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怔怔地看著麵前這個人,睫毛微動。此刻天正黑,月正圓,人正好。


    司馬安與她對視,李令月躲閃不及,心想著要避開,眼睛卻舍不得挪移。二人像是兩尊佛像一動不動,完全沉浸在他們自己的世界中,眼中隻有彼此。李令月的眼神深邃,司馬安捉摸不透她的心思,但心中憋著的話不吐不快,便接著道:


    “說實話,我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麽一天,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遇上許許多多不可思議的人。剛來的時候,天知道我有多麽想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但每回都像是中了魔障一般鬼使神差地落在你的手中。初見你的時候,我見識過你的心狠手辣,還記得你在我身上留下的鞭痕麽,恐怕這輩子都去不掉了。”


    司馬安說到這裏,嘴角牽起,微微笑著,似乎停留在回憶中的,並不是那些痛苦的事情。


    “那時候我真恨死了你。”


    “那現在呢?”李令月幽幽道,“一定也是恨毒了吧。”


    司馬安搖搖頭道:“沒有恨,對你,我怎麽能恨得起來。”


    李令月嬌軀一怔。


    “我的世界並非隻有黑白對錯,就連我自己也稱不上一個善良的人。我承認,之前答應呆在你的身邊,一部分是為了自己,另外一部分……”


    “是為了上官婉兒。”李令月眸子一黯道。


    “嗯,”司馬安倒也不否認,“她與你不同,你是天之嬌女,她隻是一個想要在宮內鬥爭中保存自己性命,守護家人的女子。如果我沒有見到她,或許永遠不會知道有這麽一個人,但恰巧被我撞見了,我便不得不出手護著一些。”


    李令月輕歎道:“母後何嚐不是和你一般的心思。”


    “你母後?”司馬安詫異。


    李令月忽而警覺,柔和的麵容淡去,代之以懾人的神情,與方才完全不同,攢緊了手,側開臉瞥著別處,懷著惴惴不安又滿懷期待的心情問:“你說你離不開我――”眸光一掃,睨著那人的下巴,深深吸了一口氣繼而抬眼道,“是何意思?”


    司馬安聳肩道:“那要先放開我,我才告訴你。”


    李令月猶豫了一瞬,繼而冷著臉對著侍衛道:“鬆了她,本宮有事要問,你們都退下。”


    侍衛和暗香聽到之前兩者之間的談話,早就嗔目結舌,暗香雖然之前已經覓到一絲端倪,但遠遠沒有眼前事實來的震撼。(.好看的小說)公主和小安子的關係正在朝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方發展,如果自己早一步阻止的話,或許就不會有如今的場麵。


    心中雖然如此著想,但李令月的命令無人敢違背,侍衛鬆了司馬安,暗香也一步一回頭不舍地離去,他們實際上並未走遠,但也留給了司馬安和李令月足夠的交談空間。


    李令月見司馬安揉著右肩,眉心一蹙道:“你的右肩還未好?”


    上前一步想要查看她的傷勢,卻不想那人動作迅速地將手一繞,輕輕一摟自己的腰身,令李令月措手不及地踉蹌入她的懷中。


    李令月想要推開,與她分開一些距離,無奈自己身子病了,又喝多了酒,渾身軟軟的無絲毫的力氣,根本無力抵抗。


    “放開我。”李令月命令道。


    “不放。”司馬安執拗回,“你不是要我的答案麽,這就是我的答案。”


    李令月不動了。


    司馬安鬆開了她,低著頭輕輕撫上她的臉道:“你不是問我為何不走麽,我告訴你,是因為我舍不得你,因為舍不得你,我無法離開這裏。一旦離開了,以你的身份和地位,恐怕我永生都無從再見你一麵。”


    李令月微微仰頭,出神地望著司馬安,不躲也不避。


    “你在我身上留下了傷疤,卻也留下了美好回憶。你煞費苦心地救我出天牢,為我違背了你敬愛的母後,為我紆尊降貴親自替狄仁傑療傷,為我調理傷疤,為我躲避禦林軍而在文武百官之前跳那麽醜的舞蹈……”司馬安說著說著便笑了,“如果你做了那麽多,我還不明白你的心意,那麽連我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從我喚你一聲李令月開始,便注定了我們的緣分,李令月,不管你因為什麽突然要逐我出宮,在你的心裏,是有我的,是麽?”


    李令月不答。


    司馬安以額抵額,鼻尖輕輕地蹭著她的,闔上雙眼。


    “是我想錯了嗎?”


    話還未完,便察覺到一絲溫潤輕輕地滑過自己的唇,司馬安明白那是什麽,立即捧住了她的臉,自己則將頭側著,重重地吻上了對方。貪婪地嚐著屬於她的味道,原來那麽冰冷高傲的她還會有如此柔和的一麵,像是一團火要將自己燃盡,像是一川水快要將自己淹沒。


    舍不得睜開眼,舍不得忘記她的味道,司馬安一吻畢,隻覺得一股酒味入心。


    “李令月,究竟喝了多少酒,惹得我也快醉了。”


    原本以為她會羞怯,卻不想對上的依舊是那一副冷靜非常的眸子,司馬安隻覺得心中有根繃緊的弦哢嚓一聲清脆地斷了。


    “這樣,夠了麽?”李令月道。


    司馬安不敢置信地退後一步,“什麽?”


    “本宮問,這樣的恩賜夠了麽,這樣的吻,你可滿意?”李令月背過身壓低聲音道,“本宮欠你的都已經清了,往後互不相欠,若錯過了今晚出宮,明日必將打入天牢,別妄想本宮會再救你一次。”


    司馬安的心瞬間從天堂落入地獄,過大的衝擊令她停止了思考,無法思考。


    “這是你心裏的話嗎?”


    李令月勾了勾嘴角不屑道:“難道你還妄想本宮真的對你動情了?你別忘了,縱然本宮肯不顧身份,但你我皆是女子,如何能夠在一起?本宮對你隻是新奇好玩,再多也是你有為本宮所用的價值,現在你惹上了麻煩,讓你一走了之也算本宮對你仁至義盡了,你還想如何?”


    司馬安似笑非笑道:“你騙我。”


    李令月被她這種眼神看得一呆,捏緊了手,毅然轉身朝著暗香等人處走去,對獨自留下的司馬安再無一語,不管不顧。


    “李令月!”司馬安忽然大喊。


    李令月頓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看她。


    “我在這裏等到天明,如果你回心轉意,如果你肯接受我,便來找我!”司馬安喊出了內心最後一點勇氣,呆呆地看著李令月的背影,在心中呐喊道:求你快回頭,求你快回來,我怕我餘下的勇氣,受不住你過於冰冷的心……


    李令月聽罷,吸了一口氣,望著朝著自己跑來的暗香,眯了眯眼睛。輕輕扶住自己的頭,隻覺得頭疼欲裂,但身體上的痛比不過內心的,自己的心好像被野獸撕咬了一般疼痛,什麽心如刀絞,李令月以前嗤之以鼻的用詞,竟然生生地印刻在了自己身上。


    “公主……”暗香及時地扶住了李令月。


    “回宮。”李令月道。


    暗香遲疑地看了一眼稍遠處的司馬安,遲疑道:“公主……小安子他……”


    “放她走才是對她好,本宮屢次護著她,實在是害她。”


    “奴婢知錯。”暗香讓人駕著馬車來,重新扶著李令月上車,李令月原本身子就弱,又受了剛才的刺激,顯然已經撐不過去了,內憂外患的刺激之下,一上馬車便暈了過去,驚的暗香一陣恍惚,拉開簾子叫嚷道:“快,快去太醫院!”


    馬車飛快地掠過司馬安的眼前,司馬安下意識地追了幾步,到最後卻隻能漸漸地強迫自己停下。望著馬車消失在自己的視野內,司馬安的眼眶紅了。微涼的風襲過,打亂了她的發。


    仰望著天上的滿月,司馬安口中喃喃念著蘇東坡的詞:“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李令月,難道真的是我誤解了你的心,我守到天明,你肯來麽?”


    天不合時宜地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司馬安仰著頭,感受天地的滋潤,忽而想起不久前在煙雨之中迷蒙的單薄的身影,那是在井邊的婉兒,她垂著頭,或許正為自己的行為而懺悔,但她與其他人比起來,真的是善良了很多。


    一柄暗色的傘遮住了司馬安和天空的接觸,司馬安睜開眼睛,心中閃過一個人的名字張口便道:“婉兒,你怎麽也在這裏?”


    身邊的人沒有答話,若有似無的香味飄散而來,是陌生的味道。


    司馬安略微蹙眉,轉過頭去瞧,才發覺陪著自己的並非是心中所想的那個人。精致的妝容雖然已經卸去,但依舊難掩其絕色麵容,張娃的這張臉,無論擺在何處都會是個禍害,飾上妝容那是妖媚,卸下了卻也清新自然,說是仙女下凡亦不為過。


    “我如今才想到,你答應帶我出宮是否表明已經放下了仇恨?”司馬安道,“你委曲求全跟隨了賀蘭敏之,怕也是費了心思讓他帶你來皇宮夜宴,借機獻舞好趁機刺殺武則天,一旦成功賀蘭敏之脫不了幹係,如果不成,他也逃不了。此舉可比你暗殺了他來的強。”


    張娃輕蔑一笑,將傘多挪了一分給司馬安道,“你總是自以為是,對別人好像什麽都知道,對自己卻一無所知。”


    司馬安抿了抿嘴,“我可不會自戀到相信你是為了我甘願放棄你圖謀已久的刺殺大計。”


    “若真的是為了你呢?”張娃眉眼一挑,半假半真道。


    “啊?”


    “是你說的一句話,”張娃頓了頓道,“我也該給張天一個機會。”


    “對了,中正如何了?”司馬安其實想問婉兒的情況,她半途和張娃分開掉轉回頭去找李令月,而張娃則回到了大明宮獻舞,一定知道那裏的情況。


    “天兒沒有讓我失望,順利過關。”張娃說起妹妹是一臉的自豪。


    “你也不賴,”司馬安道,“能寫出令宋昭慧拜服的文章的全天下沒有幾人。”


    “是麽。”張娃眼神一黯,臉上帶著一絲憂愁。


    司馬安看著動容,她原來是張柬之的女兒,如今家破人亡,隻能寄身青樓之中,唯一的期盼便是複仇,如今她暫且斷了念想,所期盼的也隻有她的妹妹張天了。


    “那……上官婉兒呢?”司馬安繼續問。


    張娃眼神一掃,一副了然的神情。“上官姑娘的動作雖然生澀,但一曲柔中帶剛的秦王破陣樂倒也舞的有聲有色,隻可惜身份低微,隻能留用習藝館。出乎意料的是天後似乎對其格外眷顧,末了還特意提起了習藝館將改為內翰林的消息,若真的成了內翰林,上官婉兒可謂一步登天了。”


    “是嗎。”司馬安微笑,“那是婉兒該得的,這才是開始。”


    張娃悄然睨了她一眼道:“你真的要在這裏等到天明,如今這宮內可都是要抓你的人,你不怕被抓到天牢麽?”


    “就當是場賭局。”


    “這不會有輸贏。”張娃搖了搖頭道,“何必要賭?”


    “隻要一個結果,”司馬安苦笑,“試過了,即使失敗日後也絕不會有懊悔今日不去爭取的想法。”


    “真是個怪人。”張娃口中道,心裏卻念她是個癡人。“傘給你,宴席既散,我也要回去了。”


    “我想問你個問題,”司馬安忽然道。


    “嗯?”


    “你當初的確是要殺賀蘭敏之的吧,那為何到最後卻不下手了?”


    張娃交握在腹前的手動了動,“或許是因為心內還有舍不下的人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上官昭容傳GL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隨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隨風並收藏上官昭容傳GL最新章節