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承弼滿擁著晉樞機在溪水邊泡腳,晉樞機一雙嫩生生的纖足踩著水花,“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駕驂,你說這緝熙穀的水,是清,還是濁?”


    商承弼隻是順著他長發,不發一言。


    “怎麽了?你心裏有事。”晉樞機試圖坐起來。


    商承弼捏住他肩膀,“王叔入關了。”


    “什麽?”晉樞機握住了他的手,心道,果然,我的消息沒有錯,“靖邊王自上次滅我大楚之後已經五年未曾踏足中原。他是邊王,擅離封地,可是抄家滅族之罪,你打算怎麽辦?”


    商承弼道,“他並不是我的封疆之臣,隻不過代朕守土,如今邊患寧息,他樂意回來就回來,朕除了頒旨犒封之外,又能如何?”


    晉樞機一把甩開他的手,“我跟他有滅國殺兄之仇,你就——”


    商承弼將他拉回來,“跟你有滅國殺兄之仇的是朕!你要報仇,找朕就是了!”


    晉樞機橫肘一架就撞在商承弼胸口,“你以為我不想嗎?!我隻是,不忍、也不能。”


    商承弼抱住他,狠狠吻著他頸側,將他一段雪頸啜出一叢叢血斑來,“朕心裏煩得很,別在這時候要我為難,嗯?”


    晉樞機不說話,隻是倒在他腿上,商承弼挑著他滑膩的秀頤,“你急什麽。”


    晉樞機依舊不語。


    商承弼道,“王叔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顧慮太多,婦人之仁。景衫薄才被收了幾天劍,就生怕自己的寶貝師弟吃虧,馬不停蹄地趕回來。聽說,這一路,根本未曾下過鞍。”


    “有個人疼,自然是好的。”晉樞機淡淡道。


    “哼!緝熙穀早晚敗在那位夜公子手上。”商承弼冷笑。


    “若是我被人欺侮,你肯不肯,不顧猜忌,快馬加鞭地回來?”晉樞機仰起頭。


    商承弼輕輕拍了拍他肩膀,“你說呢?”他根本不等晉樞機答,“朕不會讓別人欺辱你,有我欺負就夠了。(.無彈窗廣告)”


    晉樞機微微一笑,闔眼睡了,一臉的溫馴,隻是踏在水中的一雙跣足愈加冰涼。


    商承弼心中另有謀算,也未曾在意他想些什麽。


    又是正午,用過午膳便要吃藥,隻不知自己是什麽病,一定要在這日頭熱辣辣的時候。晉樞機心裏想著,便信步在穀中走,商承弼自有部署,既沒有同他說,他便不問什麽,大概是得到了靖邊王回穀的消息,這幾日合穀上下的情緒都不錯,桃花源般地隱居之所,竟也多了幾分熱鬧。


    “二公子。”這一日,楚衣輕又來替他診脈,晉樞機懶得問他究竟能治地怎樣,隻是心中盤算著,父王是否已和哥哥聯絡。他在心中默默計算著日子,這次與商承弼同遊,已是兼旬有餘了,商承弼日理萬機,還未到試劍台便耗去這許多時日,他想到這裏便抬起頭,“我什麽時候可以走?”


    楚衣輕不答,隻是默默將脈枕收起來,雲澤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旁人想住在我們穀裏還不能呢。”


    晉樞機根本不理會,隻是瞪著楚衣輕,“我什麽時候可以走?”


    楚衣輕看了他一眼,低頭寫方子,他一筆行書如鏘玉鳴璫,鶴鷺充庭,情馳神縱,超逸優遊。他寫完藥方便交給雲澤,打手勢講了煎法火候。


    晉樞機突然將藥方搶過來,“你到底什麽時候放我走!”


    楚衣輕揮手命雲澤出去,悠悠然抬起了頭。


    晉樞機咬住了唇,“叨擾公子已久,駕驂和重華都——”晉樞機話未說完,深深吸了一口氣。


    楚衣輕揭開了幕離輕紗。


    晉樞機低下了頭,那是一張連他也不得不自慚形穢的臉。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寵冠六宮,曾令君王不自持的無雙容顏像是偷來的。(.無彈窗廣告)這個人的眉眼鼻唇都與自己如此相似,像得仿佛在照一麵阻隔了陰陽兩世的鏡子,他疏浚高華如佛前的信火,自己卻是徘徊在地獄的塵,他試圖看清楚哥哥的臉,可他的風姿神韻恰如日月朗朗,令人不敢逼視。


    楚衣輕放下了幕離,靜靜寫道,“這樣,你肯不肯相信,我不會害你。重華,我第一眼見你的時候,就好像,看到我自己。”


    “你比我好看。”晉樞機抬起頭。


    楚衣輕搖頭,“現在的我,或者更像從前的你,以後的你,卻比現在的我,驕傲得多。”


    “我不懂。”晉樞機的聲音很冷淡。


    “你是不是覺得,我比你幹淨?”楚衣輕寫。


    晉樞機心頭一震。


    “那也不過因為,你比我勇敢罷了。”他抬頭看晉樞機,比著一個非常複雜的手勢,“從前,我也有一個同你一樣的機會,隻是,我卻遠沒有你,選得那麽高貴。”


    “你是什麽意思?”晉樞機急問。那個手勢太難,他不曾看懂。


    楚衣輕並沒有解釋,隻是輕輕寫道,“四十年來過半身,望中祇樹隔紅塵。如今著足空王地,多了從前學殺人。”


    “我看不懂你說什麽。”晉樞機道。


    楚衣輕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雲澤敲門道,“公子,一隊騎兵犯禁,被擋在您的洛書陣外了。”


    晉樞機急了,“我和駕驂在這裏,誰敢過來?”


    楚衣輕笑了笑,寫到,“他時時帶著你,很在意你。”


    晉樞機也不羞怯,“我是他的人,天下都知道。”


    楚衣輕點了點頭,提筆寫道,“今日商兄出穀,我不知他去了何處,也不知,來日要有多少紛擾。隻是,緝熙穀乃清靜之地,素來不近王者,你既是他愛重的人,我也不願多造殺孽,兵臨臣下的那位將軍,就請你幫忙打發了吧。”


    晉樞機微微皺眉,今日晨起駕驂的臉色格外難看,這批禁軍也許真是他召來的,“我去看看。”


    晉樞機趕去的時候,景衫薄早已提著一根鐵棍挑下了一個兵士的頭盔,那位領兵的將領待要叫人合圍,晉樞機抱琴而出,“樸將軍,什麽事?”


    領兵的是商承弼的心腹,自然不會不賣晉樞機麵子,“回侯爺,末將是奉皇命駐軍如此,這位景少俠卻要末將等退到一舍之外去。”


    樸將軍說到這裏,景衫薄就用鐵棍飛起了那兵士的頭盔,不知要甩到哪裏去,晉樞機縱身而起,一招憑風步虛就將那頭盔撈了回來,穩穩落在一側的石岩上,“夜公子,樸將軍身負皇命,你如此放肆,不怕穀中的幾位長輩為難嗎?”


    景衫薄提著鐵棍,“我四歲進穀,從沒見過有人敢在緝熙穀三十裏之內駐兵。”他說到這裏就一仰頭,“你們有本事就進來,否則,就給我離得遠遠的。我二師兄宅心仁厚,你們這些蠢材,若是觸動機關受了傷,又要連累他自責了。”


    樸將軍這次帶出來的,各個都是以一當十的強兵,其中不少都身懷絕技,精通機關消息之術的更有好幾位,聽到景衫薄的話,都不免忿忿,可礙於軍令,又不敢挑釁,隻好都看著晉樞機。


    晉樞機先是將頭盔拋給那兵士,才朗聲道,“我十七歲入宮,也從沒見過有人敢對皇上的親兵這麽無禮。”他說到這裏語速立即飛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樸大人是王臣,景少俠,你莫要忘了,靖邊王,也是王臣!樸將軍,自管安營,若有人敢違抗皇命抗旨不尊——殺無赦。”


    “是!”這些兵士都是商承弼的禁軍,何曾受過今日之氣,如今有晉樞機撐腰,這一聲是真是呼號震天,景衫薄橫棍當胸,“那就看看,你們有沒有本事殺我!”


    晉樞機笑,“景公子,您拿著這根破鐵棍,連劍訣都捏不圓,別寡不敵眾命喪此地,連累您師兄難過才好。”


    景衫薄冷哼一聲,一躍而起,竟是飛了。晉樞機掠發輕笑,樸將軍身後一個兵士卻突然叫道,“不好,他要啟動機關。”


    晉樞機從飛泉琴下抽出寶劍直取他腋下,“你瘋了嗎?”


    景衫薄橫棍擋架,寶劍擊上鐵棍,兵戈之聲響個不斷,晉樞機叫罵道,“你有沒有腦子,真以為這普天之下誰都惹不起你大師兄嗎?”他這一句雖不好聽,但對景衫薄關懷之意倒是摯誠。


    景衫薄略滯了滯手,“我不想殺人,隻是,這裏不是駐軍的地方。”他性子急,話未說完,又和晉叔機對上了。


    兩人雖然相鬥,卻都沒有認真動手,如此拆得三十餘招,景衫薄道,“你的劍法不錯啊。”


    晉樞機道,“那是自然,可惜,你被罰不能用劍,要不然,五年之後,或可與我一戰。”


    景衫薄原是小孩性子,可如今聽他提起藏劍之辱,又想到自己是受了他攝魂術蠱惑才被師父重責,手上劍招立刻狠辣起來,晉樞機知道他上當,不免得意,手下陡變,竟成了性命相搏的招式。


    二人均是師承名家,劍術高妙,又各懷心思,正鬥得難解難分,卻聽到遠方一個人道,“貴客遠道而來,既來之,又何妨安之,小夜,退下吧。”


    這呼喚之聲入耳極為清晰,晉樞機卻知道這聲音極遠,他本不欲理,卻突覺得靈台霧障,心懶意弛,便隻好罷手。景衫薄恰在這時收了鐵棍,“師父叫我,算你走運!”


    晉樞機還劍於琴,“看在世尊和我哥哥麵上,不與你計較。”


    景衫薄冷冷一笑,“我師兄看你可憐罷了!”說完也不理晉樞機,徑自提著鐵棍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想得和寫得不太一樣,歎


    那首詩,算是一個暗示吧,以後大家自然會明白的,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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