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各人各心腸


    趙昱頷首道:“此事隻言片語說不清楚,能否進屋詳談。”


    雖是更深夜重,但含章並不計較男女大防,平素時候也不介意和男子秉燭夜談,但很明顯,今夜這樣特殊的時候,趙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來此,怕是事關重大,絕不隻是平日閑聊。含章猜測必定與今日這叛亂有關,事涉皇家權力相爭,她身為邊關武將,且家中長輩握有軍權,本不應牽涉其中,但趙昱於她有恩,趙昕孱弱,如今情勢急亂,她是斷斷做不到草率將人拒之門外,心緒起伏間已做下決定,便點點頭,道:“好。”


    趙昱緊繃的身體微微鬆了些,似是鬆了口氣,他回身對護衛做了個手勢,便拉著趙昕往屋內去。那護衛躬身做禮,走回到院角門邊,開了門,悄無聲息地退回了別院。


    這樣緊急關頭,他兩人一個護衛也不帶,隻身留在這裏,不知有什麽打算。含章頗有自知之明,若是自己身體完好時隻怕還當得起一點用處,偏如今是個半殘之身,小六又隻是個小少年,連自保都無力,更遑論助人。


    進得屋內,趙昱狀若無意地臨窗往外看了幾眼,抬手將窗戶掩上,隔去了屋外嘈雜,這才回身對含章作揖道:“今日情急,乃是來求沈小姐幫一個忙。”


    含章也不多贅言,道:“王爺請講。”


    趙昱卻不多說,隻側身走到床榻邊,在床柱上微按了兩處,便聽得一陣細碎輕響,床榻往旁邊移動了些許,後粉白牆壁上漸漸露出一道門洞,洞內漆黑一片,幽深難測,竟是一道密室。


    在這屋裏住了小半年,不知卻是別有洞天,這太醫局院落不下數十,為何偏偏安排這間有密室的所在給她養傷?含章瞳孔微縮,腦中思緒飛轉,趙昱他身為平王,旁邊不遠的別院占地數頃,樓台庭院重重疊疊,若是真有心藏匿,其中又怎麽少得了藏身之地?但他特地來這裏,且路上為掩人耳目隻有一個侍衛跟隨,必然是認定此地更加安全。含章沒那麽自負,以為就憑兩人之間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就能讓對方以性命相托,其中定有別的緣故,而自己,隻怕早已是他謀劃中的一部分。


    趙昱眉間仍未舒展,趙昕看了看兄長,又看向含章,欲言又止,幾人一時都沒有說話,正此時,桌上蠟燭劈啪結了個燈花,在靜靜屋內分外清晰。


    這燭花聲響仿佛打破了沉靜,含章抿抿唇,笑道:“原來我在這裏住了這許久,卻不知道後頭還有個密室。”她最恨成為別人算計的棋子,此時笑容中驟然斂了溫和,竟有些許鋒利從眼中透出,淩厲逼人。趙昕從未見過她殺氣外露的樣子,不由心裏一緊,抓緊了兄長衣角,低低懇求道:“沈姐姐……”


    含章便如沒有聽到一般,直直看著趙昱,趙昱不願與她鋒芒相對,微微偏開了頭,為何這屋內會有密室,以及為何他們今晚會來此地,其中原委都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他低歎一聲,道:“此處是我預備的避就之所,也並沒有要刻意隱瞞沈小姐的意思,而今日來此也是事出有因。若是小姐有什麽疑問,事後我一定知無不言。”


    他臉微側向一旁,無意間露出頰邊一道極細小的淺色劃痕,本來在昏黃燭光下並不引人注目,但此刻正好在含章目光之下,她目力極佳,看得分明。這道劃痕的來由,含章最清楚不過,思及那日篝火邊他的溫言相勸,不由心中微動,略一思索,便半垂下眼,搖頭笑道:“這屋子本就是王爺所有,我不過是客居而已,談何責怪之處。”語氣和軟了些,但卻已是恭敬疏遠,趙昱還要解釋,卻聽得外頭院牆邊傳來一片淩亂聲音,似已近在咫尺。含章也無意再拘泥於小節,便打斷他:“此刻不便多說,王爺先帶著殿下進去躲避吧。”她手指著密室方向,自己卻在桌邊緩緩坐下,分明就是不曾考慮過自己也要跟著進去。


    趙昱微怔,旋而了然,他眼中閃過複雜光芒,道:“那你……”


    含章已經拿定主意,便屈指敲敲桌子打斷了他,淡然笑道:“如果再不進去,可就來不及了。”趙昱眸色更深,沉默地點點頭,便從袖中取了火折子,點燃洞牆上的燈燭,攜了趙昕一同入內。


    如夜色般烏黑的玄狐披風一角閃過,密室門又緩緩合攏,牆麵平滑,嚴絲合縫,幾乎像從未出現過一般,好個精巧機關。見門就要全部關閉,小六心中一急,忙道:“小姐,你怎麽不進去?”


    含章一愣,見小六著急摸樣,不免搖頭笑道:“我進去做什麽?”對方分明是希望自己能幫忙遮掩,而不是一同躲避。小六隻擔心她的安危,並沒有看出這一點。


    她對生死之事看得比常人淡些,既然暫時想不透趙昱的意思,倒不如索性安然以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於是指著牆角因床榻挪動而出現的些許塵灰軌跡,低聲道:“把那處的灰抹平,務必看不出破綻。”說著,自己起身將窗戶開了半扇,再回身到床前半躺靠了,將被子蓋在腿上。


    小六見含章行動有條不紊,知道她主意已定,不會更改,便也隻得按捺下心中焦急,用熬藥煽火的蒲扇輕輕將地上塵灰掃開。然後如平日一般坐到屋角藥爐前,捅開爐子添了幾塊炭熬晚上要用的湯藥。


    藥罐子裏的藥和水都是提前備好的,不過熬了一小會功夫,就開始散發出濃烈苦味,徐徐飄到屋裏每一個角落,衝淡了屋內曾有過的別人的氣息。


    含章半閉上眼,想著接下來的策略,左手習慣性去枕頭底下摸明月,在慣常的地方並沒有熟悉的觸感,心下疑惑,再探入,卻在角落裏觸碰到一快薄薄幹草葉似的事物,取出一看,幹枯發皺的黃色葉片,看得出原本的形狀該是圓形,葉脈如骨架般凸出,勾勒出熟悉的線條,穿心蓮的葉子。


    曾有一段時間,含章喜歡摘了在手中把玩,不知什麽時候遺落了一片在床角夾縫邊。如今室外天寒地凍,院中的穿心蓮早已枯萎零落入泥,無跡可尋,也隻有這一片枯葉,還能依稀窺見往日形狀。


    含章正欲將葉片捧在手心細看,不妨右手有些異樣,低頭看去,卻是明月,此刻正好端端握在手上,要找的東西原來早已找到,含章不由啞然,搖頭漫笑。


    正在這時,就聽得院中一陣急迫腳步,踏在凍得堅硬的土地上啪啪作響,叫人背心沁出一陣寒氣,透過開了的窗,能看見外麵閃動的火把和被火光映成暗紅色的身影疾速奔來,含章收起笑容,將穿心蓮葉子小心放回枕下,下一瞬便身體挺直如滿弦的弓,虛按住明月,嚴陣以待,同時低聲叮囑了小六一句:“等會兒不論如何,都不可輕舉妄動。”


    話音未落,“哢啪”一聲,門被猛力推開,重重甩在牆上,又彈了回來,嗡嗡作響,燭火被突然卷進的冷風帶得搖曳不止,光影閃動,衝進來幾個著深鐵灰色鎧甲的兵士,手上或持著寒光長槍,或舉著火把,氣勢洶洶,將床榻上的含章和屋角的小六團團圍住。緊接著,兩個戎裝將領先後跨入房內,當先一人盔上刻虎紋,是校尉級別,他身形瘦長,眯縫著一雙眼睛打量了房裏一圈,最後視線落在含章身上,桀驁中帶著不善,其後一個著鎖子甲的將領模樣的人幾步跟過來,緊盯著先前那校尉,目中似有火氣未熄,竟是袁信。


    含章見了他,大吃一驚,心裏有無數話想問,隻是此刻眾軍士虎視眈眈,實在不是談話的好時機,亦不想給他添麻煩,便隻能咬緊牙關,靜待事態變化。


    袁信沒料到含章竟還在這屋裏沒有離開,震驚中帶了疑問焦慮看向含章,見她微微搖了搖頭,袁信顧不得細問,一步跨到那校尉身邊,不悅道:“李兄,此處隻住著一個女子,根本無需這般勞師動眾。”


    李校尉嗤笑一聲,毫不在意他的話,徑直做了個手勢:“搜!”周圍兵士得令,即刻四散開來搜檢,這屋子裏原本就隻有一床一桌並幾個椅子,屋角架子上放著一個衣箱,再就是後來添置的火盆及火爐等物,簡單幾樣家具,一目了然,並沒有可以藏匿人的地方,但即便如此,那些兵士也沒有手下留情,直把屋內翻了個底朝天,桌椅翻倒,衣箱裏幾件換洗衣物並冬襖零散滿地,一個粉白薔薇花的淺藍色荷包因是空的,搜查的人甚覺無趣,隨手一扔,便骨碌碌滾到床邊,被另一個兵士踩了一腳,印了半個烏泥的腳印。


    不過半刻功夫,方才還整潔的屋內已是一片狼藉,淩亂不堪,連含章的藥也被打翻,潑了一地,小六氣得咬牙切齒,瞪大了兩隻眼睛。


    袁信勸阻無效,隻得帶了幾分無奈看向含章,以示安撫。含章不動聲色,冷眼旁觀著屋內情形。


    待搜了半天,毫無所獲,李校尉聽得兵士匯報,眼光微閃,往前一步走到含章床前,點頭示意:“沈校尉。”含章的校尉之職是聖旨所封,此時雖是在養傷,職位仍在,算來與這位李校尉還是平級。


    含章亦點頭道:“李校尉。”方才聽到袁信稱呼他李兄,含章便已經猜到這校尉身份,當朝李首輔有一庶子,亦是寧王妃李氏庶弟,在北衙禁軍任校尉,想必就是此人。如此一來,今夜這作亂的究竟是哪一方,已經不需多想。


    作者有話要說:開始勤快了。努力,加油,向著完結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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