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外斜河低浸鬥,月過西樓悄。[]


    是夜,景衫薄手中的刀卻越來越沉了,已被罰了照壁持刀兩個時辰,手臂早都酸了,連汗水也蛐蛐似的鑽到脖頸子裏去,又癢又麻,別提有多難受了。商衾寒最疼他,可說是千依百順,可惟有練功這一項,一點兒也不許偷懶。景衫薄強穩著手臂,拿穩了刀勢,心中想到,刀劍雙殺練了三年,可還是讓大師兄失望了,他星夜疾馳冒天下大不韙替自己取了這柄上古神兵,可自己卻連刀也拔不出來,也難怪他生氣了,想到這裏,便也不敢在心裏埋怨,自己乖乖做好。


    商衾寒拜見了師尊刻意不來見他,隻在書房處理雜事,雖然如今邊亂已平,可到底有不少軍務,料理之後,便取了《戰國策》來讀,今日見師尊,嶽丹墀什麽也沒說,隻命他讀了一遍《觸龍說趙太後》,商衾寒知道師尊意思,如今翻閱書簡,再看到那一句“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隻是微微一哂。他曲起手指輕輕叩了叩桌案,隨侍身邊的騎兵便立刻躍窗而入,商衾寒吩咐,“叫兩位公子來。”


    景衫薄用餘光瞟著月亮,大師兄這會還不來,今晚不會不能睡了吧,想到這裏,腰上都沒有力氣了。心下正踅摸著,卻見到兩位師兄。他本在受罰,又有些生二師兄和三師兄的氣,便隻隨意問了一聲,連臉都是皺的。


    商衾寒從屋後走出來,“這麽沒規矩,是今晚不想睡了,還是這個月不想躺著睡了。”


    景衫薄還樂意招呼楚衣輕衛衿冷一聲,聽到大師兄聲音,竟是連話都不說,就在鼻子裏哼了哼。衛衿冷叱他,“小夜,怎麽這般無禮!”


    商衾寒走過去,扶正了他持刀的手,又推了推他彎著的膝,景衫薄一向是膩著大師兄的,此刻又實在是累了,便撒嬌似的蹭在他身上,可究竟怕他生氣,不敢靠得太實。商衾寒微微伏身用手指刮掉了他鼻尖的汗,語聲卻格外嚴厲,“平日是怎麽教你的,在我麵前怎樣都可以,就是不許對兩位師兄不敬,忘了嗎?”


    景衫薄咬著唇,心裏一萬個不服氣,可到底不敢再強嘴,含著聲音道,“小夜無禮,請二師兄三師兄原諒。(.)”


    商衾寒見他滿眼的不情願,沉聲道,“跪下。”倒算不上疾言厲色,可究竟是嚇到小孩了。


    景衫薄這回可真是委屈了,但想到大師兄最見不得的就是自己對兩位師兄無禮,盡管心裏難受,卻隻好乖乖跪下,剛才立了那麽久的姿勢,如今一動,連關節都是哢嚓嚓的,真是可憐透了,“小夜錯了,請二師兄三師兄責罰。”


    “不礙的。”衛衿冷哪能認真同他生氣,當即揮手叫他起來。


    商衾寒看著景衫薄微微顫抖的肩膀,知道他心裏氣性可大呢,隻略略抬了眼望著衛衿冷,“你平素就是這麽教他的嗎?”


    “新暘不敢。”衛衿冷連忙低下頭。


    商衾寒掃了一眼跪在自己腳下的景衫薄,“心裏委屈?等想明白了再起吧。”他說著就吩咐隨侍,“夜涼,替小公子加件衣裳。”


    景衫薄可是急了,大師兄是真生氣了,這一加衣裳,可不是要自己跪一夜還不夠,景衫薄擰著性子,本來不欲理師兄了,大不了就扛著,看最後是誰心疼,卻猛然想到這次可是不敬師兄,就算跪死了都不冤的,也隻怯怯抬了眼睛,“小夜知錯了。”


    “不委屈了?”商衾寒問。


    “委屈。”景衫薄答。他也不看大師兄臉色,“我知道大師兄氣我什麽,你叮囑過那麽多次的,要聽三師兄的話。”


    “你聽了嗎?”商衾寒問他。


    景衫薄團著下唇,“沒有——可是——”


    “沒有可是。”商衾寒打斷他,“我叫你聽三師兄的話,你既然沒聽,就乖乖給三師兄認錯。你有了委屈可以跟我耍性子,但這件事,錯就是錯。”


    “小夜知道。”景衫薄抬起了頭,“三師兄,我不該不聽你的吩咐,是我錯了。”他說到這裏又向楚衣輕那邊挪了挪膝蓋,“二師兄,我今天不該跟你動手。”


    衛衿冷向商衾寒輕輕一揖,“大師兄,我看,小夜是真的知錯了。”


    商衾寒點了點頭,“他既認了錯,你得空罰他吧。”


    衛衿冷知道大師兄的家法嚴,也不敢再護著,低頭應是。


    夜涼如水,玉魄流銀,月華籠著楚衣輕纖薄的身子,他略略按住了夜風揚起的麵紗,向商衾寒打了個手勢便退下,衛衿冷望著師兄背影微微一躬,便轉過身向商衾寒道,“大師兄,讓小夜早些睡吧。”


    商衾寒道,“才練了兩個時辰就累成這樣,起來握穩了。”


    景衫薄這才站起身,重新擺著持刀勢,衛衿冷知道自己走了小師弟才好和大師兄撒嬌的,便也告辭退下。


    “等等。”商衾寒叫住衛衿冷。


    衛衿冷停步,恭敬道,“大師兄還有什麽吩咐?”


    商衾寒掃了一眼景衫薄,緩緩道,“《論語》抄得不錯,我已看過了,你拿回去吧。”景衫薄第一次砍了於文太手臂,商衾寒治衛衿冷管教不嚴之罪,便罰他抄了《論語》。


    “是。”衛衿冷躬身應了,商衾寒又看景衫薄,“你三師兄罰抄書是受你連累,還不謝他?”


    景衫薄於是深深一揖,“小夜又連累三師兄了。”


    衛衿冷連忙道,“未能教好師弟,本來就是新暘的錯,大師兄言重了。”


    景衫薄接話道,“就是嘛,三師兄那麽疼我,才不需要我謝呢。”


    商衾寒目光掠過景衫薄,景衫薄嚇了一跳,連忙跪下,“是小夜害三師兄受罰,謝謝三師兄。”


    “沒關係,隻是,日後行事不要這麽魯莽了。”衛衿冷親自扶他。景衫薄這下可不敢放肆,規矩應了一句“謝三師兄教誨”才起身。


    商衾寒吩咐道,“繼續練功吧。”


    景衫薄萬萬沒想到,折騰了這麽半天居然還要練該死的持刀勢,可想到大師兄今晚格外嚴肅,隻好重新擺出架勢折磨自己酸痛的身子。想到大師兄從未這麽嚴厲過,心裏不免又委屈起來。


    商衾寒等衛衿冷走遠便敲了敲他腦袋,景衫薄手上持刀不敢隨意亂動,便悉心聽著大師兄呼吸,好半天才覺得應該是不生氣了,便微微嘟起了嘴,“大師兄已經好幾年沒罰我跪過了。”


    商衾寒轉到他身前去,輕輕撩開了他額前劉海,小心地吻了吻他眼上文著的血燕子,“再練一陣,今晚和大師兄一起睡。”


    景衫薄高興了,“真的?”


    商衾寒笑,“大師兄說的話,有不算過嗎?”


    景衫薄這次也是笑了,笑聲嵌在沙沙的葉聲裏,連肚子也高興地叫起來,小孩有些不好意思了。


    商衾寒握住他肩膀,“肚子餓了?”


    景衫薄點頭,“就早晨起來吃了一頓。”


    商衾寒揉揉他耳朵,“餓了也不知道叫人說一聲,大師兄去給你弄些宵夜。池裏的蓮花開了,趁著蓮葉的清香,用雞湯滾了,下一碗綿綿的小麵片子,再加兩個蛋,好不好?”


    景衫薄皺著眉,“不吃蛋黃。”


    商衾寒搖頭,“怎麽又挑食。”他訓了一句,看景衫薄眉毛都揪在了一起便又心疼了,“算了,已經入夜了,不吃就不吃吧。把黃去了,蛋清打得碎碎的,行不行?”


    “嗯。”景衫薄這才算起了興致,“還要切得薄薄的小牛腱子,用油熗得辣辣的;再要木耳、腐竹、花生仁兒的雜拌小菜,花生要炸過的,再鹵一個豆腐幹,帶芸豆的那種,明天早晨大師兄給我炒些醬,我看見王大哥了,他蒸的饅頭最香了。”


    商衾寒自然答應,“好,明天叫王大哥給你蒸一屜的饅頭,天天夾著醬吃。好好練功吧,一會兒就好了。”


    “大師兄——”景衫薄突然叫住商衾寒。


    “怎麽了?”商衾寒問他。


    “不許把雞蛋揉到麵裏,我要是看見麵片裏有一點兒蛋黃花,就一口也不吃了。”景衫薄撒起驕來可是一點規矩也沒有的。


    商衾寒道,“什麽時候騙過你?我若真要你吃,就拿板子了。”


    景衫薄想了想也對,還是長大好,若是小時候,挑食肯定要挨打了,“大師兄!”


    商衾寒轉過身,“又怎麽了?”


    景衫薄低下頭,“大師兄,你,你日夜趕路已經很累了,還是早點休息吧,我待會兒吃點饅頭就行了。”


    商衾寒微微一笑,走了。


    晉樞機纖指卷著一束青絲靠在門邊,“名聞天下的坎離刀法居然用來切牛肉,王爺不嫌太大材小用了嗎?”


    商衾寒隻是開了火,熗了一勺辣麵子潑在牛肉上。


    晉樞機微笑,“五年前,王爺尚且願意同我說幾句話,今日,卻吝於看我一眼嗎?”


    商衾寒將豆腐幹從鹵湯中撈出來,“舍弟等著吃飯。”


    晉樞機半隻腳邁進了門檻,“早都聽說王爺疼這個師弟的很,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商衾寒隻是撿著鍋裏的芸豆,“小夜從小在我身邊長大,名為兄弟,情勝父子。”


    “所以,為了他,即使橫奪鳴鴻刀令天子側目也不在乎嗎?”晉樞機問。


    商衾寒抬起頭,“聖心如月,側目二字未免失敬。”


    晉樞機將鬢發纏成圈,“也是,王爺是古今第一賢德之人,自然不會對皇上失了恭敬的。”


    商衾寒抬起頭,“這鍋雀舌麵再有幾句話功夫便嫌燙得軟了,臨淵侯如果沒有指教,就請回吧。”


    晉樞機深深吸了一口氣,款款走了進來,“好香的麵,重華厚顏,王爺也請我一頓吧。”他說了這一句,便自己開了碗櫥拿出碗來,“王爺不至於小氣吧,認真算起來,我也是您的弟弟呢。”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大師兄還是對小夜很嚴的,就是疼更多些,嗬嗬~


    小晉又去找事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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