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安好。”這是於中玉見到商衾寒的第一句話。


    “小王前來請罪,將軍親自出迎,何以克當。”商衾寒握住了於中玉伸出的手,目光卻落在去一旁牽馬的於文長身上,“這是文長吧,果然一表人才。”


    “王爺過獎。門衰祚薄,倒是文長還有些指望,隻是少些曆練。”於中玉與商衾寒攜手敘話,很是親密。


    “文長也有十七了,想是郡國夫人舍不得兒子,年輕人,還是要多多磨練才好。依我看,文長便不錯,我的紫驊騮強悍得很,尋常人根本靠近不得,如今竟肯跟著文長走,倒也奇了。”商衾寒道。


    於中玉歎道,“王爺的寶馬果然神駿。文長這孩子敬慕王爺,一心想著為國征戰,常說,隻要能跟隨王爺,便是沙場裹屍也是男兒氣概,今日能替王爺做一回馬前卒,是他的福分。”


    商衾寒笑道,“年輕人就該有這樣的誌氣,定國公家風忠勇,叫人佩服!隻是,做個馬前卒太委屈大好誌向——”他說到這裏,便停下腳步,望著地上的一隻墨龜。


    龜為四靈之一,其時人死後埋葬時,會在棺木下麵先放一雙龜,象征陰者到地獄後,可獲得靈龜作為遊導,如今這隻鬼卻突然跑出來,大為不吉。


    於中玉亦是停步,他向來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如今已是麵色不愉,正在這時,一頭禿鷹突然從天而下,伸出利爪向這墨龜撲來,說時遲那時快,於文長一攬手便奪過家將手中金弓,彎弓長射,一箭貫穿禿鷹雙目,商衾寒輕輕拊掌,“好箭法。”他目光轉向那名被於文長橫奪弓箭的家將,那家將原是背上背著弓箭,於文長奪弓太急,竟劃破了他半片衣袖,於中玉沉臉道,“還不退下!”


    商衾寒卻蹲身撿起了那隻墨龜,托在掌上,於文長箭勢太急,即使這龜閃避極快,終究劃傷了腳,這一次,連於文長也不禁麵有愧色,商衾寒卻隻是淡淡道,“你去放了馬,替這靈物上些藥再來見我。”


    於文長先是一怔,而後長長一揖,雙手接了那墨龜,恭敬應道,“是。(.)”


    於中玉心中一動,卻若無其事地將商衾寒引進靈堂了。


    商衾寒上過香,於文原便來報爺爺請靖邊王相見,商衾寒進得屋內,於並成卻是躺在床上,“老朽身子不爽,失禮了。”


    “定國公言重了。”商衾寒坐下。


    於文原目光在商衾寒身上打了個轉,再要抬頭望時,卻被商衾寒氣勢逼得不敢直視,於並成望著玄孫,“你且退下,我與王爺有幾句話說。”


    於文原這才退下,於並成望著商衾寒,“家門不幸,子孫不肖。”


    商衾寒連忙起身,“正是向定國公請罪。”


    “王爺請坐。老朽已是風燭殘年,今日與王爺一見,不知來日是何日。”於並成聲音極是衰弱,“我於家自太祖皇帝起,便承恩蔭,到得文長、文原——於家雖不敢說是勞苦功高,但是鞠躬盡瘁忠心耿耿——”


    商衾寒道,“定國公四代忠良,滿門忠烈。”


    “滿門忠烈倒也未見得,隻是,皇恩浩蕩,不敢不報。”他說到這裏,見商衾寒又要承奉,也不等他說話,“王爺不必替老朽寬心,老朽雖是木拱之年,倒還不算糊塗,子孫刑克,各有異誌,老朽的微薄功勳根本不足以福蔭後世。今日,王爺既肯顧我,紆尊降貴而來,老朽便厚顏一問,我這些不肖子孫,誰能得王爺青眼,看顧一二?”


    商衾寒原要謙虛兩句,於並成已喘息不止,握著商衾寒的枯手青筋暴起,眼目睜瞪,商衾寒早已料到於並成會有如此一托,反握住於並成雙手,“定國公德昭國勳,自然後福無窮,文長很有誌氣,文原也孝順得很啊。”


    於並成拱手抱拳,“還要仰賴王爺。”


    商衾寒便說了兩句客氣的話,於並成靠在床上,緩過一絲氣來,強自謝罪道,“老朽實在力不能逮,尊前失儀,王爺請自便,恕罪、恕罪。”


    商衾寒起身道,“定國公保重身體,小王告辭。”他一出門,於文原就連忙進來照看,另兩個庶出的孫子文平文章卻不敢多話,隻是引商衾寒回到廳中。


    其時於文長已替那隻墨龜的腳傷塗了藥,隻是烏龜本來生性怯懦,適才又受了驚嚇,他硬生生地扯出腿來上藥,手背上被劃了一道。


    商衾寒看到於文長手背上的傷,但笑不語,隻與於中玉閑話。未幾,於文平傳話說太爺爺叫爺爺父親和文長,商衾寒對於文長微微點了點頭。於文長心思機變,早已有所思量,果然,不到片刻便傳出消息,於文長過繼給於中玉的次子,曾於長華攤一役戰死的成安侯,改名作於同襄,由生父於同勳的兒子變成了弟弟,於同勳於一夜之間,三個嫡子,一死一出繼,商衾寒親自參與過繼儀式。於並成被兩個老家人顫顫巍巍地扶著坐在大公案椅上,由於同襄向於並成叩了頭,於同襄再拜於中玉,於中玉自是喜不自勝,親自扶於同襄起來,接著便是於文原並兩個庶孫向於同襄致禮,於同襄連連推辭,稱道,“未祭先父,不敢受禮。”


    商衾寒頷首道,“你這般知禮,很是不錯。”


    於文原聽商衾寒說話的語氣,隻覺得奇怪,又見如今已是自己叔叔的於文長肅著雙手答應的姿態甚是恭謹,越來越不明白,正自驚異間,於中玉已對於同襄道,“還不拜見師父!”


    於同襄早都料到自己突然出繼的原因,靖邊王身份極高,若是拜在他門下,最少也該是於家第三輩,如此算來,自己便從皇後之弟變成了皇後之叔,如此才算輩分相當,商衾寒一派雍和,待他拜了三拜便吩咐起來,隨意招手要他近前,親自替他係上一枚猴楓掛印佩,隨口吩咐,“這幾日且留在家裏服侍祖父,將於家槍法練熟,二十七上便隨我回王府吧。”


    “是,師父。”於同襄垂手答應,口氣雖莊重但也難掩喜色,楓猴與封侯同音,印即官印,這玉佩向來寓封侯掛印,於同襄明白,這就是保證了,隻是他心思深沉,也不刻意道謝,應答的極為隨意,仿佛他二人本就是經年的師徒一般。


    於文太新喪,於家世代功勳,商承弼雖不在京安,也頒下不少恩賞,更有無數達官顯貴前去吊唁,正是銀紙遍天,元寶漫地,極盡哀榮。商衾寒親自主持祭禮,連景衫薄也被允許出席。眾人見於文長所立班位、執喪之儀已是大為不同,也不免心下納罕,於氏一門,為大梁三代皇帝南征北討,子息已是單薄,如今更隻有於同勳這一脈最是昌盛,可就算如此,也不至於嫡長子新喪,就又將二子出繼啊,更何況,誰都知道於文太的死同靖邊王的小師弟有關,又為何是靖邊王來主持喪儀。轟轟烈烈的葬禮之上,有不少人親眼見到如今已是於同襄的於文長侍立在商衾寒身側,又有人親耳聽到他稱商衾寒為師父,這才確信,原來靖邊王竟與於家結盟,一時之間,京中人心浮動,紛紛猜測商衾寒動作,商衾寒卻隻是在回西北之前向商承弼上表請於同襄與於家如今唯一的嫡孫於文原賜爵。


    商承弼狠狠將奏表摔下去,晉樞機輕輕替他揉著肩膀,“這有什麽值得生氣的,成安侯一脈幾成絕嗣,於同勳總要過繼個兒子給弟弟的,他究竟是戰死疆場,你難道還能不給他的後嗣一個身後榮嗎?至於於文原,也不過是讓他襲了於文太從前的爵位,都不是什麽非分自請,怎麽就發這麽大的火。”


    “靖邊王好大的膽子!他知不知道朕最恨朝臣結黨營私!”商承弼這次可是真的火了,“他試探朕一次又一次,真的以為每一次朕都這麽好興致嗎?”


    “這倒是不怪靖邊王,他小師弟砍了人家一個兒子,他自然得調敎一個更好的還回去。隻是不知怎麽挑上了於文長,我聽人說,於文長誌大才疏,機變狠辣,不似他選徒弟的風品。”晉樞機隨意撚了個花生蘸送進嘴裏。


    商承弼道,“於家這些小輩,於文太輕浮,於文長孤仄,於文原幼稚,剩下的都是些庶出,若要挑,朕也會挑於文長的,他再狠辣也不過是個娃娃,挑個小人總比挑個笨蛋的好。更何況,如今於家與王叔一損俱損,於文長自然能安分幾年。”


    “於家子孫不濟,僅剩的這些連一個出挑的都沒有,你又何必擔心,我倒覺得你應該高興——”晉樞機笑著送了一顆酸沙利到商承弼口裏,“若不是於家和靖邊王都怕了你,又何必聯手呢,更何況,他們聯手都不敢不讓你知道,就說明他們更清楚,即使聯手,也不敢讓你生了疑竇。”


    商承弼被他哄得舒服了些,又吃了兩口蜜餞枇杷,“甜的多好吃,吃藥嫌這嫌那,果子倒是吃得酸。”


    晉樞機笑,“我果品喜歡吃酸些的,對了,我們的小公主也愛吃酸的,我聽說,呂貴妃近日要這些鹹酸比我要得還多呢。”


    商承弼捉住他手,“人說酸兒辣女,肯定是太子。”


    晉樞機一呆,“我不要他做太子。皇上春秋鼎盛,如今不必考慮國本之務。”


    商承弼捏住了他掌心,“你在害怕?怎麽出這麽多汗。”


    晉樞機道,“沒有,吃了藥之後,就總是出虛汗,太醫都是一群廢物,隻會說我憂思太過,我如今又有什麽可擔憂的,就算真的擔憂,也是為孩子,駕驂,我希望,我們的第一個孩子能無憂無慮。”


    商承弼道,“朕倒是盼他好學上進,等朕滅了北狄,合了西成,平了於家和商元祉,就禪位於他,和你去緝熙穀逍遙快活。”


    晉樞機早知商承弼野心,如今也隻是不動聲色,“我隻需要逍遙便是了。”


    商承弼笑著刮了刮他的下頜,“有你在,快不快活,都是快活。”


    晉樞機靠在商承弼胸口替他翻著奏折,商承弼從他口裏搶走了半顆荔枝,他柔嫩的腳掌輕輕蹭著商承弼腿側,另一隻手卻笑著嗬商承弼腋下,商承弼被他鬧得心猿意馬,幾乎要將他推倒壓在這蟠龍臥雲的龍案上,晉樞機斜睨著案上沙漏,心道,“快活?呂貴妃,她馬上就快活不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繼續,老規矩,十點之前沒看到的話,大家就明早再看吧,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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