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重華!”那一晚,商承弼輾轉反側,叫了一夜的重華。(.好看的小說)第二日上朝的時候,眼圈是青著的,嗓子是啞著的。雖說天威隆重,沒有什麽人敢抬起頭盯著他的臉看,但龍音沙啞,倒是人人都聽得出的。眾人屏氣斂聲,各個憋著一股勁,有不好的消息要報告的官員都決定不是十萬火急就拖到明日再說。不過商承弼今天的心情倒好像不錯,他原是雷厲風行的人,大權在手,乾綱獨斷,頹廢了一月,再度回魂倒沒有誤了政事。該發銀子就發銀子,該免稅就免稅,皇後的喪儀倒是不怎麽提了。他這邊不提,大家也樂得不陪他白掉眼淚,就連於家的人,也知道皇上的“朕心甚哀”是個借口。他越情深一往,先皇後就越沒麵子,他肯辦正經事了,大家的日子都好過。


    “科考是國之盛事,幾位愛卿務必盡心。”商承弼是下定了決心選幾個自己人的。“子喆,你是武德三年的榜眼吧,正該向耿大人他們學習曆練。”皇後死了,於家是不能再太倚重的。要防著他們和靖邊王沆瀣一氣,自己登基九年來,著力培養的心腹也該扶一兩個上位了。


    商承弼久未臨朝,昨夜又沒睡好,今天早晨轟轟烈烈地折騰了一上午,倒也有些累了。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皇上都想退朝了,誰還敢再有事,於是,百官叩謝,今天沒降職沒充軍沒死人,皇上的心情看來是不錯。


    “太傅,朕與先皇後情深意篤,先皇後既逝,後宮無女可以為妻,天下無人堪為國母,未免觸景傷情,朕決定,封閉坤和宮。太傅愛女情深,去挑些先皇後的舊物,做個念想吧。”雖然人人都看出了他要冷落於家的意思,但表麵工作還是不得不做的。


    於同勳自然遜謝不已,感恩戴德。王傳喜親自陪著於同勳到了坤和宮,雖說是父女之親,但自己的女兒一旦做了皇後,尋常往來的禮物都是禦賜的寶物了,如今皇上殊恩,於同勳自然也不會不識趣。挑了於皇後抄的一本《女則》,又在王傳喜的指點下順水推舟地帶走了一隻黃金龍首銜白珠的簪子。一麵謝罪一麵感慨皇恩浩蕩。


    商承弼握著手上那方閑印,蘸著朱泥在白絹上印出一個又一個“宜華”來,鱗次櫛比的一排,邊印邊笑。小順子伶俐地幫他隨時換上新的絹緞,又狐假虎威地吩咐奴才們將印好的掛起來。商承弼想著晉樞機的音容笑貌,仿佛看到了那人一身白衣靠在窗下,偏著頭用刻刀細細雕琢的樣子。宜華,宜華,這印可不是一下就能刻成的,他每刻一筆,心中是不是就想著我的恩情。商承弼用指腹輕輕摩挲著那方青田石,嘴角噙笑,當時明明嘴硬說不肯,還不是給我刻了。


    “重華——”他想著想著,一個不留神就叫了出來,仿佛那人還在他身邊一樣。


    奴才們一個個屏住呼吸,想吐氣的都恨不得將氣息壓回肺裏去。商承弼叫出了口突然一怔,想到那人居然真的就走了,居然抱著未印完的白絹放聲大哭起來。他自幼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哪有如此大悲大喜的時候,可如今,竟仿佛阮步兵窮途之後,一下子悲從中來,再也克製不住。他伸手去抓,那人的衣角卻像是秋日裏的枯蝶,打了個旋兒就不見了。商承弼想到他如怨如慕的神色,想到他那雙懾人心魄的重瞳,眉間那點朱砂,想到那人走後,夜來風冷,庭院乍涼。重華,你是最粘人的,沒有我抱著你,是不是睡得著。


    至於晉樞機會不會躺在別人懷裏,他不去想,就仿佛確定那個人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一樣。重華是個最驕傲的人,不會輕易委身於人的。


    晉樞機的確沒有委身於人,赫連傒也沒有逼他,甚至,連提都沒有提。[]遊牧之族成親比中原還早,赫連傒卻一直沒有娶妻。其實,晉樞機倒是盼著他能有一位正妻的,隻是,他卻一個字也不敢提。赫連傒不是商承弼,他不會說什麽你若生兒為女子,朕必立你為後這樣的話。晉樞機清清楚楚,赫連傒從來沒有把他當成是女人,相反的,那個人需要的是一個盟友,或者,戰友。


    “重華,練得怎麽樣了?”赫連傒揭開了帳子進來,在火爐旁坐下烤手,腳邊靠著他的斬馬刀。


    “嗯,暫時練這幾個變換就好了,重要的是多操練,要練熟。”晉樞機道。


    “你和我想的一樣。兵士們這些天也練疲了,我們大狄不似梁國,兵不是練出來的,是戰出來的。以戰養兵是我們的國策,大家折騰了這幾日,也是躍躍欲試,正好,探子來報,就是這幾日,土屯坡那裏要過一隊馬隊,大概三百匹,都是好馬,你要不要親自坐鎮,指揮他們幹一場。土屯坡的地勢我們是熟的,隻帶一百人就足夠了。”


    晉樞機皺眉,“從土屯坡上過——為什麽要去那裏?”土屯坡一帶是去往西成的必經之地。


    赫連傒道,“西成多是行船,隻有貴族才騎馬居奇。那邊的馬一向能賣得出價錢,馬隊要去那裏,並不奇怪。”


    “你的人在這裏占山為王已經好久了,三百匹好馬,難道他們不會覺得是送羊入虎口嗎?”晉樞機問。


    赫連傒道,“你認為有詐?”


    “我認為,要麽是這塊骨頭不好啃,要麽,是有人想釣魚。至於要釣的是不是我們,現在還不知道。”晉樞機道。


    赫連傒握住了他的斬馬刀,“你很謹慎,重華。”


    晉樞機看他,“我不得不謹慎。無論是你還是我,我們的命都很值錢!”


    赫連傒橫刀一笑,“我倒是不信,這裏還能有人輕易要了我的命。放心吧,我已經命人去查看了。我既當你是軍師,就會尊重你的意思,你覺得不能劫,我們不動也就是了。反正大狄最不缺的就是戰馬了。”


    衛衿冷看沈棲閑,“好端端的,買那麽多馬幹什麽?”


    “想在這裏圈一個馬場。反正已經確定了要和你在一起,總不能總花著大成的民脂民膏,自己也該在梁國建一些產業什麽的。”沈棲閑道。


    “賑災緊要,忙得天昏地暗的,你還有心想這些。”衛衿冷道。


    “知道你們衛家財大氣粗,不缺運輸的馬匹,可是新暘,這救災畢竟不是做生意,你家裏的人未必像你一樣當成一件正經事,運那些棉衣糧食,你要人要錢要糧要馬,受了不少氣吧。我如果還不能幫你,也枉費我們這麽多年了。”沈棲閑倒是難得的正經了一次。


    衛衿冷心裏一熱。他其實真的不是木頭,棲閑對他的好他都知道。想到他堂堂養尊處優的成國小王爺,這些年跟著自己飄在大梁,還要去做些發米舍藥的雜事,一點也沒有抱怨。自己還能說是為了大師兄為了風行,他這麽辛苦,又是為了誰呢。


    “少帥。”風行的疾風二十八騎,領頭的是追風,“皇上下令了,叫各署趕製寒衣,又發了米炭,命少將軍親自押送。”


    聽到商承弼在輟朝一月之後終於想起來了他的百姓都快被凍死了,風行倒也鬆了口氣。其實,他從小學得就是為政之道,用他的眼光看,商承弼從前雖然小節有虧,但也算是勤政愛民。可這一個月,老百姓連粥都喝不上了,他卻還隻顧著大張旗鼓的祭皇後,幾番傳旨出來,也隻是召集能治癔症的大夫。皇後猝死,臨淵王不見影蹤,擺明了事有蹊蹺,宮裏傳出的消息,那位新封的臨淵王突然不在了,可這不在是什麽意思呢?這些天,商承弼莫名以舉喪不哀為由貶黜了好幾位大臣,又是一副形銷骨立的樣子。許多人傳言,那位寵冠六宮另天下粉黛失色的臨淵王怕是不行了,甚至有人說,皇後的陵寢裏實際上安放的是臨淵王的屍首,皇上打定了主意要和他合葬。否則,就憑當今聖上坐視一個男寵堂而皇之的住在後宮裏,公然打皇後的臉也打了五年了,怎麽人一死反而伉儷情深了,還下詔說絕不再立繼後。占了人家的位置,總要給人家一點好處,言之鑿鑿,不由人不信。


    不過風行倒是確定晉樞機一定還活著。一則是因為他忍辱負重五年,絕不會如此輕易就死,二則是因為,二師叔自從回宮之後就再也沒有傳遞過消息,若是晉樞機不好,二師叔總會需要找人幫忙的。隻是為何這些天都不再召郎中了呢?風行推斷,恐怕是二師叔和當今皇上起了衝突,一怒之下帶著那位有一百個心竅的臨淵王離開了,這才使得聖心大慟,無心朝政。不過好在如今終於臨朝,這位皇上也算是雄才大略,老百姓的日子恐怕就好過多了。


    風行守在炭窯口,等著第一爐炭燒出來,前兩批運送棉衣的鏢隊已經回來了,風行逐一問了沿河的景況,就吩咐追風將剩下的銀子付清,請他們再辛苦一次。


    皇後大行,商衾寒身為宗室,又算是長輩,理應回來主持慰安禮,他輕車簡從一路從大漠而來,路上幾次遇到風行安排的運送救災物資的鏢隊,王將軍道,“咱們一路過來,人人稱頌小王爺宅心仁厚,頗有王爺之風啊。”


    商衾寒麵含微笑,“小孩子家,就知道出風頭。該同襄的事,他往裏湊什麽。明日就能到了吧,等到東陵拜過先皇後,一定好好冷他一下,你們誰也不許為他說情。”


    作者有話要說:我發現自己的廢話很多啊,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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