”翼王仿佛醉眼朦朧。


    “我說,王爺不必再口口聲聲說自己傾慕內親王。”石夢泉道,“其實你不過是想利用她而已。你想利用她手中的兵力和她的威望,替你做那大逆不道的勾當。我在西京的時候,幾次想向皇上揭發你。不過,想到王爺暫時還沒有做出什麽實質上危害社稷的事,就忍下了。然而,這次來到江陽,聽說王爺指使海盜偷襲羅總兵,又企圖招兵買馬,我不會再袖手旁觀。”


    “哦?”翼王笑了起來,眼鏡眯得細長,好像豔陽下的狸貓,看起來慵懶,卻充滿殺意。醉態完全消失了。“你倒真知道不少事。是內親王告訴你的麽?那麽你也應該知道,你根本沒那個資格來幹涉我的事,舒家小少爺。”


    “舒家的事早已是過眼雲煙。”石夢泉道,“我是姓石的,是普通農夫的兒子。”


    “我知道,內親王千方百計洗白了你的身世。”翼王道,“不過那又怎麽樣呢?”


    “不怎麽樣。”石夢泉道,“也許還有會有人拿舒家來做文章,但是對於我來說,第一,我效忠皇上,效忠朝廷,問心無愧。第二,內親王是為了我的安危才被王爺你威脅,她因此受了多少苦,難以想象。我非舍命不能報答。”


    “哈哈哈哈!”翼王大笑,“她和我聯手,受苦了嗎?若不是和我聯手,她豈會成為內親王?豈能議政?你要舍命報答她?我看,你也太不了解她了。”


    石夢泉冷冷看著翼王,不受他挑釁——也許他不是世界上最了解玉旈雲的人,但是,和翼王相比,他自信更懂得玉旈雲的心思。


    “你說那海盜揭發我加害羅滿?”翼王乜斜著眼,“你想一想,我要做的是那大逆不道的勾當,和羅滿有什麽關係?我害羅滿,對我有什麽好處?如果那一夜羅滿死在大青河上,此刻樾國和楚國早就已經開戰。內親王如此驍勇,或者已將攬江、鎮海的楚軍消滅殆盡,長驅直入,打到楚國的腹地去了。可惜呀,羅滿那一夜逃脫升天……石將軍,放眼我樾國境內,誰是最想滅了楚國的人?誰會不惜一切代價挑起樾楚爭端?我隻不過以盟友的身份,幫了個忙而已!”


    這是暗指玉旈雲謀害羅滿?石夢泉才不相信,冷冷道:“王爺不必狡賴。內親王雖然早有征服楚國的雄心,但她待部下如手足,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平時,都會對部下極盡關懷,甚至將自己的安危利益拋開一旁。所以她絕不會有此等卑鄙之舉。”


    “嗬嗬,是麽?”翼王笑道,“也許吧,劉子飛和呂異都不是她的部下,難怪她舍得。”


    原來此事翼王也知道了,石夢泉想,也難怪,他成天和劉子飛在一起,連劉子飛都知道,他自然知道。也許,這個秘密根本就是由他挖掘出來告訴劉子飛的。這是玉旈雲所做的一件錯事。石夢泉不否認。但是他確信,玉旈雲雖然有時對待敵手會不擇手段,但對待部下,她最重情義。羅滿遇襲,決不可能出於玉旈雲的授意——若說是玉旈雲讓翼王去找人偷襲羅滿,那就更荒唐了!於是全然不把翼王的話往心裏去,隻冷冰冰道:“你說什麽都好,內親王待部下們如何,我們每個人心裏都知道。我們也都準備為她奮不顧身。”


    “你當真知道?”翼王挑了挑眉毛,“嗯,我看她倒的確是對你十分在乎,為了解除你的身世危機,不惜和我這個令人厭惡的男人訂婚,接著,又不惜勸你母親自盡,好一勞永逸地消除了這個最容易被別人抓到的把柄。現在你的身世可真是潔白無瑕啊!”


    “你說什麽?”石夢泉失聲吼道。


    “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翼王陰陰地笑,“你難道不覺得令堂中毒和去世都十分及時嗎?嗬嗬,算了,我說什麽你都不會信的,我也懶得說了——你想要去揭發我圖謀篡位?那就請便吧。嘿嘿,有些人為了隱瞞你那舒家後人的身份,竟然答應與我合夥篡位,這人犯下兩條大逆不道之罪,隻怕比我更該死呢!”


    啊,可不是!石夢泉怔了怔,把翼王逼得狗急跳牆,玉旈雲長久以來為了保護自己而做的一切,都白費了——她所做的一切,決不包括王嬤嬤的死!石夢泉怎麽也不會相信!他握緊拳頭,幾乎要把自己的骨頭都捏碎。


    翼王還笑著,帶著嘲弄,帶著得意:“所以我看,咱們還是繼續把戲做下去。不到萬不得已,誰也別拆誰的台——這一點,等內親王醒過來,你該勸勸她。還有,我是她的未婚夫,我要看望他,你不該阻止我——來,咱們一起進去看看她吧。”說著,轉身要回惠民藥局去。


    可是石夢泉猛地揪住了他的胳膊——而且是受傷的右臂:“王爺說什麽把戲繼續做下去?你若真打算把戲繼續做下去,怎麽會昨夜前來行刺內親王?”


    翼王未料到他會突然發難,痛得麵容扭曲:“我昨夜和朋友賞花飲酒,幾時來行刺了?”


    “烏幫主昨夜和刺客交手,卸脫其右肩。”石夢泉道,“我不管王爺承認不承認,總之,為了內親王的安全,我不會讓王爺接近她。”


    “哼!”翼王冷笑,“我要真想接近她,你阻攔得了嗎?”話音未落,身子一縮,石夢泉原本雙手緊緊抓住翼王的胳膊肘,但忽然手中就空了。還不及反應過來,整個人已被翼王按在了牆上。“內親王跟你說了很多我的事,難道沒跟你描述過我的身手?你們那點兒三腳貓功夫,我還沒放在眼裏!”


    石夢泉一方麵是因為震驚,一方麵是因為被翼王箍住了喉嚨,根本無法反抗,隻能怒視著翼王。


    “我要是想闖進惠民藥局去,探病也好,殺人也罷,需要這樣光天化日來叫門嗎?”翼王指著當空的日頭,“把戲做下去,對大夥兒都好。傷害內親王?哼,那不是等於自己和自己過不去麽?”


    石夢泉無法反抗,也想不出言語來反駁,隻是確定,他決不能讓翼王接近玉旈雲。然而當此時,雙方實力懸殊,他憑什麽阻止翼王?


    好在翼王也隻是撳住他一陣,便鬆開了:“算了,今天咱們彼此才把話給說開了,都還沒適應。不如一人退一步,給對方一個台階下。我今日不進去了,改天再來過。到時候,你可別把戲給唱砸了!”邊說,邊整理衫袍,走出巷子去,半途還回頭:“別忘了,這是為了大家好——等內親王醒了,你記得告訴她。”


    刺目的孔雀,終於消失在石夢泉的視線裏。


    作者有話要說:恩,抱歉這一章又拖了很長時間啊……作者最近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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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日,修改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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