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樞機一個人躺在床上,商承弼不在,哥哥也不在,想來,那邊的椒掖宮定是歌舞升平,他輕輕歎了口氣,雲舒小心地替他端了一盅茶過來,“世子可能不會口渴,婢子隻是私下裏備著。”


    “是嗎?我正好口渴了。”晉樞機試圖撐起身子。


    雲舒連忙放下茶盞過來扶,晉樞機輕輕呼了口氣,“我――還要養多久?”


    雲舒先是跪下將茶碗送到晉樞機口邊,待他啜了一口才道,“世子且寬心養著,有昭列公子在,應該不會有事的。”


    晉樞機一隻手托起了茶盞,“去跟皇上說,我心悸夢魘,怕得睡不著。”


    “世子――”後宮中的女人,為了爭寵,如此做作也是常事,但一則商承弼暴虐成性,後宮嬪妃誰也不敢在他睡著的時候擾他,二則他素無常性,不定某夜歇在何處,也不會有人故意施這種手段讓旁人難堪,更何況,他往日最長宿的便是棲鳳閣,這是大梁曆代君主的寢殿,又有晉樞機夜夜在此,哪個妃子也不會這麽不識相敢和這位吃人不吐骨頭的臨淵侯爭寵,隻有今日,這位熹和淑妃大封之喜,隻是沒想到,晉樞機卻也變成了那個失意人。


    “重華,怎麽會睡不著呢?有沒有叫楚公子來看。”商承弼一進門就急急過來坐在晉樞機床邊。


    晉樞機卻是已經睡著了。


    商承弼無奈一笑,因著晉樞機並不是撒嬌弄嗔的人,他是絕想不到這個高傲如此的人居然也會弄鬼,一聽雲舒說他夢魘,便丟下熹和夫人匆匆趕來,卻不想,他隻是玩個小手段而已。商承弼怕擾著他,起身去外間更衣,等再進來時便在他身側躺下,晉樞機難得有明白吃味的時候,是以雖然鬧了一場,他卻是得意更多。如今才躺下,卻突然被晉樞機伸臂攬住,商承弼貼著他頸窩一吻,隻覺得衾被之中暖香沁脾,說不出的熏醉。晉樞機卻像隻怕癢的狸貓輕輕蹭了蹭脖子,商承弼看得心癢,便想鬧他起來,卻終究舍不得,隻微笑望著他睡了。晉樞機聽出他呼吸變得深長才緩緩張開眼睛,打手勢給雲舒,雲舒才轉身出去,楚衣輕卻已走進門來。


    晉樞機一把擁住被子,“這是皇上的寢殿,更深露重,公子不覺得應該回避嗎?”


    楚衣輕隻是望著他,緩緩打了個手勢,“去哪?”


    晉樞機打了個嗬欠,“剛才本來想四處走走,現在突然又困了。公子有什麽事嗎?”


    楚衣輕走過來,輕輕按住他肩頭,晉樞機一驚,他卻隻是安撫嬰兒似的拍了拍他。


    晉樞機閉上了眼睛,楚衣輕搖了搖頭,隨意比劃,“好好睡。”


    晉樞機眼看著他衣袂消失在眼前,不到片刻,雲舒也已回來,“婢子無能,請世子責罰。”


    晉樞機長長歎了口氣,“他要出手,豈是你的錯。隻是,不能殺了那個女人為折戟報仇,我到底不甘心。”


    “機會還多得是,世子當心身子。”雲舒眼中全是關切。


    “橫豎死不了。”晉樞機微微一動,半邊身子便痛得僵起來。他強忍著痛,輕輕吻了吻沉睡中的商承弼,商承弼緩緩清醒過來,看到他額頭上的汗,“怎麽,疼得厲害嗎?”


    晉樞機點頭,“很疼。”


    商承弼連忙將他攬進懷裏,卻發覺他全身都被冷汗濕透了,“怎麽痛成這樣,楚衣輕!楚衣輕呢!”自從重傷晉樞機之後,商承弼自忖楚衣輕住的停鸞館離棲鳳閣太遠,便另在棲鳳閣外的半庭替他辟了間屋子,也好方便照料。晉樞機此時聽他叫楚衣輕,隻是淡淡道,“不用了,他又不是神仙,治得了病,治不了疼。”


    “是朕累得你受這些苦。”商承弼黯然道。


    晉樞機笑了笑,“疼得睡不著,你陪我說說話吧。”


    商承弼順手接了雲舒遞過來的一碗茶,用眼神問他要不要喝,晉樞機搖了搖頭,商承弼自飲了一口,哄他道,“要不要叫尚食局弄些點心來。”


    晉樞機笑著靠他,“前半夜疼得厲害,翻來覆去的沒法睡,你來了之後才好些。”


    商承弼自覺他說得極是,答應道,“以後朕每日都陪你,再不到別處去。”


    晉樞機笑著握住他的手,“好啊。你既然答應了,可不能賴。”


    商承弼朗聲大笑,“那是自然。”


    晉樞機目光流轉,說不出的明豔,“好啊,如此,真好。”


    晉樞機靠在商承弼懷裏,盛夏的天將一個人的煩躁和一個人的欲望放大到近乎悲壯的程度。晉樞機感覺到他的隱忍,自然也想得到,也許正是在他和那位淑妃成就好事的時候擾了他的性子,便也低低呻吟了一聲。


    商承弼立刻感覺到懷中人的不安定,“怎麽了,又不舒服了嗎?重華。”


    這個人溫柔得近乎是幻覺,晉樞機握緊了他手,以一種抓住一根蜘蛛絲的拚盡所能的無力姿態,“是忍得不舒服?”對方給他的是帝王不可複製的溫柔,他回應的自然是屬於一個情人的體貼。他一向明白商承弼需要的是什麽,隻是從前他的自尊不許他如他的意罷了。可到了今天,自尊,又算是什麽呢?


    商承弼笑了笑,淺淺啜了啜他嘴唇,品味一般地細細咂摸著,“朕從前隻是貪戀你,如今就這樣嚐一嚐,才知道你的味道。”


    晉樞機瞬間毛骨悚然,怎麽突然就說起情話來了。比較這種令人心悸的憐惜,他仿佛更習慣商承弼的暴虐,所以,盡管會激怒他,還是說了他不想聽的話,“就這麽叫你過來,淑妃是要不高興吧。”


    商承弼顯然有片刻的不悅,但很快隻是順了順他發心,“朕何必管別人高不高興。”


    晉樞機強撐著滿身都不是自己的骨頭坐直了身子,一雙眼睛在寂靜的夜裏濃得像孤野上失群的狼,“我不會讓她活下去。”


    商承弼抱著他的手漸漸鬆成挽著他的圈,“皇後,她,都不會活。”


    “我說的是,現在。”晉樞機說完了這句話就悠悠向後躺下來,“我會做得幹淨,隻是同你說一聲。”


    商承弼單手撐著手臂懸在他身子之上死死盯著他眼睛,長而有力的手指輕輕刮了刮他眼睫,“重華,朕不想傷你,不要得寸進尺。”他沒有等到晉樞機回答,便輕輕拂了他睡穴。


    商承弼用手背滑著晉樞機肌理柔膩的麵頰,看那個人安靜到靜穆的睡顏,“重華,朕不想說這些傷你心的話,你為什麽不能體諒些。”


    晉樞機睡得很沉,完全聽不到,恐怕也不願聽他說什麽,商承弼隻是對著他的臉喃喃自語,“我能給的都會給你,你為什麽這麽性急,為什麽不能等一等。朕不想傷得你這樣,也不想因為你做個昏君。”


    晉樞機自然不會回應他,他恐怕也不需要晉樞機回應,他半跪在他他身邊,輕撫著他被固定住的每一寸骨骼,“朕傷得你這樣,你還不懂嗎?為什麽一定要忤逆我,朕不氣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做,隻是為什麽不相信我,終有一天,我會把你要的都放在你麵前,讓你知道,這個世上除了朕,誰都配不起你晉重華!你難道不能相信朕,難道不能――”商承弼握住了拳,腹中氣息四處流竄,他勉力壓住真氣調息,等到胸中鬱結之氣稍稍舒緩了些,便坐在他腳邊,將他一雙纖足捂在手裏。


    第二日清晨,晉樞機睡得迷糊,下意識地抽了抽腳,卻立刻驚醒,商承弼笑道,“楚公子說,你的腿僵了這麽久,腳會腫,幫你握一握。”


    辯才無雙的重華公子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商承弼看著他張口結舌的樣子不覺有趣,輕輕拍了拍床褥便笑出聲來,“朕也該早朝了,你鎮日躺著,有精神也變得乏了,不如叫你哥哥來,陪你說說話。”


    晉樞機隨意道,“說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是啞巴。”


    他話才說到這裏,內監卻來報,“皇上,楚公子請見。”


    商承弼拍拍晉樞機肩膀,“坐一坐也是好的。”


    晉樞機卻隻是道,“煩勞楚公子。告訴他,我早晨起來尚未盥洗,此時相見未免不恭,便不見了。”


    商承弼對他無法,隻是輕輕握住他肩膀,“朕下了朝陪你早膳。”


    “我昨夜睡得不太好,總像是有人在我耳邊嘮叨,仿佛張著口要將我吞下去,偏偏被點了穴也起不來,更辨不出那人說什麽,如今醒來腦袋還是嗡嗡的,我恐怕要再睡半日。昨日熹和淑妃大喜,你去她那用早膳吧。”晉樞機說完了話就拉上了被子,連頭臉都蒙在裏麵,仿佛真不欲說話。


    商承弼心頭火起,像是想說什麽,卻終究忍下了,隻是小心地替他將被子拉下來,“睡吧,別蒙著臉。”


    晉樞機估摸著商承弼走遠了便一把抓起個宮燈扔出去,雲舒連忙進來,“世子。”


    “去叫我哥來。”晉樞機道。


    “是。”雲舒聽他難得開口叫哥,心中正替世子覺得高興,可才答應了,卻突然被晉樞機叫住,“不用。你就去直接跟他說,叫他殺了那個妖妃,不肯,就一輩子別想認我這個弟弟。”


    作者有話要說:小薰,生日快樂!


    我一直覺得,小商是愛小晉的,小商不能理解,為什麽自己對小晉這麽好,小晉卻不能體諒他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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