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才掀被子,黛玉便醒了,聽見動靜,忙回身按住她,輕聲道:“昨晚下了雨,這會子又冷又濕,快別起了,好生躺著。”


    黛玉便又躺回去,卻睡不著,抬眼覷著他,笑道:“你既不要我服侍,叫丫頭進來服侍你,可好?”


    水溶已穿好了鞋子,正起身,聞言轉身彎腰湊上去,一邊嗅,一邊笑道:“我聞聞,酸不酸?”


    這樣的情景,黛玉早就習慣了,仍忍不住麵紅心跳,臉撇向床裏,嗔道:“什麽時辰了,還混鬧,仔細遲了。”


    水溶知她臉皮薄,不敢鬧得太過,在她腮邊偷了個香,方才起身喊紅綃。


    聽著腳步聲遠去,黛玉忍不住看過去,不想水溶也正回頭,頓時麵上一熱,忙撇過去,心頭卻甜如蜜。


    不知怎麽的,就想起新婚那會子來,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她是被治兒鬧醒的。


    家裏上上下下都寵著他,也隻有他,才敢在王府裏大喊大叫。


    紅綃不消黛玉叫喚,便上前挽帳子。黛玉擁被坐起,掩嘴打了個嗬欠,道:“什麽時辰了?”


    紅綃忙拿衣裳來替她披上,又取了一床被子來給她靠著,道:“卯正二刻了。”


    黛玉略有些驚愕,道:“今兒怎麽這樣早?”說的是治兒。


    往常,治兒辰時過了才肯起床。


    說著話,那麵奶娘已經抱著治兒進來了。黛玉擺手,讓紅綃不必去拿衣裳,又向奶娘招手,道:“把治兒抱過來。”


    治兒卻不似往日,見了她就要她抱,反而掙紮著下了地。


    跟來的小丫鬟忙把一個大紅彈墨的褥子鋪在床前。


    黛玉瞬間就明白過來,也不攔著,由著他磕了三個頭。


    等她磕完頭,紅綃和奶娘方上前,黛玉隻擺手,自個兒下床親手把治兒抱到床上,母子兩個偎在被子裏。


    奶娘並不以為意,和紅綃等人散開站在一旁,等著叫喚。


    黛玉先誇了幾句孝順,便問昨晚做了什麽,他人小,自然說不清,黛玉也沒指望,不過是與他說說話罷了。


    治兒到底坐不住,在母親懷裏呆了會子,便耐不住了。一雙眼睛四處轉動,一雙小手四處指,一會子要這,一會子要那。


    黛玉也不勉強他,喚了奶娘來,把他抱到窗戶底下的炕上。她也起身,一麵就問奶娘話。


    把治兒頭天晚上的事兒問了一遍,她也收拾得差不多了。看時辰,母子兩個去給太妃請安。


    太妃正梳頭,梨香請他們去偏廳坐。治兒卻不管那麽多,掙脫了奶娘,便跑了進去。


    黛玉隻好跟著,進去就見治兒坐在太妃膝頭,太妃披散著頭發,笑著說他,道:“昨兒祖母怎麽和你說的?慢慢兒走,仔細跌一跤。”周嬤嬤拿著梳子站在後頭,也是滿臉的笑。


    黛玉忙請安,又賠不是,連帶著訓斥治兒,道:“越發的沒規矩了,往日你父親怎麽教你的?見了祖母,要怎麽做?”


    話還沒說完,太妃就擺手,臉也落下來,道:“你要教孩子,回自個兒屋裏教。”說罷,低了頭逗弄治兒。


    黛玉唯有苦笑,由著他們祖孫說話,她則看著丫頭們收拾屋子,差不多了方才過來,道:“治兒出去玩會子,讓祖母梳洗。”


    太妃卻笑著摟住孫子,道:“看我們娘們好,你母親吃醋呢。”到底還是鬆了手,向旁邊說:“把奶酪端來。”


    黛玉忙說:“母妃又給他做什麽?”


    太妃就不大高興,道:“好容易他愛吃這個,我便是不吃,又有什麽打緊的。”


    祖母疼孫子,她一個做兒媳婦難不成要勸著婆婆不疼自個兒的兒子,黛玉就不好說什麽。何況,說了太妃也不會聽。


    也難怪,太妃也就這麽一個嫡親的孫子,連個孫女也沒有。


    想到這裏,黛玉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酸澀。


    自她進門,水溶跟前就沒人,太妃也從不提,她自然歡喜,隻是生了治兒後,她就再沒開懷,又覺著對不起太妃。


    奶娘抱著治兒欲要出去,治兒卻扭著身子要什錦閣上擺著的羊脂白玉小塔。太妃連忙笑嗬嗬的攔下奶娘,道:“別出去了,就在這屋裏。”命人收拾了炕,又打發丫鬟把那塔拿過去,囑咐道:“仔細看著,別磕著碰著了。”珍惜的自然不是物件。


    太妃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得驚呼聲,小塔已經到了窗戶外頭。太妃不怪,反倒笑起來,讓人去外頭揀,猶道:“小冤家,有多少好東西也當不得你這樣摔的。”回頭又吩咐人說:“我記得這個樣子的有兩個。”


    周媽媽道:“娘娘記性好,是還有一個。一塊料子上出的,那一個比這一個略小些兒。”


    太妃擺手,道:“老了,記性就不好了。”又說:“也不知道擱哪了,回頭記得找出來給他送過去。”


    黛玉動了動唇,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等太妃收拾好,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


    廚房送了燕窩粥來,治兒不讓人喂,自個兒拿銀勺子舀著吃,挑得滿桌滿身滿臉都是。除了他,被他強行喂粥的太妃和黛玉衣襟上也沾了好些。一碗粥撒了大半,他倒是極高興。


    太妃也不在意,還一臉笑意地誇讚他有孝心。


    黛玉吃完,便有婆子找來,黛玉便去回事廳,把治兒留在太妃這裏。


    再回來時,也沒見著水溶,黛玉忍不住問時辰。她這一問,倒提醒了太妃,道:“今兒怎麽這個時辰了還沒回?”就打發人去宮門打聽消息。


    正說著,外麵就一聲接一聲的道:“王爺回來了。”


    黛玉起身迎出去,出門就見水溶走來,抬頭見著她,頓時腳步也快了幾分,臉上也有了笑,道:“外麵還冷呢,你怎麽出來了?”說著,上前去握她的手。


    黛玉退了一步欲避開,卻不料水溶似料著了,竟未避開,終被他捉在手心裏。好在水溶隻是擔心她手冷,她一掙,水溶便放了手。黛玉麵上一熱,橫他一眼,嗔道:“哪裏就冷著我了。”


    水溶一笑,打頭越過門檻,一壁走,一壁說:“春寒料峭,不可大意。”


    黛玉笑而不語。


    那麵,治兒聽到聲音,糕點也不要了,扭著身子就往炕沿爬,唬得一眾丫鬟婆子齊齊大叫“小祖宗”,攔的攔,拉的拉,鬧了個人仰馬翻。又騙又哄,才把鞋子給穿上。一見水溶,又鬧個不停。


    見此,太妃又好氣又好笑,佯怒道:“我和你娘算是白疼你了。”


    眼見奶娘就要抱不住了,水溶三步並作兩步走,緊趕上前接過來。


    如願以償,治兒方才不鬧了。隻是到了水溶懷裏,話卻多得不得了,嘰嘰咕咕,那嘴就沒空過。


    才消停下來,紅綃便進來問飯。


    黛玉就問太妃,太妃就看水溶。


    水溶點頭,道:“擺飯罷,吃了還有事。”說罷,向黛玉道:“大哥遷了湖北學政,怕是報喜的人遲些就到。”


    這幾年皇子們漸漸大了,心思也多了,鬧得有些不像樣子,林珗不願趟這趟渾水,便想著外放,原先想的是去山東。


    雖不是山東,也算得償所願,黛玉卻不喜反憂。水溶隻當她是舍不得兄嫂,遂道:“過個二三年,大哥有點政績了,咱們再替大哥在京裏謀個好位置。”


    見他誤會了,黛玉便說:“我哪裏是擔心這個,隻想著大哥大嫂去了湖北,老太太和爹跟前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果然,吃過飯,林府就打發人來報喜。


    黛玉才打發了林府的人,太妃也著人把治兒送過來了,交代他們直接出門,不必再過去了。


    見著奶娘懷裏的宵哥兒,黛玉忙接過來抱在懷裏,嗔怪道:“天色不好,你怎麽把他也抱出來了?”


    盧慧嫻覷著她,笑道:“這就要問你了。”


    奶娘笑著湊趣,道:“王妃別看哥兒小,記性好著呢。上回王妃回來,應了他一個玉獅子。這都幾個月了,我們都忘了,偏他還記得。”


    黛玉恍然,撇了一眼紅綃,見紅綃微微點了一下頭,知她已經預備下了。有意逗他,故意裝出驚訝的表情,道:“可了不得,我給忘了。”


    宵哥兒當下便垮了小臉,眼圈也紅了。紅綃一見不好,忙笑著遞了個荷包過去,道:“王妃與哥兒說笑呢。”回頭又說黛玉,“王妃也是的,好好的逗哥兒作什麽?”


    黛玉便笑著與他賠不是,盧慧嫻看不過,道:“誰許你沒大沒小的?”黛玉便攔,又讓奶娘抱治兒來與他舅母行禮。


    廝見畢,黛玉便問老太太好。


    盧慧嫻臉上的笑就淡了些,道:“昨兒宵哥兒遞了塊糕給老太太,老太太歡喜,就吃了,隔在心裏也不和我們說,今兒早上才知道,請了醫生來,倒不要緊,就是年紀大了,有些東西克化不了,吃一劑藥就好。”


    這也不算什麽事,黛玉想著,必還有別的話,就問道:“大夫還說了什麽話?”


    盧慧嫻道:“就知道瞞不住你。”略頓了頓,才接著說道:“老太太也這個年紀了,雖說無病無災,也該預備下了。”


    黛玉心一緊,眼眶就紅了,強笑道:“治兒前兒還念叨呢,說要給老太太磕頭呢。”


    盧慧嫻也知,黛玉一時半刻怕想不開,也不緊著勸,便順著她的話說:“老太太也成日念叨你們娘兩。”說罷,就打發丫頭先去回稟。


    黛玉把人攔下,道:“你悄悄找念珠姐姐,看老太太醒了沒?若是醒著,就說我一會子過去給老太太請安。若老太太還睡著,你就和念珠姐姐說,老太太醒了給大奶奶遞個話。隻有一點,萬萬不可擾了老太太的覺。”


    不一時,念珠便來了,後麵跟著個小丫頭,抱著褥子。見著她,先就磕頭。


    黛玉拉著她,笑道:“我又不是外人,作這個姿態給誰瞧呢。”


    念珠笑道:“老太太大早上就叫人煮了麵,我們還沒磕頭,倒先吃了,怪不好意思的。”


    黛玉笑道:“送去的衣裳我看了,你的手藝越發好了。”又問老太太。


    念珠道:“你一來,病就好了。”


    聽言,盧慧嫻笑道:“可見得我們都不如妹妹孝順。”


    念珠還未說話,黛玉先就拍了她一下,道:“我難得回來,你還和我喝醋。”


    見著老太太,又是一番廝見,自不必提。


    老太太留了中飯,把林海父子翁婿三個也叫進來了,在屋裏擺了一桌


    飯畢,大家挪至暖閣說話。


    家裏的瑣事說了會子,老太太便說:“今兒你們來,正好也有件事和你們說。”


    水溶道:“有什麽事,老太太盡管吩咐。”


    老太太擺擺手,笑道:“人說葉落歸根,我也這麽大年紀了,說不得哪一日睡過去就沒了。”見黛玉要說話,擺手示意她別開口,接著說道:“前兩年還好,尤其是今年,晚上做夢總夢見老屋,怕是你們太爺怕我死在外頭找不著家,叫我回去呢。”


    林海也說:“一轉眼,你娘也走了十幾年,我竟沒回去瞧過她一回。這回你大哥去湖北,這家裏就我和老太太兩個,甚是荒涼。我就想著,不如回姑蘇。正好你二哥前些時還寫信來,說他開了個學堂,請我回去。”


    黛玉最聽不得人說賈敏,先還想著怎麽勸,等到林海說起賈敏,眼淚就一行行下來。


    林海微微一歎,笑道:“都做母親的人了,也不怕治兒笑話你,快收了淚。”又說:“看著你們和順,我和你母親也就放心了。”又說:“也不是再見不著了,往後得了空,你也回去瞧我們。”


    因林珗立時要往湖北去,他的意思是先送信給林琰,等林琰過來再護送二老回南。


    老太太年紀大了,當初來京時,也想不到還有回去的時候。這會子定了,便等不得,立時就要走。


    水溶也脫不開身,又實在拗不過,隻得遣了貼身的護衛相送。


    望著船愈行愈遠,忍不住的憂心。


    老父年紀大了,今兒一別,也不知還有沒有見麵的時候。可恨她生為女兒身,不能時刻在父親跟前盡孝。


    一連七八天,都提不起精神。


    太妃體諒,讓她歇著。水溶百般體貼,就是治兒,也乖巧了許多。


    誰知,過去半個月了,她的精神還是不好。水溶不放心,請了太醫來瞧,卻是喜脈。


    一家人自是歡喜。


    隻是這一胎十分磨人,吃什麽吐什麽,太醫開了藥也不管用。


    一家子愁也愁死了。


    黛玉每日所愁的,便是吃飯。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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